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概一个半月前,就是暑假末的最后两天……
“哪个?”
“就是他,那个,穿浅蓝T恤衫的那个,看到没有?”
“背黑书包的那小正太?有没搞错,我还以为是隔壁附属职专的,看起来好小啊!”
“人家还没到十七呢,瞧那小脸,水嫩嫩的!”
“看起来就是个乖乖牌,真想捏他一把!”
宋烨从外面走进来,正看到他学生会一竿悍将们,不分男女,皆一窝蜂地趴在窗口往下张望,其中叽叽喳喳的女声议论,声音大到甚至毫不介意让四楼之下的被她们谈论的目标人物听到。宋烨没搭理这一群在学生会无人敢惹得姐姐们,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看各部交上来的计划。
“会长!”
宋烨没那份闲心加入无敌娘子军的讨论,可无奈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想不参与就能一旁躲清闲的。宣传部长看到宋烨进门后,就从窗台支起身冲宋烨招手,“不过来看看咱们学校第一神童?跟你一样是大二的,人长得超可爱!”
一听到神童俩字,几乎是立刻就知道她们议论的对象是谁了,整个L大能称得上神童的,对这个称号当之无愧的,宋烨熟悉的,只有一个——豆丁,他们寝室的豆丁,跟他睡上下铺的豆丁!
宋烨头也没抬地给他们泼冷水,“人家脑子聪明,可也不是为了被你们当猴子看的,都收敛一下!”
“那怎么行?我最萌这种正太了。”号称百晓生的文艺部长,资历最老的学姐君倩,也从窗台上直起身子,胳膊往宋烨身上一搭,“我说宋大会长,虽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但你们家豆丁也被你们藏起来一年不曾显露人前,如今在科技大赛上一战成名,入了姐姐们的眼,你还指望这三句两句不相干就把我们给打发了?来,来,曝曝豆丁弟弟的家世、情史、性向,身高、三围,电话。”
百晓生就是百晓生,无分男女,无分地点,无分时代,这两三句融合了官方消息、民间野史和个人隐私的八卦新闻一朝被道出口,好似扔出个重磅炸弹,把其他人彻底镇住。君倩口中的‘豆丁’,就是这次全国高校科技大赛机器人自控项目上力压群雄,最终折桂的米小黎是也。
要说头脑这么厉害的一个家伙怎么也能是个有名有号的人物了,在学生会这种官方、民间小道消息的集散地,大家对米小黎的反应不应该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隔着好几层楼对着人家流口水兼大呼小叫的。再说,L大又不是那种和尚庙的大学,这种小帅哥怎么、怎么就没人早发掘出来呢!
但偏偏,事情就是这么离谱!就是这么一个智慧与美貌并重,而且貌似还是乖宝宝牌的难得极品,这都大二了,居然藏在闺中无人识!要不是从科技大赛上捧个含金量十足的大奖杯回来,恐怕她们还不知道学校里有这号人物,尤其,那小帅哥貌似还与会长一个寝室!
与会长的关系匪浅,就代表着与学生会有‘姻亲’关系,与学生会有‘姻亲’关系,就代表着她们本来可以近水楼台——近水楼台啊!真真是白浪费了如此得天独厚的便利条件。如今小帅哥上了学校的官方捷报,学校BBS的置顶飘红,一个大好的潜力股就此变成了人人眼热的绩优股,让原本先下手为强的优势瞬间化为乌有。
这怪谁?
当然得怪宋烨,要说有谁能有本事藏住如此乍眼的小神童,非学生会会长宋烨莫属。而且事到如今,如此明显,宋大会长分明是‘包藏祸心’!
