我做梦了,梦中我变成了孙悟空,肩扛金箍棒,踩在云彩里悠哉优哉地闲逛。突然,我发现前方有一块锦绣之地,那地方山花烂漫,彩蝶飞舞,漫天飘着花花绿绿的钞票,成群的仙女在河边嬉戏打闹。我爹的腿上坐着我弟弟,我爹对我弟弟说,这可真是个好地方,跟你哥哥商量商量,以后咱们家就住在这里了,我弟弟高兴得直流口水,好啊,好啊。我按下云头,找到土地神,告诉他我的想法,土地神满口答应,飞奔至王母娘娘那里汇报情况。王母娘娘一听,感动极了,她说,杨远你是个孝子,马上办!于是,我们一家三口一头扎进这块锦绣之地,从此再也不用为生活操劳了,好象最后我们都成了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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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杰他们送完五子回来的时候,我还在天上飘着,小杰把我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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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不高兴,真想揍他两巴掌,你就不能让我当一阵神仙再喊我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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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杰开着我的车行驶在回来的高速路上,我把刚才的梦境告诉他,我说真过瘾啊,那个地方清净得很,除了成群的美女,没有一个人打扰,天上还下着钞票,交通也方便,出行都坐云彩。小杰笑得脑袋直磕方向盘:“吹吧你就,说得跟真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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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当神仙不可能,但是等我有了钱,我还真想找这么个地方住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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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杰说:“我也想啊,谁愿意整天干这些提心吊胆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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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他,在孙朝阳的生日宴上我见过凤三了,凤三好象不准备再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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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可能,”小杰笑着摇了摇头,“凤三是个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他的心眼儿比个老婆还小,他说是不跟我计较了,那可能吗?他在给我攒着呢。前一阵他没找我,那是因为让齐老道给‘掂对’的,没倒出空来,再说,他知道我现在跟你在一起,想出手他还得酌量酌量……唉,也怪我,为那么点儿破事就去砍他,很不值得。这事儿你就不用管了,我自己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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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这样啊,”我把枪给他掖在裤兜里,“黄胡子的枪让我送给孙朝阳了,暂时你先拿着这把防身,过了年你拿点儿钱找个地方再置办两把,咱哥们儿走这条道必须有这玩意儿,等以后咱们真正‘起来’了,也就不玩儿这个了。”回头对天顺和广元说,“你们两个这阵子不用干活了,就跟着小杰,工钱我照发,凤三有什么动向,赶紧告诉我,尽量别正面跟他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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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顺说:“远哥你也太仔细了,年前直接去绑了凤三,砸他个不吃食不就完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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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有那么简单?凤三不比黄胡子,你绑他,他还想绑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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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顺还想唠叨,小杰回头瞪了他一眼:“像你这种没脑子的主儿,永远成不了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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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杰,老疙瘩那边你都安排好了?”我换了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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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了他一千块钱,让他出门暂时躲几天,估计五子想不到他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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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子这边没什么事儿了,我害怕涛哥去找他,毕竟涛哥跟咱们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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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老江湖都很油,为这么点儿小事再起纷争不值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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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也是,过了年咱俩一起去趟济南,一来见见涛哥解除误会,二来打听打听是谁在背后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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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捣鬼的人肯定存在,不会是凤三吧?这老家伙阴着呢,耳目也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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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他呢,过了年再说。”我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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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他究竟想要达到一个什么目的?目前看来,这个人的如意算盘暂时落空了,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我断定,他一定是想借涛哥的手除掉我,然后抢占我的地盘,最起码他也是想出口气……我在心里直想笑,伙计,你到底是哪位?你怎么这么窝囊呢?想害我你直接来嘛,干这事儿多让人瞧不起?我打定注意,过了年我就去一趟济南,亲自跟涛哥谈谈,问问这个人到底是谁,即便是涛哥不告诉我,起码我也应该听出点儿端倪来,等着吧伙计,有你难受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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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杰把车开得飞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刮来的砂雪,忽忽地往风档玻璃上砸,车带起来的风又将它们哗地吹散,它们毫不气馁,迎着下一辆车又扑了上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帮红了眼的劫匪,蛮横而又执著,充满霸气。因为过于细碎,它们没有落脚的地方,风可以随意地将他们从任何角落吹起来,吹到天上,吹到沟渠里,甚至吹到任意一个看不见的黑洞里去,于是它们挣扎,随着风漫天飞舞,扑向一切它们感觉比较塌实的地方,前仆后继,无所畏惧,直到太阳出来,将它们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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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咱们出这趟差是不是亏了点儿?”