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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节
    那内卫处主事张松,却从朱重九的话语里头,立刻汲取了无穷力量。整个人瞬间又活了过來,两只绿豆大的眼珠儿精光闪烁,“是,主公放心。内卫处不会冤枉任何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企图窥探我淮扬机密者…”
    “你明白轻重就好。”朱重九笑着挥手,示意张松可以下去做他自己份内的事情。
    后者看到过这个动作无数次,当然明白其中含义。但是,他却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表现机会,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铜钱,双手举过头顶,“微臣最近得了几枚铜钱,想请主公赏鉴。”
    “嗯?”朱重九迟疑着将铜钱接过,一枚接一枚对着阳光欣赏。只见这几枚铜钱的色泽很新,应该是刚刚铸造沒多久之物。每一枚铜钱的颜色都微微发红,显然铜料用的很足,比例远远超过了眼下市面上可以见到的任何宋钱和元钱。在铜钱的中央方孔与内郭之间,则铸着虬劲的四个汉字,龙凤通宝。
    是红巾军自己铸的钱币…朱重九的胳膊微微一颤,心中立刻涌起一段残缺不全的记忆。龙凤,应该是小明王或者徐寿辉的年号。而徐寿辉的年号为天完,如此,这几枚铜钱的归属者,则只剩下了小明王一个答案。
    本时空的历史,在被自己这只蝴蝶扇得乱七八糟之后,终于又一点一点向固有轨道靠近。其顽强与坚韧程度,远远出乎人的想像。而接下來,恐怕就要到了黄河南北各自混战的大时代了。黄河以南,红巾军内部在忙着手足相残,黄河以北,蒙古人将蒙古人杀得血流成河。。。
    “这是内卫处的细作,从汴梁那边偷偷带回來的钱样。由杜遵道派人铸造,目前只赐给了其身边的极少数人赏玩。据说要到明年一月,才会正式颁行。”张松的话语从耳畔传來,再度打断朱重九纷乱的思绪。“如果沒有意外出现,明年将被正式定为龙凤元年。小明王可能会下令,在除了天完那帮人之外的所有红巾势力中,使用此钱…”
    “刘福通上月底重新夺回了洛阳,应该有不少斩获。此外,汴梁红巾汲取了先前的教训,对前一段时间主动投靠蒙古人的地方士绅,下手极狠。短时间内,倒也抄到了不少钱财…”军情处主事陈基也走上前,低声补充。
    对外刺探情报,分明是他的职责范围。张松的举动,多少有点捞过了界。但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却不敢跟张松争执。值得暂且忍住心中的郁闷,努力进行补救。
    “他准备投石问路?”朱重九一点都沒注意到两个下属之间的竞争,眉头一跳,声音开始变得低沉。手中铜钱的重量大约在三克上下,虽然达不到开元通宝的标准,在如今的市面上,已经是难得的好钱。并且成色很足,铜的比例至少占到了六成。只要数量充足,相信会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能将河南江北行省的所有其他金属货币,打得溃不成军。
    而只要龙凤铜钱能够得到民间的认可,龙凤这个年号,很快就会流传开來。除非各地红巾首领强行禁止,否则,随着龙凤铜钱的流通,小明王韩林儿,也必然会快速进入所有义军将士的视线。
    刻意交好杜遵道,努力从刘福通手里分权,晋位宋王,祭天改元,颁行钱币,扶植亲信,示好诸侯。小明王出世來的一步步举动,缓缓在他脑海里头展开。看似东一耙子西一棒椎纷乱无序,串连起來,却是环环相扣,缜密无比。这位小明王,显然不甘心直躲在深宫中做个傀儡,而是一直在努力做个真正的教主,做个一统天下的开国之君…
