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今朱见深的心态要想劝服他,恐怕有些难。
尽管如此,他仍旧上前去对朱见深说道:“启禀皇上,如今黄河水患……”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朱见深已经呵斥道:“够了,不要再提黄河水患的事情。如今为吴皇后建仙祠,才是朕最关心的事情。”
“是。”
林建安听他这么一说,只得叹了一口气站回到边上去了。
林建安之前跟随朱祁镇一向忠心耿耿,在朱祁镇面前他什么都能说,朱祁镇也向来信任于他。
可是如今到了朱见深,虽然朱见深仍旧很信任他,可是毕竟情分不同。
林建安见皇上听不得他的劝说,只得作罢。
到了第二天,朱见深便在朝堂之中提出要在东泰山顶上为吴皇后建立仙祠一事。
朝臣们一听,人人反对。
李贤上前抱拳说道:“皇上,这件事实不可行。如今黄河水患,百姓们民不聊生,库存的银两已然不足,又怎么可以再拨出一千万两银子为吴皇后建立仙祠?请求皇上以大局为重,先把银两拨到黄河营救黄河百姓。”
“哼!李贤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朕的皇后比不上普通的百姓吗?”
朱见深的眼中露出了一丝阴狠之色,狠狠的望着李贤。
李贤倒是很少见到朱见深露出这样的模样,尤其是在朝堂之上当着这么多大臣,但是他仍旧声如洪钟说道:“皇上,皇后是重要,可是难道平民百姓们就不重要了吗?皇后如今已然仙逝,而百姓们却都活着,他们都在大水之中等待着朝廷的救扶。可是倘若朝廷却把救助他们的银两花到为死去的人建立仙祠的事儿上,你说天下的百姓知道了,心中难道不会心寒吗?皇上,请您三思,水能载舟,水亦能覆舟呀!”
“哼!你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恐吓朕吗?”朱见深顿时脸色大变,对李贤说道。
李贤语重心长的说道:“皇上,臣并没有这个意思,臣只是恳请皇上为百姓着想。毕竟百姓才是国之根本,为吴皇后修建仙祠的事情也不必赶在这一时半刻,还请皇上三思。”
“哼!朕已经决定了,倘若谁再敢劝阻朕,那么就杀无赦。李贤你到底有几个脑袋敢同朕叫板?”
李贤往前跨了一大步,想继续说,却被他身边的彭时用力扯了扯衣衫,让他赶紧退回来,不要再同皇上叫板。
如今皇上既然已经心意已决,倘若有人横加阻拦,他正在气头上,一定不会同人就此罢休。倒不如先顺着他的意思,等到下朝之后再想办法。
李贤见彭时拉扯自己的衣衫,明白彭时心里的想法,只好叹口气退了下去。
等到下朝之后,李贤便决定去求见简怀箴,把这件事情同她说一遍。
李贤来到万安宫外,向零落恳求拜见简怀箴。
零落便把李贤给引了进去。
李贤进去之后,先向简怀箴行礼。
简怀箴忙把他扶起来,笑道:“李大人,自从我们联手除去徐有贞、石亨和曹吉祥之后,倒是有很长的日子不曾见面了。李大人今日忽然来找本宫,到底有什么事情?”
李贤面色凝重,一字一句的对简怀箴说道:“皇长公主,这件事情还请皇长公主想法子才是。如今黄河水患、民不聊生,而皇上却一心一意的要在东泰山顶上为吴皇后建立仙祠,并要拨出一千万两银子。这一千万两银子便足足能救助黄河水患中的一千万灾民,还请皇长公主一定要想办法才是。”
简怀箴听李贤这么一说,顿时脸色惨变,她问李贤:“皇上真的有这个打算?”
“是。”李贤郑重的说道。
“今日在朝堂之上,微臣曾经屡次三番劝阻皇上,皇上却说谁要是再横加阻拦就杀无赦,还问微臣有几个脑袋。微臣本想同皇上据理力争,却被彭时拉住了。彭时让微臣下朝之后再想办法,微臣下朝之后想来想去,却始终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来求见皇长公主,希望皇长公主能阻止这件事。”
简怀箴用嘉奖的眼神看了李贤一眼,说道:“李大人,这件事你做得对,彭时彭大人做得也对。倘若你们在朝堂之上同皇上硬冲起来,到时候受苦的一定是你们。皇上这年轻人到底是怎么了,他之前做事情一直很有分寸,怎么在如今却又糊涂了呢?倘若黄河水患不肯救治灾民,那灾民们怒而反抗,到时候岂不是会天下大乱?”
