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势如斯,何以应敌?”朱祁镇蓦然抬起脸,精光炯炯的盯着简怀箴问道。
见得皇帝有此下问,简怀箴微一思忖说道:“这些个江湖人士秉性忠良,义薄云天,个个武功高强,身怀绝艺,而今为了于谦之事兴师问罪,应付起来只怕颇为扎手,唯今之计,只有请皇上暂避其锋。”
“笑话,我堂堂大明天子还要避其锋芒。难道不能料敌机先,进而反制之。”朱祁镇闻言面色阴黯,言辞泠然。
触及朱祁镇阴鸷的眼眸,简怀箴心头徒然一颤。
朱祁镇虽是自己的后辈,不过却是这个大明朝的天命依归之人。
朱家子弟虽多,可是登临大宝的只能有一个。
这些帝王家中龙种,生来便是锦衣玉食,得拥万千荣宠,不过却始终躲不开的倾轧纷争,视若仇寇,兄弟反目,祸起萧墙,简怀箴明白这是朱家子弟避不开的运命。
朱祁镇如此言语,无非是想要藉此来试探自己的心意。
“圣上此话谈何容易,此番江湖人士兴师动众,欲要对君上不利,此乃无父无君,天下正人均不能坐视不理。我已命人安排下几路人马定要护的皇上的周全。”简怀箴缓缓吐言道。
听得简怀箴有此一诺,朱祁镇很是欣喜,他心里头明白皇姑奶奶门下多有能人异士,另外还是江湖两大势力的幕后主使,有她出面保护自己回京的行藏,势必可以秋毫无损的回到顺天府紫禁城,回到金銮殿。
“此番有劳皇姑奶奶出手相助,回京之后朕自会对有功之人加官进爵。”朱祁镇沉声做出了许诺。
闻得此言,简怀箴心头不觉哑然失笑,不过依旧面色不改的对着朱祁镇恭敬的言语道:“这就不必了,麾下都是些江湖儿女,逍遥自在惯了,未必肯去朝廷里头学那些行礼磕头的礼数。圣上要是啖之意高官厚禄,未必能投契这等人的心意。何况此番襄助君上,也是为了家国百姓,眼看天下局势纷扰,流寇四起,边疆不靖,行将大乱,还需明君宵衣旰食、励精图治,为大明的子民百姓再造一个清平盛世。”
这话正好说中了朱祁镇的心事,大明边祸四起,战火绵延,偌大个版图已然让异族侵吞了不少,瓦剌等蛮夷侵略如火,时常越过边界杀人放火,抢掠牛羊,边关百姓民不聊生,他虽贵为天子,却始终拿不出什么遏制的对策来,唯有任人宰割,实在是对不起开疆拓土,立朝建基的列祖列宗。
心念及此,朱祁镇便从龙椅上站起来,避席而立,对着简怀箴恭敬的说道:“多谢皇姑奶奶赐教,朕要维系江山还需皇姑奶奶鼎力支持。要是皇姑奶奶愿意,朕恭请皇姑奶奶当国秉政,共度时艰。”
简怀箴不知英宗朱祁镇此番言语是一时起意还是别有他图,微一沉吟便婉言谢绝道:“庙堂民瘼之事,当决之于圣主,奖惩用人之权,应操之于君上,此等二事绝非臣下可得干预。非是皇姑奶奶不愿帮你,只是有些事情必须皇上自个拿主意,切勿为旁人所左右。若是皇上眼里心头倶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自会明白日后要如何行事。”
简怀箴的这番微言大义,使得朱祁镇颇为心折,不由微微点头道:“祁镇谨受教了。”
“皇上今个儿请好好将歇,养好精神也好应付回京路途上的不测之事,明日再来相见。”简怀箴对着朱祁镇到了一声乏,便欲告辞归去了。
“也请皇姑奶奶好好安歇,朕的身边少不得皇姑奶奶。”朱祁镇摆摆手,躬身目送简怀箴离去。
皇帝虽是出行在外,不过行辕队伍依旧很是壮观。