宋烨抬起头,非常平静的一张脸,视线从一个又一个脸上写着‘我爱八卦’的一干子小女子身上扫过,冷淡、理智、甚至还带着明显的对她们不知所云的莫名其妙,丝毫没有被众人起哄后表明要掺一脚的热情,冷淡的让人心头发凉——特别让人扫兴的那种。
在宋烨如此无动于衷的视线扫视了一圈之后,终于有性急耐不住不满的姐姐开口,
“没劲!我就顶烦会长动不动摆出这副不解风情的死样子,什么情绪都没了,散了!”
“这就是情商低能的典型表现!”
“嫉妒,他这是对正太弟弟红果果的嫉妒!”
……
宋烨有效地转移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摆平了好摆平的,才扭头看旁边摆出一幅混不吝姿态的君倩学姐,“你怎么知道米小黎在的寝室绰号是‘豆丁’?”
“那你管不着!”‘百晓生’下巴一扬,她自然有自己的渠道。
“你既然都能知道‘豆丁’这绰号,还有什么是你打听不道的?你可以继续去问你的线人,问我干什么?”
看宋烨越来越冷淡的神情,‘百晓生’也不好继续拿乔,“哎哎哎,别介,鸿牛说你跟豆丁关系最好,”君倩光明正大的把价值有限的‘线人’给出卖了,“来来,跟姐姐聊聊内幕,那米小黎什么背景,你干嘛这么护着他?还是……你们俩……果真有奸情?”
宋烨看着对方眼睛冒出的诡异光芒后脊梁就开始发冷,他就搞不懂为什么好好一丫头会整天对着男人间的关系感兴趣,并且用一种病态的思维方式把正常的情义全能归结为见不得光的暧昧,她难道就不知道同性相斥的自然法则么?
宋烨觉得这个问题真的没什么好讨论的,“我的君大部长,如果你们寝室要是住进一个小你三、四岁的妹妹,你就不会多照顾两下?明知道校园里狼声啸啸,也不提点她小心谨慎?”
“喂……我的宋大会长,你们寝室的‘豆丁’是男生,好不好!男孩子啊,你还怕有人吃了他?!你现在这么回护,在某种程度上是在害他,你知不知道?”
“放心,我没那么多空闲。”宋烨语气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淡 ,“我又不是他爹妈,锻炼、护犊的工作还轮不到我。”
宋烨说完,抽出一份报告,用公事公办的嘴脸递给君倩,表示八卦话题到此为止,“虽然这学期的活动是以校际运动会为主,但并不代表文艺部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宣传部和组织部,我跟他们提过了,有些事情可以放手给文艺部做,任务互相分担一下,你们部的这个计划需要重拟。”
套不出话的君倩神色不善的斜瞥宋烨,一阵腹诽咬牙,但在看过宋烨那张处变不惊的棺材脸之后,最终还是接过那可怜的两页纸计划报告,转身抓壮丁去了。
谁都知道,宋烨不是人!
大一一学年,战绩吓死人——辩论赛上的最佳辩手,校际体育赛的跳高、短跑双冠王,听说篮球打得也不错,当然,在学生会迎新晚会上,歌唱得也该死的好,就是这种文体活动积极分子,期末考试还能稳坐年级前三。
这种人还能叫‘人’么,整个儿一个外星怪兽,更过分的是,还是头‘帅到该死’的外星怪兽。
想当初,君倩没少对着这个学弟萌——标准阳光活力攻啊!