“皇长公主说得对。”李贤点点头说道。
简怀箴叹了一口气说道:“想我先祖太祖皇帝便是因为受到朝廷的苛责,进而起兵夺得天下,难道如今皇上想覆元末朝廷的后尘吗?”
说到这里,简怀箴脸上便露出了深深的惋惜之色。
她对李贤说道:“李大人,多谢你来通知本宫这件事。本宫一定去见皇上,劝说他一番。倘若皇上仍旧不肯,本宫便会请出金玉杖,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这件事情李大人费心了。”
李贤听简怀箴这么一说,一颗心这才放下来,他连声说道:“不敢,不敢。能够为社稷、为天下百姓出力,乃是李贤的福气。”
李贤同简怀箴又寒喧一阵之后,便告辞而去。
简怀箴送走李贤之后,便沉吟半日。
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找朱见深,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毕竟百姓才是天下的根本,倘若百姓有什么闪失,到时候他们一定会反抗朝廷。
简怀箴想到这里,便对零落说道:“零落,我们去一趟乾清宫中见见皇上。”
零落方才也听到李贤同简怀箴讲的话,她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怠慢,因此便跟着简怀箴一起来到乾清宫中。
林建安见到简怀箴前来见皇上,便走进来对朱见深说道:“皇上,皇长公主在外面求见。”
朱见深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朕如今谁都不想见,你同皇长公主说请她回去。”
朱见深听说简怀箴来求见的时候,已然料到她此次前来一定是为在东泰山顶上修建吴皇后仙祠的事情,因此便不肯见她。
谁知道简怀箴却已经带着零落走了进来。
简怀箴走进来之后,望了朱见深一眼,深深的说道:“皇上,您为何不肯见本宫?”
朱见深这才站起身来,有些尴尬的道:“皇长公主请坐,朕正在处理公事,公务繁忙。原本想着等处理完公事之后,再去万安宫中见皇长公主,却没想到皇长公主您亲自进来了。”
简怀箴知道他说谎,也不扯破,便在一旁坐了下来,说道:“皇上,本宫前来求见皇上,本宫也就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直接同皇上。本宫今日听说皇上要派人在东泰山顶上为吴皇后建立仙祠,可有这么一回事?”
朱见深面上的笑容顿时隐去,他勉强点了点头说道:“确有此事。吴皇后的死同朕脱不了干系,朕每当想起这件事便觉得心中有一个死结始终打不开。如今难得梁芳劝朕在东泰山顶上为吴皇后建仙祠,让吴皇后受万人香火,还可以为朕招魂,把吴皇后请来同朕一叙之前的恩怨。朕觉得这么做对吴皇后也罢,对朕也罢,都是一件好事,难道皇长公主不这么认为吗?”
“是,本宫不这么认为。”简怀箴断然说道。
“本宫并不反对兴建吴皇后仙祠,可是皇上对吴皇后的心意难道就在于庙宇有大、香火有多旺吗?思念一个人重的是心意,而不是这些虚礼。更何况如今黄河水患死伤饥民不计其数,吴皇后是皇上的亲人,皇上因而挂念,可是难道那些死伤的黄河饥民他们就没有自己的亲人吗?皇上不妨由己及人,去想想他们的感受。”
朱见深一心一意的想为吴皇后修建仙祠,他见简怀箴来的时候便已经料到,她是来劝说自己放弃这个打算的了。
果然,简怀箴进来之后,便单刀直入同他来讲这个道理。
若是在平时,朱见深也是能够听得进去的,偏是现在他连番遭逢了几次重大的打击,心里变得愤懑不堪,对简怀箴的话并不能听得进去。
他摇摇头对简怀箴说道:“皇长公主此言差矣。黄河固然是重要,难道朕的皇后就不重要了吗?皇后始终是一国之母,是母仪天下的人,全天下也只有一个罢了。那黄河的饥民已经受了一个多月的水患,到如今能够存活下来的人想必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皇长公主何必杞人忧天呢?”
