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外国机构对玻利维亚的盘剥,以及我担任经济杀手的生涯中在玻利维亚与之狼狈为奸的所作所为,我想得越多,我就越愤慨、越沮丧。我想过飞回拉巴斯或哥伦比亚,或其他任何一个讲西班牙语的南美国家,加入他们的抵抗运动阵线。因为我想到,托马斯·潘恩就会这么干。接着我又意识到,他不会拿枪去抵抗,更确切地说,他会拿起手中的笔。现在,我问自己,我怎么做才最有效。
在我的一次旅途中,答案逐渐浮出水面。当时,我与一家在危地马拉运营的非营利组织外出考察。与一位玛雅长者谈话之后,我认为,我有必要返回厄瓜多尔舒阿尔部落所在地。二十多年前,我曾以和平队志愿者的身份在那里生活过。现在我能理解,当时的我一方面要忠于和我一样充任经济杀手的同仁,一方面负罪感又压得我喘不过气,而且我又想将我所犯过的错误公之于众,但却又沉迷于这种遍及我们社会的万恶之源—拜金主义。这一切让我困惑无比,心力交瘁。估计是我的下意识提醒了我—或许,舒阿尔人能帮我摆脱困境—这令我茅塞顿开。
我和一位朋友,即出版我写的关于土著文化方面书籍的出版人伊哈德·斯佩林,一起登上美国航空公司的航班,前往厄瓜多尔的首府基多,接着乘坐一架小飞机沿安第斯山脉飞往昆卡。我们在这座建在高山之中的殖民城市待了好几天,以前亚马孙雨林之行后我也曾在这里住过。然后,我们租了一辆吉普车,找了一个司机,凌晨就起程出发了。我们一路沿着险恶的山路盘旋而下,朝马卡斯丛林之镇进发。
沿途景色引人入胜,美不胜收。我们沿着安第斯山脉蜿蜒的山路自上而下,不知拐过了多少个之字形大弯,一边是陡峭的悬崖,一边是奔流而下的深水峡谷。几辆卡车摇摇晃晃地从丛林中钻出来,迎面爬上来,我们只好将车紧靠悬崖根脚,或停靠在深渊峡谷那边的崖边,极其危险,但又毫无办法。其他时候,我们的车几乎占据了整条公路。这的确是另一个世界,和我们美国生活相差万里,不可同日而语。我自个儿纳闷,我怎么就从这样一个普通美国人转变为一个经济杀手呢?答案很简单:那时,我还很年轻,生活在新罕布什尔州的乡下,心中苦闷无比;因此我急切地要去体验这份职业带给我的快感,给我带来的金钱。我就像一条饥饿的鱼,眼前只要有诱饵在水中一闪,就会紧抓不放。
下午时分,我们的吉普开进了一个小村落,以前我来这里的时候,公路至此就到头了。如今,这条路继续向前延伸,直到马卡斯镇。横扫亚马孙流域的大雨过处,道路泥泞不堪,很难通行。我告诉伊哈德我1969年第一次来访马卡斯时的感受,接着,我们也自然谈到了我们国家在世界历史中所扮演的角色。
近两百年来,美国一直是世界上倡导民主和伸张正义的典范。美国的《独立宣言》和《宪法》在每个大洲都掀起了自由运动。美国领导各国创建了反映其所倡导理念的理想机构。20世纪,美国在各种推动民主和正义的运动中所扮演的角色进一步加强;在以下国际组织和公约的创建过程中,也都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海牙的常设国际法院、《国际联盟盟约》、《联合国宪章》、《世界人权宣言》及诸多其他联合国公约。
然后,好景不长,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作为领袖的地位逐渐减弱,美国向世界鼓吹的模式逐渐式微,因为公司帝国不惜一切代价构筑帝国势力。在担任和平队志愿者时,我就意识到,美国的冷血残暴之举,激起了厄瓜多尔及其周边国家人民的公愤,同时他们对美国不攻自破的双重政策标准痛恨不已。美国宣称,在越南这种国家展开行动,是为了捍卫民主;而同时,美国又不断废黜、暗杀他国民选总统。拉丁美洲高年级的学生全都知道,正是美国推翻了智利阿连德政府、伊朗摩萨德政府、危地马拉古斯曼政府、巴西古拉特政府和伊拉克萨达姆政府;而在美国,高年级学生竟然都不知有这种事。美国政府执行的政策向世人传达的是一条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信息,实际上,美国的所作所为削弱了美国最为神圣的理想的根基。
