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嬉笑玩闹之后,贺终南突然正经下来,对风狄生说道:
“师弟,说正事儿吧,我们拖个几日,摆足架子之后,终究要去见这甘黛黛的。你可想好了,见了她与她怎么说?”
风狄生回道:
“哪有何难?只要能与她见上面,我把前因后果与她摆一摆,再请她看在祖师爷当年救过她母亲的份上为我引见不就行了?”
贺终南摇了摇头,
“这法子行不通的。我今天见了这萧姑姑,发现她可真是个人才。面上虽然温柔的跟棉花似的,可骨子里却是个极有主意极厉害的人物。她三番四次的试探咱们呢,都被我给挡回去了。”
“我想,能令这么厉害的女人屈居自己之下,忠心服侍,这甘黛黛也不是寻常角色啊。”
风狄生闻之,言道:
“那可怎么办?我又不善于跟女人打交道。这浮云山上除了你也没个女的,你吧,跟寻常女子也很是不同,没法参考。”
贺终南此刻没心情和他斗嘴皮子,她托腮思量了半天,方说道:
“我觉得你第一次见她之时,不要说我们的身份来历。只给她摸骨看相,先听听她到底是因为何事烦恼。若你的话能说到她心坎上,大家可以先做个朋友,如此一来二去,没了戒心,我们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和盘托出。”
风狄生有些恍然,
“我还正想问你呢,她若真让我替她摸骨,让我说出个子寅卯丑来,我该如何应付?”
贺终南不假思索道:
“这有何难?你都摆摊操练了这十几日了,难道不知道这天下有些烦恼是共通的,有些话放之四海而皆准。怎么说都不会错吗?”
风狄生细细的咀嚼了这句“放之四海而皆准”,若有所思。
三日后,待萧景虹再寻上门来。贺终南终于告知她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劝的自家公子答应了这档事。为怕效果不够,她还故意以退为进,言说自家公子对此事兴趣不浓,只准备去见她家主人一次,从此再无瓜葛,切勿再上门叨扰与他。
萧景虹连声答应,说只敢叨扰这一回,以后绝不打扰。
贺终南心中暗想,如今万事俱备,只欠风狄生这张东风了。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打动甘黛黛了。
贺终南正要与萧景虹商量好出发的时间,却见萧景虹摆了摆手,“姑娘放心,今次不用劳烦公子与你赶路,我上次回去禀明了我家主人之后,我家主人有感于公子神威,为了以示诚意,她今日亲自前来登门拜访,已随我在这客栈住下。本想今日公子若还是不肯相见,我等就守在此处,直至金石为开。”
贺终南的脑袋“嗡”的一下,感觉瞬间要炸了。
甘黛黛居然为了见这所谓的神算子一面,亲临门下。
这是何等的待遇。
亏得贺终南之前再三和风狄生商量过,两人唯恐在谷中发生什么意外,甚至连逃生计划都想好了。
如今倒好,全然派不上用场了。
不过,甘黛黛现在只身过来这间客栈里,他们倒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控制局面了。
一想到这儿,贺终南心中一阵大喜,心想万一待会儿风狄生表现不佳,失了手。她就算拼了这身蛮力,硬绑也要把甘黛黛留下来。主意打定,她笑吟吟的对萧景虹说道:
“有劳萧姑姑费心,我这就去请我家公子出来。”
风狄生今日也被贺终南隆重打扮了一番,较以往更加风度翩翩,只见他一身雪白长衫,衣袂飘飘,眉眼之间更浮现了几分清高孤冷之感。行走之姿比往日多了几分气魄。
他不慌不忙的走着,身后仿佛跟了千军万马,自带一股激昂之气。
萧景虹一见他这等出场风采,不住的感叹:
“果然是名不虚传的世外高人。”
贺终南在一旁听的只想发笑,可又惧于被人看见,只得在心中偷偷窃喜。
她神情异动,却还是没逃过风狄生,被他狠狠瞪了一眼,方才老实下来。
萧景虹将他二人迎至客栈上房门口,言道:
“我家主人身体不适,只能在房中等候。烦请公子进去相见。”
贺终南本也想跟进去,可看萧景虹牢牢守在门口,便知这二人谈话之时,不喜有第三人在场,于是也只得悻悻做罢,立于门前。
她为人机敏,一刻不停地盯着萧景虹,并时时将全身真气调动,唯恐屋内有任何异动都能第一时间启动风雷诀,控制全场。
风狄生进了屋,心中虽万分紧张,可脸上却也未显露半分颜色。
他冷静自持,眼见屋内布置清爽,窗边摆了几盆兰花,圆桌旁的椅凳上依偎着一名身姿婀娜的女子,未敢细看,便首先下礼,拜了一拜。
“小生乃是这摸骨算命的先生,今日有幸,得见小姐,礼数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这个开场也是他与贺终南讨论过多次的。
贺终南本想让他上去就摆个高冷孤傲的出场,震住甘黛黛,却被风狄生否了。风狄生言道,这甘黛黛也是嚣张跋扈之人,万一吃软不吃硬,岂不是开场就谈崩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先以礼待人。后面再慢慢拿话喂她,方是上策。
贺终南心中虽有不悦,可考虑到风狄生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况且现场发挥全靠自觉,她有心无力也管不了这么宽。
那女子缓缓抬头,两眼之中全是愁楚之感,双眼含烟似水,甚是多情。她长相动人,五官与那萧姑姑还有几分相似,不过年纪更年轻一些,身子也更单薄。她自带一股倦懒之意,想必确是久病缠身,神容不振。
她轻柔的说道:
“有劳公子了。我身体实在不好,就不起身迎接公子了。还望公子为我相看,指点迷津一二。”
风狄生说了句“在下得罪了”,信步走上前去,为这女子搭手看相,他将手腕盈盈的握了两握,又仔细看了看她手掌的骨相。
心中却是疑窦暗生。
眼前这女子,虽容貌美丽,可是行为举止却与嚣张跋扈扯不上半点关系。若说此人是甘黛黛,难免令人匪夷所思。可若说不是甘黛黛,灵渊谷里并未听说甘黛黛有其他姐妹,她的年纪又与甘黛黛的确合的上。但是,眼前种种与之前所听所闻实在差别太大,风狄生现在开始怀疑,传言根本就是假的。
他这厢握着人家的手,自顾自的发了半天呆。
对面女子看他半天没了反应,却又不像是色迷了心窍,于是轻轻咳了一声:“公子……”
风狄生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放下对方的手腕,理了理思绪。
那女子问道:
“不知公子以为小女子命数如何?”