    “看來杜遵道这人,也都不是浪得虚名啊…”苏先生用包铜拐杖敲了敲地面,低声感慨。凡是涉及到钱财方面,他的脑子就转得比平时快。几乎紧跟在朱重九身后,就发现了这几枚铜币背后所隐藏的玄机。
    “岂止并非浪得虚名,刘福通如果不小心,早晚会吃大亏…”张松眨巴了几下绿豆眼,低声回应。“虽然汴梁那边的兵马和粮草物资,大多为刘福通和盛文郁二人掌握,但杜遵道既然能把铸钱的差使夺在手里,肯定就能另辟财源。一旦他手里有了钱,再加上赵君用等人带过去的精锐。。。。。”
    “别扯那么远…”朱重九听得心中一阵烦躁,板起脸來打断。他当初放赵君用等人离开,绝对沒有祸水西引的意思。而如果张松分析出來的演变痕迹,汴梁那边的红巾军内讧,将是他一手促成。
    彭大、赵君用、潘癞子,每个人都算得上是沙场老将。三人手下的兵马虽然少,却是按照淮安军方式训练过,也曾经沙场浴血的精锐。而这万余精兵所用的武器铠甲,除了沒有配备火炮和火枪之外,其他方面跟淮安军的战兵基本沒什么差别…
    “你有什么应对之策。或者说,你几天把钱给我看,是不是已经有办法让杜遵道的诡计无法得逞?别兜圈子,我需要直接答案…”下一个瞬间,看着张松的眼睛,朱重九大声追问。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否则,他虽然可能坐收渔翁之利,却要一辈子都觉得负疚…
    “看主公的意思。微臣以为,对咱们淮扬最有利的,是坐山观虎斗…”张松想了想,低声回应。看到朱重九脸色不对,赶紧又快速改口,“微臣,微臣的意思是,主公有许多选择。如果主公想让杜遵道无法得逞的话,就不妨从钱息和火耗上下手…”
    “怎么下手,说清楚些…”
    “就是让杜遵道赔本儿赚吆喝…”张松眨巴眨巴小眼睛,硬着头皮解释,“主公有所不知,自古以來,这铸钱的活,都是一件肥差。用多少铜,铜料入库到钱出库花费多长时间,还有铜钱的重量控制,铜料和铅锡的比例,都有许多花活可玩。手上稍微一哆嗦,就是上万贯的油水。杜遵道之所以辛苦把这差事揽过去,图的就是里边的捞头…”
    “那咱们怎么做,就能让他沒捞头呢?”朱重九惊诧地看了看张松,继续追问。
    真是什么人得用在什么地方。张松原本在蒙元那边就是个贪官,对捞钱的手段门清。对杜绝别人捞钱的招数,当然也同样是无比娴熟。听得朱重九问,立刻满脸堆笑地回应,“其实非常简单,特别是由咱们淮扬这边來做,更为简单。自古铜钱,就杜绝不了私铸。主公这边专门弄几台机器來,在江边日夜不停地铸。肯定比杜遵道那边让工匠凭着手工零敲碎打更节省材料,铜钱的大小也更统一。等汴梁的新钱出來,咱们这边的新钱也立刻发行出去。两边货比货,微臣敢保证,三个月之内,杜遵道那边就得赔得当裤子…”
    第四十二章 铸钱
    “造假钱…”饶是做过多年黑心小吏,苏先生也被张松的大胆想法惊得目瞪口呆。造假钱,那在历朝历代可都是千刀万剐的罪名。更何况假钱祸害的直接对象就是普通百姓,一旦被发现,就足以让始作俑者身败名裂。
    “是造真钱…”而张松一句话,就彻底表明了贪官与污吏二者之间境界上的差距。“都是铜钱,用料差,重量轻者才是假钱,用料足,份量重者则为真。即便都化成了铜疙瘩,也是后者更受待见…”
    唯恐听众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故意顿了顿,然后放缓了语气解释,“铜再硬,也硬不过钢。钱文再繁,也繁不过我淮扬所制板甲上的花样。而昔日铸钱,将铜化水,最是费功夫,也是除了人为动手脚之外损失最大的一道工序。我淮扬若是铸钱,就能直接刻了模子,在铜铅板子上锻压,根本不需要化汁,边角料也可以收集起來重新铸板子。只要模具不坏,咱们这边锻造出來的钱,就一定比汴梁那边均匀,一定比那边好看。在老百姓眼里,咱们淮扬钱就是真的,他汴梁钱就是假的。杜遵道造的钱花不掉,就赚不到。赚不到,就沒钱养兵,沒本钱去跟刘福通起内讧!”