小杰打破了沉闷,“建云没拔一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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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过是暂时的,以后他会给咱们吐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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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会不会是建云在背后捣鬼?我总觉得他跟阎八不怎么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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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吧?”我的心里也没谱,“他这么做没有道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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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说,人心隔肚皮啊,”小杰闷闷地说,“你想想,本来他跟阎八想霸占市场,唯一的绊脚石是黄胡子,他们当时压不住黄胡子,这当口你出来了,你帮他们赶走了黄胡子,他们没有想到你竟然在市场驻扎下了,而且直接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肯就这么罢休吗?不是阎八还‘捅咕’李俊海跟你玩儿邪的吗?李俊海进去了,他们又开始想别的招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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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让小杰说了,按按他的腿说:“先别乱琢磨,去了济南就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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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杰叹口气,嘟囔道:“我也没说一定是建云,也许是凤三、孙朝阳,甚至李俊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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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都有可能啊,胡四、林武,包括金高,你,这年头除了自己,谁也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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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杰乜了我一眼:“你什么意思?你不会连我也信不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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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捅了他一把:“现在信,以后难说,事情是在不断的变化当中的,**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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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元瓮声瓮气地插话道:“**还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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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日夜里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年三十那天我和弟弟出门贴对联的时候,门几乎都推不开了,厚厚的积雪堵在门口,像是垛了一层面口袋。贴完了对联,我和弟弟一起动手在院子里堆了一个巨大的雪人。我爹出来一看,乐得围着雪人转了好几圈,嘴巴咂得像唤猪,好好,好,我两个儿子手艺不赖,有雕塑家的功底。说完回屋用一件旧衣服给它做了一顶帽子,是灶王爷戴的那种,然后又撕了几缕布条给它粘上胡子,命令我弟弟研墨,我爹亲自提笔写了一张条幅挂在它的胸前——“上天言好事,下界报平安”。我爹说,瑞雪兆丰年,用雪做的灶王爷最吉利了,它会保佑咱们每年都过着吃饭不愁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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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我和我弟弟放了一支很有面子的鞭炮,把周围的鞭炮声全压住了,我告诉弟弟,这就证明咱家在今年会有好运气的,周围的任何人都比不上咱们家。我俩在院子里放鞭、烧纸的时候,我爹就站在屋里,隔着玻璃往外看,眼里闪着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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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年夜饭,我们三个人围在一起闲聊了一阵,我弟弟就和我爹一起睡了。我睡不着,披了件衣服走出门来。下过雪的夜空分外宁静,四处弥漫的硝烟让空气显得很粘稠,流动得非常吃力。远处依稀还有爆竹声传来,让人觉得仿佛生活在一部灰黑的老电影里面。这个时候我突然就想起了我妈,我不知道她在天国那端生活得怎么样,她会想起我来吗?在她的记忆里,我一定还是那个淌着鼻涕的顽童,那个整日奔跑在尘土飞扬的胡同里的小孩,她也许不会想到,她现在的儿子已经长大**了,已经能够为这个家担起一份责任来了。妈,你还躺在乡下那个清冷的坟场里吗?你应该有家啊,你应该跟我们在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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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里,我看见我爹躺在我弟弟的床上,两条枯树根似的胳膊把我弟弟搂得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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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弟在笑,嘴咧得很大,像一只巨大的蛤蜊一样,整个脑袋只是一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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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床下看着这爷儿俩,一动不动,直到自己的眼前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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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海他爸爸的牌位就放在我的房间里,我进来给他上了三柱香,默默地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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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海怎么样了?过了年我一定得抽空他,我有这个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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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我去找过李俊海的一个队长,那个队长知道我跟李俊海的关系,让我跟李俊海通过一次电话。李俊海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很快就可以出来了,出来以后让我借点儿钱给他,他要重新开始。我说,你还是到市场里来吧,在市场另开一个摊子,我可以帮助你,实在不行,你先帮我卖一阵鱼,等时机成熟了我包给你几个摊位,咱们也好互相有个照应。李俊海说他不想回去了,那个地方不适合他呆了,很多人都瞧不起他,他要去倒腾水果,铺下身子当地种,踏踏实实地干点儿买卖养活自己。我没再劝他,我觉得这样也好,把他拢在身边很不方便,容易在兄弟们之间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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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了电话,那个队长笑着说:“不错,你是一个懂道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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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象知道我跟李俊海的一些事情,我问他,李俊海在里面经常提到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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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感慨地摸着我的肩膀说:“经常提你,他说他曾经干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后悔得要命,人呐,就这样,在某种环境下为了一点私利容易办一些没头没脑的事情,遇到理解的还好,不理解的,就会记恨他一辈子。