打行宫出来之后,南京城里头百姓便竞相夹道观看,都想藉此机会一睹龙颜,若是有幸在皇帝出恭时候远远的望上一眼朝个相,便是足可夸耀乡里的大事,没有人愿意放过这等的机会。
不过鱼龙混杂的,难保有人欲要对皇上不利,要是皇上出了事,第一个要掉脑袋便是护卫皇上的侍卫。
朱祁镇从宫里头带来的御林军和锦衣卫自然也都明白这个道理,原本想要将百姓驱散干净,可是英宗临行的下旨说要亲民厚民,要是万人空巷,那是百姓的拥护,故而不禁绝百姓瞻仰圣容。
如此一来就苦了这些御林军和锦衣卫了,此行匆匆,原本跟随来的人手就不多。
静鞭一响,身着飞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骑马前导而过,汹涌的人潮很快往前拥,前导马队过后的宽大缝隙很快便被挤压了不少。
随行的御林军和锦衣卫不得不勉力维持,以免被堵的水泄不通的看热闹的百姓挤成肉饼。
一干人正兀自强撑着,忽听得声乐大作,行宫的中门大开,显是皇朝的导迎乐,听声响先是两根戏竹,接着是六根乐管、四根七孔笛、两根笙、两面云锣、一面导迎鼓和一副点头。
听得这般声响,瞧热闹的百姓岂肯放过,一片欢腾,人潮前头自然心中欢愉,后面的人便拼命的垫着脚儿,伸长脖子,想要一睹天子出巡的威仪。
接下来一轮便依次是四御杖、四吾仗,还有擎着立瓜、卧瓜、星、钺宫服侍卫四人,另有人举着五色金龙小旗、十面五色龙纛、各色旗等猎猎生风,尽行彰显皇家赫赫声威。
这一波过了许久,还未过往。
看热闹的百姓里头都想尽快一睹天颜,里头有个看热闹的小贩有些性急不耐的便发牢骚道:“天子出行还真是麻烦,这些物件备置妥当都不容易。弄了许久尚不出来,耽搁了老子的生意。”
旁边的一个老学究白了此人一眼道:“所谓王者首出庶物环拱而居备物而动,故有仪卫卤薄之制。天子巡行绝非寻常事,岂可怠慢。”
方才发牢骚的汉子遭了老学究一顿抢白,一把揪住老儿,叉着腰气势汹汹的问道:“这么说来老夫子熟谙朝廷礼制了,老子倒要问问老夫子天子何时才能出来?”
老夫子瞧了此人一眼,满脸横肉的,不知道是不是杀羊宰猪的屠夫出身,心中有些畏惧,便慌忙答道:“壮士手下留情,老儿即刻道来便是。”
听得老儿这番求饶,小贩模样的汉子便松了手。
方才被揪的有些喘不过气来,老儿急促了喘息一阵,方才恢复先前模样,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道:“前朝天子出行车辂有五辂,圣祖登基之后,力行节俭,用木辂替代玉辂,并诏制木辂两乘,一乘以朱漆掩饰,主用于祭奠,所谓以祭方泽、祀明堂、奉宗庙、籍千亩;一乘以皮挽之,主用于行幸之时。二十年以后,又在大驾卤簿中取消了木辂,如此简省厘定,体恤物力,自是圣明天子所为。历朝历代的皇帝都赶不上……”
小贩颇有些焦躁打断道:“如此说来,当今皇上定然是在皮挽之的木辂之中了。”
老学究被人打断了话头,不免有些生气的说道:“老朽的话还没说完,稍安勿躁。”
小贩却颇为着急的追问道:“老儿你可不要欺我不知朝廷仪制,随口乱说,要是说差了,你的老命就没了。”
听得小贩如此恫吓,小老儿方才有些惊慌失措的说道:壮士息怒,老朽马上就说,马上就说。”
“快说。”那汉子厉声喝问了一句。
老学究慌忙接口说道:“据老朽所知,当今圣上出行喜欢乘坐大马辇,驾以八马,左右各四,而今还京只怕就是这个。”
“老儿,大马辇是何物?”