风狄生心想,死马当活马医吧,来都来了。
幸亏,他日前已做了这十几日的算命先生,不算全无经验。
风狄生缓缓开口道:
“小姐这骨相,虽然外观看起来雍容华贵,富贵逼人。可是内里却难撑起这一副门面,是这外盛内虚之象。恕我直言,只怕是小姐这身份,压迫的小姐不得自由,有许多为难之事,难以平衡,日夜思之,故而容易心力交瘁。”
那女子点了点头,赞许道:
“公子果然一语中的,我的确为诸事所困。”
风狄生看开头蒙对,想起贺终南曾说过这甘黛黛天生未见过父亲,由母亲一手养大,于是趁热打铁顺下去说道:
“未知小姐所烦之事,是否归根究底,由一男一女引发?”
那女子大惊失色,叹息:
“难怪萧姑姑在我面前再三夸耀,说你主仆二人风华卓绝,远非常人之姿。她虽未见过你,可见了你的丫环,就断定仆尚且如此,主将更贵不可言。我之前不信,今日得见真传,果然灵验。”
风狄生没想到萧景虹看人居然和贺终南一个路数,也是见了人家的丫环就喜欢把主子吹上天,心中不免感慨,难怪这两人间惺惺相惜,一见如故,可以聊的如此投机。
他看自己已踩得红心入靶,决定再入一城:
“若我所言非虚,这一男一女是否关系不佳,互不相见。而这二人又都与你关系匪浅,所以,你心中,无论偏向哪边,都觉得对不住另外一个。”
风狄生这番话全凭自己猜测,他猜想,甘黛黛幼年由母养大,父亲全然无讯。若其母与其父当年为一对佳偶,就算其父先亡,其母也决计不是这个态度,必当心存留念,时时祭拜,不至于天下间一点风声也传不出来。可从来未有人听闻甘黛黛的父亲究竟是谁,想必此人不论生死,都与白焰教母已经失和,所以,她才会从来都闭口不提,世人也无从知晓。所以,“互不相见”这四个字,无论此人死生与否,说出来都不算错。
风狄生这把赌的太大,筹码全放,成与不成也尽在此回了。
那女人先是怔了一怔,随后眼中有泪涌出,不能自抑的瞬间哭了出来,
“公子真乃神仙下凡,我的心病从未对人言明,谷中之人根本无人知晓,就算萧姑姑也未必知晓此事,这是我最大的秘密了。我这一身病也是缘于此心结。”
她情绪激动,努力站了起来,对风狄生拜上一拜。
“还请公子赐教,此事有什么解决的良方?”
风狄生一路高歌猛进,大获全胜。到了这紧要关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思虑再三,才缓缓吐出四个字:
“顺其自然。”
那女子疑虑道:
“顺其自然?”
风狄生点了点头,
“世间万事,皆有因有果。此事虽是由你而起,但是归根结底,却还是他二人之间的冤孽使然。既已有嫌隙生成,强行压制不是良策。倒不如顺其自然。凡事自有一果,只是这个果可能不是你期望的果。但是又能如何?这是自然的走向,接受即可。”
那女子恍然大悟,内心叹服道:
“我日日为此事折磨不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化解他二人之间的矛盾。可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如今听了公子这一席话,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公子真乃神人也!”
风狄生淡定言道:
“道理都是好懂的,可真要去做到却难上加难。为人者,能知行合一,就已是圣人所为了。”
那女子痛定思痛,语气笃定,眼神坚毅的说道:
“公子请放心,我必会记住公子的话,顺其自然。”
这时,那萧景虹突然闯入,旁边还跟着一脸慌张的贺终南,
风狄生正好生奇怪,她二人为何突然闯入,
只听得那萧景虹言语道:
“小姐,我们得回谷了。家中出事了。”
这女子倒是沉得住气,竟没有匆忙之下乱了阵脚。她对风狄生禀名歉意之后,方才与萧景虹还有随从火速离开了客栈。
房间里只留下一头雾水不知所谓的贺终南和成竹在胸的风狄生。
贺终南拍了拍风狄生的肩,
“如何?师弟,我看你们聊了这么长时间,你到底和甘黛黛都说了些什么啊?”
风狄生哈哈一笑道:
“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听了你的建议,说了一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