其实,李俊海这个人还算不错,明白自己做得不对,能够面对错误,这证明他还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以后好好交往着,他需要你的帮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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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含混地一笑,随口问道:“李俊海进去这么长时间了,没人去接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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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想了想:“好象没有,他说他是个孤儿,也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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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激动,差点儿流了眼泪:“是啊是啊,他就我这么一个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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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的时候,我拿出一千块钱来,让队长给他买点过年的东西,剩下的让他看着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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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给我打了一张条子,开玩笑说:“这些钱等于我三个月的工资,你就不怕让我贪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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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道:“你知道我这个把兄弟是干什么的?为人处世滴水不漏,吃亏的买卖他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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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揣起钱,冲我挥挥手:“走吧,我要是这样干,这身警服就该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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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位上的香一缕一缕地往上冒,几乎是三缕直线,我知道这是李俊海他爸爸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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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衣躺在床上,眼睛瞪着昏暗的屋顶,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李俊海跟阎坤喝酒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他明明知道这些话我早晚会知道的,为什么还要这么办?难道他想套阎坤的话,让阎坤主动暴露自己的想法,然后再从背后帮我一把?他真有这么好吗?我怀疑。那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是他真正的想法?我沿着这条线直接往下想,李俊海横下一条心想联合阎坤把我挤出市场,经过他们的努力,我真的被挤走了,灰溜溜的,跟黄胡子差不多。李俊海接过我的地盘,开始扩充自己的势力,先是把我的人全部换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后来就跟阎坤开始了争夺战,最终阎坤也走了……李俊海控制了整个市场,以市场为根据地,逐渐往外面发展,最终他打败了孙朝阳,清除了凤三,下一步开始染指胡四的地盘。想到这里,我出了一身冷汗,忽地从床上跳了下来,不能!李俊海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我是他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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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了一根烟,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我被自己刚才的这一番胡思乱想逗笑了,呵呵,你可真是让你的把兄弟给吓着了,他有那么大的本事吗?且不说他没有这个实力,就是他有,他敢这么干吗?他不怕道上的兄弟笑话他不“江湖”吗?这样发展起来的势力,根本保持不了多久就会被人砸沉了的,因为没人敢给这样一个人卖命,将来砸沉他的人,搞不好就是他身边的人。我把烟头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脚猛力捻成了一口黑痰的形状,不想这些没意思的了,等你出来“化验化验”你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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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坤也很有意思,在家躺了两天,见我没去看他,自己急不住了,顶着还熊猫着的两只眼睛找我来了。我正跟青面兽在铁皮房里下棋,阎坤就站在门口咋呼上了:“远哥,你把你兄弟忘了?是不是我被人塞进下水道里淹死,你都不去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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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武在一旁正帮青面兽点着步,被他这一咋呼,一下子火了:“滚!谁让你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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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坤似乎很不重视林武,倚着门框弹了林武一烟头:“孩子,怎么跟大人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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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硝烟气味顿时浓了起来,门外吵吵嚷嚷的讨价还价声似乎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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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面兽看看我,再看看林武,忽地站起来,好象吃了一百个牛逼,牛气冲天:“找事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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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坤不理他,冲我嚷嚷道:“远哥,我怎么发现,凡是跟着你的伙计全拿我当膘子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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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讪笑着不说话,心想,爷们儿不但拿你当膘子待,还准备干挺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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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武看都没看我,抄起一个马扎,猛地举过头顶:“阎八,听见没有?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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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面兽拽了林武一把,吐口唾沫在手心,跃跃欲试:“我来,我他妈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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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坤似乎是豁出去了,把脖子一横,摆了个挨刀的姿势:“都来吧,朝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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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面兽一手拉着林武,一手指着我,话说得气宇轩昂:“蝴蝶,撂个话,干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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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脸转向了窗口,那里有我晾着的几条咸鲅鱼,很潇洒地迎风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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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坤见我“点憨”(装傻),一下子跳到我的面前:“说话呀你,我还是不是你的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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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武将我拉到一边,一拳就把他放倒了:“你‘慌慌’个**!