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早饭后,于无声便又和宴雨晴来到了石门村,或许是因为于无声之前说过今天还要来,今天的陈家却是铁将军把门,明显是听了于无声今天要来,干脆就躲了。
此后一连数天,于无声只要有了空,就一定要跑到石门村来找这陈二狗子,有时候能碰见人,有时连人都不能见着,但这数天的时间,却是让于无声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挫折。
然而,于无声并不是轻易就放弃的人,用于无声老爹的话来讲,这小兔崽子有股子浑劲,认准了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所以尽管一次次都做了无用功,于无声还是一次次朝陈二狗子家跑。
这天,于无声和宴雨晴又来到了石门村,他到的时候,陈二狗子扛着锄头正要出门,看见于无声,下意识的便想躲开,后来想必是觉得每次都躲不开,干脆也不躲了,畏畏缩缩的迎着于无声走了上来,憋出一个讨好的笑来,才道:“于干部,宴干部,你们来啦。”
“嗯,我今天来,是准备再给你讲讲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
一听于无声又要讲政策,陈二狗子的头都大了,这倒须怪不得他,因为每次于无声讲道理的时候,总是拉着陈二狗子一讲就是三四个钟头。
作为被教育的对象,陈二狗子不能不听,也不敢使用暴力,毕竟于无声是个国家干部,陈二狗子还没那个打人的胆子,再说,于无声虽然长得斯文,但就凭抵住他关门那一回,陈二狗子对打得打不过也抱有强烈的疑问。
要是往日没有事情,倒也可以陪着于无声一直耗下去,可现在都快开春了,家里的土还没有开挖呢,再不挖冬土,等到播种的时候就来不及了,这一年的庄稼不就全耽搁了嘛。
想到这个,陈二狗子不禁有些着急,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鼓起勇气老实巴交的道:“于干部,今天我还有事,能不能改天再来?”
“你要是现在能明白道理,把超生罚款给我交上来的话,我不但改天不来,我以后都不来了。”
“于干部,我家里的冬土还没挖呢,要是再不挖,不就耽搁农时了嘛,实在是没办法呀,今天你就放过我吧,求求你啊。”
于无声不理他,对对直至的朝着陈家的屋檐下走去,陈文全以为他要在那里坐下长谈,一下子慌了神,惶急的道:“于干部,我今天是真的不能听你讲了,你行行好,改天来,改天我一定好好听你讲。”
于无声叹了口气,“今天谈还是谈的,不过嘛,我可以陪你换个地方谈,”边说着话,于无声就边提起了陈家放在屋檐下的锄头。
陈二狗子看出了于无声的意图,慌忙摆着手道:“于干部,这可使不得。”
“这有什么使不得的,我家也是农村的,什么农活不会干,走吧,你不是怕耽误农时嘛,那还不快走。”
陈二狗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干部,乡里其他干部来,哪次不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吃饭都不在一般农家吃,在石门村,就只有陈支书家才有接待乡干部的资格,更遑论是帮着干农活了。
开始的时候,陈二狗子还以为于无声只是装装样子,到了地头,却见他不但袖子和裤腿都给挽了起来,就连脚上穿的鞋子也给脱了下来,陈二狗子这才知道于无声竟然是来真的。
陈二狗子虽然有点农民的小狡黠,但也不乏山民的淳朴,让于无声来来回回的这么白跑了十多趟,他心里已经就很过意不去了,这会儿哪里还好意思让于无声帮着干活,连忙就要来夺于无声的锄头,却听宴雨晴笑眯眯的道:“你就让他干吧,我都还没见过他干活呢。”
宴雨晴的美丽,直让她在小小的石门村被惊为了天人,每次她虽然都陪着于无声来,但一般很少说话,不是故作清高,而是她没到过农村,实在不知道该和这些淳朴的村民说些什么,所以干脆就在旁边边看边学于无声怎么和村民交流了。
美女的威力果然是无穷的,陈二狗子虽说大的那个闺女都已经八九岁了,但每次和宴雨晴说话时都还是忍不住微微有些脸热,见她发了话,乖乖的就退到了一旁。
于无声会干农活,那可不是吹牛,虽然都已经工作五六年了,但每次回家探望父母的时候,他仍是逮着什么活就干什么,栽秧打谷、挑水喂猪,基本算得上是样样精通,挖冬土不过是件力气活,于无声自然是不在话下了。
不过力气活归力气活,终究还是有些小技巧在里面,比如在这青花山区的土,基本上都是斜的,那么挖土就要从下挖到上,而最初的几锄头,还得挖倒土,要是遇到不懂的,那便一开始就要闹笑话了。
于无声几锄头一挖,陈二狗子便知道他是懂庄稼活的,加之于无声又有那么一股子力气,没挖多久,他挖土的速度就超过了常干农活的陈二狗子。
这一下子,不但宴雨晴啧啧称奇,就连陈二狗子也是由衷的佩服,“于干部,看不出来你不但是个干部,就连种庄稼也这么厉害。”
