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既已定了,萱娘在宁波盘桓几天,择了吉日,就收拾行装依旧出了门,此次却是往福建一带行去,到了泉州,在店里住下,李成自去做生意,萱娘带了仆从,只是往四周游玩,这泉州本是当年三宝公出海之处,人烟稠密,是个大去处,只是这名胜古迹不过了了。
萱娘却也听说过,福建的武夷山,却是当年朱子讲学之所,有九曲十三溪,诸般美景,早就心向往之,在泉州待的几日,和人都混熟了,央了李成,请个熟识路途的,就去了武夷山。
萱娘自小生长在江南一带,景致和这里自然不同,到了武夷山后,在那里流连忘返,连续游玩数日,都意犹未尽,也怕李成在泉州着急,买了些土仪就往回走。
这日行到离泉州还有三十里的地方,在路边茶馆打尖,见邻桌坐了一对年轻男女,男子生的英俊潇洒,眼带桃花,对身边女子,极尽温柔,女子却是面团团的,五官也算精致,只是眉眼还带些稚气,身上穿的衣衫,却也不是穷人家,有件事煞作怪,怎的只用一块蓝布首帕包了头,萱娘见这女子和英姐差不多大,不由想起女儿,多望了几眼。
那男子见萱娘望女子身上多望几眼,心里本有心病的,瞪圆一双眼,喝道:“这在外也分个内外,怎的这个年纪的男子,一双眼只是往人家女眷身上溜。”萱娘猛的想起,自己身上却是男装,这样望着人家女子总是不好,忙低了头。
那女子见男子斥责别人,脸上有些尴尬,等男子又低了头,和她说起话来,方露出笑意。萱娘倒茶之时,却恰见这样情景,本以为小夫妻方才成亲,在人前甜美,也是常事,喝了口茶,却想起这女子的打扮来,瞧她身上的衣着,不是买不起首饰的,怎的只用首帕蒙了头,耳边的环子也没有?
再细一听,那两人说话的口音却不是一路,不由皱了眉,这事定有蹊跷,只是这路途间,也不好去管的。一时打过尖,起身出门,那对男女却也起身出门,男子招呼算账时,拿出的荷包绣的并不精致,打开来时,里面却装了一些女子的首饰,萱娘更为讶异,观其行为,是夫妻无异,瞧他们的行装,却是不似。
在路上也思量个不住,却是已听到店主婆的声音:“罗老爷回来了,这一路上辛苦了。”原来车已经停到店门口,店主婆是个爽利的人,今年也五十来岁了,家里积年开这客栈,足有三代。
李成是大客商,又是常来这里的,和店主一家极熟,说萱娘是自家亲家的弟弟,新近丧了妻子,来这里散心的,店主婆见萱娘虽称自己已经四十,却面皮白净,仆从的衣服,动用的行李都是齐整的,动了心思,想把自家娘家守寡的表妹说与萱娘,故而十分亲热。
去泉州前,也在萱娘面前隐约提过几次,不是说萱娘孤身一人,虽有儿女孝顺,这夜里也要有个人说说话,就是说虽出来外面游历,只是家里也要有个家主婆帮忙照顾,这总比不得李老爷,早绝了续弦的念头,萱娘去武夷山,却也有些躲避她的意思,此时瞧见她笑眯眯迎上来,不觉有些头疼。
只是这伸手不好打笑面人的,边笑着应了,边在心里暗自思忖,早晓得就说家里有妻子,也省了这许多麻烦,店主婆见萱娘几日不见,精神越发旺相,嘴里说着不消,手里早把萱娘吩咐从人送上的土仪手下,心里还在暗忖,若自家表妹能嫁给罗老爷,也算下半世有了靠。
店主婆心里思量着,脸上的笑容越发像花一样,嘴里对萱娘问长问短,殷勤的把她让进里面去,萱娘见她那话好似还要继续往下说,用手按按太阳,装个不适的样子道:“大嫂,小弟日夜赶路,现困乏无比,想回房躺一躺,还请大嫂吩咐人送桶热水来。”
听见她不适,店主婆忙埋怨自己:“哎呀,却没想到罗老爷不适,还请先回了房,罗老爷放心,自你去了,那房我叫他们每日打扫,干净着呢,床上的被褥,昨日方晒过。”边说边就拉起萱娘,送她回房。
萱娘嘴里周旋,自己起身,店门口却进来两个人,男子叫道:“店家,开间上房来。”店主忙答应,萱娘听声音有些耳熟,再一细看,不就是那路上遇到的两个男女,原来他们也是往泉州赶,恰恰歇在这里。
不由想瞧个究竟,只是自己先说了不适,也不好再在店堂,上了楼,店主婆开了锁,里面果然洁净无比,萱娘关了门,脱了外裳,就倒在床上,方才说不适只是借口,谁知一倒上床,就觉得困倦袭来,打个哈欠,就要睡去。
外面传来店主婆的声音:“客官往这里走,小店的房,间间却是洁净的,价钱又公道,客官且放心。”萱娘翻个身,想来是店主婆带客人来的,依旧闭目养神,房门却被人轻轻叩响,萱娘忙下床披上外袍,打开门一瞧,却是小二来送热水,萱娘忙让开一步,让他提进来,店主婆站在邻间房门跟前,真在和里面的人说话,见萱娘开门,笑道:“罗老爷,你间壁房却赁于这位客官了。”
说着往里面一指,萱娘一瞧,却是在路上遇到的那位男子,不由皱了皱眉,还是行了一礼,那人慌慌张张还了礼,就扑通一声关了门。
店主婆话没说完,就见男子关门,似想到甚事样,瞧着萱娘眯着眼笑:“罗老爷,只怕晚间不得安静了。”萱娘先还不明白,却见店主婆往那房门里面努努嘴,嘴里还道:“谁没打年轻时过来,罗老爷你说是不?”
