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约一个星期,段所来带我,我以为要提审,心里一阵紧张,倒不是害怕,我是想尽早知道自己的案子将会被当作什么性质来处理到了值班室我才发觉事情严重了,坐在那里的两个人穿着检察院的服装,我的心咯噔一下,这应该是来给我签发逮捕证的。果然,那两个人问了我的名字以后,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张纸,让我在那上面签字,我低头一看,上方的三个黑体大字赫然在目——逮捕证。我不想签,问他们我犯了什么法?那两个人微笑着告诉我,你涉嫌私藏枪支和敲诈勒索。我的心轻松了一下,这么说,黄胡子的死与我就没有什么关系了。让我纳闷的是逮捕证上的那行手写字竟然是涉嫌流氓罪,而我最担心的是他们将按组织领导黑社会团伙这样的罪名审我,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新《刑法》还没有出台,法律上没有黑社会这个词语。那就在这种场合下跟司法机关纠缠是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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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号子的路上,我突然意识到,金高没有把我的枪拿走,也许是他去得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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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那把枪我从来没有用过,小杰用过的那把在几个月之前我就把它丢到了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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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诈勒索?呵呵,这没有什么,我相信即便是这个罪名成立,我也不会被判刑的,那都是些小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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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十几天,胖警察来提审我了,这次的态度很明确,我没有杀人,让我交代那把仿制的五四手枪是哪里来的。我告诉他,那把枪是我有一次出差去河北在一个黑市上花八百块钱买的。胖警察问我,卖给你枪的那个人是谁?我说我不认识,我就是在那里打听从哪里可以买到枪,一个人就把我带到另一个人那里,那个人直接就把枪卖给了我。胖警察不相信,先是问我买枪做什么?我说防身。他又问我,你这么厉害?说买就能买到?我说,如果你不相信,你也可以去买买试试,真的就那么简单。我说的是实话,但是我隐瞒了一个细节,买枪的地点我知道,可我不想告诉他,万一他们派人去调查,我害怕连累到那个人以后会有麻烦。纠缠了一个多小时,他不问了。问我刚开始在市场上卖鱼的时候,是怎么跟贩子们“联合经营”的?这我早有防备,按照我提前想好了的对策跟他周旋起来。老警察不耐烦了,又开始抖搂那沓材料。我说,那没有用,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李某某是我派人打伤的?我什么时候威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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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昌浩是你的手下吧?”老警察这话问得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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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你这词用的不准确,什么叫手下?我又不是土匪头子,他是跟我一起干活的,我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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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巩昌浩的证词,证明是你指派他打伤了李某某,而且别人共同印证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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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诬陷,”我意识到大昌交代了,这个混蛋总是不抗折腾,但是我断定他没有进来,因为这么长时间了我没有看见他,我没有怨恨他的意思,怪我进来的太仓促,他也许以为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李某某被打的事情我知道,我也看见他被打以后的惨相,可是那不是我派人打的,大昌……不,巩昌浩打人是因为李某某抢他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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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你是想顽抗到底了,”老警察合上了那沓材料,“你认识孙朝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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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但是没什么来往,”他终于开始问这个了,我的心一紧,“孙朝阳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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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他的一笔钱被人抢了你知道吗?”胖警察接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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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这事儿谁不知道?谁干的?”我若无其事地反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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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胖警察敲了敲桌子,“我来问你,当天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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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当天?谁知道他是哪天被人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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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记不起来了?”胖警察微微一笑,“有个叫小杰的跟你在一起很长时间吧?他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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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这意思只不过是怀疑我,他们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我淡然一笑:“你说小杰啊,咳,我还到处找他呢,有一次他喝醉了,我说了他两句,他一气之下走了,连工资都没要,再也没回来,有些帐还在他的手里呢。你们找他干什么?哦,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怀疑孙朝阳的钱是被他抢的?我哪知道?这个人谁都不相信,他会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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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警察又不说话了,一齐盯着我看,我迎着他们的目光,心里没有一丝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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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视了好长时间,老警察开口道:“我可以提醒你一句,孙朝阳已经到案了,他把事情都告诉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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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来这套,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们是不会这样审问我的,我不是上次的那个毛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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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了摇头:“我真搞不明白你们是什么意思,我跟他根本就不熟悉,他到不到案与我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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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警察对了一下目光,胖警察笑了:“我再提醒你一句,孙朝阳被抢的是贩毒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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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爱什么款什么款,”我装做愤怒的样子,忽地站了起来,“你们到底想要说什么?