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暮自然知道,这种小改动是不可能逃过艾伦·斯威尔的耳朵的。虽然这位大师并不是世界四大指挥家之一,但是却也是距离那一层次无限接近的人。
戚暮轻轻点头,道:“是的,斯威尔先生。”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斯威尔先生笑着点头,道:“你这样的改动让这首曲子更适合演奏,确实是很好的创意,改动的也很好。是你自己想的吗?”
戚暮笑着回答:“具体的改动是我自己在等待上场的时候临时想出来的,至于这个想法,是……我的一位朋友,提点我的。”戚暮下意识地隐瞒了闵琛的身份,他记得之前闵琛可是说过,不想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听了戚暮的解释,斯威尔先生微笑着说:“你的那位朋友也是个很有天赋的人,好,你的结果我已经决定了,是‘留’。等到所有选手的演奏全部结束后,会有工作人员将最终结果公布出来的。”
听了这话,戚暮认真地鞠了一躬,便直接走下了舞台。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后,斯威尔先生的笑容却渐渐隐去,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青年挺拔清俊的身影,低声自言自语道:“把歌剧改成交响诗……这种想法,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说过呢……”
戚暮刚刚走出了广场,一下子便见着了那个站在人群中的身影。
闵琛正低首望着一块名人栏上的文字,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定制长衣,宽宽的帽檐将他的面庞遮了大半。他看得很专注,等到戚暮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也似乎没有注意到。
戚暮转首看向那块名人栏,视线却在看到那上面的文字时,一下子僵住。
戚暮:“……”
原来你看得那么认真,是在看自己的成就啊……
音乐节小镇的每一个广场都长得十分相似,等待比赛的时候戚暮也没有心情去打量四周的环境,他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广场居然就是他们第一天曾经来过的——矗立着柏爱首席指挥奥斯顿·柏特莱姆先生的名人栏的——那个广场。
其实早就戚暮走到跟前的时候,闵琛就已经注意到他的身影,但是他却没有转开自己的视线,仍旧认真地一字一句地研读着那名人栏上的文字。
过了半晌,似乎发现了什么,闵琛忽然抬了眸子,语气郑重地说:“选曲的人果然不够专业,我是在去年10月30日在悉尼歌剧院进行演出的,而不是10月29日。”
“……”沉默了半晌,戚暮忍不住地问道:“或许选曲的人和这个撰写文字的人……不是同一个呢?”
闵琛:“……”
明显地感觉到四周的空气似乎骤降了几度,戚暮哭笑不得地和闵琛一起走到了广场的边缘。不过多久,最后几十人的表演已经全部完毕,明明剩下来的乐手不过十人,广场上的人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因为他们也很想在第一时间知道,到底是谁,能获得这次与纽约爱乐乐团合奏的机会。
戚暮拿起自己的琴盒站了起来,等待最后的结果公布。而这次从音乐厅里出来的并非是评委团的人,音乐节的官方人员拿着一只话筒走了出来。这面容姣好的工作人员直接站在了广场的正中央——那块名人栏旁,清了清嗓子。
“港城海洋音乐节欢迎各位游客的到来,今天,纽约爱乐乐团的临时招募比赛已经有了最终结果。到场的强手众多,评委老师们的点评也十分激烈,那么现在,我就宣布一下比赛的最终结果。”
这漂亮的小姑娘似乎也知道吊人胃口是件非常不好的事情,她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道:“今天最终获得与纽爱同台演绎机会的,是表演了《莱茵河传说》的戚暮先生!”
“戚暮……?听上去好像是个华夏人啊。”
“我倒是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难道是匹黑马?”
……
工作人员这话一落地,在场的其他人都开始寻找这位幸运儿,而戚暮则忽然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一下子放松下来。
这个结果其实戚暮早已能够猜到。在场的专业人士少得可怜,大多是业余爱好者。就算是有专业人士,戚暮也没有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那就更没有太大的挑战了。
戚暮唯一顾虑的,就是怎样做到自己的最好。
“戚暮先生,如果您还在场的话,请您上前登记一下您的联系方式,接下来纽约爱乐乐团的专业人士将会直接与您接洽。”
没有多矫情,戚暮直接拎着琴盒就向那工作人员走去,打算登记自己的联系方式。四周的人见到他走上前,也都用打量的目光不停地扫视着戚暮,而戚暮则是镇定自若地走上前。
的是就在他快要碰到工作人员手中的资料卡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却突然响起:“这怎么可能?!我可是默特利交响乐团的小提琴组替补,这个华夏人怎么可能会打败我?!”
场中顿时一片默然,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那个愤然发声的棕色头发的白人男子。
只见后者正愤怒地红了脸,一步一步地走向戚暮和工作人员的方向,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明年就可以直接转正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华夏人怎么可能打败我?我不服,他是不是你们港城官方作弊进来的?”说这话的时候,这男人刻意加重了“华夏人”三个字。
这话说得已经十分严重,让那位工作人员也是冷了脸色。
而戚暮倒是神色镇静,他上下打量了这个十分冲动的白人男子,问道:“为什么……你认为华·夏·人就不可能打败你呢,这位先生?”
