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春明在门口等我一下,转身进了我家对面的小吃部。花子带一帮人正在那里抽烟说话,见我进门一齐站起来打招呼,我压压手让他们坐下,径自走到老板那边:“孙哥,我想麻烦你个事儿。”孙哥问,什么事儿?我说,我从南方进了一批冰货,今天必须装到冷库里,货不知道几点来,能不能让我的伙计在你这里等等?孙哥说,没问题,等到几点我都陪着他们。我说,你该睡觉睡觉,一会儿给他们弄点儿吃的,说着,我拿出一百块钱给他放在柜台上,随便弄点儿,剩下的算是“占地费”。孙哥死活不要,你对我的照顾已经不少了,哪好意思拿这钱?推辞不过,我把钱给了花子,嘱咐他临走的时候给老板放桌子上。回来对孙哥说:“你小舅子那事儿处理好了没有?没有的话我派人去问问。”孙哥哭丧着脸摇了摇头:“唉,没法弄了……两口子快要离婚了,那个男的又把我小舅子打了一次,愁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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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转身把花子喊了过来:“花子,这位是孙大哥,他小舅子被人欺负了,抽空你去问问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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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子跟孙哥握了握手:“你说说怎么个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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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哥说:“我小舅子是个老实人,去年刚结的婚,年初单位裁员,他没有工作了,老婆就不乐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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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催促道:“你简单点儿说,大家都还有事儿,好了,花子你把这事儿给孙哥办了,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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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灯开着,我爹坐在院子中央,旁边围着金高、我弟弟和刘梅。我爹听见门响,停下拉二胡的手,抬头往门口打量。我知道他肯定看不清楚是我,但他会极力装出看清楚来人的样子,为了避免他尴尬,我大声嚷嚷道:“好家伙,老爷子拉二胡的技术越来越精湛了!刚才我在路上走着就听见了,我还以为是谁家在放录音机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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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满足地笑了:“你才知道?这支曲子我拉得还算一般的,一会儿给你来段江河水,让你好好欣赏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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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时间没听我爹拉二胡了,我拖个马扎坐过来说:“行,我得好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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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捏了我的肩膀一下,我一下子反应上来后面还有一个伤员,连忙拉春明进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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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找出了碘酒,春明对我说:“你出去陪大叔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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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吱呀了两声弦,好象是在等我快点儿坐下,金高笑道:“老爷子且慢,我先跟他说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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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高把我堵回屋,问我:“是不是黄胡子又开始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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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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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高甩了一下脑袋:“妈的,分析来分析去,今天来的那俩小子就是黄胡子派来的,行,我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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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受累了,这几天我就解决他,走,听老爷子拉二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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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的二胡拉得确实不错,一曲江河水被他拉得如泣如诉,缠绵极了。尽管我不懂音乐,可是我依然从中听到了一种悲怆的幽怨,但是我没有听到悲伤与绝望,这支曲子就跟我爹的性格一样,充满了顽强的生命力,我几乎都听出了健康向上的味道,感觉生命是那样的美好,尽管人生荆棘密布,可是它却表现出了一种对生命的无怨无悔。我弟弟好象没在听,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陪伴了他十几年的声音,仰着脸在看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光可真好啊,黄澄澄的,像是谁在一张宣纸上洒了薄薄的一层国画颜料那样的淡黄。我弟弟的脸也是淡黄色的,他的的脸上没有表情,我只看出了一份纯真,一份洁净,还有一份天真……他在看着月亮想什么呢?我不知道我这个傻弟弟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也许他就着我爹悠扬的曲调在回忆那些零碎的往事吧,我知道他的脑子对小时候的记忆特别清楚,有时候连我都忘记了的事情,他依然记得很清楚,当他跟我提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我甚至都不相信我弟弟的脑子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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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眼睛的余光看见刘梅用托着腮的手挡住目光在静静地看我,她的眼神很恬静,她似乎是在看自己豢养的一个宠物,那种目光让我想起了刚刚记事的时候我妈看我的目光,让我的心不由得一阵颤栗……我太忙了,接连几天我竟然没有机会跟她说上两句话。我把脸转向她,冲她笑了笑,想说点儿什么,一时又找不出应该说什么来了,就那么保持一个僵硬的表情看着她。刘梅似乎觉察到了我的不自在,指指我爹,冲我吐了一下舌头,那意思是好好听二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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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不能让刘梅呆在这里了,她太聪明了,哪句话说不好她就容易觉察到我们在干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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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拉完了《江河水》,摸着下巴说:“这曲子好是好,就是太悲伤了,听了感觉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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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忙插话:“感觉很好,感觉很好,比二泉映月强多了,刘梅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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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梅温顺地偏了一下脑袋,把垂到眼睛上的一缕头发甩上去,赞同道:“是啊,我觉得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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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刘,这几天你挺辛苦的,回家的时候别骑自行车了,我开车送你。”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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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刘梅感觉到了我的意思,抬头看了看天,“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好好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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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送送你。”