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声虽然今年仅仅只有二十八岁,却是昭阳市党史办方志科里不折不扣的老板凳了。
老板凳是昭阳市的一句土话,意为老资格、老资历,想来也是,任谁在一个单位一呆就是六年,都有资格成为老板凳的,更何况方志科里的老人们离的离,退的退,到现在于无声反倒成了科里时间呆得最长的人,这样的人都不能叫老板凳的话,那还有谁能叫老板凳?
要是换作其他风光的部门,被称作老板凳也许是件值得自豪和称道的事情,但在这么一个清水中的清水衙门,被人唤作老板凳,那就不是一件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了。好在于无声也习惯了,六年啊,人生能有几个六年,要是还没习惯,只怕早已买块豆腐撞死了。
像往常一样,于无声又是第一个来到了办公室里,花了十几分钟把办公室的卫生打扫了一遍之后,便静静地拿出了一本弗兰克考埃尔的《微观经济学原理和分析》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沉浸在书里的于无声很快就忘记了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办公室终于迎来了其他同事。
“小于啊,又是第一个来办公室?”
听到同事李恒生的声音,于无声这才放下了书,点了点头道:“嗯,李哥,来了啊?今天怎么这么早?”
像方志科这样的清水衙门,大家一般都是踩着点来上班,不到上班时间,很难看见人影,就是上班时间到了,整个办公室也很少全员到齐,所以于无声这么问也不奇怪。
虽然这么问不奇怪,不过这话落在李恒生的耳朵里可就不那么中听了,要是换了一个人,说不定马上就一句不好听的顶了回去。
好在大家都做了几年的同事,彼此说话都很随意,李恒生知道于无声的为人,知他是个不通事务的书呆子,而李恒生又是个久待机关的老油子,经常到点了还没到办公室,因此听得此话也没在意,依旧笑呵呵的道:“今天我老婆有点事,轮到我送我家那小子上学,所以就早来了。”
李恒生边说边放下随身带的包,看办公室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知道是于无声做的,不由调笑道:“我说小于啊,办公室是你打扫的吧?你都快成咱们办公室的清洁工了。”
见于无声点头,就道:“我说小于啊,像我们方志科这种清水衙门,表现的再好也有个屁用啊,领导又看不见,即便领导看见了,也不会给你提拔重用的机会,年底考评再好,也不会给你多加一分钱,何必……”
李恒生正说得唾沫飞溅,见于无声面色古怪,不住的给自己挤眉弄眼,便知道事情不对,急忙改口道:“当然,干革命工作嘛,就应该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你这种精神就很好嘛。”
李恒生边说边慢慢地转过了头,却见方志科的科长黄文丽站在自己身后,他是方志科的老油子了,被领导撞破了也不害怕,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道:“领导来了啊,我还正在这表扬小于同志呢,我说领导啊,像小于这样的好同志,如今可是不多见了啊。”
“像小于这样的好同志当然应该表演,不过嘛,像老李这样打消别人积极性的同志,也不是也该批评批评呀?”
“唉,命苦不能怨政府,点背不能怪社会,领导,你就权当没看见,放我一马吧?”
像方志科这样的清水衙门,上下级之间本就没有那么严格的界限,平日里大家也都是说笑惯了,黄文丽听李恒生这么一说,原本绷着的脸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你个李大嘴,办公室就你怪话最多,你也不学学人家小于,有空多看看书。”
“小于啊,最近又看的什么书?”黄文丽说着说着就把话题转移到了于无声的身上。
“Frankcowell,MicroeconomicsPriciplesandAnalysis。”于无声随口一串英文,就把自己所看的书名给报了出来,听得李恒生头都大了。
“听见了吧,领导,不是我不想看呐,实在是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呀?”
