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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六合板城
    月色如晦,寒气侵人。
    北国燕赵之域,山川城池尽淹一片皑皑雪中。
    夜过子时,驻扎于涿郡城外的隋军大营,早已鼾声大作,此起彼伏。
    山谷之间,朔风呼啸。
    忽见两条人影,一高一矮,从西侧营帐后草丛中跃出,一闪而过,悄没声息。
    黑暗中隐现一点亮光,耀如萤火,自军营北侧向东缓缓移动。
    “铎、铎、铎……”、“铎、铎、铎……”一阵金铎之声,由远及近,隐隐传出,低沉而悠长。
    蓦地里,雪地上冒出一队士兵,约十七八人,皆身着盔甲,手持刀戟,正朝隋军帅营梭巡而来。
    只见一名士兵,身材矮小,举步踉跄,落于巡逻队伍之后。左手提一只金铎,右手握一根短棍,又不时敲打金铎。金铎之声,便是从他手中发出。
    隋军帅营周匝,遍布木栅护栏。十步一岗,百步一哨,戒备森严。营帐之间,虽相延数十里,而旌旗飘扬,营帐错落有致。
    帅营大门两侧,耸立两根旗杆,一左一右,皆高约三丈。旗杆上端,两面镶边红旗,分别镶着“大隋”、“帅营”古篆金字。
    朔风中红旗翻飞,猎猎作响。旗杆顶端,各挂一盏两尺见方的红灯笼,于苍茫夜色中,微透光芒。旗杆之下,两队守门士兵,抱戟而立,单薄的衣袍随风摆动。
    黑夜中,但见两条人影,低伏而行,一前一后,潜近帅营东侧。待巡逻士兵过后,从木栅护栏上一跃而过,迅捷无比,转眼隐没不见。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南边官道上传来。
    守门士兵一闻此声,慌忙挺直胸背,紧握长戟,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领班的军士朝着马蹄声来处望去,但见一小队骑兵,蹄下尘雪飞扬,沿一条笔直官道,冲帅营大门急驰而来。
    看那小队骑兵行色,显得风尘仆仆,人倦马疲。守门士兵似早已熟知,也未依例检查军记番号,眼见飞骑将至,早有两名守门士兵跑出队列,上前将木栅大门推开。
    跑去推门的一个高瘦士兵,看着纵马而来的小队骑兵,脸上堆笑,肚里却骂道:“杨广这小子真会享福儿。每隔三日五天,便要从四方十万火急运来新鲜瓜果,一路不得耽搁,也不知累死多少马匹。”
    原来这小队骑兵乃是专为隋帝出征行宫运送四方郡县定例上贡奇珍果品的御驿骑兵。只要皇宫里有哪个宠妃谗了,想吃什么新奇瓜果,无论远隔万水千山,他们都要日夜兼程,风雨无阻,辗转运送,稍有迟误,则性命堪虞。
    凡运送瓜果的御驿骑兵,每过城郡关卡,只须高举御敕通行牌,便能一路畅通无阻。相隔三百里的县郡,均备有专职传接贡品的骑兵团队,随时待命,如传檄骑兵。
    眼看那小队骑兵大刺刺地纵马进了帅门,高瘦士兵肚里忍不住又骂了几句,转身正要将门关闭,突然眼前一花,似有两条人影一晃而入,也随小队骑兵进了帅门。忙搓了搓眼皮,眼前却无踪影,那小队骑兵早去得远了,不禁张目结舌。
    另一个推门士兵却似无知觉,耷拉着脑袋,口中嘟嘟囔囔。高瘦士兵疑心见了鬼,悄声道:
    “喂,裘三儿,刚才那几个龟孙子进了门,你见后面还有人也跟着进去没有?俺可瞧见两、两个……人影儿,风也似的飘进去了。”
    被高瘦士兵叫做裘三儿的士兵正嗑睡呢,眯缝着两只小眼睛,呸的一声,骂道:
    “说啥呢?咱说高倔头,要是还有人跟着那几个龟孙子进去了,难道只你小子瞧见,老子就没长眼睛吗?你小子活见鬼了!”
