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日本式小洋楼好像就是为了花娘的进驻而存在的。
阳子的母亲脱口而出一句话,它就成为最合情合理的绣楼。
那一刻钟,阳子正对着自己的影子发呆,花娘清枝嫩叶的娇俏模样就这样一览无余地在她的眼前豁然闪亮,一阵明艳,一阵璀璨,震慑了她的心。阳子觉得自己实际上是闯进了梦寐以求的一种境界。那超凡脱俗的绿衣女子,那样一种好像走过千年吟诵万年绝唱永不轮回永不再现的神韵,正是她读过唐诗读过宋词读过红楼西厢读荆葫有雪雨风花也寻觅不到捕捉不住的古典精神。阳子觉得自己陡然间被掏空了,所有的思想所有的意念都在一瞬间剥离,分明是属于自己的那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理想境界,竟在这个穿街过巷引针刺绣的花娘身上展现着,阳子觉得自己的故事还未铺展开就已变的一无所有了。
而花娘又分明是很友善的,亮晶晶的大眼睛蕴满了盈盈水意,浅浅地朝着阳子笑:“哦,你就是阳子吧?”
阳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变。
“我叫桑眉”花娘笑眯眯的,在阳子的手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桑叶的桑,眉毛的眉,桑眉,是不是很不好听?”
桑……眉?
阳子抬了抬眼睛。
桑眉?!
多么奇怪的名字!
说不上不好听,也说不上太好听,只是有点儿……怪。
让她一下子就想起青桑笼黛,柳叶双眉,倒挺配她的。
桑眉也真是性情快乐的女孩子,她并不在乎阳子是否回答她的问题,她只是拉着阳子的手,浅浅地笑着,跟她说话:“你喜欢绣花吗?你喜欢什么颜色?不怕绣坏了眼睛吧?你的眼睛多漂亮呀!”
桑眉四面打量阳子的房间,那些贴满四壁的书画,还有一扇大窗子:“哟,多美的窗子,这才是真正的西窗呢,瞧——”她拿起自己的绣绷,拉着阳子的手来到窗前,让阳子看她绣了一大半的“西窗”的花样,发现阳子神情艳羡,就笑着说道:“你喜欢吗?看得出你是个兰质慧心的巧女孩,学绣花一定有灵气也学得比别人快,不用多久你也能绣得出这样的花色,这样的图案。”
阳子抽回了被桑眉拿捏在手中的手指头,望了望绣绷上的绿衣女子,又望了望穿在她身上的一袭绿衣:“我可不喜欢绿颜色!
“哦,我知道,知道!阳子喜欢紫色!”桑眉笑了,看了看阳子的一身紫衣裳:“那就绣一幅紫衣裳的吧,其实紫色也是很漂亮的颜色,紫色和绿色很好调和的,染色的时候只要在绿色的燃料锅里加上些红颜色就行了,喏——”她指着绣绷上那绿衣女子斜斜撑起的伞:“就是这种红纸伞的颜色。”
那一刻钟,太阳正好从窗外照进来,照着桑眉的绣绷,照着绣绷上的西窗,照着西窗上绿衣女子的红纸伞,阳子只觉得眼前突然一亮,竟是被那红艳艳的光线照得头晕。定眼瞅去,桑眉的一张俊脸也被红伞的光芒映得绯红,细看那伞光不只是绣绷的颜色,也有阳光从窗外折射进的一抹游移不定的亮色。桑眉的视线离开了阳子,离开了绣绷,离开了绣绷上的西窗女子,向窗外张望着,一声悠悠扬扬的吆喝声从窗外的巷子里喊过来:卖——伞——来!
阳子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吆喝声,循着声音,循着桑眉的视线一路望去,看到一个男子的背影渐渐走远,那人一身青布长衫,手擎一把红纸伞,背影颀长而挺拔。桑眉笑了,脸色红到了耳根:“那个伞郎,是从很远的商州来大连卖伞的,他家以前是开伞店的,好排场的伞店呢!”
阳子没有吭声。她不知道商州为何物在哪里,她不知道伞郎是谁,她只是看见了红纸伞的光辉是怎样在桑眉的脸上映出流光溢彩的颜色。从来没有听过没有看过没有想过的事情都在花娘到来的这一时刻,一起向她涌来了,阳子觉得自己在被桑眉掏空的同时又深陷进红红翠翠的迷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