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他问。
她低着头,手在发抖,小声地说:“我有点害怕,自己是不是永远不会好了?”
“不会。”他抬起她的脸,对着她的眼睛,一字字地说。
“但是我真的什么都听不见了,耳朵像是堵了很多棉花,无论怎么费劲去听,一点声音也没有。”她说,“我看过相关的资料,这个病不会好得彻底,无论是再好的结果,或多或少会损坏听力。”
他知道她在说心里话,这是生病后的第一次,他选择听她说完。
她看着他的眼睛,惶恐之余一下子哽咽了。
“如果我再也听不见了,怎么继续读书?以后怎么参加工作?我是一个残废人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但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自己很窝囊。”
“从小到大除了会死读书,其他什么都不擅长,现在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他试图把她拉到怀里,却被她甩开手。
“这大概是我受到的惩罚。”她掉下眼泪,情绪爆发出来,“你知道吗?以前我很自私,老想着自己,希望大家都别来打扰我,让我一个呆着,现在就算我想去和别人说话,也没有人会理我了……我自找的。”
他再去拉她的手,她已经后退了两步,有些自暴自弃地提高声音说:“你为什么还要理我这样的人!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就不怕将来后悔吗?”
他止步,静静地看着她。
她红着眼睛,头发被风轻轻吹乱,泪痕交错在脸上,呼吸很急。
“你太完美了,以前我很幸福,现在却不知道怎么面对。”
他只是看着她,片刻后直问:“你想要我离开你的生活?”
她听懂了,沉默下来。
他走近她,却不碰她,只是等待她的答复。
她的心头像是被一把利剑划过,他的一句话就让她顷刻间冷静下来,想到这个可能发生的事实,它一定会比失去声音恐怖万倍,连想一想都觉得绝望,别说去实验了。
“走吧。”
他平静地抹去她的眼泪,拉过她的手,当她什么话也没说过。
她默默地被他拉走,过了马路,走到医院门口,低声在他身后开口:“你不要走。”
他停下,侧头看她。
“就算我听不见,你也不能离开我。”
就让她任性到底好了,她宁愿变成一个自己都讨厌的人,也不能失去他。
她的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的吻就狠狠地落下来,带着失控的情绪,修长的手指顺势钳制住她的下巴。
唇上吃痛,她被他咬了一口,反应过来后看清他冷眸中的肃然。
“发脾气可以,我放任你,但别想找任何理由甩了我,我没有那么好糊弄。”
她被吻得有些缺氧,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还是决定解释一下自己刚才的情绪化。
“不用解释,任何的借口都是逃避,如果你真的想留住我,有千万种方式,但如果你想甩了我,我只接受一个理由,那就是你不再喜欢我了。”
☆、第五十七章
程静泊没有因为柏子仁目前的治疗效果不好而有丝毫的沮丧,等柏子仁睡下了,他照例去找主治医师谈了谈,还去其他的病房向患者的家属讨教经验,并把从网上找来的几例从突聋到全愈的经历整理好,等她醒来后给她看。
柏子仁看了后心情平复了一些,勉强对程静泊笑了笑。
“重要的是心态,放轻松一点。”
程静泊写完字,把小白板放在电视机上,方便她一眼看见,时刻鼓励自己。
柏子仁双手抱腿,目光直视小白板上的文字,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决定打起精神。
接下来几天的治疗依旧辛苦,扩张血管的药让柏子仁的胳膊都要炸开了,输液完毕后,手臂沉重,抬一抬都觉得吃力,她忍住了,第四次吸高氧之后,眩晕再一次铺天盖地袭来,她觉得整个病房都在转,只好闭上眼睛,无奈的是恶心呕吐的症状也随之重现,吃什么就吐什么,到后来除了粥什么都吃不下。
她一天比一天消瘦,刘欣语急得掉眼泪,沐叔叔也愁着脸,唯有程静泊没有表现出异样情绪,依旧耐心地陪她治疗,时常对她微笑。
在入院第十三天的时候,柏子仁的耳鸣症状到达巅峰,没有一刻是消停的,十分闹心,无法入睡,她从半夜到清晨都睁着眼睛,备受折磨,数着一分一秒,有一种自己快疯了的错觉。
偏偏又很奇怪,当她看见他打开保温桶,把煮好的粥盛在碗里,连同勺子放在一边,整颗心又平和了很多,他并不比她容易,这几天他几乎都在医院,吃得很少,睡也睡不好,守着她这个病情反复的人,抱她去洗手间,陪她去治疗室,排队做检查,一点不耐都没有。
她努力撑着坐起来,准备进食,他端起碗准备喂她,她却摇头,拿起勺子自己来吃。
其实完全没有胃口,但不吃东西对身体没好处,她坚持吃完,速度很慢,额头上冒汗。
他拿纸巾帮她擦额头,她看着他,发现他也瘦了一些,忽然就有一种掉眼泪的冲动。
吃了早餐,医生查房结束,程静泊打开笔记本,写了一行字,顺便翻了翻昨天的症状记录,在新买的大白板上写下今天的治疗任务,递给柏子仁看。
柏子仁艰难地点了点头。
程静泊亲了亲她的额头,很轻地说了一声乖。
上午在治疗室里遇到了一个病友,他很年轻,只有十九岁,玩摇滚乐的,突聋一个月,治疗效果一般,恢复了三分之一,现在听人说话依旧很吃力,他没有放弃,还听从医生的建议,准备针灸治疗,虽然听不见,但他的眼睛很亮,看上去很乐观。
程静泊主动用书写的方式和他交流,他非常热心,把自己的治疗经验都写了下来,以供他们参考。
“运动很重要,我刚发病的时候耳鸣到自己都快疯了,坐立难安,干脆去慢跑,跑了两天耳鸣就好了很多,不知是不是转移注意力的关系。”
“我算是比较乐观的人吧,也不是说没怕过,但怕没用啊,只会增加心理负担。”
“音乐是我的梦想,也是我的生命,耳朵对我来说很重要,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我都不会放弃。”
他和程静泊沟通的时候,柏子仁就坐在一边看他们。
末了,他还写了一段文字给柏子仁。
“美女姐姐,你可比我幸运多了,不管怎么样,你有这么一位大帅哥陪着,我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呢。”
这句话倒是触动了柏子仁,她能坚持到现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身边人的支持。
比她不幸的人都没有放弃,她凭什么抱怨?