    自打前年将张明鉴作为见面礼,送给了淮安军。他在淮扬大总管府内承担的,就一直是些见不得光的任务。虽然涉嫌谋反的大案沒少破,也抓了成百上千各地派來的细作,功勋赫赫。但在大伙和他自己眼里,却始终都是宁城、來俊臣之类酷吏角色。一旦失去用途,就会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所以今天难得有机会能当着朱重九的面表现,张松自然要尽展所长。三言两语,就道出了自己一方的优势所在。并且每一句,都落在朱重九最熟悉的范围,令后者的目光里头,不知不觉间就露出了几分欣赏。
    “微臣不才,愿为主公承担此铸钱之事…”察觉到自家主公的态度变化,内务处主事张松心中暗喜,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地谦卑。
    “嗯,你也通晓锻造之术?”朱重九的眉头又跳了跳,带着几分惊喜追问。
    “微臣不敢说通晓,只是肩负防贼重任,自然要明白贼人最惦记的是什么…”张松又躬了一下身,非常小心地回应。
    朱重九闻听,心中人愈发觉得此人机灵。连续数年,尽管他一直在努力提高工匠的收入和地位,尽管百工坊所制造的火器令淮安军所向披靡,在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官员和读书人眼中,工业技术依旧属于杂学,永远不能与古圣先贤们的语录相提并论。也沒几个士大夫愿意静下心來,认真揣摩给淮扬带來巨大变化的那些初级工业技术背后所包含的人类文化精髓。
    唯独张松,出身于旧式科举,又每天忙于公事,却还有心思抽出时间來学习新事物,光是这份干劲,就值得大为嘉奖。当即,朱重九便准备下一道命令,对张松委以重任。谁料话还沒等说出口,耳畔却忽然传來逯鲁曾愤怒的呵斥声,“无耻小贼,休要蛊惑主公…只要老夫活着一日,你就甭想得逞…”
    “夫子?”朱重九被吓了一跳,回过头看着气喘吁吁跑过來的逯鲁曾,眼神里露出了几分困惑。“张主事到底怎么得罪你了?让你生这么大的气?”
    后半句话,隐隐已经带上了责备之意。因为在他看來,张松刚才的话根本沒有任何错误。工业化生产,哪怕是最初级的水动力工业化生产,其可控精度和效率,也远非手工作业所能相比。就凭着这一优势,哪怕淮扬在造钱的过程中与汴梁方面损耗相等,单位成本也会远远低于对手。只要将钱币敞开量投放于市面儿,最后肯定立于不败之地。
    “主公自认是宋王臣子乎?还是欲成为天下豪杰的笑柄?…”逯鲁曾劈手从黄老歪手里抢过拐杖,杵在自己胳膊下,一边喘息,一边继续大声咆哮,“造钱,造钱,咱们造得再好,也是龙凤通宝,也借了汴梁那边的势。早晚有被人家找上门來的那一天…”
    顿了顿,他又抬起右手食指,恶狠狠戳向张松的鼻子,“古人有云,上有所好,下必有所效…似这类佞臣,最擅长的就是揣摩圣意。主公今天专注于百工之学,他也会一门心思从这上面寻找出头之机。哪天主公喜欢杀人越货了,他就会立刻拔出刀子來去割别人脑袋。总归是一条狐假虎威的好狗,眼睛里头怎么可能会看得到半点长远?”
    “老大人,晚辈先前所献之策纵有疏失之处,却是出于一番公心。可真的当不起老大人如此苛责…”内卫处主事张松被骂得灰头土脸,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才脱离了禄老进士的口水波及范围。拱了拱手,满脸委屈地辩解。
    “你还好意思说疏失?你但凡不是一门心思急着投主公所好,岂能看不出伪造龙凤钱的隐患來?…”逯鲁曾将眼睛一瞪,继续大声咆哮。
    “大人勿怪,晚辈的确才疏学浅…”怕气坏了此人,被禄双儿惦记上,内务处主事张松不敢还嘴。心里头,却是一百二十个不服气。主公连给宋王的晋卫大典都拒绝参加了,又怎么会在乎造一造汴梁那边的假钱?即便明着造,杜遵道对付刘福通都费力气,哪有胆子主动找上门來?
    然而逯鲁曾接下來的话,却令他所有不服都烟消云散。“主公做事向來光明正大,为何这次却非得行此阴暗手段?不就是想让杜遵道的钱沒地方花么?主公现在就造咱们淮扬自己的钱便是。只要赶在龙凤通宝颁行之前,直接用起來。那杜遵道的所有图谋,自然就落在了空处。岂不好过等别人的新钱出來,再去兵行险招?”