“我就力气大点,”于无声没忘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平淡的回了一句,就话转到了计划生育上,“今天我再给你讲讲我国的计划生育政策,嗯,我们边挖边说吧……”
其实,种庄稼是力气活不假,可其中也得讲点技巧,就好比于无声,虽然他边讲边挖,但挖土的速度一点没耽搁,不但挖得比陈二狗子快,而且他挖的地也明显比陈二狗子的更深更整齐,更能达到深埋草籽和疏松土壤的双重目的。
很快地,陈二狗子一天也挖不完的地就被两人挖完了,虽然另外的地方还有地,但陈二狗子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叫于无声帮着挖了,便道:“于干部,地挖完了,咱们回吧。”
回陈二狗子家的路上,于无声仍然没放弃自己试图说服他主动缴纳罚款的努力,这一次,陈二狗子没有如同往常那般沉默,而是低声的带着些许凄凉道:“于干部,其实你说的我都懂,只是家里穷,我也没办法,只好让你们委屈了。”
听陈二狗子这么一说,于无声一时就有些傻眼,半响才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惭愧的道:“瞧我这脑子,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不愿意交呢,搞了半天,原来你是这个原因啊,怎么不早说嘛。”
“于干部,我家那样子,你还看不出嘛,要是我有钱,就冲你愿意帮我们这些农民干活,我也肯定二话不说,可确实没办法呀。”
陈二狗子不说,于无声确实没怎么注意,但现在仔细一瞧,还是能发现许多的不同,陈家的房子,即便没进过屋,也能瞧出比别人的残破,陈二狗子身上穿的衣物,虽然样式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但补丁也比别人多的多,看来,陈二狗子说的穷,并不是虚言。
但直到进了陈家的家门,这才知道了陈二狗子竟然穷到了如此程度。因着帮了他干活的缘故,陈二狗子第一次邀请于宴二人进了自家的门,并热情的要留他们吃饭,于无声这才对陈家的穷有了直观的了解。
陈二狗子家用“家徒四壁”这四个字来形容毫不为过,堂屋和厨房是一体,除了必要的锅碗之外,没有其他东西,吃饭的桌子,是用两块条石堆砌的,整个屋子,看不见一样像样的家具。
据陈二狗子自己讲,她老婆由于生孩子落下了毛病,干不了体力活,只能在家做做轻微的家务活,大闺女已经九岁了,现在还没上学,不是不想让她上,实在是就连书本费都缴不上。
讲到最后,陈二狗子这个七尺的男儿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于干部,不是我为难你呀,确实是因为家里一分钱都没有,钱都给娃儿她娘看病花光了,家具也因为二闺女被乡上的干部搬了不少去抵债,旁的不说,我们家如今就是吃的都不够了呀,要不家里你看还有什么值点钱,我去卖了多少也交点……”
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啊,还这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这让于无声和宴雨晴两人的心里都不好过,相视一看,都发现了彼此眼里的同情,沉默了一阵,两人正想和陈二狗子告辞,却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悄悄跑了出去。
陈家的鸡舍就建在房子的旁边,距陈家的大门不过五六米的距离,于无声和宴雨晴走出屋外,便听见了鸡舍那边传来了陈二狗子和他老婆争执的声音,听得出来,陈二狗子想杀只鸡待客,他老婆却因为都是下蛋的母鸡,有些舍不得,这才吵了起来。
在知晓了陈家的境况后,于无声哪里还有脸留在别人家吃饭,对着鸡舍那边吼了几声,不给陈二狗子挽留的机会就急忙带着宴雨晴踏上了回去的路程。
回去的路上,于无声显得很沉重,今天在陈家遭遇的一切,给了于无声很大的触动,善良的农民兄弟啊,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依然还是想的怎么交上罚款,而身为人民公仆的乡干部们却还是步步紧逼,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嘛?
“你在想什么?”
宴雨晴看于无声一路上都没说话,忍耐了好久,终于还是憋不住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我在想,应该怎么改变。”
“改变?”
“是的,改变!”
“改变什么?”
“改变他们的贫穷,改变他们的观念,改变我们的工作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