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出神之际,蓦然旁边树丛中,跃出一道人影,恶狠狠说:“快些将身上的银子和马都给我留下来。”
简怀箴定睛一望,眼前的汉子三十多岁,身材削瘦,胡子乱糟糟的缠在脸上,形容十分狼狈落魄,手中拿的一把刀也是开了口子,看来来的若不是个单身女子,这贼人尚是不敢跳出来。
简怀箴眉头一皱,心中却有些疑惑,她打扮得很平常,并不似什么富贵人家的女眷,想不到还是惹来贼人觊觎。她冷冷清清说:“这天之脚下,你居然敢行这打劫之事,真是好大的胆子。”
贼人听她说话口气,不似一个寻常女人,他一时之间,居然不敢上前,口中嚷嚷道:“朝廷又怎么样,若不是这贼朝廷,我哪里会到这个地步,官府来捉也不怕。”他这么说话,倒好似有什么内情,听他说话的口音,也不是京城本地人。
“我看你四肢健全,想必是好吃懒做,才做这样勾当,偏说朝廷不是,倒也可笑。”简怀箴讽刺说道。
“你又知道什么,我原本是凤阳府的一个农民,闹了饥荒,家中爹妈死了,便想来京城寻个出路。别人说京城是天子脚下,怎么也饿不死了,我带着婆娘和家里的三个孩子一起前去。可到了京城,却怕我们这些流民进城做乱,或者带来瘟疫。别的人起哄,官兵射箭下来,我老婆和儿女都死了,只留我一个人了。”
说到过去之事,那贼人眼中隐隐有那泪光。
“闹饥荒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难道现在还是这样吗?”简怀箴心中还是有几许同情。
“后来官府开粥棚,派人来管,等饥荒过了,强行派遣回乡。据说是个姓于的官儿向皇上说的。只不过,我家里的人全都死光了,就算回去,那又有什么意思呢?”他说到此处,肚中咕咕一叫,显然是饿了。
简怀箴将随行的干粮分给他吃,那人啃着牛肉面饼,狼吞虎咽,好久没有吃过饱饭的样子。贼人脸上的凶光却是散了,显然吃饱了后,就没有凶气继续抢劫。
“我要是你,就回家乡去,重新过日子。”
那贼人呆呆,突然流出了泪水:“只不过我怕还没有回去,就饿死在路上了。”
简怀箴想了想,拿出几锭银子,送了过去:“这些银子,你拿着,早些回乡,莫要再做打劫的勾当。”
那贼人结果银子,眼睛里闪动光彩,痴痴迷迷的,这几锭银子分量可不清。简怀箴牵马准备继续走,却听贼人说道:“慢着!”他那张丑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的微笑。
“想不到你居然是个有钱人,看来身上的银子一定不少,快点拿出来,还有你这匹马,我也要要。”
简怀箴玉容无波:“我要是不愿,那又如何?”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你这个娘们给杀了,也免得你去报官。”
简怀箴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梅花针,冷冷看着这个贼人,心中有些怜悯,但更多的是厌恶。这时忽听着一个女子声音:“休要放肆!”
一截雪亮的剑尖从那贼人的胸口冒出来,随即缩了回去,贼人身体落下去后,恰好看见上官鸣凤拿着带血宝剑。上官鸣凤将剑在尸体上擦了擦,再回剑入鞘。南宫九重亦站在一边,看上官鸣凤一剑取命,眼中也微露惊讶。
上官鸣凤冷声道:“敢冒犯小姐,真是死路一条。”
简怀箴却突然开口道:“这人品行虽然卑劣,但是将他杀死,似乎也不必。”
这些年不见,她觉得上官鸣凤变了很多,大概总是居于上位,头顶又没有主人,眼中微有专横之气。听到简怀箴这么说,上官鸣凤先是愕然,接着才是认错:“小姐,你所言甚是,是我处置不大妥当。”
她眼中却收敛一抹奇异的光芒。如此低声下气,上官鸣凤不甚习惯。
南宫九重眼中微微含泪,说道:“小姐,我们很多年不见了,真是,真是——”
“清清呢?她怎么样了?”