是不是怀疑我抢了孙朝阳的钱?我实话告诉你们,我没有!我有自己的生意,凭什么去抢他的钱?我自己没有钱吗?我的钱不好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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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警察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坐下!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清楚,不要在这里伪装!”我硬是不坐,我想装得更冤枉一些:“我干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干!我一直在被你们冤枉,刚开始你们冤枉我杀人,知道我没杀人了,又冤枉我打人,知道我没打人了,又开始冤枉我抢劫了!这还是社会主义法制时代吗?我已经被你们无故关押了半个多月,生意完蛋了,家人也没有了消息,这还不算我精神上所遭受的痛苦!算了,我不想回答了,你们说我干了什么我就干了什么吧,反正我的命运掌握在你们的手里。”胖警察被我的这一阵抢白弄得哭笑不得:“呵呵,你这是干什么?照你这么说,你还是一个好人了?我可告诉你啊,不掌握你的犯罪事实,我们是不可能报请检察院逮捕你的。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清楚,我们更清楚。激动什么?你以为你激动了我们就会相信你了?不是那么简单的,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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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不激动,你们还想问我什么?”我稳定了一下情绪,慢慢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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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那个叫小杰的再有没有什么联系?”胖警察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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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说了嘛,自从他走了我们就失去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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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呢?他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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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曾经给他打过,可是他的号码换了,我去他家里找,他家里的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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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警察又沉默了,他们似乎很挠头。趁他们不说话的时候,我快速地整理着思路,难道孙朝阳真的进来了?不可能,如果真是那样,他是不会告诉警察他被抢的那些钱是贩毒款的,那是在找死……那么警察是怎么知道那些钱是贩毒款的?这事儿蹊跷大了……李俊海?他根本不知道我和小杰办的这件事情啊。对了,汤勇!很有可能是汤勇干的,他跟李俊海想取代我一样,他也在觊觎孙朝阳的地盘和钱财。既然这样,孙朝阳是不可能回家了,现在他一定在外面躲着,下场有两种可能,一是被警察抓住,回来判死刑,二是被仇人或者是被汤勇之流杀了,客死他乡。在这件事情上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滑过去,起码是在抓住孙朝阳之前,即便是抓到了孙朝阳,我也没有什么事儿出,因为孙朝阳没有证据证明是我抢了他的钱,尽管我亲口告诉过他那钱是我抢的,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是不会承认的,只要我咬住了牙,你们就没有办法治我的罪!他们同时抓到孙朝阳和小杰那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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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么笑?”老警察抬起了头,“你以为这个回合你胜利了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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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敢那么想?我是在笑我自己的悲惨命运,我刚开始安稳点儿了,你们又要折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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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胖警察摆了摆手,“这件事情先调查到这里,我再问你一件事儿啊,老钱是你找人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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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大哥,你到底想要把我怎么样?”这次我是真的笑了,“他欠我的钱我不应该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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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要,但是你采取的方式不对!你派人砍了他,差点儿出人命!”老警察大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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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你又在诱供了,你调查清楚了是我派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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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警察拉了老警察一把,指着我的鼻子说:“不要狡辩,你先回答我,你是找的谁去找老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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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早已胸有成竹,张口就来:“我找的长法呀,老钱耍赖,我当然要找厉害点儿的人去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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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警察想了想,突然问:“长法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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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他们还真没有办法治我了,我笑道:“怎么少了人你们老是问我?我怎么会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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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警察又不说话了,这真让我怀疑到底是我长进了还是他们退步了,我在心里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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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空气很沉闷,我仿佛都能听见空气沙沙的流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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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了一阵,胖警察把桌子上的半盒烟丢给我,冷笑道:“今天就到这里,不要抱侥幸心理,案子远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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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我听出了端倪,案子即将结束了,至于会不会遭遇起诉,那就看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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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烟揣起来,问胖警察:“大哥,如果就这么些事情,我会被判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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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警察接口道:“就这么些事情?