人,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要能力有能力,要人气有人气,风头无量却总是谦和内敛,不像一般男生有点本事就咋咋呼呼的令人烦,也不是尾巴翘到天上的那种高傲骚包男。
像宋烨这样出色、优秀又不招人烦的小帅哥入选学生会干事不是意外,能当选会长确实让人吃惊可也属众望所归。然后,在学生会所有同仁渐渐成为了他的手下之后,真相姗姗来迟,君倩的‘萌’变成了‘风中凌乱’。
刚从上个学期经历下来后,他们已经充分了解到此人在全校师生面前的亲和力是多么伪善,昔日的热心能干是多么美好的虚幻假象。
他的谦和是因为他的冷静因子无处不在甚至到冷血,
他处世的严谨是因为不怒自威的铁血大棒,
他的内敛是因为能力变态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总之学生会流传一句话——每日早午晚对着宋会长烧香拜拜,或许等有朝一日离开学生会时,还能给自己留个全尸。
这就是会长大人在短短半年中打破昔日的最初假面,树立起来的在学生会的标准形象,所以,当宋烨把用红蓝笔写满标注的各部报告重新返退给各位负责人后,整个会办内除了一如既往地哀声遍野之外,并没人觉得这里面有会长大人‘公报私仇’的嫌疑,当然忙得焦头烂额的同学们也没有君倩那种敏锐的八卦心思注意到一向以冷情著称的会长大人对L大神童米小黎同学带着不太寻常的偏帮。
米小黎背着大包从校门口下了出租车,呼哧呼哧地绕过操场,穿过主楼,翻过山头经过四排宿舍楼,过个小花园再爬上五楼,刚进寝室门,就迎来鸿牛一个热情的熊抱,“豆丁!可想死哥哥我了!”
身高一八零,体重七十三公斤的黑影就这么压下来,整整吞没了米小黎的小身板,外加米小黎背后超负荷的大背包,扑嗵一声俩人倒在离门边最近的床上,夹心饼干似的把豆丁差点压成‘豆馅’。米小黎象个翻了壳的乌龟,小细胳膊腿一阵乱扑腾,挣扎要从床上起来,这边鸿牛已经开始帮他卸背包了。
鸿牛,大名刘鸿的一介牛人,所以被简称为鸿牛——L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著名打手——L大跆拳道馆的镇馆之宝,他是为了备战下个学期五省大学体育联赛而被教练命令暑假留校集训,有家归不得的可怜娃。被留在学校一个多月的暑期里,鸿牛在寝室里天天对着空空的三张床,如今终于等到大家陆续返校,屋子里有了点人气的样子,鸿牛能不激动么?
尤其,尤其……
鸿牛手脚麻利地接过豆丁身上死沉死沉的黑背包——他的真正目标,豆丁每次从家里回来,背包里面几乎全是美食!他都巴巴守在寝室等一天了。
鸿牛一头栽进豆丁的黑背包里,整个世界只剩下鼻子前围绕的各种香味,哪里还顾得别的?
不过……
“豆丁你剪头发啦?”刚刚余光扫到的,鸿牛隐约觉得豆丁头发变短了,便随口道出自己的发现,为了表示一下兄弟情谊的关心。
“哦,我表姐的一个朋友给我剪的。”米小黎有些不安地摸了摸短了很多的刘海,本来他是不太在乎什么外表形象之类的问题,只不过之前的头发被那个发型师狠狠地笑话了一下午,以至于现在,他对自己的新形象开始患得患失。
“唔,剪了好!夏天剪头发凉快……”鸿牛叼着一多味鱼块,口齿不清的边说边从饭盒里抬头,然后,身子一直,吧嗒——嘴里的鱼块掉了。
“鸿牛?”米小黎伸手无措地耙拉着头发,鸿牛的这种反应很让他心里没底。
鸿牛上下打量了米小黎好半天,最终才吐出一个字……
“靠!”
米小黎朝下揪着自己短短的刘海,认命地等着鸿牛更惊爆的评语。
“怎么比旭宸还骚包,以后就甭想着安生了。”鸿牛嘴里近似自语的嘟囔完,伸手把豆丁虐待头发的手拉下来,“行行,别耙了,这样挺好,挺精神的!”
“那你刚刚……”
鸿牛拍拍豆丁的肩,带着身为家长的感慨,“豆丁,你长大了,心里的想法变多了,可鸿哥告诉你,从这学期开始你要有心里准备,你可能会面临一个成熟男人将要面对的一切挑战,具体各种应对突发状况……我觉得你最好等旭宸返校回来,让他好好给你上一课!”