那男人恶狠狠地瞪着戚暮,而戚暮则抬起眸子,淡定沉着地看着他。
只见那男人冷笑道:“华夏那种地方哪儿有什么好的古典音乐家,你就算是华夏爱乐乐团的人,也比我们默特利交响乐团差太多了,又怎么可能与我的水平相提并论?你们华裔人根本没有一点音乐细胞!”
这话,终于让戚暮彻彻底底地改了脸色。
戚暮勉强地抑制住了自己的愤怒,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加重了语气,面色不善道:“这位先生,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
刻印在骨子里的种族歧视可一点都不会被戚暮的话语所干扰,那男人不屑地说:“难道你们华夏人里还有什么音乐大师?我可从来都没听说过你们有出过什么厉害的人物。华裔本身就没有这种高雅的音乐细胞,你们华夏人……”
“我确实……好像也算不上什么大师?”
低沉磁性的男声忽然从群众间响起,如同大提琴一般醇厚动听。明明那声音并不算响,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齐齐一怔,下意识地便向出声的人看来。
只见在那人群交汇的地方,一个挺拔高大的男人轻轻摘下了鼻梁上的墨镜。他步伐从容地走向那白人男子的方向,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当走到那白人男子的跟前时,这俊美淡漠的男人将黑色的天鹅绒硬礼帽单手摘下,左手举在胸前做了一个礼节十足的绅士礼。
那张冷峻如刀削般的面容上并没有一点表情波动,闵琛淡定冷漠地看着这个彻底傻住的白人男子,语气平淡道:“作为一个华夏人,我可能……也确实算不上什么大师吧。”
第三十七章
夕阳灿烂耀眼的光芒将广阔无垠的天空侵染成五彩缤纷的模样,在音乐节小镇距离入口的第七个小广场中央,在那块矗立着大理石名人栏的一旁,一个俊美优雅的男人正垂着眸子,淡定冷漠地望着那个目瞪口呆的白人男子。
围聚在广场中的人并不少,但是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除此以外便是秋日瑟瑟的风声。
那个白人男子的额上不知何时已经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他干张着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场面就这样僵滞着,闵琛也不用开口,只是随意的一眼,便给了那男子莫大的压力。
“妈咪,这个人和那个人长得好像啊!”
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道清脆响亮的童声,只见一个洋娃娃似的小女孩正抬起小手指,指向那名人栏上的照片。却见在那照片上,正挥舞着指挥棒的男人可不就是活生生站在他们眼前的闵琛?
刹那间,广场上一片哗然声起。
其实很多在场的乐手在闵琛刚刚表露出身份的那一刻,便早已认出来他的身份。而此时感到惊诧激动的,都是一些更为业余的音乐爱好者。
所有人都知道,能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名人栏上到底是一种怎样的荣耀,至少在现今世界的音乐大师中,只有三个人被刻在了这些名人栏上、放置在音乐节的核心位置供人景仰。
现在,一个活·生·生的大师,居然真站在他们的面前了!
而且,这个人……是闵琛!!!
世界级的音乐大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呢?随便问在场的任何一个音乐爱好者,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你有过初恋吗?就是当你的初恋女神/男神伸手告诉你——我们在一起吧。没错,就是这么激动好吗!!!”
由于闵琛的突然现身,这一次纽爱的招募比赛临时告终。戚暮和闵琛一起被官方人员请到了进行试听比赛的音乐厅中,而那白人男子早已灰溜溜地跑入人群中,眼尖一点的人还可以发现——他被许多华夏人“一不小心踩了好几脚”。
华夏的古典音乐是比西方落后一些,但是这些年华夏的音乐早已渐渐崛起,就连丹尼尔·杜克最近都在《themusicking》中直白地说自己的这趟华夏之旅很震撼,听到了拥有国际一流水平的交响乐。
当然了,种族歧视在某些极端分子的心中还是存在的,于是也便有了今天这一幕。
那为戚暮登记信息的工作人员一边低头写字,一边不停地向他道歉,而戚暮则很有礼貌地笑着摇首。出现这样偏激的游客也不能算是音乐节官方的错,他们也不可能调查每一个游客的身份信息,更不用说他们的信仰心态。
戚暮在登记自己的信息时,闵琛就随意地站在音乐厅的门口,静静地望着远处广场上渐渐聚集起来的人头。
当得知奥斯顿·柏特莱姆竟然也来到音乐节、并且就位于这个小广场的时候,无数的乐迷们从小镇的四周聚拢过来,纷纷想见自己的偶像一面。
这些往日里镇定沉着的古典乐迷们一旦疯狂起来,可是丝毫不比欧巴们的粉丝逊色。当然他们至少还知道保持一些纪律秩序,在发现闵琛早已和音乐节官方人员先行离开后,便悻悻地散开了。
戚暮很快填好了资料,他提着琴盒走在了闵琛的身边。
用来遮挡面目的墨镜早已被它的主人随意地夹在外衣的领口,闵琛敛着眸色望着广场上渐渐散去的游客们,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戚暮轻轻叹了声气,道:“我以为你不可以暴露身份的,今天的事情……真是多亏你了。其实你不用现身去教训那个人的,这件事我也可以处理好。”虽然会多了点麻烦,达不到“一个华夏的世界级音乐大师直接站在对方的面前”这么好的效果。
听着戚暮愧疚的话语,闵琛微微摇首,语气淡定道:“不是不可以,只是没有必要。但是既然有这个必要了,那么暴露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见着对方一副坦然无畏的模样,戚暮忍不住地勾了唇,笑道:“我总觉得,对于丹尼尔先生来说,这绝对是一件大事。”
闵琛:“……”
这边戚暮和闵琛才说了几句话,两人还没打算离开音乐厅,忽然便见到一个棕色头发的男人笑着向这里走来,他高兴地喊道:“奥斯顿,没想到真的是你!真是好久不见了!”
