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十二月后,柏林的天便黑得很早。不过四点多,圆润昏黄的夕阳便缓缓地西沉,在柏林繁密茂盛的森林海洋中,漫天绚丽五彩的云霞逐渐消逝,最终只剩下零星的一点余光,懒懒地照亮天际。
2019年的最后一天,与往年毫无差异的是,柏爱依旧为庆祝新年的到来,举行了一年一次的柏林爱乐新年音乐会。仍旧是在柏林爱乐音乐厅,也仍旧是这支世界顶级的交响乐团。
从音乐厅两侧的大门里,欢笑交谈着的观众们走进场内,寻找自己的位置、等待这场演出的开始。而在这其中,有世界一流的音乐家、有水准极高的乐评家、有严阵以待的记者们,更多的还是来自全球各地的古典爱好者们。
在这座后现代主义风格的音乐厅中,灯光洒亮,金碧辉煌,与柏爱金属般的音色相衬的,是这座建筑包豪斯式的建筑风格。柏林爱乐音乐厅用了最一流的音响设计,保证每一个观众在任何一个位置,都能听到最完美无瑕的音乐。
当柏爱在这个音乐厅中演出时,那轰然震动、互相共鸣的感受,是最让人难以忘怀的。
戚暮上辈子并没有听过现场的柏爱新年音乐会。要知道,如果是在他进入维交之前,那他可没有这么多闲钱和非打工的时间,专门来柏林听新年音乐会;而如果是在他进入维交以后,那更是每年都随着维交全球各地的演出,更是没有一点机会了。
去年的那一次新年音乐会,是戚暮听过的第一次现场,而今天则是第二次。
柏爱的音乐厅是环绕式舞台,从舞台向四周看去,都有观众可以入座的位置。而戚暮则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指挥台前面的第三排左侧,从这个角度最可以欣赏到美妙动人的琴声,与交响乐团产生共鸣。
戚暮很落落大方,一点都没有担心自己被认出来的情况。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下,再怎样热心的乐迷也只会打个招呼,最多要一份签名过后,并不会做太多兴奋的事情。
和戚暮想的一样,在音乐会开场前,他与一些乐迷和音乐家聊了一会儿,不过多久,这场新年音乐会就开始了。先入场的仍旧是打击乐器组的成员们,定音鼓手、小军鼓手依次进场,然后才到了铜管乐器组、木管乐器组和弦乐器组。
当柏爱的成员们笑着从舞台两侧走上来的时候,全场便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而等到克多里在舞台上出现的那一瞬间,场下的鼓掌声更是热烈了几分,连戚暮也轻笑着抬首看向克多里,为其鼓掌。
恰巧克多里一个抬首也看见了戚暮,于是他笑着与戚暮点了点头,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两秒,顺带着忽视了某个特意在后台整理了衣着、昂首阔步地走上舞台的男人。
闵琛:“……”
当戚暮好不容易想起来闵琛的存在时,他讶异地看着男人一脸别扭的神情——是的,相处两年多了,就算这个男人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戚暮都能敏锐地发现这个家伙的心声。
戚暮:“……?”
所以说,又是怎么了?!
没·什·么!