说的倒轻松,早着呐,先过了我们这一关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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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门口,胖警察拍拍我的肩膀说:“不要有什么思想压力,好好考虑问题,态度端正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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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很轻松,跟在他的后面感觉脚步很瓷实,身上似乎也有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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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阳光很好,黄澄澄的,满眼都是暖意。看守所前面的路上布满了枯黄的落叶,落叶在风中滑动,随风乱飘,有几片贴在了胖警察的**上,像是裤子破了露出黄色的内裤。树枝光秃秃的,没有了树叶的树枝麻麻扎扎地伸向天空,像一根根弯曲的阴毛。灰色的大铁门缓缓拉开了,一股莫名的厌倦蓦然袭来,我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脑子又开始麻木起来,我什么时候可以不再走进这个黑洞洞的大门呢?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陪着我爹和我弟弟呢?我爹一直没来看我,也许他来过,他进不来,他一直在大门口蹲着,风吹过他花白的头发,他冲着风笑……刘梅此刻在干什么呢?她在哭,也许不会哭,她在后悔为什么找了我这样一个对象,我看见她发疯似的从我家的院子里冲出来,拼命喊着,杨远,我恨你,杨远,我恨你……外面的胡同在她的眼前延伸,仿佛永无尽头,身边的破砖堆、旧家什、垃圾箱和布满青苔的墙面像码在传输带上的煤块,嗖嗖地从她的身边穿过,她的头发跑散了,扎头发的黄色带子飘向天边,她的头发就像一面黑色的旗帜,迎着风猎猎作响……我使劲眨巴了两下眼睛,感觉自己的耻辱提前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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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警察把我送回值班室,让我在外面等着,他进去跟段所耳语了几句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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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所把我喊了进去。坐在段所的对面,段所盯着我看了好一阵才说话:“你应该好好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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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听懂他这话的意思,我不是在好好的做人吗?我笑了笑:“段所,有什么吩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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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所拉开抽屉递给了我一个小包裹:“你对象给你送来的,我检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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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木着脑袋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一的下面是一双鞋垫。我先拿起了鞋垫,是用手工绣的,那上面绣了一对戏水的鸳鸯,漂亮极了,跟真的一样,那一刻我竟然笑了,她还是美术功底不怎么样,我记得胡四曾经在画一幅荷花的时候说过,真正的高手应该把画儿画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则笨拙,不似则无神,她绣得无神。不过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没有嫌弃我,这幅鸳鸯应该是表明了她的态度,我的心理痒痒的,刘梅,这次出去我要好好的对待你,我要带你去游遍祖国的名山大川。那本书是那个叫什么斯基写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记得小时候我曾经看过这好象是描写一个钢铁战士与命运搏斗的,还描写了一段没有成功的爱情。随手翻了几页,一张纸掉了出来,是刘梅写给我的信,信里说,让我安心考虑问题,要相信法律,家里有她。二子已经不上学了,我爹也不去上班了,就在家里陪我弟弟,晚上她下了班就在我家里,有时候晚上也在我家睡觉,我爹的身体很好,二子也不错,整天念叨我什么时候回家,这次出差怎么这么长时间?胡四也经常过来陪老爷子下棋……最后写了一段话,是司马迁说的,至今我还记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刘梅的字写得很漂亮,跟字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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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和鞋垫我带回了监号,信留在了段所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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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号子的时候,大家正在吃午饭,我一点儿也不感觉到饿,直接躺下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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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千里已经被判刑去了集中号,屋里同时少了几个老的也来了几个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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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洪武发了《起诉书》,问题不大,估计最多判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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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地折腾,折腾到天光放亮的时候我做梦了,一会儿是我爹,一会儿是我弟弟,一会儿是刘梅,一会儿是芳子……我很奇怪没有梦见胡四、林武、金高、小杰他们,按说我应该梦见他们的,白天的时候他们经常走马灯似的在我的眼前穿梭。我的生意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刘梅那么关心我的生意为什么在信中只字不提这事儿?我断定这里面出了什么问题,很有可能李俊海已经染指了我的生意。李俊海怎么样了呢?他从济南回来就安顿了吗?孙朝阳再也没找过他?春明呢?他的腿伤好了没有?天顺呢?那五呢?花子呢?我的客运生意怎么样了?这一切让我烦躁不堪。胡四应该派林武去帮我照顾客运生意的,可以胡四能去帮我照顾鱼市那边吗?估计够戗,李俊海有的是话掂对他……金高走了,冷库那边交代给谁了呢?花子还在维持着新冷库吗?不会被李俊海接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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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眠了好几天,直到那天傍晚隔壁传来一个声音:“杨远,哥们儿陪你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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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金高!他终于也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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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恍惚听见他在隔壁笑:“我操他娘的,真他妈过瘾啊,杨远,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