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艺 妓
    那个我在游泳池经常见到的女人,那个我魂牵梦绕的女人,那个我曾经用尽苦心努力搜寻的女人,就坐在前面的餐桌上。她正盯着我,她的旁边,坐着另外一个亚洲面孔的女人。她冲我一笑,和我打招呼。那个领座的迎宾小姐也注意到了她的举动,于是领我走了过去。“是朋友吗?”
    “是的。”那个经常出没于游泳池的女人毫不迟疑地回答。
    “愿意跟我们一起吃吗?”她问我。
    那个服务员顺手拉过来一把椅子,又一次弯腰鞠躬,然后就走开了。
    我一头雾水,头晕目眩。“你的丈夫呢?”我问她。
    那两个女人匆匆对视了一下,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我没有结婚。”笑完之后,她告诉我。
    “不过,在游泳池和我联络的那个男人,他结婚了,他是我的业务伙伴。”
    她差点笑出来,指着那把椅子,“请坐下来。我俩刚点过菜了,对我们三个人来说,这已经绰绰有余了。或者,你坚持要一个人单独吃吗?”她的英文近乎纯正完美,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口音,显示出英语并不是她的母语。
    我坐下来。真不敢相信,竟然有这么好的运气。同时,又有几分疑虑,就好像自己正在卷入什么非法交易一样。一个男侍者走过来,在我的桌前放了一个小酒杯。
    那个游泳池的女人指着一个小瓷壶。“来点清酒?我们都喝这个,喝得不少。今晚属于我们,让我们尽情放松吧。这里的清酒味道非常好。”她给我斟满了清酒。“干杯!”三个人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哦,对了,”她一边用白色的亚麻餐巾擦擦双唇,一边说,“看,多无礼!叫我南希,我的朋友玛丽。”
    “叫我约翰。”与她们分别握手时,我自我介绍说。
    “约翰,在游泳池,我专门观察过你。我等你过来和我打招呼。你看上去非常迷人,也很孤独,但我认为你也非常害羞。要不就是……”她向我靠过来,贴得如此近,我甚至能闻到她呼出气息中的酒精香味,“还疯狂地爱着你的妻子。”
    现在轮到我笑了起来:“快要离婚了。”
    “很幸运,”玛丽说,“为破裂的婚姻干杯。”她举起酒杯提议。她的英语说得也很好,和南希的口音相似,只是稍重一点。
    这时,那个侍者走过来,双手端着好几盘菜,都堆得很满。我们边吃边聊,相互透露各自的背景。当南希和玛丽将她们自己描述成艺妓时,我震惊了。我认为艺妓的时代早已过去,我承认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然而,她们确切地告诉我,我想错了。“石油,”玛丽说,“让这个古老的职业重新焕发生机。是的,不同于以前,但艺妓作为一门职业,在当今却同样发挥着它固有的作用。”
    她们的母亲都是台湾人,被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派驻台湾的美国军官“弄大肚子后”,就被抛弃。之后她们将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过继给一个日本商人。那个日本人养育了她们,让她们接受教育,包括英语语言、美国历史和文化教育。她们长大成人后,便听命于其养父,为他工作。
    “你肯定注意到了外面街上的那个女人。”南希指着窗帘外面,人行天桥那个方向。“我们原本也可能是那个样子。不过,我们很幸运。”她继续说,那个日本商人给她们的报酬很高,也几乎从不以主人的姿态命令她们该怎么做,或明确命令她们做什么。“他要看到成果,那就行了。以何种方式达成目标,这取决于我们自己。”南希给我又倒了一杯清酒。
    “什么样的成果?”