……
短暂的目光交流后,戚暮哭笑不得地转移了视线。而此时此刻,闵琛也和克多里一起,带领整个柏爱向台下观众鞠躬致谢。再过一分钟,当闵琛手中的指挥棒猛然落下,霎时间,激昂壮阔的乐声便充斥了全场。
柏爱今年新年音乐会的第一首曲子,是瓦格纳的歌剧《唐怀瑟序曲》的序曲。全曲一开场,便是管乐团的齐声奏鸣,那声音雄伟巍峨,仿若是高山矗立,颇有宽广辽阔的气量。
这首序曲的第一乐章是一段庄严的行板,先是管乐器的高声开场,接着便是中提琴的低声插入。一首悠长唯美的旋律夹杂着凌厉间断的气势,将一座维纳斯堡的外形渐渐勾勒出来,最终为整首歌剧铺展开一副绵长画卷。
当这首曲子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小提琴的华彩独奏便成了全场最为瞩目的表演。
坐在柏爱第一小提琴组前的,是一个浅褐色头发的年轻男人,他神情柔和、举止清雅地拉奏着小提琴,无数曼妙动人的音符便在他的琴弓之下缓缓流出,与乐团一起合奏出明亮艳丽的颜色。
克多里,可以说是当今世界上最传奇的小提琴家之一。在三年前,这个“最”甚至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自从戚暮横空出世后,在终于有了个“之一”的说法。
但是无论戚暮比克多里年轻多少、成为维爱的首席比他快多少,所有人都无法忽视,这位年轻清秀的小提琴家,真的十分出色,年纪轻轻便成为了站立在小提琴界最巅峰的几个人之一。
克多里21岁从慕尼黑音乐学院毕业后,便直接加入了柏林爱乐乐团,成为副首席。自那以后,三年内,他便接替了退休的老首席的位置,成为这个“天下第一团”的小提琴首席。
克多里师从卡尔教授,作为学院派的代表人物,卡尔教授的教学方式十分具有古典主义的做派,因此在他的带领下,克多里的琴声唯美端庄、大气优美,能够极好地驾驭住柏爱恢宏壮阔的气势,也能与闵琛非常不错地合作。
就连德国最挑剔的乐评大师卡兹曼先生,都这样评价过克多里的小提琴:“如果说上帝为小提琴树立了一把标尺,那么在如今这个年代,这把标尺无疑就是克多里·斯劳特了。他的琴声是大自然给予人类的馈赠,你可以在他的风格中找到优雅,也可以在他的旋律中找到唯美,甚至可以在他演奏出的每一个不同的音符中,找到出属于小提琴的最正统的颜色。是的,正统,这是对克多里·斯劳特最中肯的赞美,也是最中和柔美的评价。”
在戚暮和克多里的合奏会结束后,法国的乐评大师里昂特先生也曾经这样比较过他们两个人的琴声:“如果说戚暮的小提琴是肆意昂扬的,那么克多里的小提琴则有些偏于温婉沉静了。前者的琴声是锋利出鞘的剑刃,凌厉傲然;那么后者的琴声便是圆润中衡的盾牌,平和宁静。真期待这两个人一起与柏爱、维爱合作时候的场景,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
……
诸如此类的评价,层出不穷。甚至言辞犀利的格拉特大师更是直言不讳的表示,与克多里相比,他认为戚暮的琴声更适合同样风格锋利饱满的柏爱。或许与维爱的合作,并不能将戚暮的风格体现全部。
对于这些将自己与柏爱拉在一起的评价,戚暮并不是非常在意。
曾经闵琛和戚暮一起翻看杂志的时候,正好两人看到了格拉特大师在某次采访中,又随意地提到了类似的观点。于是,戚暮便以开玩笑的口吻询问闵琛,外界都这么说了,你不会对克多里的位置产生动摇吧?
闵琛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垂了眸子看着自家的爱人,语气平静地反问:“为了我个人,让你来代替克多里?”
即使这样的假设让戚暮也颇感不适,但是毕竟为了得到对方的反应,所以他说道:“虽然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我也认为克多里非常适合柏爱、也有成功引导柏爱的能力。但是……你可以说说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闵琛薄唇微勾,他直接将那本杂志阖上、放在了玻璃茶几上,再也没有看它一眼,然后淡定从容地回答道:“柏爱永远奉行‘不死不辞不换’。只要不与乐团最根本的基础产生偏差,我们永远不会主动换人。这是柏爱坚持了上百年的原则,在我离开这支乐团前,这条原则也永远不会发生变化。”
闻言,戚暮稍稍怔了一瞬,接着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了闵琛流畅优美的脸线。摩挲着对方棱角分明的骨骼,戚暮淡笑着勾唇,笑道:“我刚成为维也纳交响乐团的副首席的时候,克多里就也成为了柏爱的副首席。从那个时候起,我每次听柏爱的音乐会,除了关注你,也关注到了他。”
闵琛伸手覆住了青年的手指,听他继续说道:“克多里的琴声,带着一种天生的优雅与贵气。卡兹曼大师说的不错,克多里的风格正统完美,用‘上帝的标尺’来形容,真是最好不过。你很幸运,拥有这么一位首席。”
听着青年发自内心的评价,闵琛轻轻颔首,道:“我也很幸运,拥有这么一位知心体贴的爱人。”
第二百六十一章
雄伟轰然的音乐声,在安静的大厅中久久回荡。
自一首《唐怀瑟序曲》结束后,是巴赫的《布兰登堡协奏曲》、德沃夏克的《幽默曲》……
一首又一首优美动人的曲子在宽敞的音乐厅中荡漾,有时舒缓柔情,有时又震撼刚劲,这支交响乐团宛若是站在时代巨人肩膀上的勇士,真正地扼住了在场所有观众的命脉。
他们用纯净质厚的音色俘虏了全场每一个听众,他们用跌宕起伏的琴声把握住了所有人的心跳声。就连戚暮都在听到那一首舒伯特的《魔王》时,忍不住地屏住呼吸,随着音乐的诡异神秘而抿紧了双唇。
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坐在戚暮身旁的德国著名大提琴家德拉法先生与他笑着交谈着。在谈话过程中,这位年迈的大提琴大师如此感慨道:“柏爱的声音真是一年比一年更加浑厚沉重啊,大概也只有奥斯顿·柏特莱姆,才能指挥出这样钢铁一般的音色吧!”