你以为你还真是八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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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面兽把双拳在胸前织渔网般的晃动,学泰森那样来回跳着:“起来,起来,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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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坤躺在地下直看我,林武拎着马扎还要往前冲,我上前推开林武,拉起了还在发着蒙的阎坤,边给阎坤打扑着蹭了一身的白灰,边笑道:“八爷,别跟林子叫板,他现在不是以前的林武了,说揍你就揍你,别瞎毛楞啊。怎么,找我有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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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坤悻悻地扫了林武一眼,颓然倒在了沙发上:“明白了,我阎坤在你们眼里就是一泡臭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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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五推门进来,他好象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冲我一抱拳:“远哥,谢谢你给我的BB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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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武掐着那五的脖子往阎坤身边一按:“你闻闻,你们八爷身上是不是有股狗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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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五不敢吸鼻子,歪着脑袋翻了个白眼:“哪来的什么狗屎?卫生局有命令,不让养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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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坤乜了那五一眼,脸红一阵白一阵,不停地喘粗气,那声音比马桶还要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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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起象棋,冲那五笑了笑:“你可真会赶个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骂大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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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敢?八爷脾气不好,我怕他摁倒揍我一顿呢,”那五做了个害怕的表情,离阎坤远远的,“远哥,我得跟你汇报汇报工作。金高太不仗义了,他的号码后面是四个八,我一呼他就像喊他爸爸、爸爸一样,这不是欺负人嘛。我的倒好,后面是464646,不注意听就是‘死了死了死了’的意思,连花子的都比我强,人家是三个六,666啊,毒药啊,多猛?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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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很讨厌他这样絮絮叨叨的没个完,“不喜欢你就别用了,我给别人。走吧,我跟阎坤谈点正事儿,”转身拍拍林武的肩膀,“都消消气,别为这点小事儿伤了和气,你先找个地方坐着,点好菜,我跟老阎谈完了就去找你,咱们喝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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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武弯下腰,用一根手指头勾起阎坤的下巴,轻声说:“阎八,不服气随时可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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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坤的脖子好象不是自己的了,软绵绵地耷拉在林武的指头上:“可以,以后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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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武猛地把手撤了,转身就走,阎坤的脑袋在脖子上滴溜溜打了几个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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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面兽像条尾巴似的跟在林武身后,嗖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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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五看着青面兽的背影,冷笑一声:“这才是条狗呢,逮着个屎橛子就不撒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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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坤蜷缩在沙发里,蔫蔫地嘟囔了一声:“那五,你很会骂人,操你奶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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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五装做没听见阎坤说了什么,还赖在那里磨磨蹭蹭,我踢了他的**一脚,冲门口扫了一眼。那五以为我是让他去追林武他们回来,扑到门口高声喊,林哥林哥,慢走!我一沙发垫子摔了他一个趔趄,一把关了门。屋里静了下来,满是阎坤粗重的喘息声。我故意不说话,坐到办公桌后面轻轻哼一支曲子。我记得第二次跟芳子喝酒的时候,芳子喝醉了,时不时地哼哼这支曲子:我没忘记你忘记我,连名字你都说错,证明你一切都是在骗我,看今天你怎么说……可能是我把曲调唱得太缠绵,阎坤把它当成了催眠曲,呼吸慢慢平静下来,温柔得如同一只睡觉的小猫。我眯着眼睛透过烟雾看着他,用两根手指轮换敲打着桌面,歌声更加哀怨:你说过两天来看我,一等就是一年多,三百六十五个日子不好过,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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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求你别唱了,”阎坤无力地摇了摇头,“我服你了还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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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的爱情还给我——”我唱完了最后一句,哈哈一笑,“感动了?我唱得还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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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哥,”阎坤抬起头来,一脸孤苦零丁遭人遗弃的样子,“你至于这样对待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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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一本正经地问:“兄弟,你怎么说这种话?