    “太天真了,”玛丽说,“他一定刚来这边不久。”
    我向她们如实坦白,是第一次来这里,也是首次外派执行任务,接着我又说,我非常渴望能向她们学习更多东西。
    “我们很高兴告诉你。”南希表示,“你就像这个世界上的一颗宝石,但我们会要求你回报我们的。当然不是今晚,而是将来的某个时候。”
    “随时愿意效劳。”我故意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
    她们讲话的方式,更像是大学教授在授课,不像是出自艺妓之口。她们说,为了积累资源、巩固权力,当权的人总是大肆挥霍,置他人的生命于不顾。她们如此坦率,我大吃一惊,我想,这部分是因为清酒发生了作用,令她们一吐为快,但她们说的那些话,绝对有道理。她们谈到了欧洲殖民者如日中天时香料贸易的重要意义,也谈到了数世纪以来黄金所发挥的作用。
    “而现在,最为重要的资源是石油,”南希继续说,“石油是迄今为止最有价值的资源。什么都依赖于石油。香料和黄金过去不过是奢侈品而已,实际价值并不大,用来调味、当防腐剂,用在珠宝盒手工艺品上。但石油……石油就是生命。如果缺乏石油,现代世界将无法运转。历史上最为激烈的资源争夺战,由此展开,巨大的赌注也压在了这次争夺中。为了控制石油,他们甘愿冒任何风险,难道我们应该为此感到奇怪吗?他们不惜玩弄欺诈手段,巧取豪夺。他们建造战舰,制造导弹,将成百上千—甚至是成千上万—的年轻士兵送上石油争夺第一线,不管他们的死活。”
    “这些东西是你在历史教科书上学到的吗?”我问道。
    她不屑地冲我一笑,说:“当然不是。这是从艰苦的生活磨炼中领悟过来的。”
    “艰苦的生活磨炼!”听到这个说法,玛丽忘情地大笑起来。
    但此刻,我想到的是查理,想到了第一个晚上他在洲际酒店顶层餐厅的讲话—我们应该如何将印度尼西亚从共产主义势力的威胁中挽救过来,如何确保印度尼西亚的石油为美国服务。接着,我又想起了克罗汀,那个波士顿的女人,正是她将我训练成经济杀手。我突然意识到,她的所作所为正好和这两个亚洲女人雷同,肩负同样的使命。我不禁思索,她是否认为自己是艺妓呢?这时,我的目光从正在恣意大笑的玛丽身上转移到南希,刹那间,我看见了克罗汀的影子,我意识到,我是那么想念她。餐桌对面的这个女人,这个我在游泳池边朝思暮想的女人,为什么让我如此迷恋,如此无法自拔?我猜想,这一定是孤独在作祟,或许,我下意识地将她和克罗汀联系了起来,从她身上看到了克罗汀的影子。
    我努力回到现实中来。玛丽正在用餐巾擦拭因为纵情大笑而笑出的眼泪。我对南希说:“南希,你的任务是什么?”
    “我们就像那些被送上前线的士兵,可随时牺牲自我。我们为帝王效力。”
    “为哪个帝王效力?”
    南希瞟了玛丽一眼:“我们从来都不知道的帝王。任何帝王都成,只要他们付给我们老板的价格最高。”
    “游泳池边的那个男人?”
    “他是我在这里的联络人,不是幕后老板。他带我去见客人。”
    “在洲际酒店?”
    “在洲际酒店的蜜月套房里。”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努力停了下来,“不好意思。我和玛丽总是说,将来某一天,我们想在那个套房中享受属于我们自己的真正蜜月。”她转移了视线,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挂着窗帘的窗户。
    我想起在附近转悠过的那辆黑色豪华轿车,不禁思索,车里坐的人是否正在找她们中一个。“只在那里工作,洲际酒店?”
    “当然不是。乡村俱乐部、度假游船、香港、好莱坞、拉斯韦加斯……只要石油大亨和政客们喜欢,我们就会出现。”
    我的目光不时游走于这两个女人的脸蛋之上。她们看上去如此年轻,却又如此老练。我那时26岁。从她们的介绍,我知道她们大致比我小5岁。“你们的客户是谁?”
    南希将一个手指放在嘴唇旁边,迅速扫视了餐厅周围,做惊恐状,就像我在新罕布什尔州牧场上看到一只雌鹿,而远处有一只不停咆哮的狗让它备感恐惧。她非常严肃地正告我:“这个问题,永远都不要问。”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