20世纪70年代,美国公司帝国逐渐掌控拉美国家的一种手段就是,扶植该国独裁者取得政权。作为回报,独裁政府尝试出台新的经济政策,使美国投资者和跨国公司从中受益,而一般情况下,给本国经济带来的则是倒退—经济低迷、通货膨胀、失业率增加、经济出现负增长。尽管当地的抗议与日俱增,但美国政府仍然对那些腐败的领袖高唱赞歌,毫不理会他们在中饱私囊的同时,也让这个国家陷入破产边缘的事实。美国所做的是支持危地马拉、萨尔瓦多和尼加拉瓜的右翼独裁者及其爪牙—暗杀行动组,无疑,这是雪上加霜。
20世纪80年代,一场民主改革的浪潮席卷南美大陆。在这种情形下,新当选的政府都转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专家”,希望获得解决问题的建议。经专家的“点拨”之后,这些政府采纳了结构调整计划,为此实施了诸多不受欢迎的经济措施,如对国有事业单位进行私有化改造,削减社会福利开支。他们接受了天文数字的巨额贷款,用以发展基础设施项目,而实际上,这些贷款往往仅造福于上层阶级,留给国家的则是沉重的负债。
结果是灾难性的。经济指标倒退,又创新低。曾被得意地称为中产阶级的数百万人民现在丢掉了工作,加入了无产者的行列。人民发现自己的养老金、医疗卫生保障以及教育机构水平都在不断下滑。同时,他们注意到,那些掌权的政客却正忙于在美国佛罗里达购买地产,而不是投资本地商业。
就在伊哈德和我前往厄瓜多尔不到一年前,老布什政府通过了一项决定,对美国和拉丁美洲关系产生了持续的负面影响。老布什总统命令军队入侵巴拿马。这是一次在毫无迹象的情况下单方面发动的战争,只是是因为巴拿马拒绝履行《巴拿马运河条约》。这次入侵直接导致两千多无辜平民死于非难,带给格兰德河以南每个国家的是不寒而栗的恐惧,这种恐惧用不了多久就变成了仇恨。
在前往马卡斯镇的途中,我苦苦思索着这些事件,并与伊哈德交换了想法。我问他,在他看来,应对南美大陆猖獗盛行的腐败,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当然有。”他自信地回答,“‘临界规模’,我们要的就是这个。”他问我过去是如何抵达马卡斯镇的,因为当时公路都没有修到那里。
“一种方法是沿深山丛林一路披荆斩棘,披星戴月,长达数周。也可以乘坐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使用的Army-surplusDC-3老式飞机,采用‘秒表飞行’方式抵达。这种方式几乎等于自杀式航行,但我就是这么飞过去的。
“这种飞机无法飞越安第斯山脉上空,因此不得不沿着河流峡谷前进。没有雷达引导,飞行员根本不知道云层什么时候会突然降临封闭前方视线,因此飞机一起飞,飞行员就按下了秒表,飞30秒后就会向右转10度,过45秒后,再向左转15度……真是心惊胆战。那个时候,很多飞机都是有去无返。尽管如此,还是比在丛林中长途跋涉、摸索前进好,也更安全。”
“因此,他们修了路。”他停顿了一下,“为什么?”他皱起的眉头似乎给了我提示。
“临界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