怎么了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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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坤的表情可谓瞬息万变,最后一哆嗦嘴唇,猛地把目光定格在了班驳的墙壁上,眼泪哗哗地流。小时侯,我学过一篇课文,那上面说,一只鳄鱼为了达到把一只猴子吃掉的目的,流了不少眼泪。最后吃没吃成猴子肉我忘记了,反正鳄鱼的眼泪不能相信,这是这篇课文的中心思想。我估计应该没吃掉猴子,吃掉了那可就太悲惨了,容易给上学的孩子在心理上留下一个不可行善的阴影,这样不好,人生是美好的,正义最终会战胜邪恶,好人怎么能被坏人轻易吃掉呢?囫囵着吃尚且还能接受,不是那么血腥,万一那只鳄鱼是个厨子呢?红烧、清炖、爆炒,最恐怖的是生吃猴脑,这让人怎么能够接受?所以,当时我把阎坤看成了那只流泪的鳄鱼,不但不同情他,反而更加警惕起来,我等着,我想看看他到底能流出几两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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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哥,你就别折腾我了,”阎坤哭够了,脸色苍白,像是刚被人放了几升血的样子,“我知道前一阵子我对你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可我不是都给你坦白了吗?你还想让我怎么着?你看看这些天你干的这些事情,先是资助兔子回来跟我作对,后又把青面兽招应到这里来帮兔子他们壮胆,这不?现在直接让林武打我了……远哥,你不是我心目中那个好汉的形象了,也开始玩脑子了。你说,就我阎坤这点儿把戏还至于你使这么大的劲来修理我吗?给个痛快话,你要让我怎么样你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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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你都知道了,”我收起笑容,一字一顿地说,“卷铺盖走吧,我不喜欢你在我眼前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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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晃荡了吗?”阎坤猛地一扭脖子,“真正在你眼前晃荡的不是我,是你把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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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不在我眼前了,可以忽略不计,现在我看见的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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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在你眼前这是事实,可是他一直在算计你,你不收拾他倒来收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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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八,我告诉你,说话要有根据,你说,李俊海是怎么算计我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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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剩下的,你自己去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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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告诉我了?”我丢给他一根烟,“你不会再藏着点儿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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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坤把烟抽得像开火车:“这还不够吗?非得等他拿枪顶着你的脑袋才算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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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从他的嘴里再也抠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了,摆摆手让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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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坤站了一半又坐下了:“远哥,你真的那么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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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真那么狠心?折腾得他也差不多了,算了,别树敌太多,我叹口气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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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坤又哭了,这次好象不是鳄鱼的眼泪了,是孟获感激诸葛亮的眼泪,声音类似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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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拉他起来,边推他走边说:“回去好好混,前面的事儿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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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缩头缩脑的背影,我觉得他像一只乌龟,一露头我就弹他一下,这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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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爷,暂时先告一段落,别再露头了,再露头,我埋下的炸弹随时都可以把你炸成一撮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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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坤刚走,那五又回来了,站在门口期期艾艾地说,金高他妈生病住院了,刚才在门口急着走,没跟我打招呼,让我抽空去冷藏厂一趟,那边的人忙不过来。我让那五走了,坐下给小杰打了一个电话,让小杰赶紧回去上班。小杰说,我正跟朋友谈事儿,先让林武过去照应照应。我说,林武不行,我怕他把我的生意给砸了,把你的事情一放,先过去支撑几天,金高他妈住院了。小杰一听,挂了电话就走。想起金高他妈那双浑浊的眼睛,我没来由地恍惚起来,感觉我们这些人都很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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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以后,兔子回来了,阎坤没有继续跟他纠缠,两个人偶尔碰面都会哼一下鼻子,很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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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武还是那个火暴脾气,逮谁骂谁,经常喝得脸红脖子粗,颇有黄胡子当年的山寨首领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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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无论如何得让胡四把林首领“招安”回去,我怕他在这里,把我的人全都得罪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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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那天,我们一家三口起了个大早。我爹把胡子刮得能照出影子,找出他那件崭新的中山服穿上,边梳理着花白的头发,边吩咐我给弟弟打扮。我把我弟弟收拾得干净利索,像个出丈人门的新郎官。开车上路的时候,我爹面色凝重,一句话都不说,我知道他的脑子又陷入了对那些悠悠往事的回忆之中。我弟弟可不管那一套,一个劲地催我快开,偶尔有一辆车超过我们,我弟弟就使劲地推我,加油哥哥,他凭什么跑在咱们前面?超过他!我觉得这一点他像我,什么也不愿意落在别人后面。