    正所谓上兵伐谋,既然知道杜遵道的打算了,就该提前出手,令其计划胎死腹中。哪有明知对方计划,还等着其出招再拆招的道理?聪明人根本不用仔细琢磨,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此计落了下乘。
    况且同样是钱,老百姓之在乎其成色和份量,根本不会在乎其上面印的是谁的钱文。就像如今淮扬市面上,有大元朝的元贞通宝,大宋朝的绍兴通宝,甚至连徐寿辉的天完通宝也在交易中使用。民间对于各种不同成色的铜钱,自有一整套约定俗成的兑换规矩。谁也不会傻到人为,一文就是一文,无论其真正价值。
    只要淮扬所铸的新钱成色好,份量足,又能敞开量供应,绝对能将市面上任何铜钱打得溃不成军。哪怕是韩林儿和徐寿辉两个下令,禁止淮钱在其境内流通。老百姓也会因为其信用价值,偷偷地在交易中使用。根本不会在乎官府的一纸空文…
    “自宋以來,民间私钱亦屡禁不绝…”见众人都被自己喷得无言以对,逯鲁曾老怀大畅。又用铜拐杖在地上顿了顿,继续说道:“主公不想现在就与小明王交恶,随便选一钱文铸在我淮扬钱上面便是。主公图的是平抑物价,统一我淮扬当年市面上混乱的币值。老臣不信,外人还能说出什么來…”
    这就是典型的拿外边的人当瞎子了,然而比起先前张松所献之策,却依旧光明正大了许多。更关键的一点是,钱文自选,则表明了淮扬已经彻底独立于任何红巾体系之外。与事实上的改元建国,已经只差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能在淮扬大总管府核心站稳脚跟者,全都足够聪明。当即,便有人带头附和道:“老大人所言甚是,我等先前所谋,的确有失短浅。”
    “老大人说得对,咱们淮扬铸钱,何必用他人年号?…”
    “臣附议,请主公自定钱文…”
    “扬州古时属吴,主公可选钱文为,吴元通宝…”
    “吴元通宝,不如吴兴通宝。喻示我淮扬之政今后大兴于世…”
    。。。。。
    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到最后,明面上听起來是帮朱重九出主意选择合适钱文,实际上,已经在鼓动他尽快建立国号了。
    “何必那么麻烦,干脆叫淮扬,干脆就叫华夏通宝算了。”朱重九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乾纲独断。钱必须铸,但无论如何,他都得遏制住众人蠢蠢欲动的心思。立国之事急不得。朱大鹏历史学得再差,总还记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句话。他沒必要现在就去戴上那顶招灾惹祸的吴王帽子…
    “按照大唐开元通宝的成色造,每枚一钱。。。。。”稍作犹豫,朱重九又迅速改变了想法,“每枚五克,外圆内方。十枚通宝刚刚算作五十克,二百枚大通宝刚好一大斤。张主事,你去大匠院找焦玉,然后再叫上工局副主事黄正,一起把钱模弄出來。字找宋克写,他的字看起來大气。”
    早在当初努力统一淮扬自己的度量衡时,朱重九就曾经答应过黄老歪和焦玉,有机会要自己铸钱。今年战事不多,他刚好能腾出精力來把此事推行下去。一则可以堵住杜遵道借铸币敛财的机会,二來,也能加快新度量衡在民间的认可速度。
    “微臣,微臣遵命…”内务处主事张松又惊又喜,赶紧哆哆嗦嗦地上前施礼。“微臣,微臣还有一言,请主公容微臣细说…”
    “说罢…”朱重九点点头,笑着鼓励。尽量不受逯鲁曾那满脸的怒气干扰。对于用人,他有自己的一套观点。所以尽管张松品行上未必符合这个时代的士大夫标准,但是只要后者肯努力,他依旧愿意给与其足够的施展空间。
    “臣请在铜钱之下,加铸精钢小钱…”机会难得,张松毫不犹豫地抓住,“故宋之时,朝廷每年铸钱数十万贯,但民间依旧劣质铁钱横行。缘由便是铜钱面值太大,交易不便。而铁钱却能以十当一。”
    正所谓能当贪官也需要天分,在对金钱的认识上,张松的确比在座其他人深刻许多。非常含蓄地就点明了,朱重九先前命令中的缺陷之处,并且给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完善方案。
    按照淮扬百工坊的内部标准,一枚足色的开元通宝,重量不过是三克出头。如果大总管府颁行五克重的铜钱,势必导致面值过大,民间不便找零问題。而用价值较低的钢來铸小钱,则可以有效弥补这一缺陷。并且以淮扬目前的炼钢工艺,钢钱的质地也同样横扫市面上的私人铸造小铁钱,让后者永远失去效用。
    “嗯…那用精钢铸钱的话,会不会赔本?”朱重九略一琢磨,就明白了张松的真实意思。点点头,微笑着咨询。
    “精钢的成本,微臣不清楚,所以需要请黄主事和焦大匠两个帮忙…”张松非常懂得把握分寸,如实回应,“但据微臣所知,我淮扬百工坊内,精钢也分为许多等级。造钱不比打造铠甲,钢料质地不需要那么坚硬。选其中成本较小的一种來造就是。虽然最初时可能会折些本儿,但只要民间能够流通开來,从长远计,却依旧对我淮扬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说的是货币的信用价值…”朱重九凭着另外一个时空的记忆,迅速总结出一个精辟的答案。“不错,的确有百利而无一害。本总管准了。此外。。。。。”
    回头看了看满脸困惑的逯鲁曾和苏先生等人,他又笑着补充,“铜钱之上,再铸一种银币。就叫华夏银元,仿照波斯人那种方式,正反两面各放一个图案。具体是什么,你们几个一起商量着來。重量么,现在市面上铜银比价是多少?”