戚暮转身一看,只见斯威尔先生正微笑着向他们走来。没等他理解这句“真的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斯威尔先生已经与闵琛握了手,笑着解释道:“之前在戚暮表演了那首《莱茵河传说》的时候我就觉着有些熟悉,”说着,斯威尔先生看向一头雾水的戚暮,道:“等你离开后我想了一段时间,终于想起来前几年在柏林森林音乐会后,奥斯顿曾经也聊到过‘歌剧与交响诗的转换’这个想法。”
斯威尔先生温和善意的目光在戚暮的身上掠过,他再转首看向仍旧一脸淡定的闵琛,语气无奈道:“奥斯顿,我们很久没有见了,你既然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呢?”
对于老朋友,而且是这位脾气一向很好、为人很和善的老朋友,闵琛冷峻凌然的神色总算柔和了一些,他道:“丹尼尔不允许我外出见人。”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是丹尼尔的错。”
戚暮:“……”
斯威尔先生很明显非常了解这位极好面子的家伙了:“是,我知道,都是丹尼尔的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话落,他无奈地叹了声气,说:“可惜了,如果早点知道你也在的话,我就可以把一位朋友介绍给你了。”
戚暮闻言稍稍一愣,诧异地看向斯威尔先生。
后者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斯威尔先生温和地笑了笑,看着戚暮说:“那位朋友和你一样,在小提琴上拥有很高的天赋和造诣,他年龄比你大上一些。前几天他表演结束后和乐团一起离开了,见面的时候他告诉我,他非常敬仰奥斯顿的音乐。”
听了这话,闵琛倒是没什么反应。每年在柏爱演奏结束后跑来向他表示崇敬的乐迷有很多,甚至有专业的音乐家直接以他的曲子作为自己个人音乐会的全场曲目,用来表示对他的敬意。
但是戚暮倒是有些好奇了,他笑着问道:“乐团?那位小提琴手也是乐团里的人吗?”
斯威尔大师点点头,说:“他目前是蒙特利尔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去年才从助理首席的位置升上来的,叫做克莱恩。”
闻言,戚暮倏地一愣,他惊诧地转首看向闵琛。正好后者也转眸向他看来,两人相视一瞬,皆是没有说话。
见状,斯威尔先生愣了愣,忽然想到:“难道说……蒙特利尔的那场音乐会你们去了?”
戚暮无奈地点点头。
斯威尔先生只得哭笑不得地说:“那可真是上帝的玩笑了。要是让克莱恩知道他一直很敬仰的人就坐在席位上听他的演奏,那他一定会非常激动。”
谁料戚暮却有些不忍地举起了手,犹豫片刻,才小声地说道:“事实上……那天我们去的有些晚了,最后是站在音乐厅里把整场音乐会听完的。”
斯威尔:“……”
他甚至都可以想象到,当克莱恩知道自己的偶像居然是站·在·音·乐·厅里将他的演奏给听完后,会是怎样扼腕不止的神情了!
接下来戚暮与斯威尔先生再交流了几句后,斯威尔先生将未来几天的排练计划与戚暮详细地说了说,便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再多谈的了。临走前,戚暮先去了纽爱排练厅里领取自己的谱子、并且与乐团成员熟悉一下,而闵琛和斯威尔则留在了音乐厅里。
硕大的音乐厅里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吹过,安静非常,整个厅中只开了一盏照明灯,瓦数极高的照明灯光照射在舞台正中央,虽然将四周的地方照亮,但是在闵琛站立的地方却还是有些偏暗。
斯威尔先生笑着看着窗外缓慢走过的人头,忽然好似不经意地说道:“闵,我过去一直以为……你并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家伙。”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话,闵琛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仍旧垂着眸子,淡定地回答:“我很和善。”
斯威尔先生顿时失笑:“你看,你这话连刚才的戚暮都不相信。不过今天戚暮表演那首《莱茵河传说》时,我虽然想起了你,但是却没料到真的是你。你真的……不像是一个热衷于提携后辈的人。”
闵琛生性冷淡,对于熟络关系、打造人脉没有太大的兴趣。这点丹尼尔也知道,或者说,这个圈子里没有人不知道这点:这个男人不屑并且懒得去做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因此所有人都明白——
宁愿请丹尼尔·杜克喝一杯咖啡,也不要给闵琛送礼。
他会让你下辈子都不敢去送礼。
“我有提携……戚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