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说出来,虽说有人不服,却是大奶奶发了话,方氏又是正经媳妇,自然也要各人去甘受淡泊。只是有一个最得宠的琴娘,她入陈家门不过两年,和陈大爷恩爱正浓,大奶奶又是个面慈的,依了宠爱,平时的开销也就比别人大多了,别的不说,衣裳首饰都是捡心爱的去做,陈大爷还怕她不高兴,只把银子似水一般的花,这方氏进了门,定了每位姨娘一月只有四两银子花销,一季两件衣裳,对她来说,就跟没衣裳穿,没银子花一般。
只是还要装装贤惠,忍了几个月,却再忍不住,夜里和陈大爷撒了撒娇,陈大爷见心爱的妾皱了眉头,又想着最近生意做的兴,给她做几身衣裳,打几样首饰也是常事,就应了她,第二日带了她出门,去绸缎庄看了料子,给裁缝裁了,还上银楼瞧了几样首饰,琴娘乐的眉开眼笑的,嘴里的话,越发甜蜜蜜起来,陈大爷见她喜欢,心里也高兴,那花的百来两银子,买美人一笑,也是值了。
两人喜喜欢欢回了家,琴娘自归房,正在房里对着镜子试今日买的首饰,心里似吃了蜜一般,还在想到,哼,凭你方氏怎么的,也不过就是个儿媳,掌家又如何,这稍撒撒娇,不就有的是首饰和衣裳了?
琴娘试了首饰,又在想,等过几日,衣裳做好了,就穿起去见方氏,也让她知道,这儿媳总要有儿媳的样子,别想着限了庶母们的用项。
这时大奶奶身边的丫鬟匆匆走来,见了琴娘,行礼道:“姨娘,奶奶请你去上房一叙。”琴娘皱眉,这大奶奶自从称病,说要清净,自己已经许多时没去了,怎的现在又要自己前去,心里这般想,脚步还是匆匆到了上房。
进了房,大奶奶房里,今日的人却齐了,除大奶奶外,另外四个妾都到齐了,方氏却也在一旁,却是低垂着手,桌上放着账本,另外四个妾的脸上,神色都有些古怪,琴娘见这般情形,实在不知唱的是哪出,却也要先还规矩,给大奶奶行过礼,这才在下面站着。
过了许久,一直沉默的大奶奶开口了:“琴娘,却是今日,老爷带你去裁了些衣服,买了些首饰?”琴娘没料到从来不过问这些花销的大奶奶,开口就说这个,稍迟疑了一下,抬头看眼众人,见另外四个妾的目光,都似刀子一般,看向自己,低头盘算一下,开口笑道:“奶奶,却是昨日老爷说了,没有衣裳首饰,出门也不像样,这才带奴去裁了两件衣裳,买了几样首饰。”
大奶奶微点一点头:“如此说来,却是老爷的主意?”琴娘低眉顺眼的说:“正是老爷的主意。”大奶奶瞧向方氏:“既是你爹的主意,我看?”本一直站着的方氏向前走了两步,对大奶奶道:“婆婆,是公公的主意,儿媳却也不敢违的,只是婆婆,儿媳今日斗胆驳一句,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日公公破例,明日其他人看了样子,也破例起来,儿媳本来想的开源节流的法子,全成了虚设,这样的话,久而久之,岂不都怪儿媳掌家无方?”
方氏说完这番话,却又重新低下头,大奶奶沉吟一会,看向方氏:“媳妇,要不这钱,就由我垫着出,日后都不许开这个例子?”方氏轻轻摇头:“婆婆,话不是这般说的,今日琴姨娘是这般,明日另外几个姨娘,也学了样子,婆婆能垫了多少?”
琴娘见方氏统不松口,不由有些恼怒,冷笑道:“这却奇了,却是哪家的媳妇,管起婆婆的花销来了?”这话却实在刺着方氏,方氏却也不着恼,对琴娘微点一点头,继续道:“若是寻常时候,做媳妇的,自然不敢管婆婆的花销,只是婆婆却把掌家的重任交由了我,自然也要望着我让家业兴旺,故此才定下那样的章程,若人人都不守着章程,那婆婆教媳妇掌家的美意,岂不就全空了?”
琴娘听了她这番话,气的脸都通红,咬牙恨到:“这不过就是老爷宠爱了我,你们一个个瞧着不甘心。”话还没说完,就被其中一个姨娘的咳嗽打断,方氏头轻轻一摇,却也没说话,大奶奶微皱一皱眉,淡淡的说:“琴妹妹,媳妇是个晚辈,你做长辈的,又何必和她有口舌之争。”说着也不理琴娘,转头对方氏道:“媳妇,你却瞧着,这事该怎么处置?”
方氏依旧正色道:“婆婆,休怪儿媳铁面,这事却是头一遭,儿媳想着,就由琴姨娘拿自己私房,把那窟窿补上,下回若再有开了这样例的,除补上外,再罚一份出来,以示惩戒。”大奶奶点头:“这个主意很好,就这样罢。”
琴娘听了这话,先是心疼银子,再又瞧见其他几个妾的脸上,都有幸灾乐祸的神色,心里更怒,她自进了陈家门,万事遂心,还没遇到这样的事,跺脚道:“这样一个富户,女眷裁几件衣裳,买几样首饰,值得什么,还集了这么些人在这里,说出去,岂不惹人笑话。”
话音刚落,方氏已道:“琴姨娘,休怪我做晚辈的多嘴,俗话说的,积沙成塔,集腋成裘,今天二两,明天五两的花出去,时日长了,却也是好大一笔钱财,那好的田地也能买上几十亩,一个铺子也能支起来,我却算过,自婆婆让我掌家以来,每个月却也省下了一百来两银子,这么几个月,却也有了三百来两银子,好的田地,想必也能买上百亩了,敢问琴姨娘,这算不算甚值得呢?”
