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在同劳县的县志中是撰写篇幅最长的一天,在大周几百年的统治内,这是唯一一次天子驾临在小小的同劳县,全城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市集关闭,道路一片肃静,天子的圣驾来到。
很多年后,老人们还会为后代儿孙讲起这一天,说到那整齐的天子仪仗,从城东跟到城西,微风吹动旌旗,发出震耳的响声,华盖翩翩,气势恢宏。
天子仪仗落在猫耳巷的潘府门前,潘家所有人早已在正门前跪了一地,连当家的潘员外都紧张得浑身发抖,冷汗连连,更勿提女眷们,胆小的丫鬟直接吓晕了过去。
危知县跟在仪仗后头,前方是自己的上司们,郡守,郡丞以及一众大小官员,危知县还是第一次见他们这么伏低做小的模样,自己倒也想在天子面前献个殷勤,奈何轮不到自己。他暗忖。
“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潘家一众人在潘员外的带领下高呼,俱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免礼,带路。”高贵清冷的声音带着可闻的急切。
潘员外颤巍巍地起身,被管家的搀扶着站稳,脑中一片空白,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声音微颤地道:“草民遵旨。”
然后侧过身,伸手比出请的姿势。
待那高大修长的身影从面前走过,潘家所有人才呼出一口气,大口喘息着,跟在最后的危知县偷偷摆手,潘员外赶忙整理衣衫跟上。
拓跋朔方顺着方向,大步向前,还未走出几步,只听不远处传来细碎轻微的脚步声,他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颤了颤,顺着声音看去,一抹白色的身影正向自己的方向跑来,他瞳孔猛地微缩,一眼便认出是她。
“阿端!”他低喊出声,喉咙发紧,眼眶湿润。
白色的身影顿住,她看过来,紧接着抬手捂住微张的唇瓣,眼泪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出,想喊他,一出声却是哭音,她飞奔进他的怀里,双手死死拽住他的衣领,伏在他的胸膛,痛哭出声。
“参见郡主。”跟在拓跋朔方身侧以王侃为首的一众侍卫跪下,抱拳道。
后面跟着的官员们面面相觑,纷纷跟随跪下高呼郡主。
潘家一家子才赶到,正看见跪了满地的官员们,连忙跪扑在地,潘翡华听见“郡主”两个字,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被潘夫人扶住,狠掐人中方苏醒过来,身子低低地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我的阿端,乖孩子,都过去了,叔叔找到你了,不怕,都过去了……”拓跋朔方紧紧拥住怀里温热的娇躯,不断在她的耳边轻声安慰着,自己的眼眶却缓缓渗出泪珠。
吕妙因闻听,哭得更凶,像是要把这几个月以来的担惊受怕,颠沛流离,委曲求全都哭出来,直到在他真真切切的怀抱里,她才完全地放松,不必再如惊弓之鸟,战战兢兢。
半晌,哭声渐微,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嗓音带着哭过的沙哑:“我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一句话,他心都要碎了。
他又何尝不是呢?几个月来恨不得不眠不休,肉眼可见的消瘦下来,他不敢停止寻找她的脚步,害怕一旦停止,就是永别。
如果没有她,那无论是春夏秋冬,烈日皓月,都不再有意义。
他抬起手,修长的拇指拂去她颊边的泪珠,滚烫灼人,“不会的,不管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陪在你身边,我对天起誓。”
上穷碧落下黄泉,此誓不变。
“阿端姐姐……”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吕妙因转身,李纪一家叁口正跪在地上,小虎疑惑地抬头看她,又被莫氏按着低下头。
她过去拉起小虎,“李叔李婶,你们快起来。”
李纪和莫氏哪敢,但硬被她拽起身,局促不安地站在那。
危知县见状,凑到一旁道:“陛下,不如到正厅慢叙。”
拓跋朔方瞥了他一眼,点点头。
危知县连忙招手让潘员外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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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纪坐在圈椅上,几次拿起小桌上的茶盏又放下,悄悄去看上首那尊贵的人,坐立难安。
莫氏坐在他身侧,同样一脸紧张,只有小虎瞪着水灵灵的大眼,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吕妙因被拓跋朔方带来的婢女伺候着下去梳妆,危知县和潘员外在一旁陪伴,其余的官员留在外面等候。
整个正厅,除了拓跋朔方,最自在的恐怕就属站在他身旁的王侃了,握着刀柄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短短两刻钟的时间,李纪和莫氏却感觉过去了两年,无比煎熬,像等待最后判决的死刑犯人。
终于,那人放下手里的纸张,露出俊美绝色的脸庞,琥珀色的眸子带着笑意,赞赏道:“李先生文采斐然,依朕看来,考取进士绰绰有余。”
李纪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文章会被天子夸赞,当下跪在地上,激动地磕头,“陛下谬赞,草民不敢当。”
吕妙因正梳妆完毕,从内间走出,身上穿着名贵的云锦,以金线绣牡丹图样,披帛都是轻容纱织就,头上是红宝石金头面,走动间金钗折射出耀眼的光辉。
莫氏不禁看呆了去,原来这才是郡主的作派,回忆起这美丽的少女在自己家里穿着粗布麻衫的样子,心中羞赧。
“李叔,快快请起。”吕妙因亲自过去虚扶,李纪看到她如今的模样,恍然若梦,只觉得自己一家和这个少女有着天壤之别。
拓跋朔方起身,来到李纪面前,微微低下头,温声道:“朕有令在先,找到阿端之人,赐良田千顷,赏银万两,加官晋爵,天子一言九鼎,到朕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李纪和莫氏皆身躯颤抖,内心惊涛骇浪。
“李纪。”他的嗓音微沉,帝王威严显露无疑。
李纪带着莫氏和小虎跪倒在地,“草民在。”
“你搭救郡主有功,朕封你为益州侯,食邑万户,任益州刺史,另赐良田千顷,万两赏银。”帝王清悦磁性的嗓音响起,每个字都打在李纪的耳朵里,直让他快晕厥过去。
他想回话,奈何喉咙干涩的要命。
拓跋朔方见此轻笑一声,戏谑道:“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李纪忙否认,抬首就对上帝王琥珀色的双眸,不敢多看,磕头道:“草民……臣接旨。”
吕妙因站在一旁,满意地展开笑颜,上前扶起莫氏,打趣道:“看样子以后不能再叫李婶了,得改叫侯夫人。”说罢自己扑哧笑出声。
莫氏被她逗得也抿嘴笑了。
拓跋朔方摸了摸小侄女的头,神情宠溺,咳了几声,才道:“阿端,我们该启程了。”
吕妙因听到他的咳声方注意到,他较以往更加瘦削,精致的脸透着不自然的苍白,眼下青黑,遂担忧地问:“六叔,你是病了吗?”
拓跋朔方不想她为自己忧心,况且他也确实没什么大碍,微笑回道:“无事,前些日子感染风寒,想是还没大好,再过些日子便好了,不必担心。”
她仔细看着他,半晌,忽略掉心里隐隐的糟糕预感,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