简怀箴闻言大怒,愤而道:“皇上这话说得本宫可不爱听。什么叫活下来的人就没有什么危险,皇上作为天子却不能由己及人,不能够为天下百姓打算,难道这就是一个贤君的所作所为吗?”
“好,就当皇长公主说得对。可是这天下始终是朕的天下,并不是皇长公主的天下,难道朕不管做什么事儿都要经过皇长公主您的意思吗?难道皇长公主想要效仿宋朝的皇后、太后垂帘听政吗?”
“垂帘听政”四个字像是一座大山,重重的压在了简怀箴的心中。
简怀箴从来没有想到在朱见深心里原来有这个想法,他会以为自己专政。
简怀箴见状,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茫然的摇了摇头说道:“皇上你想多了。本宫一心一意的为皇室做事,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干涉皇上的政权。只是如今皇上做得错了,本宫才来说。倘若皇上不愿听,本宫也就不多说了。”
说完,简怀箴再也不说一句话,转身而去。
朱见深也觉得自己这番话是说得重了,他想要挽留简怀箴,可是话在嘴边却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简怀箴走了。
事到如今,朱见深不得不沉思修建仙祠是否是时候。
虽然说如今他的确是因为吴皇后之死而愧疚不已,可是他的心中对吴皇后的情分到底有几分?难道是因为他对吴皇后情深义重,所以才为她修建仙祠的呢?还是他仅仅希望恕罪而已。
他越想越多,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且不说朱见深正在犹豫不决,单说简怀箴从乾清宫中走出之后,一路怒气冲冲回到万安宫。
零落见状,知道她同皇上起了争执,便温言劝道:“皇长公主,皇上还年轻,很多事情不懂,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才好。”
简怀箴怒容稍敛,却仍旧说道:“皇上如今也已经有十八岁了,并不是一个孩子,这天下的大事都等着他去决断。倘若他凡事都以自己所欲去做某件事情,那么又怎么能够对天下的百姓负责?又怎么能够为天下的百姓着想?如今黄河水患那么多灾民嗷嗷待哺,皇上却为了一己之私,而为吴皇后兴建仙祠。这件事情倘若被列祖列宗知晓了,本宫又该怎么去面对他们。”
简怀箴越说面色越是沉重。
零落见状,只好缓缓说道:“皇长公主,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不妨您在过两天再去同皇上商议商议,如何?”
简怀箴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情恐怕是说不通了,皇上从来没有对本宫出言无状,今日竟然说本宫想效仿宋朝的太后想垂帘听政。这些话听在本宫心中,本宫是如何的心凉。”
零落终于明白简怀箴为何怒气冲冲的从乾清宫中走出来了。
明朝有古训:后宫不得干政。
简怀箴也是尽量遵循这个古训,虽然她在杀徐有贞、石亨和曹吉祥一件事上的确是出了不少心力,可是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朝廷社稷。如今朱见深竟然这么想她,让她情何以因。
零落便从旁缓缓劝道:“既然如此,皇长公主却不如去找两宫皇太后商量一下。尤其是周太后,她始终都是皇上的生母,说不定皇上能够听她的劝说。”
简怀箴“哼”了一声,说道:“周太后想必也是不会赞同皇上修建吴皇后仙祠的,她却不会为天下百姓着想,她所想的是皇上这么做无疑是扫了她的颜面。但是皇上正在为吴皇后的死而责怪周太后,他怎么又肯听周太后的劝告。至于钱太后,皇上向来都不怎么听她的话,当她的话可有可无,她的劝说皇上更不会放在心上。”
零落闻言,知道简怀箴字字句句说得都是真言,便不再多说。
简怀箴收拾了一些东西,对零落说道:“零落,走,我们出一宫一趟。”
零落“哦”了一声,诧异道:“皇长公主,我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怀明苑。”简怀箴简短而有力的说道。
零落听罢,便立刻去准备,同简怀箴一起出去,去到怀明苑之中。
她知道简怀箴此去怀明苑,肯定是同江少衡等人商议皇上的这个决策。
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他们聚在一起商量,想必能够商量出个结果来,到时候简怀箴也不会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郁闷不已。
想到这里,她心中也觉得有些高兴起来,所有的阴霾一扫而光。
零落跟着简怀箴出了万安宫,出了紫禁城一路向怀明苑中走来。
江少衡忽然见到简怀箴来怀明苑中大喜过望,忙亲自出去把她迎了进来。
他见简怀箴面有忧色,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便开口问道:“公主妹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让你如此烦心。”
简怀箴无可奈何的苦笑一声说道:“江大哥,果然好眼力。不管我心里想什么,始终瞒不过你的眼睛。”
江少衡了然的点点头,说道:“倘若你出了什么事儿还能瞒得过我的眼睛,那我还是你的江大哥吗?”
