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怀箴和唐惊染、纪恻寒赶到怀明苑中之后看到于冕,只是见到于冕的那第一眼起,唐惊染的面色就惨白的如同纸张一般了。
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受了如此重的伤势。
此时此刻,于冕的身上全都是外伤,他的肋骨被打断了两根,而他身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痕,显然是受过杀手的严重虐待。
最让人觉得心疼不已的是他的胸口处有一处匕首的伤痕,那伤痕刺的十分重。
简怀箴连忙把手搭到于冕的手臂之上,她过了半日才转过脸来,简怀箴的脸色从来没有变得那么差过。
此时此刻,她的脸上就像抹了一层寒霜一般,她对着唐惊染和众人摇了摇头。
她只是一个轻轻的摇头,但是看在众人的眼中具都是心中一沉。
因为他们知道简怀箴这一个摇头意味着什么,那就意味着于冕恐怕是救不活了。
因为这京城之中医术最高明的就是简怀箴,倘若简怀箴都治疗不了的人,那么想必是没有人可以治疗了。
唐惊染半晌说不出来话来,只是跌坐在椅子上。
而江少衡最为冷静,他走到简怀箴的面前,静静的望着简怀箴,轻声的说道:“公主妹子,难道真的是救不活了吗?”
简怀箴摇了摇头,说道:“事到如今,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于冕的伤势原本十分之重,我还是有把握能够把他治好的,可是不知道是谁在不久之前在他的胸口加了一匕首,这一匕首让他伤的十分严重,而且已经伤及心脏,恐怕我也没有办法救活他了。”
简怀箴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的悲泣。
众人都悲伤不已。
简怀箴一抬眼之间,看到唐惊染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脸色有些发白,而双颊之上则有一丝红润之色,她看唐惊染的模样,显然是因为伤心过度,所以才变成这样子,而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唐惊染才好。
她知道人生最惨痛的事情莫过于生离死别,如果是生离那心中还有一切一丝一毫的念想,说不定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倘若要是死别的话,那便是天上人间永不相见了。
简怀箴自己曾经经历过这样的痛苦,显然她不希望这样的悲剧重新发生在唐惊染的身上,所以她便走过去,哽咽的叫了一声:“惊染!”
惊染抬起头来望着简怀箴,忽然摇了摇头,对简怀箴说道:“公主姑姑我没事,你放心吧,你不要太过于悲伤了,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要是做到问心无愧,那便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悲伤的。”
简怀箴听唐惊染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出其意外的冷静,这倒让她觉得十分意外。
因为唐惊染天生不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她同别人性格不同,她的骨子里面自有一处柔弱的地方,但是如今她表现的这分镇静,倒是让每个人都觉得很意外。
简怀箴的脑海之中猛然撇过自杀两个字,觉得浑身冰凉,她看了江少衡一眼,江少衡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
江少衡连忙走到唐惊染的身边,对她说道:“惊染,你是不是心里在想什么?你一定不可以对不起自己,倘若你对不起自己的话,那么于冕便是当真能够救活过来,他一定不会原谅你。”
唐惊染重重的点了点头,对众人说道:“公主姑姑,师傅、众位师兄、师伯,你们都不要管我了,我什么都不想,只好好好的陪于冕走过这人生的最后阶段,我想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简怀箴等人听她这么一说,便一起走了出去。
出去之后方寥问简怀箴道:“公主妹子,我看你刚才并没有对于冕施药,难道他真的已经没有办法了吗?”
简怀箴点了点头说道:“我当真没有法子了,我师父龙语萍的医术天下无双,还被人誉为大明女医神,可是事到如今便是有我师父出马,也没有办法能够救活于冕了,于冕的伤势原本已经及重,一路之上又受了颠簸,最让人难以…,不知道是谁在他的胸口插了一匕首,那一匕首的力道及深,而且又插在他的心脏之上,于冕能够支持到现在还活着,那已经是奇迹了,方才我之所以不说这些,也无非是不希望惊染难过罢了。”
简怀箴的面上十分的憔悴不堪,她颓废的坐下来,她这一辈子经历了很多生离死别,原本是已经把生离死别看开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年龄大些,她心中对生离死别就越发的看不开。
当初在江南那个白轻轻的死,几乎夺走了她的半条命,虽然那个白青青也是别人派来陷害她的,而上官鸣凤的死和南官九重的发疯,一直是她心中解不开的郁结,而她的好姐妹白清清和于谦的死,也让她满心萦怀。
而今眼前的这个人,那便是于谦的儿子,于谦的儿子又要这么生生的死去了,这让她如何觉得不悲伤。
于谦的儿子乃是于谦在这世界上所残留的唯一一丝血脉,她竟然连忠臣的血脉都保不住。
她不禁埋怨自己说道:“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不好,倘若我开始能够把金玉杖交给皇上的话,那么也许事情就不会演变到如今这样了。”
“公主妹子你又何必自责,你想皇上倘若拿到了金玉杖就会放过于冕吗?他一定会杀人灭口的。”江少衡在旁边冷语旁观,一语中的。
江少衡的话在简怀箴的心中掀起了一阵涟漪,她转过脸去向江少衡说道:“江大哥,你说这件事情当真是皇上做的吗?”