“如今到处都在提倡和国际接轨,正因为不懂,你才要多学学嘛。”
“得了,我都四十来岁的人了,还学那玩意儿,这不是要我命嘛。”李恒生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再一次把大家都给逗笑了。
正说笑间,办公室的同事陆续地到了,方志科虽然是清水衙门,但麻雀虽小,内脏齐全,科里不但有黄文丽这个正科长,还有一个副科,再加上几个科员,就构成了方志科的整个编制。
黄文丽是个三十来岁的标准少妇,身材高挑,皮肤特别好,很白嫩,最关键的是胸部又大又挺,就是办公室里新来的两个大学生看得都有几分眼热,据说她傍上了市里的某个领导,来方志科不过是做个过渡而已,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调到其他部门。
这黄文丽虽然有后台,却是很会为人,平日里并不张扬,办公室的事情也很少过问,很多时候还能为科里争取到一些福利,倒是赢得了上下的一致好评。
副科长张正平却是个老黄牛似的人物,从别的单位调到方志科就一直是副科长,四五年了都没有挪过窝,为人不苟言笑,但也从不板着脸训人,整日只知道埋头做事,是个典型的老好人。
再加上什么话都敢说、以至于得罪领导被发配到方志科的活宝李恒生,整天只知道看书的书呆子于无声,还有两个新来的大学生,这就成了方志科的全部人马。
方志科的工作职责就是负责《昭阳市志》编纂和续修方案,抢救和整理全市各种旧志资料,以及进行地方志的信息收集、整理、咨询及交流工作等等。
这些说起来虽然复杂,但事实上,整个方志科的工作却是十分的轻松,科长黄文丽就不说了,每天不是看报纸就是和李恒生这个活宝聊天打屁,副科长张正平恰恰相反,整天都在办公室写写画画,也不知道方志科哪来那么多的事情做。
照例地,于无声花了半个小时处理好了自己的公事,便又拿出刚才没看完的那本《微观经济学原理和分析》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很快地,就把自己融入了经济学的博大精深中,办公室的喧嚣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世界。
看书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于无声还没怎么察觉,转眼间,下班的时间又到了。
于无声刚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李恒生就凑了过来。
“小于啊,你这样上班看,下班看,就连吃饭和上厕所都捧着本书,这样做有啥用,要想进步,就得和领导多交流沟通,看书能看出个屁来啊?”
于无声没有接他的茬,不置可否地笑笑,权当听了个笑话。
“得,算我没说,发配到了我们这种清水衙门,进步早就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只是我看你年轻,为你赶到可惜罢了,不像我,都人到中年了,混到这份上,也没什么想头了,你还年轻啊,日子还长着呢,呆在我们这种科室有什么意思,凭你的学历和能力,就是出去随便找个单位,也比这里强啊?”
于无声知道李恒生的话虽然不怎么中听,却是一番金玉良言,只是很多事情,并不足为外人道也,说出来不过徒增笑耳,干脆顾左而言他道:“我觉得这里挺不错的,有时间看书,还能拿工资,也只有这里才有这么好的事情了。”
“算了,我说不过你,对了,今晚李哥我带你去家新开的酒吧如何,听说那里的姑娘个个水灵灵的,去了包你大开眼界,再说你这光看书也不是个事嘛,得劳逸结合才是,你说对不对?”
“得了吧,李哥,你们家那母老虎可厉害着呢,我可不敢给你顶雷,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都对那些场合不感兴趣,你就别为难我了。”
于无声这话可不是乱说,李恒生现在的妻子是当年分配到他单位的女大学生,也不知怎么就天雷勾地火了,两人走到了一起,为这事李恒生不但和以前的老婆离了婚,还被发配到了方志科这样的清水衙门。
这老夫少妻的,何况两人又有了小孩,李恒生怕老婆那就可想而知了,偏偏这厮还总爱厮混在那些风月场所,倒不是说出去鬼混,也就是出去喝喝小酒、饱饱眼福而已,就为这个,他老婆可没少找他闹,这家伙却屡教不改,还老爱找办公室的同事顶雷,一来二去,办公室的同事只要一听见李恒生叫喝酒,无不头痛。
李恒生听了于无声的话不禁老脸一红,只得自说自话道:“算了,你小子不去我不勉强,以后可不后悔啊。”
撇下这么一句,李恒生便匆匆地走了,看得出多半是找替死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