上官鸣凤突然尖声道:“小姐既然来到京城,我们将白姑娘送到怀明苑就是了。”
简怀箴满腹心事,想着白清清,那怀明苑是江少衡隐居住的地方,她还从来没有去过。
还没有走近怀明苑,简怀箴首先听到了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在风中回荡,甚至悦耳。伴随那铃铛,尚有沙沙的竹子声。踏入了怀明苑,只见一池碧绿的活水,也不知从何处引来,几枝粉白色的花儿开在枝头,花瓣落在池水中,里面几只鸳鸯戏水,游来游去。
秀竹半掩中,有那几间精致房舍,桌子做的桌子上,摆放了一副棋盘。那棋子是玉石做成的,黑白两色,繁花不断落下,几乎将棋子全给盖住了。
屋前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淡蓝色的衫儿,袖子很长,衣摆很长,风姿很潇洒,他头发是花白的,却梳理得整整齐齐,用一根发钗束住。一阵风吹过,轻轻拂过江少衡的脸颊。
两人相见,简怀箴心中一片空白,眼见着江少衡惊讶的抬起头,用温和的声音说:“你来了?”
他手指里一枚棋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里。这盘棋他都有思考很久了,花儿将棋子都掩盖住了,也全然没有察觉。一不小心,他袖子扫过了棋盘,哗啦啦棋子洒落一片。棋子和花瓣洒落一地。
“你几时来的?”
“我刚刚才来。”
简怀箴努力压下了心脏跳动,她在方寥面前镇定自若,就算曾经有过纠葛,有过刻骨铭心,但重见之时,却举止从容。只不过见到江少衡时候,却似乎没办法那么镇定。
蓝静看着江少衡的失态,突然心中一酸,那个温文尔雅,仿佛美玉一般的江少衡,身上总是透露出疏离又安静的气息,他的周围,好像已经有一个圈子,是别的什么人无法渗透进来。
可是简怀箴回来了,江少衡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他会茫然的看着远方,没有从前的安静和镇定,刚才还弄乱了棋子。蓝静忍不住咬咬嘴唇,将一颗颗棋子拣起来,放在棋盘上。她决定开始讨厌简怀箴,她要简怀箴吃点苦头,准备捉弄简怀箴一下。
简怀箴却没有注意到蓝静的念头,她见到了江少衡,一时觉得时光仿佛倒流了,从前的亲人都回到她的身边,突然间心中充满了安定,她的嘴角微微翘起。
两个人在庭院中闲庭信步,窃窃私语。南宫九重看在眼里,忍不住感慨:“看小姐重新遇见江公子,却直叫人唏嘘。”
上官鸣凤却不以为然,她与南宫九重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嫁人。南宫九重心中只有简怀箴,简怀箴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乐,全被这曾今的婢子挂在心头。她整个灵魂,本来都全数奉献给简怀箴。
只不过上官鸣凤却和南宫九重不同,她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尚书府的小丫鬟,而是神秘的“烛影摇红”组织首领。简怀箴曾经是她最佩服的人,她的小姐计谋无双,不但有绝世无双的容颜,更是红粉中的诸葛。只不过她没有想到,简怀箴会放弃一切,去江南退隐。
红颜薄命,这么些年,简怀箴的情路一直都是坎坷万分。上官鸣凤佩服她,崇拜她,甚至模仿她,只不过在简怀箴隐居江南之时,上官鸣凤心中就不由得失望。像简怀箴那么出尘绝伦的女子,为什么却甘于平淡?
难道是女儿身,就不能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情?当简怀箴隐居江南,成为一个普通的妇人,那双手居然会去操持家务,她身上神秘的光彩就突然消失了。就像是一块美玉,却甘愿沉沦在污泥中。
简怀箴正向着江少衡低语:“这一次,是我连累你了。”她看着江少衡布置的庭院,布置一定花费了很多心血。
“如此说来,却也见外。”江少衡声音温温柔柔,眼睛看着这幽静的院子,突然觉得,这里的景致从来没有如此的完美。许多年了,他盼望的那道身影,总算踏步其中。那小桥流水间,能被这双纤足踏过。那素净的衣摆,拂过了落花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