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的晚上十点多钟,月色朦胧,凉风习习,正是情侣出没的好时节,图书馆前面一块草坪经常能在第二天早上发现一大堆纸巾和保险套,这让负责清洁的大妈苦不堪言。
这时也不例外,漂亮的小车停在图书馆门前,明晃晃的车前灯照射过去,惊起一大堆鸳鸯,几个脾气不好的男生当先看到副驾驶位钻出个其貌不扬的吴卫国,已经按捺不住叫骂起来。可是他们接着又惊奇地发现音乐学院当红的才女兼美女也跟着下车,似乎还很亲热地与那男人说话,剩下的话便骂不出口。
要说刘晓婷,在象京大学名气可是响当当的,不说她在音乐上所展示出来的才华,单论美貌,就足够让人津津乐道,不知成为多少男生夜里梦遗的对象。而一位女生的容貌往往与她平易近人的程度成反比,越是漂亮的女生,越让人可望而不可即。
眼前如此大美女却亲自开车送一位不知名的男生,扔在人群里立即泯然众人的男生,这该让多少人大跌眼镜?
有几对靠得近的情侣清楚地看到,那家伙似乎还一脸不大耐烦的样子,真是欠揍,更不得了的是,刘晓婷还一直赔着笑脸。看看,那个家伙到底干什么吃的?印着农药广告的廉价T恤衫、大短裤、拖鞋,不会是进城务工的农民吧?虽然长得还算不错,可也没帅到惊天动地的地步啊,一没相貌,二没钱,三没权,凭什么吃刘晓婷的软饭?
吴卫国握了握刘晓婷伸来的芊芊玉手,说:“谢谢你们今天的热情款待,我吃得很开心。如果以后还想请客的话,记得叫我一声。”
殷勤了大半晚上,最后还是没有得到解决问题的答案,不过刘晓婷也知道心急不来,不过以他表现出来的水准,如果他都不能找出破解的法子,怕是真的无解了,颇为无奈地笑道:“那是一定的。没想到你真的是图书管理员,真的住在这里。方便留个电话吗?我想明天找你商量点事情。”
吴卫国区区八百块月薪买得起电话才怪了,何况也没什么朋友可以联系,每个月用图书馆的公用电话给家里报个平安就差不多了。闻言摇头,说:“我不用移动电话,它所设计的音效以及机体本身的辐射对听力很有影响,身为一名在音乐上有无限追求的青年,我决定保持绿色环保的生活。”
“哦……”刘晓婷若有所思:“那我明天过来找你怎么样?”
“中午十二点我有空。”吴卫国打定主意让对方请吃午饭。
“那就这么说定了。”刘晓婷嫣然一笑,朝他挥挥手,钻进车子里面。
每天晚上九点钟图书馆准时闭馆,偌大的场所里一片寂静冷清。吴卫国打开旁边的小门,摸索着按亮通道的照明灯,在角落里找出扫帚进入阅览室进行打扫,这是梁老师留给他的工作。作为交换,梁老师会在工作时间让他任意看书或是睡觉不加揭发。
打扫完毕,登上三楼整理最近一天读者们归还的图书。
除了吴卫国,其他人只有分馆馆长每月一次出现在三楼。通过走廊,拉开一道陈旧的木门,会看到一列列的书架呈现眼前,密密麻麻,犹如《黑客帝国》中的矩阵。
一九五四年江南省创建象京大学,图书馆随之建立,至今已有五十多年历史。
三楼所藏的百万册图书,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不会有读者借阅。所以这里基本成了吴卫国的个人天地。捧着一套刚刚归还的《篡清之徐一凡艳史》按照标签插回原处,管理员摇摇头,只有武侠、言情、奇幻等类别的以及宣扬小资情调的期刊,还有少量科普读物、热门学科的考试指南才会成为读者们的首选。
吴卫国百无聊赖,朝后面走去,越往里走,越感觉图书馆的沧桑,至少他前面这一列“AZLS4565”编号的书架最后一次有人触碰是自己七年前在上面取出了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而且这本书居然还是一九二五年由翻译先驱廖一心先生翻译,国民出版社出版,早已破旧异常,稍一打开,腐败气息扑面而来。
不知不觉间,年轻的管理员绕过走廊,走到了尽头。这里灰尘积满,仿佛几百年未开封过的古墓,附近十几列书架大都是二三十年代流行的旧式言情武侠,五六十年代的过期杂志,早已失去学术价值,唯一只剩下历史价值。但至今为止也没见过专门研究武侠史的无聊人士来此借阅。
吴卫国正要离开,突然发现编号为“KLMD431”的书架下留着一排淡淡的脚印,上面已经覆盖了一层灰尘,只有不甚明显的印子,在昏黄的灯光下差点辨认不出。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他的前任留下的。因为七年来除了自己根本不会有人出现在此处,小偷更不会来盗窃没价值的破书。
吴卫国十六岁就任图书管理员一职,没有见过自己的前任,唯一接触到的是那本厚厚的严整的图书借阅归还记录——当时还没建立计算机图书馆管理系统,馆长留给他的评语,只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子,后来不知为什么甩手不干,连当月工资都不要就走了。
一个无趣木讷的老头子会对言语无味描写夸张的旧式武侠有兴趣?或是打算凭借五十年代过期杂志追想当年逝去的青春?
书架果然被翻得很乱,好些书都被插错位置。任何人在同一岗位干得久了,或多或少会存在职业病,吴卫国的职业病就是看不得书架凌乱,非要码放整齐了才甘心。
抽出一本放错的《艳女侠情》,被腾起的灰尘呛得猛打了个喷嚏,然后那本周围的书都像推到了多米诺骨牌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吴卫国暗叫倒霉,俯身收拾,遍地的线装本泛黄旧书中,一本黑色塑胶套三十二开的笔记本静静躺在中间,格外显眼。塑胶套上沾着褐色的污迹,封皮是漆金的“NOTEBOOK”字样,将灰尘拂掉,随手翻开其中一页,里面是凌乱的字迹,与那本锁在抽屉里的《图书借阅与归还记录薄》中的笔记极为相似,唯一的区别是笔记本里的字更为潦草一些。
前任管理员怎么会把笔记本放在这个书架上?吴卫国一时推测不出,不过笔记本是不太合适放在这里。收拾好书籍以后,他心不在焉的带上笔记本返回寝室,扔在书桌上,简单冲了个澡,倒头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