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月色不宁的夜晚,夜已经很深,木天江还斜靠在沙发上,叼着烟卷吞云吐雾,不时地唉声叹气。房间里除了电视节目没有别的声响,木天江毫无睡意。他又点上一只烟,这次抽的不是雪茄,而是软包装大中华,已经抽了将近两盒。客厅里烟雾弥漫,茶几上的烟灰缸已经被烟头塞满了,这是整个夜晚郁闷的堆积。他烦躁地拿起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对着电视一个又一个频道换过去,新闻,广告,言情剧, 屏幕上却总是些不知所云的面孔。注意力无法集中,看不懂都在讲述什么。他又换了几个频道, 便无所谓地扔下遥控器,音乐的热浪便阵阵冲刷着房内的气流,顿感视网膜和耳膜双重迷失。
木天江怎么也想不通,那个跟他工作了几十年的罗红霞,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嚣张,丧心病狂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尽管她手脚不老实,利用职务之便多次挪用公款,自己对她却是网开一面,出于为这个老职工的后路考虑,同时也兼顾各种人际关系,他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她调换下工作也就算了。没想到她却恩将仇报,竟然还反咬一口。做人竟然到了如此无耻的地步。
人心难测啊。木天江深深地叹了口气。难道是自己心太软吗? 只想着把工作干好,从来就没想过要整治别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是又怎么能去和那种人一般见识?真是工作好干人难办啊。
这世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有赌博上瘾的,有吸毒上瘾的,没听说过还有写诬告信上瘾的。这次总算是见识到了。不知道罗红霞以后还会做出什么事来?木天江不由得想到了下一步,看目前这情形,罗红霞还真有可能坚持不懈地写诬告信,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是,即使罗红霞真的继续那么做,自己除了向组织上陈述事实,又能怎么样呢? 打击报复肯定是不行,他木天江也不是那样的人。
天还没亮,木天江闭上眼睛,感到极度的疲惫和低落,却依然毫无睡意,又想不出解决问题的更好的办法。
木槿本来就有晚睡的习惯,心里有事就更睡不着,她像烙饼似的躺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黑暗中,木槿大睁着眼睛,听见爸爸还在客厅里看电视,她的脑海里却在纠缠妈妈没有回答的一个问题:写信的那个人是谁,那狗娘养的臭娘们,她叫什么名字?
木槿穿着宽松的棉布印花睡衣,赤着脚悄悄地来到客厅。“爸爸。”她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烟雾幽蓝而柔软地弥漫开来。木天江睁开眼,被木槿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小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你不是也没睡吗,爸爸,”木槿挨着爸爸坐得更近些,轻声问道,“是谁写的诬告信,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这话太缺少必要的铺垫,木天江楞了一楞,他不愿意女儿知道这件事,虽然他向来是光明磊落的,无论对组织还是对个人他都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女儿来问,他就感到了被谣言的玷污,也给女儿也蒙了羞,他不愿意让女儿担心。他严肃地低声道: “小孩子不要问这些事,快去睡觉吧。”说着, 顺手摸了摸木槿的脑袋。
“我不是小孩子了,爸爸,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木槿心疼地看着爸爸,说,“你和妈妈就我一个孩子,如果你有解决不了的麻烦,我不管你,谁来管你呢?”
中国的父母很容易在儿女面前就范,木天江也不例外。女儿的一句话就把他的心融化了,他慈爱地摸着木槿的脑袋,心胸豁然开朗,格外坦荡也格外宽容地说:
“你罗红霞阿姨,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做。也许,女同志到了更年期会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也可能,你罗阿姨是因为别的原因心情不好,……算了,不想那些了,你去睡吧。”
那种人还叫她什么罗阿姨,她算什么狗屁东西!木槿气得差点跳起来。这会儿有人杀了罗红霞她都不解恨,而她惊奇地发现,经过了这么屈辱的伤害,爸爸还是那么善待别人,包容别人,而且是一再伤害他的那个人。她轻轻地拥抱了一下爸爸,悄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暗沉沉的,灯光早已熄了,满地的月光却不会熄灭,无边的夜色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暗火,要一直烧到人的梦魇里去。
四周很安静,木槿能听见自己的耳朵里有血在奔涌,她像被潮汐冲上海滩的一枚鹅卵石,沉重而疲乏地匍匐在软绵绵的床垫上,心里反复地对自己说着同一句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