隔天傍晚,当程静泊对柏子仁提出跑步的想法,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他们在医院附近的林荫小道上跑了二十多分钟,再原路返回,路上还买了山楂和葡萄,一边走一边吃,微风拂面,柏子仁看着四周熟悉的街道,复古的建筑楼群,可亲的路人,心情豁然开朗,她剥了一颗葡萄,递到程静泊的嘴边,等他吃了,还问他甜不甜。
“累吗?”他问。
她能辨认他说的小短句,诚实地点了点头,他弯下腰,让她上来,他背她回去。
谁知她一跳上他的背后,他就跑了一段路,她吓了一跳,立刻拍他的肩膀喝止,他没有理会,也没有减速,她愣怔,渐渐从哑然到莞尔,最终笑得很开心,耳边的风鼓鼓的,很快有一丝钻入耳朵,发出轻微的声音。
长日尽头,是他们相叠的身影。
十月原本有假期,加上程静泊前后请假的一周,很快用完了,他回柳河校区教书,但每隔两天就会开车来医院看柏子仁,无论他在不在,柏子仁都积极治疗,坚持慢跑,虽然效果和预期的相差很多,但她不再心烦意乱了,就像和她一起做治疗的几个病友说的那样,急有什么用,既来之则安之。
她听程静泊的话,每天都写日记,拿白板和别人聊天,有一回,在治疗室遇到一个在妈妈陪伴下过来吸氧的小男孩,他一直闷闷不乐,她主动找他聊天,他开始的时候爱理不理,后来大概是排队太无聊了,也拿起笔写字给她,他们聊了很久,小男孩还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给她,说以后要常常保持联系。
“我和你聊得来。”
柏子仁回病房后收到这么一条信息。
学长学姐们也常来看柏子仁,带来一些学习方面的资料,汤学长直言,身体最重要,如果真的吃不消,不如休学一年,以你的资质,不会耽误前程。
柏子仁淡淡地笑了,说我会考虑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真的学会坦然面对自己的遭遇,就在前天,程静泊的母亲来探望她,带来了一本家庭相册,和她一起看了很久,还分享了一些孩子们的陈年旧事。
“有你在身边,静泊他很幸运。”
柏子仁从程母的脸上看出了一点欣慰,也看出了一丝惆怅,不用去切身体会,她也明白作为母亲的丧女之痛,程静陌只比她大两岁,生命才走了四分之一就消逝了,这是世间最遗憾的事情,对留下的亲人来说,缅怀至亲之余,更在意的是当下仅有的福分。
她想说自己会比任何人都珍惜程静泊,但话到嘴边,还是差了点勇气。
乐观豁达的程母离开前在白板上写下一句话给她。
“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身前有限杯。”
此生能拥有程静泊这样的人,已经是幸运的事,只希望自己能够格成为他的人生伴侣,她要和他一样,不再畏难。
程静泊再来的时候,柏子仁的病情已有了好转,左耳的听力恢复至五十分贝,凑近和她说话,她能听见,右耳恢复得慢一些,耳鸣依旧存在,但轻了很多。
他看见她手边有很多画纸,拿过来看,大部分是素描,画的是他,其他是一些风景画。
“闲来无事,就画了不少,喜欢吗?”她问。
“很喜欢。”他一边欣赏一边问,“只画我,不会无聊吗?”
她笑得有些高深莫测,在他凝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过了一会又转回来,坦白地说:“因为我只想你啊。”
他放下画纸,贴近她的左耳朵,清声说:“原来如此。”
她耳朵热热的,咳了咳,转移话题,问他学校里的事情,他挑了一些学生的趣事说。
“还有人敢在你的课上睡觉吗?”
“暂时没有。”
自从上回听说他真的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学生打瞌睡的照片后,她开始为他的学生忧心。
其实她偷偷上网浏览过他所在校区的论坛,看见了不少学生对他的评价,从中得知,他不再是以前那位性格清冷,课间话少的哲学老师,他们说他学问渊博,讲课通俗易懂,为人没有架子,什么问题都会回答,关心学生的业余生活,和他们一起打理学校的种植园,还会为他们争取各种机会。
“可惜他说自己已经有老婆了。”有一位学生说。
柏子仁聪明地想,自己就是那位还未过门的老婆吧。
“你在想什么?”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
“明年二月是你的生日。”
他顺势揽她入怀,明知故问:“你想说什么?”
她问他:“你还想要生日礼物吗?”
他低头吻住了她,很长的时间后才松开,哑声道:“很想。”
她抬起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亮着眼睛说:“你如果赢了张经理,钱要对半分我。”
“这么点小钱我不在眼里,全部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