米小黎一脸莫名其妙地听完鸿牛那不知所云的话,看着鸿牛一面不停闲地啃着油焖排骨,一面隔三差五时不时抬头打量着自己,神情中似乎还带着股怅然,并且这股怅然随着自己表现出来的困惑而变得更加怅然。这种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的感觉,让米小黎一向精准、务实、严谨的科学型头脑有些参不透。
*****
米小黎光溜溜地站在浴室镜子前,再次耙耙自己短得翘上天的头发,现在无论怎么耙都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盖至眉毛。不挡眼睛——这是米小黎对某自诩D市TOP1发型师的手艺的唯一评价,不过……米小黎想起鸿牛的奇怪神情,似乎有点觉得自己的头发剪得很不妥。
到底哪里不妥?
米小黎看着镜子因为水雾而不甚清楚的自己,眼睛、鼻子、嘴巴,除了原来的长刘海没了之外,一切看上去根本没什么变化……根本是鸿牛莫名其妙!米小黎琢磨了好半晌,下定了结论,最后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套上背心短裤,推门出去。
米小黎一出卫生间,就看到某跆拳道冠军被宋大会长按倒在座位上,嘴里还叼着半截排骨,一脸屈于会长淫威的狗腿汉奸相,而宋烨卡住他的脖子,正弯腰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呃,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教训一个大喇叭!”宋烨松开胳膊,抬头回答的同时看到了豆丁同学的新形象,微微一扬眉,“剪头发了?”
“嗯,应该……还好吧?”米小黎问得有些底气不足。
宋烨走过来,伸手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四处乱翘的小短毛,现在他总算找到学生会里那帮丫头表现反常的原因了。
早就听说豆丁身上有四分之一的挪威血统,原来有那西瓜皮似的头发挡着还不觉得,现在仔细研究起来,这种‘杂交优势’恐怕不仅体现在他出色的头脑方面,就是面孔也具有亚洲人普遍都欠缺的立体感,因为鼻梁挺直,就显得眼窝比较深,黑亮亮的眼睛上有一对浓密睫毛,呼扇呼扇地又长又翘,能当衣帽钩使,还真有股维京海盗的味道,除此之外,其余的地方又继承了东方人与生俱来的细致韵味,杂交得可谓尽取所长。
米小黎如此得天独厚,能得大一安生一整年,除了他本人低调,原本门帘子似的刘海也功不可没,可如今不仅‘门帘子’去掉了,他本人的大名也因为暑期成就成了学校的名人。这还没开学就已经被 ‘校园百晓生’盯上,等正式开学后,他成为话题中心的情形几乎可以算铁板钉钉!
事已至此,只能听由天命。宋烨正是看到了这点,所以根本没像鸿牛还费什么事的变相警告,对米小黎的询问予以最直接的认可,“以后头发都不会挡眼睛了,挺好的。”
“嗯,我也这样想的。”米小黎对生活的迟钝与他在自然科学领域的敏感度一样让人惊叹,听到会长的肯定,遂没心没肺地露出嘴角的小酒窝,曾有的、将有的对头发问题的任何担心疑虑,全因这一句烟消云散。
*****
“豆丁你干什么呢?”
宋烨只不过出去一会儿的功夫,等再回来发现豆丁蹲在床边,端着冒着热气的饭盒小心翼翼地在床上来来回回的摩挲。
“被子湿了,他刚才头发没擦干就枕在被子上了,他现在玩熨烫蒸干呢。”鸿牛打着饱嗝躺在床上解释,桌子上的吃食现在已经是一片狼藉。
熨烫蒸干——就是把不锈钢饭盒盛上滚水当电熨斗用,在大学宿舍‘用电功率超过350瓦就跳闸’的无良限电政策下,这都是歪才文人们想出来的无奈之举,只不过豆丁还属于只看过猪走,没吃过猪肉的那类。
宋烨看了一眼,顺口警告,“豆丁啊,你水放太多,小心溢出来烫到……”
“嗯?”米小黎回头。
“哎,小心……”
“嗷——”
哐啷!