我就猛加一下油门,把前面的车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我弟弟高兴了,流着口水问我:“哥哥,你的车能不能开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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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弹他鼻子一下,笑笑说:“能,如果你能考上大学,我就能把车开到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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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弟瞪大了眼睛:“真的?那我可得好好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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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就是学习再好又有什么用?你们这种学校是不可能出来一个大学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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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子,知道咱们今天要去哪里吗?”见我弟弟好久不说话,我打破了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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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去接咱妈回家。”我弟弟这话说得不假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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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回咱们现在这个家,是回爷爷奶奶他们在天上的那个家,那个家可温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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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我爹突然上火了,狠狠地横了我一眼,“你是在朗诵诗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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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弟吓得一哆嗦,扒着我爹的肩膀问:“哥哥说的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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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反手摸着我弟弟的手背,喃喃地说:“对,他说的对,你妈要去那个家里享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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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弟啧啧地咂着嘴巴:“早就应该这样了,我妈一直埋在原来的那堆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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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好象不敢继续说下去了,嗫嚅道:“都是我不好……我早就应该搬她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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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的身影忽隐忽现。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直扑我的眼睛,眼睛热了一阵很快就凉了,有点疼的感觉。外面的车辆、树木、田野都动起来了,清晰一阵又模糊一阵,像是用国画拍摄的动画片,我知道自己流泪了,这样便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追求浪漫的诗人,或者一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呵,有我这样的白面书生嘛……我无声地笑了,笑得那样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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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办事很利落,他早就跟我大伯联系好了。我抱着我妈的骨灰去公墓的时候,我大伯早就等在那里了。我大伯很懂老辈人的规矩,见我们来了,一言不发,接过我妈的骨灰用烧纸擦拭了一番,然后找个空地摆好了,让我和弟弟给我妈磕头,再把提前准备好的烧纸点了,便领着我们去了老杨家租的灵堂。先是在我爷爷和奶奶的牌位前念叨了一番祖上的功德,然后恳求他们让我妈来陪他们,夸我妈是个孝顺媳妇,来了以后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也方便,然后就把我妈的骨灰盒放在了他们下面的那一层,接着让我和弟弟给我爷爷奶奶磕了几个头,笑眯眯地对我爹说:“老二,这下放心了,我弟妹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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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不说话,摸着墙角蹲下了,他哭得像猫叫,一点儿也不连贯,一丝一丝地飘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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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弟害怕了,趴在我爹的肩头直摇晃他:“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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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拉他们起来,我大伯不让,我大伯说:“让他使劲哭,哭出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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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哭着,我和大伯就走到门口,扭着身子看他们。我觉得我爹哭得很吃力,仿佛在胸口压着一块石头的样子。是啊,他怎么能够不吃力?我妈一撒手走了,留下两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时候我爷爷还活着,他瘫在床上,我大伯下放在新疆,只有我爹城里乡下地跑着照顾老人,拉扯孩子……后来,他的一只眼睛瞎了,再后来他的一个儿子傻了,又后来他的另一个儿子又蹲了监狱。他应该哭得吃力,他还应该放开声哭,让我妈知道他所遭受的一切苦难,这样我妈就不会埋怨他这么晚才把她送回家里来了,这样我妈也就可以安心地活在天上了,我妈会想,老杨,好样的,多活几年,等儿子们都出息了再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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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远,生意做得怎么样了?”见我,我大伯勾着我的脖子不让我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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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行,手里有个三万两万的了。”我回过神来,冲大伯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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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可千万不能再让你爸爸操心了,他可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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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想让他提前退休,我来养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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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哪儿成?”大伯打断我,“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气?