皇上两个字,重重的刺痛了简怀箴的心扉,也涤荡着江少衡的神经。
江少衡知道于冕倘若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固然是对简怀箴打击很大,而万一查出这件事情当真是皇上做的,那么这对简怀箴的打击恐怕不亚于于冕之死。
“我原本以为皇上不会真的对于冕痛下杀手的,而今却没有想到,皇上他竟然真的这么做了,这叫我心中怎么能够——”
简怀箴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江少衡在旁边说道:“公主妹子你也不要这么想,这事情同你原本是没有半分干系的,你也只是尽心尽力做你的事情,你为这大明的江山也已经付出了很多,皇上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也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你也不必自责、内疚。”
简怀箴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事情并不是这样的,倘若一开始的时候,我不同皇上说唐惊染已经死了,那么皇上也许便不会像今天这么一样怪责我,也许这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再发生了。”
众人在这里安慰简怀箴,而唐惊染则在房中守候着于冕,过了良久,于冕才睁开了眼睛。
他睁开眼睛一眼便瞥见了唐惊染,半晌他才眼中流出泪水来,他对唐惊染说道:“惊染当真是你吗?我当真已经见到了你吗?”
唐惊染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的确是如此,于冕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于冕却面上露出了一丝绝望的神情,他对唐惊染说道:“惊染,自己的事情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救活了,可是能够在临死的时候见到你一面,我已经感到完全的没有遗憾了,惊染,整件事情说起来十分的错综复杂,你不要去怪责别人。”
唐惊染听于冕这么一说,泪水几乎要流了下来,她正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时候,简怀箴推开门走了进来。
唐惊染看到简怀箴只觉得心里十分委屈,之前的时候,她一直表现的十分镇定,那是她在强忍着心中的悲泣,而今又见到简怀箴忽然走了进来,她只觉得心中的悲伤像是奔涌而出的海水一般,一下子倾泻开来。
她往简怀箴身边扑了过去,对她喊道:“公主姑姑,于冕他,你一定要救他,你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对,我一定不会让他不明不白的死了,所以我要来问问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简怀箴坚定的说。
她轻轻的推开唐惊染,江少衡把唐惊染接过去,扶在一旁坐下。
简怀箴走上前去,问道:“于冕,整件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你告诉本宫,本宫一定为你做主。”
简怀箴说这些话的时候,口气显得十分冷冽无比,因为她现在心中完全被愤怒和悲伤而充满了。
于冕点了点头,对她说道:“不错,这是皇上做的,但是皇上他只是想跟皇长公主讨要金玉杖而已,皇上命令杀手曾经琢磨过我,我这身上所有的伤都是那杀手所做的,但是,之后的时候是万贞儿救了我,她把我送到怀明苑的门口,接着我便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你知不知道是谁在你的胸口捅了一刀?”简怀箴继续问道。
于冕茫然的摇了摇头,当时他已经昏死过去了,根本就不知道是古冷意在他身上添了那一刀。
唐惊染忽然站了起来,她狠狠的说道:“这万贞儿竟然如此的歹毒,如此的蛇蝎心肠,连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她一直以来都想法设法的拆散于冕和我,而今为了一己之私竟然不惜杀死于冕,是不是?”
于冕有些茫然的说道:“我觉得万贞儿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的,虽然当初的确是万贞儿把我引入那城隍庙中……”
说到这里,于冕便是一阵咳嗽,他的口中咳出血来,而胸口的伤口牵动也出了不少的鲜血,那鲜血殷红如残阳一般,照得每个人都睁不开眼睛。
简怀箴见状一阵心痛,连忙取出上弦金针来为他止住了血,于冕这才好了一些。
唐惊染走到简怀箴的身旁把她拉了出去,问她:“公主姑姑你说这于冕还有几天的命?”
简怀箴低下头去想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来对她说道:“我想不会超过三天了。”
“好,起码还有三天,我还能在他身边陪伴他三天,这对我而言也是一种荣幸。”唐惊染说道。
她的眼神之中藏了一种翻覆不定的波澜,那种波澜是简怀箴所看不到的。
此时此刻唐惊染心中恨死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万贞儿。
她一向知道万贞儿心狠手毒,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为达目的,如此的不择手段,竟然连什么肮脏卑鄙的手段都使上了,为了达到她的目的,她竟然不惜让于冕为她陪葬。
这对唐惊染而言,实在是不可忍受的,她想到了万贞儿之前所做的种种,心中越发觉得怒火中烧。
唐惊染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怎么生过气,但是唯独这一次,却是让她不能忍受的,朱见深固然可恶,可是没有万贞儿这个幕后的军师出谋划策,朱见深又怎么会做出这么多坏事来呢?