意外就发生在那0.01秒的功夫,还没等鸿牛从床上喊完警告,这边宋烨已经一把拎过米小黎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大量冷水一冲而下……幸好反应及时,手臂没红没肿。可惜……
鸿牛出现在卫生间门口,脸带同情,一手拎着摔掉手柄的饭盒,一手拎着正往下滴水的被子,“豆丁啊,你今天晚上怎么睡?”
510寝室是标准的四人间,两组上下铺,除了豆丁、会长和鸿牛三个人之外,最后一名成员,季旭宸,就是睡在鸿牛的上铺的兄弟,还没返校回来。本来豆丁去他的床上凑合一晚不无不可,可就是因为旭宸还没到,他的那张床上面简直成了鸿牛的垃圾中转站——脱下来成球状且明显散发着某种不令人愉快的味道的袜子,汗渍到甚至形状结块到堪称僵硬的衬衫、揉成酸菜状的练功服,上学期期末考试复习大纲的书本,还有灯光下鲜明扎眼落了一层灰的塑料文件夹子……活脱脱的一个狗窝,而且从颜色及味道来判定,这一个多月的堆积物,在收拾整理过程中从里面发现某种能吐丝八条腿或者带翅膀的活物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米小黎只垫脚瞄了一眼就瑟缩了,他宁愿躺在湿被子上。
“豆丁,带枕头上来!”宋烨猜都猜到了,安置好米小黎,他又转向鸿牛,“牛,旭宸明天就回来了。”会长大人指着桌子上的一片狼藉和旭宸床上的垃圾堆,“不想招惹旭宸教训你,你明天白天最好把那些尽快处理掉。”
米小黎躺在床上,一想起旭宸,就想起鸿牛下午对自己的那番感慨,还说让旭宸教自己什么什么的,虽然米小黎并不能十分了解里面的暗示,但心里还是起了不安,在科技大赛得金牌这件事,绝对是个意外,一个不知道能产生什么样后果的意外,所以即使没人提点,米小黎也觉得心慌。
心慌了,所以主动找会长‘承认错误’,“会长,暑假去S市比赛那事不是我想出风头的,可那些人真的、真的都很厉害,我不想被落下就拼命追……追到最后不知怎么的就赢了,其实我跟第二名总分就差那么一点点。”
其实这就是精英间的对抗了,以往米小黎在学校期末考试也好,什么实验、选拔赛也好,从来都有额外的精力能为自己的排名事先定位,永远的四、五名,属貌不惊人,不上不下,尖子梯队里最不起眼的一员,但在这种全国各大高校精英汇合的比赛里,只能全神贯注放手一搏,至于成功成仁,恐怕直到比赛结束才有分心顾及结果。于是乎,凑巧了,成了出头鸟。
“没事,这次你做得对,等将来你出国留学这就是资本。这跟期末考、拿学校一等还是二等奖学金不一样。”宋烨躺下,摸着豆丁的头发慢声安慰。
学校期末考的排名纯属鸡肋,最大的贡献无非也就是奖学金上有区别,还只是五百块钱的区别,单看米小黎家里能为他特别雇一位阿姨专门负责暑期烧饭,就能知道米小黎也根本不会在乎多少那三五百元的零花钱。比起金钱的一点损失,这种和谐的生活对他更为重要。
“可是,你说不要引人注意的。”米小黎牢记会长当初的建议,也深刻体会到大学这平静美好的一年生活与中学时代不愉快的过往之间的天差地别。
宋烨看着豆丁那张暴露无疑的小脸,还有额前软软的发丝,“就算比赛没有得奖,这下子想不引起注意也很难了。”
“嗯?”