要强着呢,闲下来跟要他的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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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问我大伯:“要不你劝劝他,反正他现在也不教学了,跟退休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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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伯说:“你就那么有信心不让他操心了?我可听说你这买卖不怎么地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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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一慌:“谁说的?国家号召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呢,我这是响应国家号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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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伯见我胡搅蛮缠,正色道:“政策没错,可国家没让你欺行霸市,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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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肯定是有人跟你胡说八道了,谁欺行霸市了?”我不让他说了,回头瞄我爹一眼,拉我大伯往外走了走,“大伯你可别乱说话,这话要是让我爹听见了,没准儿揍我一顿呢。我跟你说实话,那不叫欺行霸市,那叫帮助政府调节市场价格,微观调控你知道吧?像我们这些比较大的鱼贩子就应该在适当的时候,帮助政府调控一下价格。不然,人民群众还不都找不着市场规律了?比方说,你在这里买一斤鱼花了三块钱,总不能到别处一打听成了四块吧?那样不出陈胜吴广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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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被我说懵了,一个劲地点头:“对,你说的有道理,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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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想说我那些“暴力”的事情,连忙打断他:“政府教育了我这么多年,我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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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伯退后了几步,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眼:“不赖,这样我就劝劝你爹,咱们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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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我们是在大伯家吃的饭,两个哥哥都结婚了,去了丈人家,家里没别人。我抽空去外面找了个小卖部,给金高打了一个电话,问他老母亲怎么样了?金高说,问题不大,发烧,还迷糊着。我说,这些天你不用去上班了,好好在医院陪陪老人家,咱们这路人欠老人的太多,抓住机会好好进进孝,需要钱就回来拿。金高沉吟了好长时间才说,是啊,我妈为我操尽了心,这都是被我拖累的,我再也不能让她操心了。我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就那么瞅着话筒,直到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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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我大伯问我爹:“大远不小了,应该考虑考虑婚姻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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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瞟我一眼,忧心忡忡地说:“他这底子谁愿意跟他呢?劳过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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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不用操心这事儿了,一出正月,我给你领个儿媳妇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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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话,眼前蓦地就闪出芳子那两只湖水般清澈的大眼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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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定主意,抽空厚一把脸皮去找找她,总这么闷着不是个事儿,这不是我杨远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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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胡四请客,在电话里,我试探他:“四哥,还是咱们几个老伙计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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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怀着鬼胎,刚落话音,自己先红了一下脸,耳朵也嗡地响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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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四似乎猜出来我心里想的是什么了,直截了当地说:“还有芳子,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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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今天我就找个机会跟芳子表明心迹,成了就托关系给她找个工作,总是这么闲逛可不好,让她下了班去我家里住,这没什么,我的不少朋友都这么干呢,何况芳子也没地方住,等我把一切都安顿下来就结婚。不成拉倒,权算我做了一场春梦,不丢人。在家里先往头发上喷了几下发胶,让原先乱蓬蓬的脑袋有了一点儿造型,然后出门找了一个刮脸手艺好的理发老头,特意让老头把胡子给我留了一点茬儿,让我看上去成熟一些。出门的时候,一阵风吹到我的下巴上,感觉硬邦邦的,很阳刚。我用一根手指抚摸着那些硬硬的胡子茬,那根手指立刻就敏感起来,满手指毛茸茸的,心里头随即也毛茸茸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是毛茸茸的,让我怀疑自己是否一头扎进了一坨新鲜的棉花里,心一下子恍惚起来,似乎带了痴呆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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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风很大,经常吹掉某个人的帽子,空气干冷干冷的,风似乎把世界的水分吹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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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很好,我喜欢这样的感觉——风萧萧兮什么水寒嘛,古代壮士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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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路上,我目不斜视,感觉这个世界是我的,没有我办不成的事情。我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芳子时的情景,我觉得她对我一定也产生了好感,要不她为什么用那样一种游移不定的目光看我?我要加把劲!《国际歌》上都这样唱,趁热打铁才能成功,可见国际上都提倡这个。国际上都提倡的东西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应该胸怀祖国,放眼全球,把一切我能够得到的东西,全划拉到自己的身边,那样才符合国际潮流,才能体现我的人生价值。那一刻,我感觉自己都要飞起来了,飘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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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走到胡四饭店的时候,裤腰上的BB机响了,我低头看了看,是小杰的。找了个小卖部给他回了电话,小杰在电话里说,凤三约他去百浪酒家吃饭,问我应不应该去?