唐惊染想着,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简怀箴望着唐惊染,不禁有些忧虑的对她说道:“惊染,你放心吧,冕儿的事情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去为他追讨一个公道,你当务之急便是陪冕儿走好这人生的最后一段路,别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唐惊染安安静静的说:“公主姑姑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唐惊染和简怀箴说完之后,又重新回到房中去守候着于冕。
众人看到唐惊染和于冕的情状,都觉得心中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这两个少年人原本是一对如花的美眷,在似水流年中可以涤荡自己的青春。
但是,就是因为皇上的一己之私,这令二人不得不生死相隔、阴阳隔绝。
而最让他们痛心的是唐惊染守着将死的于冕,那种感情将是如何的让人情何以堪呀!
简怀箴命人去通知张氏夫人感激来到怀明苑之中,张氏夫人来到之后见到于冕不禁又是一阵痛苦,她没有想到才短短的几天不见,于冕竟然落到如今这般模样。
她给简怀箴跪下,嚎啕大哭道:“皇长公主无论如何你一定要为于冕报仇呀,我已经失去了丈夫,而今上天又要夺走我的儿子,我为什么这么命苦。”
她的小女儿于柔在一旁扶她起来,说道:“妈妈,你先不要这么难过,皇长公主一定会为我们主持公道的。”
张夫人一边哭着,泪流满面说道:“我知道皇长公主一定不会放着冕儿的死,而就这么不管,但是我一想到冕儿在这么好的年华之中,就被人杀害了,我心中的悲伤又有谁能够明白呢?早知道如此,还不如让冕儿在山海关外永远不要回到京城之中呢。”
于柔听了之后,也忍不住泪流不止,母女俩人在一旁都觉得悲伤欲绝。
简怀箴再也不能见到此情此景了,这种情形让她仿佛又回到了昔年盈盈死的时候。
她便对众人说道:“我先回宫中去,看看宫中有什么事情,你们留在这里照顾惊染和于冕,倘若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就来万安宫中通知我,江大哥这里就完全交给你了?”
“你放心吧,我一定把这里的事情给处理好。”江少衡拍了拍简怀箴的肩头,柔声对她说道。
简怀箴便离开怀明苑回到万安宫中,现在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她对万贞儿简直是充满了狠意。
可是按照于冕所说的,又是万贞儿把他从杀手哪里救出来的,她实在不明白万贞儿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于皇上,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要怎么惩罚皇上,简怀箴还没有想好。
但是有一点她已经想明白了,那便是无论如何也绝对不能这件事情就这么同皇上给算了,皇上身为九五之尊、一朝天子,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做出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简怀箴心中甚至隐约有了要废掉皇上的想法。
她刚刚回到万安宫中,零落已经迎了上来,她面色有些焦急的对简怀箴说道:“公主你终于回来了,有人送了这封信函来,零落一直在着急的等您回来,没有敢打开,您打开看看吧!”
简怀箴接过那信函,打开一看,只见上面是于冕的字迹,于冕在书函之中写明,让她把金玉杖交出去,但是最后却写三个勿勿勿忘。
简怀箴叹息一声说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万贞儿把于冕给放走了,原来如此!”
“为什么?”零落有些不解的问道。
简怀箴叹口气说道:“那是因为于冕写下了这份书函的缘故,万贞儿原本也不希望于冕受到什么伤害,所以就把他给送走了,而在这份书函之中,表面上冕儿好象是跟我要金玉杖,实际上他是写明让我无论如何也不要把金玉杖交出去,这后面几个勿勿勿忘,他写的意思乃是勿,勿,勿忘,中间两个勿字之间原本是有一个标点的。”
“原来如此,他是想提醒公主千万不要那么做,让公主不要忘记对吗?”
简怀箴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冕儿这孩子天性纯良,又用心良苦,只可惜天嫉英才,竟然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去了。”
简怀箴说道这里不禁泪如雨下。
零落见状被惊的往后退了几步,她扫了简怀箴一眼,说道:“皇长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简怀箴摆了摆手说道:“本宫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了,我只想去好好休息一下,零落你把本宫扶入宫中去吧?”
零落扶着简怀箴走入寝宫之中,她只觉得只是一日之间,简怀箴却像是苍老了七、八岁一般,她原本经历了很多各种各样的打击,但从来没有这一次这般颓废。
她知道简怀箴心中一定背负了承重的压力,但是她也不敢相询。
简怀箴回到寝宫之后,零落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久久不敢离去。
简怀箴抬眼看了她一眼说道:“好了,你先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