    “大概两千一百个钱,换一两足色银子。不过市面上的钱按照咱们的标准,两克多一点儿。两千一百个钱,顶多四大斤。并且成色也差,铜四钱六,甚至铜三钱七,铜二铁八都很多…”张松像早有准备般,非常精确地给出答案。
    “那就照着二百个钱换一块银元的比值來造,银元的重量你们自己折算。就像你先前说的,咱们可以多少吃点亏,关键把华夏钱的信用先建立起來…”朱重九又用力挥了下手,豪情万丈。
    第四十三章 经济 上
    铜钱太重,推一车铜钱买货的感觉肯定不会太好,而随着原始水动力工业的铺开,淮扬经济肯定会越來越活跃。所以发行一种面值较大,又便于携带货币势在必行。而纸钞的信用,已经被蒙元君臣彻底给弄臭了大街,因此留给淮扬的选择,也就剩下了贵金属货币一种。
    这个想法,倒很容易就被大伙接受。因为往來的大食商人,经常会携带一些金银货币入境。他们所携带的银元和金元,因为铸造精美、重量统一,往往能换到比本身所含金属价值更高的商品,并且广受民间富户追捧。
    “微臣斗胆,请在银元之上,造金元。以镇府库…”张松最大的本事就是举一反三,紧跟着就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以往來扬州的海商,经常携带大笔银子。导致银价非常不稳。微臣记得,有一年银价暴跌,一两番银竟然换不到一千钱。而几个月之后,就又涨到了两千以上…”
    “我记得,那应该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有一支大食人的船队,从倭国带來了整船的银子…”苏先生的回忆立刻被勾了起來,咬牙切齿的补充。“那一年,徐州城内许多小门小户都折腾得很惨。倒是那些大户,平素家里就存着金豆子的,基本沒受到啥波及。”
    “你们说是大食人,他们从日本朝中国贩运白银?他们后來怎么不再运了?”朱重九的眉头跳了跳,迅速找到了问題所在。
    如果张松和苏先生两人不提,他也许很难想起來,在另外一个时空,从明朝中晚期起,就会出现大量白银流入的情况。导致银价在明代出现剧烈波动,直接对国家的财政造成了威胁。而这些白银,主要來源地就是日本。大明的走私商人们只需要拉着整船的铜钱过去,换了白银回來,就会赚得盆满钵圆。(注1)
    很显然,最初发现这一项大生意的,不是明朝本土商贩。而是当初世界上最为活跃,也最为开放的阿拉伯商人。但之后阿拉伯商人为什么放弃了白银和铜钱的双向走私买卖,进而退出了华夏周边海域,就不得而知了。
    “风暴,据说是造孽过多,惹得龙王爷动了怒。装满银子的海船被卷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全吓破了胆子,再也不敢胡折腾了…”苏先生的声音从耳畔传來,隐隐还带着几分大仇得报的快意。
    “那些大食人胆子大得很,估计是赔光本钱,才不再做白银生意的。否则,他们才不会怕什么龙王爷…”张松的话则一针见血,说明了导致大食人放弃白银铜钱贸易航线的真正理由。
    “应该是这么个道理…大食人俱是见利忘义之辈,不赔光的本钱,绝不会收手…”逯鲁曾对大食人的厌恶更甚于张松。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冷笑着补充。
    “既然如此,张主事刚才之言便不是杞人忧天。咱们必须再铸一些金币,以备不时之需…”朱重九接过逯鲁曾的话头,笑着总结。
    无论大食人撤出的具体原因到底是哪个,很显然,日本的银矿,在这个时代已经渐渐被发现、开采,并且逐渐开始向中国进行大量输出。如此,淮安军若是再以白银为主要货币,就会面临着极大的金融波动风险。所以,抢先一步,用黄金來稳定整个货币体系,便是一记未雨绸缪的妙招。至少会让新钱币的信用显得更有保证,而不会像某位千古大帝那样,钱越铸越小,成色却越來越差。(注2)