是的,在伟大的指挥大师手中,所有的乐器都成了他画板上的调料。
忧郁沉闷的大提琴是蓝色,激情高昂的小提琴是红色;铿锵有力的长号是金色,紧实敦厚的定音鼓是灰色……卓越的指挥大师可以将这些乐器的声音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绘制出一副夺目绚烂的画卷。
在这幅画上,你可以看到美妙的旋律、见到亮丽的音符,甚至就是那充沛丰富的感情,都能超越画作的界限,徜徉在每一位听众的心头。
而等到中场休息结束的时候,一架九尺的斯坦威三角大钢琴便被工作人员缓缓地推上了舞台。下半场的演出中,闵琛将担任钢琴指挥,即一边弹奏钢琴、一边指挥乐队。
这样一件高难度的事情,然而放在这位指挥大师的身上,似乎显得也是稀松平常。
肖邦的《第一交响曲》、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舒曼的《e小调钢琴协奏曲》……
当最后一首闵琛的《a大调小提琴奏鸣曲》响起的时候,全场的观众都彻底地为这一首首接连不断的美妙天籁而震撼住。
钢琴与小提琴的合奏在这一刻仿佛得到了人们灵魂的共鸣,一者是清澈皎洁的月光,一者是绚丽多彩的暮色。
“上帝的标尺”克多里的琴声,总是让人无法找到挑刺的地方,即使这首《月光下的暮色》并没有像闵琛和戚暮合奏的那一首一样充满无限的激情,但是这首曲子却完美柔和得让人心生愉悦。
早在戚暮和克多里合奏了《月光下的暮色》之后,这首曲子的曲谱已经在全球范围内“公开”了。但是由于闵琛和戚暮并没有亲自将这首曲子的乐谱发表出来,所以在这半年内,没有任何一支乐团敢在公开场合下演奏这首曲子。
而这一次,或许还是很多人第一次亲耳听到这首完完整整的《月光下的暮色》。小提琴与钢琴合奏的奏鸣曲,再加上乐团唯美委婉的伴奏,整首曲子意境清新,却又充斥着勃勃生机。
等到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后,很多观众还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中无法自拔,倒是坐在前排的青年忽然站起了身,微笑地给这支乐团、这支乐曲送上自己的最真心的赞美:“bravo!”
连戚暮都这么说了,其他观众难道还能不送上自己的掌声?
于是在柏林爱乐音乐厅中,轰然震撼的掌声将整个演出厅埋没,直到两首安可曲结束,那热烈兴奋的气氛也没有一点点减弱,反而随着新年音乐会的终结而达到了一个顶峰!
在音乐会结束之后,柏爱照常开了一场采访会,而戚暮则是熟门熟路地出了音乐厅、绕了路走进了后台。
闵琛早在今天下午就将柏爱工作人员的工作证给了戚暮,虽然戚暮认为自己与柏爱的工作人员已经熟到可以直接喊出他们的名字的程度了,但是闵琛却语气严肃地说道:“或许……那个工作人员就不认识你。”
戚暮:“……”
事实上,当戚暮走到柏爱后台门口的时候,看门的安保人员刚见到他就高兴地招手道:“嗨小七,你是来看柏特莱姆先生的吗……哦,你怎么还带着工作人员的工作牌?我们都认识你呢!你快进来吧!”
戚暮微笑着回了几句,接着便迈步走了进去。
所以说,不认识小七?那绝对不可能!
不认识奥斯顿·柏特莱姆嘛……还是有点可能的!
