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木槿和韩峰的飞机波动着开始下降。经过大约八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之后,面露倦容的空中小姐在窄小的甬道上巡视,逐个检查客人的安全带,请他们把靠背放直。广播里传来机长含混不清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将在十五分钟后到达SVO SHEREMETYEVO 机场”。木槿从小小的机舱窗口望着渐渐接近的俄罗斯大地,那是契可夫、普希金、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几乎所有的俄国作家都赞美过的土地,陌生而又神秘。
舱门打开了,乘客们蠕动着向外面走去,在登机桥的小窗口上,木槿听到韩峰仰面朝天大声感叹:“哇,真他妈的蓝天白云啊!”是的,即使是在黄昏,莫斯科的天空也是一片清澈明净,那么高远,蓝得像跳水池里的深水区一样。
木槿怕别人听见笑话他们,急忙小声制止道:“喂,这里可不是什么花花世界,我说,你可不要刚到一个穷国家就先吓得一举中风了。”人和人真是不一样,杨向东向来是老成持重,邵永浩总是意气风发,而韩峰却永远都是走到哪里都会充满好奇。木槿心里不知不觉地又在做着比较,她对这种比较感到吃惊。
如今,克里姆林宫上的红星,照耀的是前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经济陷入长期崩溃,早已失去了世界超级大国的体面和威严,木槿的想象中,这个国家一年到头大部分的时间是寒冷而动荡,虽然还保留着社会主义老大哥的身份。
走到移民局检查大厅里,北京的领队已经替每个人都填好了入境表,大家只需要排好队,站到外国人的通道上去等着入境就可以。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中国人就统统变成了外国人。出了海关闸口,早已有两个年轻人举着牌子在等他们,一个是中国人,另一个是俄罗斯人,北京领队像地下工作者接头那样,上去和那名中国人嘀咕了几句,然后回头一招手,向大家介绍说这是杨博士。年轻的杨博士昂首阔步走在前面,带领大家上了一辆大吧车。
如果不是事先得到信息,木槿真不相信,来接应他们的这两个人当中,那个神情忧郁、身材瘦弱的俄罗斯青年,是传说中神秘的克格勃。他有一双俄罗斯人特有的深切的大眼睛,让木槿想起看过的电视剧《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那位保尔.柯察金,听说那是中国六十年代人的偶像,当年为了他,很多中国女孩子曾幻想自己是冬妮娅。
从机场去往住所的路上,杨博士给大家做了日程安排等方面的讲解。
“今天晚上我们将要入住的地方是莫斯科大学招待所,明天上午开始在莫大上课。莫斯科大学创办于1755年,是俄罗斯规模最大、历史最悠久的综合性高等学校。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领袖毛泽东主席,唯一出访过的国家并唯一参观过的大学。”
杨博士说到这里,声音里充满骄傲,说话更加铿锵有力,“1957年11月17日,毛泽东主席在邓/小/平、彭德怀、乌兰夫、杨/尚/昆、胡乔木等中国领导人的陪同下,到莫斯科大学的礼堂接见数千名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和实习生,就是在这里,毛泽东主席发表了那段举世闻名的重要讲话: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国内的80后和90后年轻人,有谁,还在学习和研究毛泽东思想?木槿对杨博士肃然起敬,为他在精神上对祖国的血肉联系。而她自己是到了国外才学到这段毛泽东语录。
入住莫斯科大学招待所之后,领队带大家去吃简单的晚餐。咖啡香是香,粗麦面包也好吃,但是木槿现在想吃的却是一碗热热的小馄饨,清汤,最好上面浮着小葱青绿的沫子,还有切得细细的蛋皮,几乎透明的小馄饨皮在白色的瓷碗里柔弱无骨,能看出里面粉红色的猪肉馅。就是单位餐厅里的油条豆浆也好啊。人在旅途中,歇在一个地方就想汤汤水水地吃顿晚饭,这是中国人最理想的舒服生活。木槿这才意识到,原来在国内对西餐的爱好不过是想换一换胃口,消遣西餐罢了,到底自己是有个温和的中国胃。
回到房间里躺在干净柔软的小床上,木槿拨通了邵永浩的电话。“我用你的手机给你打电话,”听到邵永浩的声音,木槿抑制着激动的情绪,她试图开玩笑说,“我们到了莫斯科,现在住在莫斯科大学,今天,我见到保尔.柯察金了。”
“是吗,那么保尔.柯察金有没有告诉你啊,”电话里不时有静电的滋滋声,邵永浩的声音遥远而清晰,他温柔地体贴着木槿的心情,说,“人最宝贵的是生命,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应为虚度年华而羞愧,也不应为碌碌无为而悔恨?”
木槿不禁汗颜。她拿着邵永浩给她的手机,就像拉着他的手一样,说:“以前我真不知道。也是在今天我才知道,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 …”她羞愧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