萱娘明了过来,却是从没有人在她面前说这般话语,脸顿时血红一片,店主婆见他脸红,拍她的肩道:“罗老爷,你还在壮年,也寻个妻子,好过独宿。”还欲再说,小二却喊道:“店主婆,有客人寻你。”店主婆忙答应着去了。
萱娘这才舒了口气,关门进屋,呆了半响,间壁房却悄悄的没有声音,不由摇头笑自己,难道也和那店主婆一般,想听见甚么?把水提了过来,试试温凉,却也恰好,倒水入盆,擦洗过,这才重又睡下。
萱娘却是被间壁房里的哭声惊醒的,这虽是店房,她家做了几辈子的,木板也着实的厚,那哭声不过呜呜咽咽,只有一线,萱娘虽被从梦里惊醒,还当自己听错了,翻个身又欲睡去,只是那哭声却似钻见自己耳朵里来,萱娘越来越觉得奇怪,掀开被子就下了床,到挨着隔壁那里细听起来,却不光哭声,还有男子的说话声,只是听不清楚他们说些甚么。
萱娘站了一会,越发奇怪,披了衣服,开了门就出去瞧瞧,刚走到廊里,迎面见店主婆手里拿盏油灯过来,想是也要歇了,四处照照,见萱娘在那里站着,带笑问道:“罗老爷怎么出来了?”边说还边掩口打个呵欠。
萱娘还没说话,她又笑道:“想来是隔壁太闹,吵到罗老爷了。”边说边用手在隔壁房门里敲了几下:“这都甚时辰了,又不是勾栏,还折腾个不够吵人睡觉吗?”房里的声音顿时停了,店主婆对萱娘道:“罗老爷,安静了。”
这个,萱娘哂笑,只是她也是好意,行个礼,自关门去睡,只是有了心事,这觉也睡不好,胡乱打了个盹,也就起来。开门之时,间壁的那个女子也出来了,她手里端个木盆,瞧见萱娘,忙往后一缩。萱娘见她眼皮浮肿,难不成昨日哭了一夜,见她行动体态,却是和村妇不同,正在思量,店主婆正好过来,瞧见那女子,打了招呼,那女子声音细如蚊蝇:“这位,热水却是往哪里打?”
店主婆双手一拍:“啊勒,哪有这样娇滴滴女子自己打水的,你放下,我叫小二打于你。”说着就叫小二,女子连声称谢,萱娘见了这样,计从中来,等店主婆过来,对她笑道:“我瞧这女子,模样有些厮熟,只是年纪日大,记不得家里小辈也是常有的,还请大嫂替我问问。”
店主婆眼睛一转,拉住萱娘的手道:“却也是,昨日他们来时,我瞧着有些不尴尬,只是那女子也不说甚,这才让他们住下,你且等着,我去讨个实信,若真是老爷家的亲戚,也是功德一件。”
说着就跑了,萱娘这才梳洗了下去吃早饭。昨日萱娘回来之时,李成却是被人请去喝酒曲了,等到回到店里,已是夜深,也就不来打扰,此时在下面用饭,萱娘打过招呼,坐在一边一起用。
这么一个来月下来,两人比原先熟了一些,只是李成是个稳重的,萱娘是个慎重的,两人也不过说些常说的话,吃完早饭,伙计来收拾了,李成起身道:“今日还要到码头去接个海船,瞧瞧可有甚相应货可买。”
萱娘点头,李成正要出去,店主婆一阵风样的走过来,对李成招呼一声,就要对萱娘说,萱娘见此时店堂里面也没几个人,就和店主婆坐下说。
店主婆叽里呱啦一说,原来这女子姓秦,小字淑玉,是江西浮梁人士,那男子姓张,却是外地来浮梁游学的,上个月秦父却把淑玉许配给了张生。
店主婆笑道:“罗老爷定是疑心,那张相公瞧着也是个斯文人,定不会做甚不良之事。”萱娘却越听越觉得不对,猛的一拍桌子,叫住小二:“你去瞧瞧李兄可出去了没?”
店主婆不解问道:“这是怎的?”萱娘临时扯个谎道:“大嫂,这女子却是我妻家表姐的女儿,怪道我觉得厮熟。”这个,店主婆疑心道:“她是江西人士,你是浙江,这怎么?”萱娘素有急智,笑道:“我妻家表姐却是嫁到江西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