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正要拨电话的工夫,张岩洪走了进来。你好!对方很谦恭地在办公台前会客的椅子上坐下来。苏月把记着电话号码的那页纸收起来。有什么事吗?苏月也很客气地问。如果说在此之前苏月没有对任何人有过主观上的反感,那么,这个人就是第一个,苏月毫不怀疑他也是唯一的一个。从他梳得亮光光的头发到总是油汪汪的大脸到那双不大的总是四下里乱瞄的眼睛,苏月以前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从头到脚一无是处的人。苏月只是奇怪,他怎么没和代总经理一起走呢?他是他的人呀。苏月也知道,公司里许多人都有着和她一样的困惑,可张岩洪偏能在大家的不解里气定神闲地进进出出。代总经理走了,总经理也还没回来,张岩洪比任何一个人都轻闲。他常在写字楼门前的停车场擦那辆原本就锃亮的奥迪,进进出出的就有许多人看着。就有其他公司的人说这是个好司机,爱惜车。小孔听见这话气得脸都要绿了。
张岩洪像是很谨慎,他四下里看看,其实除了苏月周围根本没人,他突然把身体往前倾,声音压得很低,冯总什么时候回来?冯总那两个字叫得很热切也很尊敬,像是一个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臣子之于国王,也极像一个地下工作者之于党组织。其实他连冯总长什么样都未必知道。苏月尽量克制着自己,客气地也是冷淡地回答,不清楚。张岩洪根本不在意苏月的表情,他再一次四下里看看,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苏月看着他,那双没有表情的眼睛也死死地盯着她在看。苏月把目光转移到桌面上,她笑笑,那看你自己了。她已经在心底里认定这家伙是来套近乎或是探口风的。张岩洪像是沉吟着,事关重大,我希望亲自和冯总通话。苏月这样的好脾气都几乎有些按捺不住。她站起来,冯总以前的手机暂时是停机状态,他在海外总部开会无法联络。说完她取了桌上一页传真就往出走。
张岩洪坐着没动,在苏月就要走出去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
苏月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她表面看来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惊。
张岩洪说,高敬峰要截留一批货。
高敬峰就是前市场总监前两天不辞而别的代总经理。
苏月看着张岩洪,张岩洪很肯定地点点头。苏月重又在位子上坐下。
可张岩洪却死死地闭住了嘴。事情太大了,我只和冯总一个人讲。
苏月盯着张岩洪看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发现,这个男人长了一张老奶奶的嘴,薄薄的瘪瘪的。她沉住气,我无法保证是否能联络上冯总,总之,我会想办法,你先做事吧,有了结果我通知你。
直到电梯门关了,苏月才打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用大班台上那部电话拨了个国际长途。冯总听到截留货物四个字立刻打断苏月,半个小时后让他就在这儿等我电话。苏月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冯总在电话那头叹口气,华南华东几个市场都乱了套,监察部查证至少五个分公司账实不符,汪伟手下那帮亲信全部撂挑子走人了,非常时期,咱们仅剩的这片红区不能再沦陷了。苏月说,我懂了,我会安排他准时等您电话。
张岩洪从总经理办公室走出来时整个人看来气定神闲,就在踏出苏月所在办公区的一刹那,他回过头来站住,苏月呀,冯总说他周五就回来。而后一步是一步地向电梯方向走去。苏月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好像写着任重道远四个大字,她听清了,他刚才说“苏月呀”,那口气就像是他们原本就熟悉而且亲近得不得了,而且还隐含着一丝深藏不露的居高临下。他出门时说的那句话相信隔壁办公区如财务部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月可以肯定,张岩洪通报给冯总的一定是件大事。
苏月想到小孔,此刻小孔一定开着那辆因为喷涂了各种手机彩壳而被公司同事们戏称做“小花猫”的微型面包车疾驰在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苏月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坏,她有些后悔下午对小孔的暗示,最怕是会弄巧成拙。转而她又安慰自己,不会的,一定不会。可是,心底里她也明白,许多时候预感对人而言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快下班时苏月终于决定拨张巨办公室的电话,她甚至在想,和张巨约好在外面吃晚饭好了,就像以前他们恋爱时候一样。这样想的时候,苏月不知觉脸上已然有了微微的笑意,她飞快地拿起话筒。
拨号声只响了一遍电话就接通了,张巨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喂?
苏月咬着嘴唇轻轻笑了,她听出张巨话音里的急迫和热切,她刚想说话,可是,她的笑却一点点地凝固在了嘴角……
张巨的声音像雷鸣一样回响在苏月耳边,小茹,你难受是吗?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就往回赶,等着我,亲爱的。
苏月轻轻地轻轻地挂断了电话,那一刻,她觉得万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