……
柏爱的后台休息室很大,除了各个乐器组单独的休息室、以及每个小组首席的休息室外,还有一个独立宽敞的空间,可以供所有成员在这里讨论练习,而戚暮便是在这里等着闵琛和柏爱成员的。
大概知道自家青年还在后台等着自己的缘故,这次柏爱的采访会并没有拉得太长,闵琛很快就回来,刚进休息室,就直截了当地上前就给了戚暮一个紧紧的拥抱。
戚暮双手还半举在空中,他诧异地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明白这个男人怎么突然这么黏人了。下一秒,他便听到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刚才你只看克多里,不看我……”
语气中夹杂着极大的怨气,不用看戚暮都能想到,这个家伙一定眉头紧锁、嘴唇一抿。
戚暮:“……”
无语了片刻后,戚暮哭笑不得地拍着对方的后背,说道:“好了好了,刚才我不是正好没注意到嘛。”
闻言,闵琛的双臂更加缩紧了几分,仿佛将怀中的青年融进自己的身体。
不过片刻,休息室外似乎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走得稍慢一些的柏爱成员已经陆续回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今天晚上的庆祝会结束后,我再和你一起回维也纳吧。”单薄的嘴唇在青年精致小巧的耳垂上轻轻摩擦而过,闵琛压低了声音,过近的距离让他口中的热气也缓缓地喷在了戚暮的耳畔,“我们一起回维也纳,明天维爱的新年音乐会……”
闵琛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诧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刚才居然被推开了?!!!
只听下一秒,闵琛身后的大门被人“卡擦”一声推开,丹尼尔一边走进屋子,一边哈哈大笑道:“克多里你是没看见,刚才那个记者都快被奥斯顿给吓哭了。你说人家那么可爱的小姑娘,奥斯顿还去凶人家,真是太不解风……诶?!小天使,你已经到了啊?!”
见到戚暮,丹尼尔赶紧加快步子走了过来,朗笑道:“真是好久不见了啊,小天使。最近维爱也太忙了吧,竟然你都没什么时候来柏林看看我们!太可恶了,不行小天使,等会儿你们走的时候记得给我签个cd,我家甜心可喜欢你了呢!”
耳尖还有一点点泛红发烫,但是戚暮已经尽量平静了神色,他点头道:“好,等会儿我就给你签名吧,丹尼尔。”
“哦上帝,小天使你真是太棒了!我家甜心今天早上还说,要是我拿不到你的最新签名,那她就要和我翻脸。这真是太可怕的惩罚了,幸好小天使你……”
丹尼尔喋喋不休的唠叨声还在不停地响起,戚暮却偷偷摸摸地转过头去,小心翼翼地打量起闵琛的神色来。只见后者此刻正阴沉着一张俊美矜贵的面庞,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见状,戚暮立即用眼神示意:丹尼尔他们都来了,大庭广众下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浑身的温度又低了几度后,闵琛双眸一眯,直接转眼看向了那边还在说话的金发经纪人。
“小天使,等你离开前一定要记得给我签名啊,要不然我家甜心可得罚我不许回家了。诶话说克多里,你有没有觉得突然这么冷啊?是不是房间里的暖气没有打好?”
早已洞悉一切的克多里无奈地淡笑,摇摇头道:“暖气挺好的。”
丹尼尔奇怪地皱起眉头,摸摸双臂:“那怎么这么冷呢……”
冷峻优雅的男人嘴角一勾,不动声色地再次扫了丹尼尔一眼,那凌厉冷冽的目光几乎要化成冰刀子,根根射向一头雾水的丹尼尔,仿佛在预示着未来这几天,丹尼尔可悲沉重的处境。
而此时此刻,丹尼尔还毫不知情地嘀咕道:“小天使,你也觉得冷吗?”
戚暮轻笑出声,抬眸看了闵琛一眼。
见到自家爱人给了自己一个警告的眼神后,闵琛这才罢休地冷哼一声,接着他语气平淡地说道:“丹尼尔,你的庆祝会准备得怎么样了?”
丹尼尔一愣:“……我们马上就走?”
闵琛勾唇:“嗯,我记得你今晚好像说过要为所有成员表演你的小提琴。”
丹尼尔:“……”
话音刚落,丹尼尔还没开口,刚刚还在一旁偷偷围观的柏爱众人就立即围聚过来,各个惊喜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