琴娘被她说的面红红白白,见另外几个妾的脸上,讥笑的神色更重,这人到了极处,自然甚话都说的出来了,脱口而出道:“果然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当不了家的,只会克扣别人,每个月省的一百银子也拿出说嘴。”
话没说完,大奶奶已经皱眉了:“妹妹,亲家却是做了两任官的,甚小户人家?”方氏早含了一包眼泪,跪在大奶奶面前:“婆婆,琴姨娘既说媳妇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当不了家,还请婆婆重又掌家。”
说着就哭出声来,大奶奶把她搂定,其他妾见了这样情形,有两个上前安慰方氏,有两个就去推琴娘:“妹妹定是说话耍子的,虽说是长辈,却也要说话瞧着些,快去赔个情。”琴娘忍了这许多时,今日既然话说到这里,甩开那好心来劝自己的人的手,撇嘴道:“有甚好赔情的,老爷还没死,她一个做媳妇的,就管这些事,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方氏在大***安慰下,本已渐渐收泪,就听见琴娘又这般说,重又大哭起来,大奶奶此时也装不得贤良了,拍桌子怒道:“琴姨娘,你且少说几句,哪见过父妾和儿媳拌嘴的?”琴娘的眼角稍往上挑,对大奶奶不屑的道:“奶奶,这晋哥媳妇,总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奶奶还是好生保养好身子,再重新掌家,不然让这穷酸妇人掌家,迟早也要让陈家在湖州被人笑话。”
这话说的,方氏越发哭的伤心,大奶奶定一定气,对下面吓得一个个不敢出声的丫鬟道:“给我把琴姨娘堵上嘴,送回她房里去,我瞧她是风魔了。”丫鬟们得了令,都上前要拉琴娘,琴娘却不料大奶奶有这一说,怎肯让她们拉出去,只是在挣扎。
吵闹的动静大了,自然有人报给陈大爷,陈大爷也顾不得儿媳还在,就急急赶到上房,却见儿媳在那里哭的伤心,自己的爱妾被几个丫鬟拉住,还有个婆子手里拿着布要塞她的嘴,顿足大喊道:“这都反了吗?”
琴娘见陈大爷来,顿时盼的救星,娇滴滴喊了声老爷,也顾不得在人前,就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陈大爷对大奶奶,总还是尊重的,一手搂了爱妾,抬头对大奶奶道:“琴儿年轻不懂事,却是怎么冲撞了你,赔个情就好了,怎的闹成这般?”
大奶奶面沉似水,对陈大爷道:“若是冲撞了我,也是小事,却是口口声声骂亲家是什么小户,又骂儿媳只会克扣。”说着抬头看向陈大爷:“我倒想问问老爷,这做妾室的,平日里几个妾争风也罢了,怎的这时得罪起亲家来了?”
这个,陈大爷不由语塞,他是好面子的人,方氏这时也不哭了,虽面上还有泪痕,却还是理一理头发,上前对陈大爷施礼,眼里的泪欲落不落,却是强忍住了:“公公,却是琴姨娘说的在理,媳妇出身小家,怎堪的富家之配,这掌家的事,还是另由人做。”
大奶奶听了方氏的话,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怎的这般贴心。”此时晋哥刚从外面回来,就听的下人来说,母亲房里乱成一团,也急急来到,大奶奶一眼瞧见他,招呼他道:“你把你媳妇领回房去,好好给她赔情。”
晋哥摸不到头脑,还当是自己媳妇冲撞了母亲,先行一礼道:“娘,可是媳妇冲撞了你,做儿子的在这里给娘赔情了。”这话说的大奶奶笑了,白儿子一眼:“你媳妇好好的,快把她领回去。”说着叹气:“只是这该赔情的,还没赔情呢。”
琴娘听的这句,本只是抽抽噎噎,又重又大哭起来,晋哥本还想留在这里瞧瞧,却被自己的娘子拉了几下,忙给父母行了礼,带自己的娘子回了房。
陈大爷和大奶奶怎么说是不知道的,只不过到了晚饭时分,陈大爷吩咐人,把琴娘的家人唤来,说是她不守规矩,撵了出去。这琴娘被撵了,过的几个月,却又有两个妾,都是年轻些的,标致些的,不是被说偷盗了甚首饰,就是被说有奸情事,都被撵了出去,只留的两个年纪长些的妾。
却又怪了,这妾被撵,却没人说大奶奶吃醋捻酸,只是下人们背地里都说,这几个妾都是对方氏不恭敬,才被撵的,不过也只是背地说说,当了人面前,都是赞方氏持家有方的。
老张这话一说起,却也足足说了两顿饭工夫,萱娘听完,笑道:“这事,却也是别人家事,谁也不知道内里。”老张顺势道:“怎的不是呢。”却又想起什么:“奶奶,瞧你只让我在这里说话了,怎的,给昭儿姑娘做的媒,都忘了说了?”
萱娘微笑:“张嫂子,昭儿的婚事,还是去问她爹,我实在做不了主。”老张见萱娘统不拢口,只得道:“既如此,就去见李爷罢。”说着就要起身,小翠打起帘子,笑道:“奶奶,李爷正好来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