我想,凤三找他不会有什么正经事情,有可能是想跟他讲和,也有可能是想给他下个套什么的,估计直接动手不大可能,凤三这个老江湖还没傻到那个程度。我觉得他还是不去的好,前天,孙朝阳让强子来请我,我都没去呢,大正月的,我怕横空出什么乱子。我直接告诉他:“别去,告诉他你约了别人,今天没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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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杰沉吟了半晌,犹豫不决:“我跟他的事儿早晚得做一下了结,拖着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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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这怎么是拖着?他找你,你就去,咱们的档次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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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杰笑了,呸了两声说:“对对,他拿我当小伙计待,我还不吃他这一套了呢。那我去找你吧,正好咱哥俩喝点儿,再跟你商量商量别的事情,最近有个好‘买卖’,我想去忙他一家伙。万一成功了顶你卖八年鱼的,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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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计他说的这个买卖不是什么正当事儿,一时有些担心:“这样吧,我已经快要走到胡四饭店了,胡四今天请客,你也来吧,到了咱们再商量你的买卖。还有,不管你想办的是什么买卖,先别告诉别人,来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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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杰不让我放电话,急火火地说:“我不去,既然你不同意我去凤三那里,我就回家,我要抓紧时间操作这事儿,晚了就没有咱们的机会了,不少人都瞅着这事儿呢。要不你也别去喝什么酒了,咱们见个面,好好策划策划。我先给你透露一下啊,两笔买卖,全是黑吃黑,稳拿!拿下来咱们什么也不用干了,投资娱乐城,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听我的,别去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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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能说不去就不去?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我这事儿可比你的事大多了,哥们儿要当“**郎”了。我说,那你就先回家等着我,我喝完了酒就去你家找你。小杰抱怨说,你以前不喜欢喝酒的,怎么这阵子动不动就酒啊酒的,干大事的人是不能沾酒的,什么事情一喝酒就完蛋了,尤其是咱们这些在“道儿”上混的人,被酒一乱脑子,离进去就又不远了。你看看那些以前在社会上混的大哥们,现在还站在“道儿”上的全是不喝酒的,那些好酒的大哥,全落魄了,不是进去了,就是在街上瞎晃悠,连一些刚出道的小朋友都敢踢他两脚……我让他嘟囔得很不好受,啪地挂了电话,我是那样的人嘛,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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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胡四饭店门口的时候,BB机又响了两下,还是小杰的,我索性把电池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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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门口的林武穿一件贼亮的皮大衣,老远一看就像一个杵在那里的啤酒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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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赫然发现他的旁边站着芳子,心一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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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子的头发在风中飘扬着,宛如一面黑色的旗帜,她在笑,笑得纯真极了,像一朵刚刚开放的小花。我迎着她走了过去,我走得很沉稳,极力装出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想让她我杨远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任何女人在我的眼里都是小菜一碟。眼前突然一花,饭店门头上的灯笼忽地划了一道漂亮的弧,我知道我装不成好汉了,脚下的一块石头把我绊了一个非常优质的趔趄。扶着林武站起来的时候,我羞得无地自容,看着门口摆的一个盛满海水的大缸直,不是知道自己的水性好,我连跳进去自杀的心都有了。芳子似乎没觉得我这样有什么不好,边来搀我边开玩笑:“地下有个大元宝,远哥要去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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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尴尬得说不出话来,低头甩开她,疾步进了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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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四的对象笑眯眯地瞅着我:“杨远,腿怎么软了?这几天喝‘哗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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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歹站稳当了,冲她一呲牙:“我怎么能腿软?四哥的腿才软呢,让你给‘忙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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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四从旁边转了出来:“哈哈,你小子啊……得,看我的,今天不把你的事儿办了,我改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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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店的厨师回家过年了,胡四两口子亲自去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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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林武和芳子坐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外面的阳光把芳子的脸映得五彩斑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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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武不停地跟我絮叨一些在劳改队里过年的往事,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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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在门外响了起来,我歪一下脑袋往外杰正从车上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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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武把嘴巴咧得像只蛤蟆,用胳膊肘捅捅我:“不放心?让小杰帮你把把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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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被芳子听见了,红着脸,猛地踹了林武一脚,扭头进了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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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武揉着大腿,呲牙咧嘴地嘟囔,就他妈治我有办法,你要不三天把她办了,我跟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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