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从临近黄昏开始,一直下到深夜。邵永浩开完案情分析会以后往宿舍走,发现木槿的房间还亮着灯,不禁楞了一下。然后他又发现,亮灯的房间是客厅,而不是卧室,一定是木槿还在客厅里等他回来,也许她吓得一直都不敢睡,怕真的会做噩梦。
进了楼梯过道里,站在一楼木槿的宿舍门口,邵永浩略微犹豫了一下,就掏出钥匙打开了门,然后,他在门外啪啪地跺干净脚上的雪,才悄悄地走进去。
客厅里鸦雀无声,没有开电视,木槿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拿着PSP游戏机,坐在沙发上挪一挪给他腾出地方,等着和他玩游戏。她像一只可怜的小猫,蜷缩着侧卧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去开会之前煮的那碗方便面,还原样不动地放在茶几上。看着眼前的情景,邵永浩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
木槿盖着棉警服,一只手露在外面紧紧地攥着警服领子,脸上有模糊未干的泪痕,显然是他走了以后她又悄悄地哭过。邵永浩心里一痛,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她在睡梦中嘟起的小嘴巴,那嘴唇是湿润的,冰凉而柔软。邵永浩从小就爱看木槿那倔强的小嘴巴,动不动就撅起来,嘴角却弯弯地往上翘起,有优美而有力的弧度,像他在欧洲留学时,经常见到的那种巴洛克教堂尖顶上的小天使的嘴角。
沙发上有什么东西像萤火虫一样的亮了,邵永浩摸过来一看,是木槿的手机,没响,也没有振动,原来是木槿把手机调到了静音上。看着手机上闪烁的杨向东这三个字,邵永浩心里一跳,刹那间他几乎屏住了呼吸,然后,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
许多事突然涌上心头,邵永浩想不起来,他和木槿之间若即若离的界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象是从她带新西兰考察团去长乐县那次。他不知道那期间发生了什么,他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叫罗晓燕告诉过木槿,他不方便接她的电话。那是根本就没有的事。
邵永浩只知道,因为长大后他和木槿之间的突然重逢,爱情令人惊奇地,突如其来地到来了。像牛顿故事里的那个苹果一样突然而必然地从天而降,这宿命而迟来的爱情准确无误地砸到了他的头上,他沉睡在心底的爱被唤醒了。
睡梦中的木槿皱了皱眉头,似乎又受了惊吓。邵永浩不敢惊动她,怕她像小鸟一样一触即醒。他安静地坐在旁边,许久才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回棉衣里面,又牵动她颈项后面的衣领,塞得更紧些。然后他又轻手轻脚地去了卧室,拿来一条毛毯给她盖上,把脚也盖得严实了,这才放下心来坐在旁边看着她。
他更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任性的小丫头是他命中注定的说不出的甜蜜和痛,是他等待已久的表达自我的努力,是永不可企及的花园里以炼金术重生的玫瑰花朵。有好几次他很想告诉她,小槿,如果你的左脚疼,我的右脚就疼起来,如果你被生活窒息,我将同样无法呼吸,如果你对爱的表达出现了障碍,我也无法在完美的抒情中飞翔,如果你把灵魂出卖给魔鬼,我的胸膛里也会/被/插/上匕首。然而他从小就习惯了招惹她哭,不会对她说好听的话。
看着木槿的手机上还在闪烁杨向东这三个字,邵永浩几乎忍不住要接起来说,他和木槿是谁都不能分开的,因为,他们是唇与齿的相依,是左手和右手的亲密。是的,他又一次无端地感到了他对木槿怀有一种责任,对他来说这种责任感是与生俱来的,比宿命更宿命,它与血缘无关,但与爱情、灵魂、亲情和生命有关,从小到大,这种责任感就像一团来自巫仙森林的云雾一样附在他和木槿之间,挥之不去,亦飘之澹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