我站了起来,从腰带上摘车钥匙的时候,刘梅已经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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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钥匙给我,我去送吧,你陪老爷子说说话,”金高拿过了我的钥匙,“弟妹,等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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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了金高一把:“我操,很积极嘛,你们俩倒是很般配的一对儿,快回来啊,不然我不放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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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高哈哈一笑:“去你的吧,就我这美男形象,要是有这想法早没你什么事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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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响起了汽车发动的声音,我爹收起二胡说:“你呀,连人家小金都不如,人家还知道去送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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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嘿嘿笑了两声:“他那是憋出毛病来了,二十六七的大光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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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也笑了:“你也别笑话人家,你都二十四五的人了,不也一样打着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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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思想、老观念,”我笑道,“二十来岁就惦记着结婚呀,现在流行晚婚,国家都提倡呢,你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哪个不是二十七八,三十郎当才成家的?我还早着呢。胡四比我大吧?光同居不结婚……还有,人家小广比我大了两岁,他妈问他什么时候结婚,人家说,我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混成个国务院总理,哪有结婚的念头?看人家这气势,这才叫有理想、有抱负的社会主义新青年呢。老爷子换换脑筋吧,我还打算给你找个老伴儿,你先结了我再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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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不高兴了,举着二胡要打我,想了想又停下了:“你呀,唉,简直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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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弟听见了,晃晃悠悠地转过了头:“哥哥你说什么?给爸爸找个老伴儿?好啊好啊,她会不会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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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了他的脸一把:“滚蛋吧你,你这个不孝之子,小心挨上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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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还真的给了我弟弟一巴掌:“混小子,乱说什么话?睡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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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弟不走,把脸又仰到了天上,这次他不看月亮了,他在数星星,一、二、三、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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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远,我跟你商量个事儿,”我爹把板凳往我这边靠了靠,“咱们阳历年就把婚结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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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来了,”我敷衍道,“你可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呀,结那么早干什么?又不是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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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这么想的,”我爹咽了一口唾沫,轻声说,“这不你弟弟年底就毕业了吗?他一毕业我就没有心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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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这跟毕不毕业有什么关系?他毕业了我来照顾他,让他天天在我办公室里呆着,我那儿有的是人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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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往旁边挪了挪:“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二子毕业了,我就去了心事了,最心事的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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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我爹这是想跟时代同步呢,国家有个“翻两翻”的计划,我爹也有个两个儿子都放心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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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我理解你的苦衷,可是你也别太操心了,我结不结婚跟你有没有心事是两码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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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又犯了倔脾气,瞪着那只眼睛问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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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犯着愁,金高回来了:“哈哈,刘梅可真有意思,非要拿床被子回来不可,怕我占你的被子冻着你。”说着把手里抱着的一床被子往我的怀里一杵,“小子,你可真幸福……怎么,老爷子生气了?这是跟谁?我知道了,杨远啊杨远,你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老人家让你早点儿结婚这是为你好,摊上这么个好媳妇还不知足咋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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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还是别惹我爹生气了,我点点头,猛拍了一下胸脯:“结!绝对结!就阳历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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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这话,我爹惬意地直了直身子,把二胡重新支到了腿上,一曲《马刀舞曲》被他拉得气势磅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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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高笑嘻嘻地冲我摊了摊手,脑袋一歪:“嘿嘿,没办法,孝子就应该这样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