“豆丁,现在跟刚入学的时候不一样了,比赛赢得漂亮,头发剪得也刚刚好,别担心。”
宋烨当初确实给过豆丁的建议,但那只是权宜之计。头脑这么聪明的孩子,性格单纯又大而化之,早晚得一脑袋小辫子让有心人士揪住,只不过他也没想到,那西瓜皮似的发型下,原来豆丁竟有一副如此精致的好相貌,非常好,起码就目前豆丁这个卖相,宋大会长非常笃定地认为,会无形中给豆丁挡掉不少因为荣誉光环而带来的陌生揣度,甚至是原本可能恶意的嫉妒,总算是件幸事——用那八卦女的话说,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长得漂亮在很多事上可以多占便宜,老天爷都管不着。
又是头发?米小黎伸手摸了摸,“会长你不是说头发……”
“挺好的,”会长拉下豆丁的手,“大学跟中学不一样,最不济还有鸿牛在,没人敢欺负你,好了,睡吧。”
“哦。”
黑暗静谧中,米小黎烙饼似的翻了几回身,翻的木头床一直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好一会儿宋烨终于忍不住了,“豆丁……”
“嗯?”
“这都是十年以上老龄的木床了,再晃下去就塌了。”
“……”
豆丁安静了好一会儿,时间长到宋烨都快睡着了才听到耳边响起低细的声音,“会长,不抱着被子我睡不着。”
“……”
宋烨无奈地瞪着天花板,一会儿,认命地把胳膊伸过去当抵押——养个孩子就是太操心。
为了不给兄弟吃残羹冷炙(?),鸿牛第二天白天边干活边努力消化掉所有的剩菜剩饭,在寝室最后一名成员第二天顺利归队之前,整个寝室焕然一新,所有美食皆进入鸿牛的无底胃,季旭宸床铺上的破烂也皆消失无踪。
鸿牛对不带一丝残渣的销毁罪证的结果表示满意,结果当旭宸小帅哥晚上背着大包进寝室的时候,眼睛一扫,再转了那么两下子,便转向鸿牛,对其展开毒舌派的关心,“鸿牛,吃撑了吧?这是何苦来哉,就算吃的不花钱,健胃消食片也得花钱买,对不?”
众人:“……”
“旭,你怎么知道的?”米小黎最先忍不住问。
“小猪猡,你哪次不带吃食回来?现在晚饭时间过了,桌子上没见鸿牛用过的油腻饭盒……别跟我说他终于懂得了饭后要刷碗。这只有两种可能,一,他之前吃多了,根本吃不下晚饭,二,他食欲不振——我们的刘鸿大牛人会食欲不振么?”旭宸瞟了一眼鸿牛,“哦,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怀孕了!”
“妈的!”
“旭宸,”眼看鸿牛要有暴走的迹象,会长忽然开口插进来,“我在论坛上发了通知,还有手机短信,要求所有学生会成员都要提前三天返校,你迟到了。”旭宸是校主持人,属学生会宣传部的一员。
“哦,我看到了,可我也得回得来才行啊!” 旭宸很疲倦的往鸿牛的床上一躺,“我去参加志愿者服务了。”
“啊?”
“干什么的?”
“哪里啊?”