    对于这个结论,众人也沒有任何异议。毕竟这年头即便是大户人家,都懂得藏一些黄金來以备不时之需,更何况淮扬这么大的基业。并且就眼前的发展势头上來看,大伙对今后问鼎逐鹿之事,个个心中都充满了自信。早一步做准备,将來出兵争霸时的底气也就越充足。
    “那就这样定下來,由内务处主事张松负责,工局主事黄正和大匠院主事焦玉帮衬,从即日起,着手督造金银铜钢四种钱币。”见大伙的意见基本上达成了统一,朱重九稍加斟酌,开始将任务落实到人。“金元和银元可以稍晚,铜钱和钢钱的样子,半个月之内,必须给我拿出來。”
    “是…微臣定然不负主公所托。”内务处主事张松兴奋得骨头都轻了几两,躬身下去,响亮地答应。
    “务必多准备几份,届时在议事堂里,大伙一道进行筛选…”看了看脸色仍然有些不快的逯鲁曾,朱重九又笑着补充。“在这期间,无论张主事找到哪个,大伙都必须尽全力支持…”
    “臣等遵命…”逯鲁曾无可奈何,只好带头答应。
    在场很多人都跟他一样,非常瞧不起张松的人品,所以对朱重九的决定,心里都带着几分不满。但眼下整个淮扬系正出于高速上升期,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所以大伙也沒时间给张松拖后腿。被后者找上门之时,能帮忙就皱着眉头帮上一把。实在帮不上忙,也会尽力给后者指一条明路出來,以免耽误了自家主公的事情。
    于是乎,铜、钢两种钱样的打造工作,倒也进行得飞快。只用了短短五天,张松、黄老歪和焦玉三人,就把拿出了三种方案出來。朱重九依照先前的承诺,将三种钱样都拿到到议事堂中,当众展示。然后让大伙各抒己见。又用了短短半个时辰,就决定了最后的设计方案,交给百工坊去开炉试制。
    “微,微臣,微臣有个不情之请…”尽管是最早一批徐州班底,黄老歪一到正式议事之时,依旧觉得头皮发紧。双手捧着大伙最后挑选出來的母钱,结结巴巴地向朱重九施礼。
    “黄主事有话尽管说…”朱重九知道他的根底,抬抬手,尽量和颜悦色地鼓励。“就像咱们俩都在百工坊内一样,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错了对了都沒关系…”
    “那,那微臣就斗胆,斗胆请大总管,移驾到了钱坊。亲手,亲手给锻床,开光。不,开,开机…”黄老歪额头上的汗珠越來越密,嘴巴也越发地不利落。
    “呵呵。。。。”四周围,传來了低低笑声。所有文武,都努力绷紧嘴巴,低下头,不让自己的目光与朱重九发生接触。后者最恨别人拿他当佛子,曾经无数次公开强调,他自己不是什么弥勒转世,更跟什么这教那派沒半点儿关系。但很多人,特别是百工坊和大匠院的匠师们,却依旧固执的认为,自家大总管是欲盖弥彰。依旧固执的认为,只要朱佛子在场,大伙就诸事皆顺。包括镗制枪管的成品率,都会陡然提升许多。
    “你是想让我來铸这第一枚铜钱对吧…”在低低的笑声中,朱重九脸上的肌肉反复抽动。最终,还是忍住了将黄老歪这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踹翻在地的欲望,而是更加和气回应道:“好,正巧本总管今天事情不多,干脆跟你一起去。”
    迅速侧过头,他目光从众人脸上逐一扫过,“你们几个,还有禄长史、苏长史,以及各局正副主事,今天就跟我一道去江湾的钱坊走一趟。看看咱们淮扬的制钱是怎么造出來的,以免今后说起來,心里头一点印象都沒有…”
    “是,臣等遵命…”被点了将的众人偷偷白了黄老歪几眼,然后无可奈何地答应。
    自有徐洪三出去备好了四轮马车,大伙沿着原始水泥铺就的官道,疾驰向南。一会儿功夫,就驶入了戒备森严的江湾新城。然后又穿过了四、五道明岗暗哨,最终,马车停在了城南一处隐秘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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