和轿子相差不远,不过大多了。”老儿似乎找不到词儿。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知道就说好了。”小贩模样的汉子伸手蒲扇大的手掌拍了拍老学究的背。
惊的如此一拍,老学究身子不由向上一挺,触目所及,只见行宫里头出来一辆大车,便欣喜的说道:“快看,大、大马辇出来了,天子出行了。瞧,外头镶着四块圆版花梨,决计不错……。”
老学究颇有些激动难抑,毕竟是亲眼看到了天子出行,不像先前一般只在典章书牍里头阅看过。
小贩模样的汉子显然对于英宗出行之事极为关切,听得老学究这声叫唤,慌忙抬头一看,只见行宫里头出来了一辆车子,驾马中间四匹,两边各四匹,八匹骏马一色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马儿身上装饰着游环和铃铛。车辇周围环以朱栏。辂前也有三辕,后树有军用大旗,各绣有神武图案。只是幨帷是由黑缎所制,绑在轸上,又是青毡门帏,外头实在看不清楚里头的情形到底如何。
见此情形,小贩便撇下了老学究,从人缝中间挤过去,想要靠到前头去。
街上百姓跟着也都明白天子出行的车辂出来,当今的皇帝必然身居其中,也都极为欣喜,觉得候了半日,总算是等着了。
雅乐声中,天子的出行的仪仗队逶迤数里,前后不能相望,诚可谓是冠盖相接,遮天蔽日。
底下看热闹的百姓得意一睹这等场面,自是群情汹涌,不要命的朝跟前挤,只是苦了维持秩序御林军和锦衣卫的弟兄。
人潮实在太过厉害,跟着英宗朱祁镇的侍卫无法应付这等局面,大马辇跟前的佩刀大臣和护卫都有些焦急,其余的豹尾班侍卫各自执枪、佩仪刀,还有数人佩带弓箭,严阵以待。
这些护卫都从上头得到告诫,此次还京的路途上只怕不平靖,故而要时刻待命,保护皇上的周全。
带队的大臣还是心存侥幸,觉得青天白日的,又在旧都南京城里头,应该没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感到皇帝头上动土,城里应当要比城外的驿道安全一些。
不过事情并不能如他所愿。
“冤枉,皇上,民女有冤情上诉,状告南京府尹逼良为娼,南京城官官相护,使得民女妹子含恨而死,沉冤末白。”只见前头路上突然冒出一个女子拦路喊冤,伸手高举一张状纸。
有此变故大臣很是紧张,微微一怔,便喝令欲要将其赶走。
“去,把这个拦路喊冤的女子拖开,不可挡了圣驾。”佩刀大臣对着身边的一名侍卫吩咐道。
侍卫躬身应答了一句,便于上前去将跪在前头的却只听得大马辇响起了一声喝令:“慢着。”
佩刀大臣听得这声呼喝,慌忙撵到了大马辇的青毡门帏跟前,恭恭敬敬的低声应道:“皇上有何吩咐。”
“既然有人状告府尹大人,去将那名女子的状纸取来,朕要亲自过目。”朱祁镇隔着大马辇的沉声吩咐道。
“是,微臣遵旨。”佩刀大臣慌忙应道。
有此天宪,佩刀大臣不敢怠慢,自然要遵从皇帝的口谕行事。
不过他有些畏惧此女有诈,便朝后一挥手,示意身边的几个豹尾班侍卫跟着自己一道过去。
长官有令,豹尾班侍卫也不敢怠慢,便又几人跟在佩刀大臣的后头朝着前头跪伏在地上的女子走去。
行到跟前,见得跪伏在地上的女子状貌楚楚可怜,佩刀大臣便示意一名侍卫从她手中取过状纸。
这时候这名女子霍然起立,从怀中取出一把精光闪闪的利刃,一刀捅向了侍卫。
侍卫猝不及防,被女子一刀毙命。
佩刀大臣见此变故,便高喊了一句:“不好,有刺客。快保护皇上。”那名女子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