    高瘦士兵也疑心自己看走了眼,咧嘴一笑,把门关了,转身走回队列。
    那小队骑兵驰入帅营,一路高举御赐令牌,马不停蹄,几经关卡,奔近了一座大城池前。
    将近城门,小队骑兵飞身下马,迅速将马背上冻藏新鲜果品的箱裹卸下,单跪雪地,高举过头。从城池里跑出七八个衣着华丽的太监,从骑兵手中接过箱裹,转身奔回城中,大门立刻关闭。
    原来泱泱帅营中,戒备森严之下,赫然还有一座纯以木板相嵌而成的城池。城池方圆七里,高十仞,东西南北均设楼台,士兵据高临下,四处了望。城池四周皆巧设机关,一旦有人靠近,触动机关,十步之内,弓弩齐发,威力无比。这便是隋朝天下第一巧匠何稠制造的“六合城”。
    其时,六合城外冰天雪地,西宫殿内却暖如春日。原来宫中所有殿堂皆烧着炭火,昼夜灯明。百万士卒,三军大将以下,竟无人知晓这军营帐中赫然城内有城,天外有天。
    忽闻一阵嬉笑之声,从宫中传来。只听一个娇媚的声音道:
    “唉呀,这当儿杨梅子儿才来呢,真谗死侬耶。”
    一间富丽堂皇的厅堂之中,一个中年男子倚坐一张锦缎床上,左右揽抱两个美人,相互亲昵调笑。
    那中年男子貌容清雅,身着淡黄绸衫,举止闲洒,已有微醺之态。不远处一个老年男子垂手而立,白发苍苍,面容清瘦,却是大臣的打扮。
    一只纤纤玉手,将一颗鲜嫩欲滴的杨梅果脯递入黄衫男子嘴边,他张口吃下,嚼了几下,将身边美人轻轻推开,站起身来,在庭中来回踱了几步。
    忽然停下来,回过头,哈哈一笑,对那位大臣道:
    “裴卿,世人都说你聪明绝伦,无事不晓,你可领会朕此次远驾亲征之意?”
    “愚臣不敢妄揣圣意。”
    “想当初,朕下旨出征之际,诸臣妄谏,真是愚不可及。以朕之识,岂是常人所能度测哉。尔等劝阻,是不知朕深浅也。”原来黄衫男子正是隋炀帝杨广。
    “陛下英明,亘古未有。神龙首尾,非我等愚鲁所能测度。”被炀帝称为裴卿的却是黄门侍郎裴矩。
    “哈哈,以卿之识,恐怕也难觉察。朕以万乘之身,远涉辽东,岂为高丽王元那斯?时当今日,天下盗贼蜂起,各路草莽皆有志图朕,若非拥军百万,如何自保?想朕西征北巡,虽秦皇武帝也未能如此。高丽小国,何劳朕忧?”
    “愚臣谨受教。盗贼与高丽小贼皆不足虑也。陛下此次远征,不过示闲天下,恰如云游也。”裴矩躬身应答。
    炀帝微微一笑,又道:“云游却也未必,专征倒是实情。朕观古今,天子必得专征,天下始得安保无虞。朕一檄之文,天下兵马立至。若非此,何以驱策天下?今我以百万之师,云集辽东,直指高丽。不日兵临城下,高丽小儿势必请降。所以诸军以受降使为专,凡所进止,皆由朕节度。朕意不在用兵,乃恐兵权旁落也。朕坐拥百万之兵,而远征辽东,威慑四海,可谓一箭双雕。哈哈,此间之乐,比之京师,又别有一番风味也。”
    他负手来回走动,口中沉吟,突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
    旁边一位美人见状,忽然站起身来,拍手笑道:
    “唉哟,陛下雅兴又来耶。臣妾猜呀,陛下又有好诗妙词了。”
    隋帝闻言,回首瞥了一眼拍手美人,微微一笑,意含嘉许。顿了一顿,果然张口吟道:
    “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吟罢,又是仰首一笑。
    裴炬躬身赞道:“妙啊!真千古佳句也。陛下诗才,实令臣下五体投地。以臣之愚,犹知古今中国,身为天子,天赋才调如此,也仅陛下一人而已。不惟英武圣明,更显风流儒雅,真神仙一流人物也。”
    隋炀帝回身坐到床上,将那拍手美人揽入怀中,笑道:“吴绛仙儿,你真是个可人儿。这一路而来,幸得何稠这厮献任意车。又得袁宝儿御车,车中之乐,真妙不可言。传说汉之飞燕可掌上起舞,朕固不信,今以视卿,乃信古人之言非虚也。”
    将吴绛仙抱在膝上,亲了一口,哈哈一笑,道:
    “绛仙儿,从今夜起,朕赐你为崆峒夫人,朝夕近侍,专为朕执掌笔墨,如何?”
    吴绛仙听了,嘻嘻一笑,起身盈盈下拜,昵声道:
    “谢陛下龙恩!”
    另一位美人见了,皱起眉头,将手中杨梅一摔,起身作势离去。
    隋帝哈哈一笑,忙赶过去,将她抱起,笑道:
    “好了,好了。宝儿也不愧为朕的贴身宝贝,从今夜起,朕赐你为如意夫人,昼夜不离,专为朕起居出行更衣好了。”
    皱眉美人袁宝儿这才眉开眼笑,伏身下拜,娇声道:
    “臣妾多谢陛下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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