两个人正说着,方寥、纪恻寒等人都一起走了出来。
原来简文英和落雪公主自回尚书府中居住,而其余的人便仍旧住在这怀明苑中。
方寥等人见到简怀箴也是十分高兴。
接着,便有小厮奉上茶来。
江少衡便继续问道:“公主妹子,你有什么事儿不妨说出来听听,看看大家能不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纪恻寒在一旁笑道:“原来公主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
简怀箴微微一笑,说道:“这件事情说起来倒有些着恼,也说来话长,我就简单的同你们说一遍。便是自从万贞儿进宫之后把宫中弄的鸡犬不宁,如今更逼死了吴皇后,皇上一直为吴皇后的死耿耿于怀。此时黄河水患已经一月有余,久久未平,有大批的灾民嗷嗷待哺,皇上却不肯把纹银用于黄河救灾,要把一千万两银子拿出来,拿到东泰山顶上为吴皇后修建仙祠。”
简怀箴的话音刚落,却有人接口说道:“皇长公主,是不是弄错了?依我所见,那万贞儿却并不是这样的人。”
说话的人正是于冕。
原来这些日子唐惊染住在怀明苑中,于冕便时常来走动。
于冕同唐惊染相处之后,甚是喜欢她的豪爽热情,为人又单纯,武功又好,侠骨柔肠,便常常有意无意的望怀明苑走。
唐惊染本是年轻人,这怀明苑中的年轻人也不多,因此她也乐于和于冕结交。
更何况于冕短文识字、知识丰富,经常能够同她讲述一些从来没有听过的东西。
两人正在叙话,却听到简怀箴来了,便一起走了进来。
刚刚走进来,于冕就听到简怀箴在说万贞儿在皇宫之中兴风作浪。
简怀箴无可奈何的苦笑一声,说道:“这件事情说起来便是连我也不知道呢,这万贞儿看起来温婉良顺,却没想到内地里是一个心机歹毒的女子。”
说着,她便万贞儿这些时日在宫中做的事情同众人讲了一遍。
说完之后,她又缓缓说:“虽然这些事情到如今都查无实证,可是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得出来,这一切不都是昭然若揭吗?”
“公主妹子说得极是。这件事情倘若说不是万贞儿做的,也没有人相信。想不到那万贞儿平日里看着如此温婉,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人。”方寥在一旁冷冷的说道。
方寥向来疾恶如仇,也难怪他为万贞儿的事情生气了。
简怀箴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万贞儿的事情先不必说了,自从吴皇后死后,她倒是安生了不少。如今我心里却有一样别的事情难于解决。”
江少衡目光如炬,旋即说道:“你是不是在为黄河水患的事情担心?”
简怀箴微微颔首,说道:“正是如此。如今有大批的居民在等着救援,但是皇上却在库存银两不够的情况下,仍旧拨出一千万两银子到东泰山顶上修建吴皇后仙祠,又哪里还有银子去救济黄河灾民。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的看着数以万计的灾民们就这样活活饿死吗?”
简怀箴的话如同泰山一般压在每个人的心中,他们都是侠骨柔肠的人,他们也心系天下百姓的安危。
更何况与简怀箴在一起的久了,他们也曾经同简怀箴一起上过战场,一起为国家而战,对天下的苍生别有怜悯之情。
听简怀箴这么说,方寥愤然道:“皇上为何如此昏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