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经济杀手的自白》一书中,我曾讲过我与杰米·罗尔多斯·阿圭勒拉的交往。他是一位大学教授,还是一位律师。1979年,他当选为厄瓜多尔第一位民选总统,一度终结了以前该国总统全由公司帝国势力扶植的局面。上任伊始,罗尔多斯就开始大力兑现他竞选纲领中的承诺:控制石油公司,使该国的自然资源造福于穷人。在那个时候,我非常担心,如果他拒绝与我们经济杀手合作,那么我们的帮凶走狗将把他列为铲除目标。我的担心真的应验了。1981年5月24日,杰米?罗尔多斯死于空难。拉丁美洲报纸头版的上大幅标题是《中情局暗杀》,格外引人注目。
10年过后,现在的厄瓜多尔,似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唯独政坛局势依然如旧。我和伊哈德前往舒阿尔部落,在相继创立“梦想改变”和帕恰玛玛联盟组织之后,我对20世纪90年代逐渐酝酿并最终导致动乱的真相日益了然于心。那些帮凶干掉罗尔多斯之后,美国政府坐视不管,未采取任何措施解决真正的问题。在厄瓜多尔(仅次于委内瑞拉)一跃成为第二大向美国出口石油的国家之后,厄瓜多尔的局势继续恶化。贫富差距不断扩大,环境破坏更为严重,教育、卫生和其他社会福利严重匮乏。其中,遭受冲击最严重的就是印第安人。政府和石油公司试图将这些土著民驱赶出他们自己的家园。如果他们拒不迁出,往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森林被伐,随之竖起的是石油钻井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河流被污染,毫无办法。
土著民面临多重压力,我的经历就可以充分佐证。在我走访亚马孙河流域村落的一天下午,舒阿尔年轻小伙子坦德姆向我透露,他在考虑离开村庄的事。“我善于学习语言。”他解释说,“有一家石油公司的专家对我这么说的。他们愿意送我上学,学习英语,然后为他们工作,会给我很多钱。”然后,他皱起眉头,“但是,我也担心。森萨克也是这么做的。现在他名字都改了,叫乔尔,再也不叫森萨克了。他们让他在报纸上写东西,反对你,反对梦想改变、帕恰玛玛联盟,还讨伐帮助我们反抗石油公司的其他人和机构。他们让他自称是我们舒阿尔人的民选代表,有权签署把土地转让给石油公司的文件。如果他试图拒绝合作,他们威胁说要把他扔进监狱。”
“那他怎么干的?”我问道。
“他又能怎么干呢?在报纸上写东西,签署那些文件呗。”
我问坦德曼是否也想那样。
他耸了耸肩。“我想学英语,也想挣很多钱。”接着,他伸出手臂,指向森林,“所有这些都在消失。那些传教士告诉我们,我们一定要过上现代生活,再也不能过古老的狩猎生活了。”
此类经历进一步坚定了我的决心,我一定要帮助舒阿尔人和他们的土著同胞—华欧拉尼族(Huaorani,按他们的土语,“Huao”意为“人民”),但邻族称他们为“奥苛撕”(Aucas,意思是“残酷凶猛的”)、阿丘阿尔族(Achuar)、基瓦族(Kichwa)、施维阿尔族(Shiwiar)及扎巴罗族(Zaparo)。这些土著民所面临的艰难抉择,也激起了我对2002年厄瓜多尔总统选举进展的兴趣。自罗尔多斯以来,总统候选人在大力反对跨国石油公司的所作所为的同时,似乎第一次将土著民问题提上了日程。
就在卢西奥·古铁雷斯计划访问舒阿尔部落的那天,我在壳牌镇这个以石油公司命名的小镇,正和梦想改变组织的一行人一起等候飞机,准备前往舒阿尔人部落。这次,这位总统候选人缔结了一个独具特色的联盟,包括厄瓜多尔的武装部队及最有影响力的土著民组织。前者支持他,因为他曾经在军队干过,是退休的中校;后者支持他,因为他曾拒绝命令军队镇压土著民游行队伍。那是在2000年,示威队伍一窝蜂向总统官邸涌去,准备迫使杰米尔·马华德总统下台。这位中校非但不予镇压,反而部署军队后勤人员为示威人群提供饮食,然后看着他们控制国会大厦。他公然违抗总统,实质上暗地里支持了推翻这位穷人恨之入骨的总统的行动。穷人都知道,马华德总统毫无顾忌地支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政策,全然不顾穷人的坚决反对,将厄瓜多尔货币美元化。这一政策为每个厄瓜多尔人带来了严重危害,但富人除外,因为他们早已将钱兑换成美元存入境外银行账户,或投资于华尔街股票及外国房地产。(厄瓜多尔废除苏克雷,采用美元,是影响巨大的政治事件。这不仅是对民族自尊的巨大伤害,而且也意味着那些拥有美元账户的厄瓜多尔富人,事实上将在一夜之间大发横财,而同时,其他厄瓜多尔人在银行的存款一下大幅缩水。马华德于1998年就任总统后,6500苏克雷可以兑换1美元;而2000年,苏克雷兑换美元的官方汇率为25000∶1,这意味着两年前相当于1美元的苏克雷货币,现在价值只有26美分,而那些在境外银行有美元存款账户的富人的财富则一夜飙升,相对于厄瓜多尔人口而言,增长接近4倍。废除苏克雷,让美元在厄瓜多尔流通,这种变化产生了持久的影响。
对古铁雷斯来说,壳牌镇看上去是他会见丛林土著民的理想地方。这个镇是几十年前从森林中砍伐出来,用来作为石油业务的前沿基地的。土著民各部落也反抗过,有时候反抗也非常猛烈。但后来,在五角大楼的支持下,基多政府派遣了成千上万的军队,建立了规模庞大的军事基地,起初是以壳牌镇为中心,后来一直延伸到森林纵深地带。铺设的机场跑道,当时在这块土地上还很罕见。这些建筑中安装了的监听设备,那是这个星球上最现代化的精密设备。据说,壳牌镇主街道附近驻扎的美国和厄瓜多尔通信专家,简直无所不知。亚马孙上游雨林中每个议事地点的谈话,全在他们监听掌握之中。这里盛传着一种说法:因为这里的传教士从石油公司赞助的基金会中获得了数百万美元的经费,作为回报,他们乐此不疲、慷慨大方地为当地部落免费分发食品篮子和医药用品,而微型窃听器就固定在这些物品中。只要当地部落会议决定要派出战士袭扰石油公司营地,从壳牌镇起飞的直升机空运的作战部队,似乎总是先行到达。
就在古铁雷斯计划到访的当天,人们成群结队,挤在泥泞不堪的街道两旁,都希望能握一握那位总统候选人的手。头戴插满巨嘴鸟羽毛的传统饰物的,是舒阿尔族萨满教信徒;头戴美国绿色贝雷帽的,是美国绿色贝雷帽特种作战部队;随行的还有石油开采商和厄瓜多尔突击队。他们混在一起,只见人头攒动,场面十分壮观,似乎大家都不计前嫌,昔日的仇恨都暂时搁置一边。军队和印第安人似乎已达成一致,他们将并肩作战,决意将数年来腐败成风、通货膨胀和遭受盘剥的祖国,从一蹶不振的危难关头拯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