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于无声的生活依旧平静无波,每日奔波于办公室和家里,埋首在厚厚的经济学著作和数之不尽的资料堆里,惟一的亮点,便是每天早上的学外语时间和晚上的法语检查了,因为这两个时间里,都有柳青青这个丫头片子陪在身边。
这天,于无声刚才办公室的厕所出来,便被人叫住了。
“呃,那个谁,过来一下。”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很不礼貌,用更难听的话来讲,这话说得颇有些居高临下、自以为是的意味。
尽管于无声心里有些微微的不舒服,但还是平静的转过了头,一看之下,他不禁哑然失笑了,叫他的不是别人,却是于无声的一个旧识,也可以说是一个对头。
其实对头这话,说得并不是很恰当,因为两人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两人初始的时候,对方就是市委办公室的副主任,如今更是傍上了市委书记这棵大树,一跃而成为手握人事大权的市委组织部部长,两人之间的差距更是犹如天壤之别。
要说对头的话,恐怕人家根本就不屑于承认,你算是老几,凭什么做我堂堂组织部部长的对头?
更何况这话要是落在旁人的耳朵里,也不过是徒惹笑话罢了,所以于无声尽管心里是这样想的,却不会傻得宣之于口。
于无声慢悠悠地踱过去,不紧不慢的道:“你叫我?”
话说在市委办公楼这一亩三分地里,谁敢不卖堂堂组织部部长的面子,要是换作他人,只怕早就一溜烟的小跑步过来,点头哈腰地陪笑答话了,偏偏叫的这人不仅没有如此作态,居然还敢如此怠慢,邓部长的心里顿时就对这人有了点不好的看法。
待这人晃悠悠地走到了面前,邓秀春看清楚了他的面容,心里的那点不好的看法不禁又上升了几分,及至等到于无声开口问了这么一句“你叫我”后,邓部长只觉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原本沉寂的脸色也不由乍然间勃然变色。
“你是哪个部门的,上班时间这么晃晃悠悠,成何体统,嗯?还要不要点组织性、纪律性,你,马上写份检查交到我的办公室!”
这几乎就可以算是怒气值全满,才会如此作色了。
按说,堂堂的市委组织部部长,尽管只是个小小的地级市,那也算得上是个正处级的官儿,原本应该不会如此没有城府,但是,组织部部长的城府也架不住两人之间的恩怨呀。
而且,两人之间的恩怨还不是普通的小事儿那么简单,几乎就可以算得上是深仇大恨了。
话说,两人初识于于无声大学毕业才分配到昭阳市市委办公室的时候,那时候,于无声刚刚大学毕业,年轻人固有的朝气已经让他颇有些意气风发,再加上他又是市委办公室里少有的硕士学历,那就更是有些天下之大、舍我其谁的味道在里面了。
虽然于无声分配到市委办公室仅仅做了一个小小的秘书科的小科员,但他却并没有把办公室的大多数人放在眼里,这其中,就包括当时还是市委办公室副主任的邓秀春。
说来也是凑巧,那天,即将离任的老市委书记或许是因为离任前的某些惆怅和怀念,或许仅仅是因为心情好,反正,领导的心思很难有人揣摩得清楚,总之,正好就逛到了他们市委办。
市委办的众人自然很热情,寒暄了一阵之后,老书记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着时任办公室副主任的邓秀春道:“哦,对了,小邓,上次我叫你给我找的那份《关于进一步加强农村基层工作的若干意见》呢?”
邓副主任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才有些不自然的答道:“啊,下面还没有交上来,要不,我马上去催一下?”
老书记听了这话神情也没有什么不悦,点了点头,照说这事情就算这么过去了,但就在这时,偏偏有个愣头青不合时宜的插嘴来了一句:“咦,邓主任,那份文件你不是刚才还在看吗?”
其实事情要怪也怪不得别人,根子就出在邓副主任太聪明,太会揣摩上意。
那本不是一份重要的文件,老书记随**代了下来,只是当时一时没有找到,办公室的杂事又太多,所以邓副主任搞忘也是情有可原,换作其他人,道个歉,然后坦承自己忘了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或许有人说了,邓副主任可以马上把那文件交出去嘛,反正那文件也在他手上,但你可否知道,领导要的东西你没交上去,等到领导亲自找你要了,你去随手从身边递了过去,你让领导怎么想你,在领导找你要东西之前,你干什么去了,嗯?
这说轻点,是办事不认真,说得严重点,这分明就是怠慢领导,尤其是一个即将退下去的领导。
邓副主任心里清楚的知道,领导要离职了,这个时候心中最怕的就是别人的怠慢,虽然他是忘了,可其性质也和怠慢相差无几,是的,老书记是要退了,但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副主任可以得罪得起的,所以,他很聪明地把事情轻轻一推,责任就落在了别人的头上。
领导,你可看见了,不是我不认真,也不是我在怠慢领导,实在是下面的人还没有把东西交上来啊,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假如没有于无声这个愣头青当时的这么一嗓子,当初的邓副主任如此行事,可以说是当时情况下的最佳选择,但有了于无声的这么一插嘴,情况顿时急转而下,非但不是最佳选择,反而成了最恶劣的行径。
怠慢领导不说,还当面撒谎,老书记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径直走了出去。
老书记的脾气,整个市委大院里很多人都知道,他一般不发脾气,遇到这样的事情,假如他心情很好,多半就是笑着说几句“你这个小同志啊,工作怎么这样不注意”诸如此类的话,如果是生气,那也多半是严厉的批评几句,而盛怒之下,就是刚才的表情,似乎一脸平静,但是同样也一言不发。
据说,在老书记几十年的革命工作中,这样的情景也仅仅出现了那么寥寥几次而已,邓副主任“有幸”成为了老书记仕途生涯中最后被沈默的那位。
明眼人都知道,邓副主任完了,当然,邓副主任自己更是深切的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由此就恨上了于无声。
若不是老书记很快就退了下去,邓副主任的仕途生涯就这么终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而邓副主任在老书记走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利用手中的职权把于无声从秘书科发配到了方志科。
官场中,阻人进步就已经是大忌,更何况是害得人家差点前途葬送。
有这样的恩怨在里面,也难怪堂堂的市委组织部部长忍不住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