这似乎比豆丁剪头发更是个新闻。
“支援教育,科学知识普及。具体的说哪里你们也没概念,这么说吧,我坐飞机、坐火车、坐上汽车、坐牛车……单纯算路程,一趟下来得足足五天的工夫。”
当然,作为新时代的居家少爷,旭宸才没有这么‘崇高’的理想呢,这个活动纯粹是被他爸妈闹腾的——放暑假他家门还没进呢,就被他爸堵在门口,塞进必需行李直接扔飞机上,接受历练去了。
旭宸的爸妈年轻的时候是记者,跑过非洲探望过无产阶级兄弟,也跑过美洲历练过抵抗帝国主义的腐蚀诱惑,想必也是很杰出的人士,如今年纪大了实在不易再东奔西走,便老实地蜗居国内当起了新闻人,据说还是地位比较高的新闻人士。他们的消息灵通得自然非常人可比,一听说政府某部门计划开展长期与西部边远地区对口扶持的行动后,便把自己的儿子当作先行开拓者给踹出家门了。
旭宸窝在山沟里一个月,等离开了支教乡村,到了能收到手机信号的大一点的城镇后,距返校日只有不到三天的工夫,然后坐汽车、等火车、赶飞机,倒火车……在重复了去程相同的磨难,并外加经历首都到D市12个小时的一段客运高峰之后,正好卡在返校日的最后一刻回到学校。
“哦,对了,我那绿背包里有肉干和奶酪,临走前我在火车站买的,很像超市里的大路货,你们就别指望有特别的味道了,不过好消息是——我好像以后寒暑假都要在山沟里过,一定有机会给你们带‘真正正宗的当地特产’。”旭宸有些苦中作乐。
旭宸的暑假确实过得很有意义,尽管对于另外三个人来说,这种有意义的暑假生活好像五六十年代根红苗正的思想政治宣传电影一样不太真实。除此之外,旭宸似乎看上去还有点变样了,不知道到底哪儿出了问题,就是感觉起来有点……别扭。
豆丁看了小半晌,“旭,你晒黑了。”
“海拔两千四百米的地方,就算我没有高原反应,紫外线的强度总要大一些。”
“不是……”不是黑的缘故。
“他居然穿运动背心!”鸿牛激动地发现。
“随意了很多!”会长平静地陈述。
鸿牛的说法简略到有些歧义,具体的说,旭宸有些小资情调,就是那种即使夏天特别热的时候,也会穿带着小翻领的短袖T恤衫,衣服干净整洁到永远可以随时出入酒店宴会厅而不会有丝毫不得体的那种人。
圆领大背心?尤其是这种松松垮垮,前后两片布一缝,无型无款的大背心,在旭宸身上?就跟他此刻好像被打断骨头软泥般摊在鸿牛的床上的行为一样稀罕,怪不得他们看着别扭。
“旭,你到底怎么了?”米小黎坐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倍显疲累的旭宸。
“哎,终于剪头发了!挺好,跟我想象的一样。这样可爱多了。”旭宸一点也不显意外,伸手乱揉着豆丁的小短毛,对自己暑假的狼狈却只字不提。叫他说什么?讲一个甚至连厕纸都没有的乡村,讲他过了一个多月以来每次那个那个之后都要用麦秆弄干净的悲惨生活?算了,这帮家伙不怕新奇,他还嫌恶心呢,尤其,可以预见鸿牛毫无同情的大笑,他可不愿意平添笑料。
鸿牛性急,“别打岔,说说你怎么转性了?快讲讲。”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一个只通牛车的地方,能满足生活最基本的需求就该千恩万谢了,你还指望旭宸能穿上熨烫过的衬衫?这叫入乡随俗。”到底是会长分析的清楚,不过笑容里也带着幸灾乐祸,“旭,适应邋遢的感觉怎么样?”
“证明了人是适应性超强的动物。”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不拘小节,旭宸往床里挪了挪,衣服也没脱,伸手就拽开鸿牛的被子盖在身上,“我真的是累坏了,诸位,晚安!”
“喂喂,你怎么睡我的床……”
“一,这三天我只睡了不到十二个小时,确实累了。二,我要你确保我床铺上的异味和不明生物确实消散了才准许你回来,在此之前,就算你暑期征用我床位暂且收的利息好了。”
“哎?你怎么知道……”
鸿牛左右看看,这边旭宸强撑着小身板明显有蒙头大睡的架势,那边豆丁自动自觉的跑到会长的床上鸠占鹊巢,还有会长一如既往的写他的睡前工作计划……
看来这个暑期大家过得都挺……新鲜,但开学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鸿牛挠挠头,窜上上铺,算了,有问题以后再说,熄灯,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