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曌忽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他忍不住问季微：“季小姐待人，从来都是这种态度？”他语气听上去似是有些不悦。
    季微冷笑，反问他：“什么态度？”
    黎曌道：“直白刻薄，说话毫不留情。”
    季微晃了晃手中的葡萄美酒，这才意味深长的说：“那倒也不是。”
    “嗯？”
    季微眼里浮现出一抹柔情，她说：“至少，对陆程，我就很好说话。”
    黎曌眉头一蹙。
    他不是陆程，他是黎曌，所以他活该得不到季微的好态度。黎曌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一想到眼前这个无情美人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黎曌便感到荒唐。
    他有些对陆程的眼光感到质疑。陆程怎么能自甘堕落到这个地步！怎么会连这种女人都看得上！
    比起季微这种性情的女人，黎曌还是更喜欢温柔一点的女孩，至少，说话要含蓄知礼。
    黎曌的嫌弃，季微看得明明白白。
    她心里蔓延开无边的苦楚。
    面前的人顶着跟陆程一样的皮囊，他还是她所熟悉的那具身体，但这幅躯壳里面的灵魂，已经不是她所爱的那个了。
    陆程可从来不会嫌弃她，哪怕一开始她咄咄逼人，百般刁难于他，陆程对她都是包容迁就的。
    许是生活的环境不同，黎曌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受族人尊敬跟敬仰。多以他待人处事的时候，总是高高在上的。
    而陆程不同，他从小吃苦长大，见惯人情冷暖，品味过世态炎凉，所以对于在紧要关头愿意伸把手帮助他的季微，始终是感激多过讨厌的。
    季微忽然没有耐心坐在这里继续同黎曌说话，被跟陆程一模一样的男人用一对刻薄无情的眸子注视着，季微心里也是会痛的。
    放下酒杯，季微问道：“黎先生找我，到底想说什么？”
    黎曌这才想起正事。
    他略加思索，才道：“是我夺走了你丈夫的身体，尽管我们看上去是同一人，但我们，毕竟是两个不同的灵魂。”
    “嗯。”
    黎曌观察了下季微的反应，见她神色间并无悲伤的样子，这才稍微安心一些。对一个跟他身体发生过关系，还生了一个孩子的女人，黎曌也不是真的毫不在意她。
    黎曌又道：“关于你跟陆程之间的婚姻...”
    “我已经丧偶了。”季微目光灼灼地盯着黎曌，她说：“黎先生什么时候方便，我们一起去民政局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黎曌呼吸一滞。
    她这般轻易就同意了？
    事情进展的出乎意料的顺利，但黎曌却不觉得开心，也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反而，他有些胸闷。
    黎曌强颜欢笑，道：“这样最好。”
    听黎曌这样说，季微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彻底没了。
    他真的是黎曌。
    那个爱她如生命的男人，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季微眼睛忽然有些发酸，她忙用右手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口。放下酒杯的时候，季微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再无泪光。
    黎曌没有发现季微的变化，他听到了易久久跟阿福在下面操场上打球的动静。
    黎曌目光落在阿福的身上。
    那小胖子穿着一件宽松的吊带短裙，屁屁被尿不湿包裹住，露出两只肉嘟嘟的小短腿。黎曌盯着阿福，犹豫了很久，还是说不出要跟这孩子断绝关系的话。
    想了想，他这才说：“我听微生说，这孩子眼睛看不见。”
    “嗯。”
    “我族光明双生果快要成熟了，季小姐若是同意的话，我...我可以继续做阿福的爸爸，明年，我会带她回族，医治她的眼睛。”黎曌说完这话，又偷偷地看了季微一眼。
    季微本想拒绝，但听到阿福的笑声，到嘴的拒绝之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阿福跟陆程的关系那么亲密，如果忽然没有了爸爸，她肯定会很难过。
    每个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季微当然也希望阿福开开心心的。
    “那就麻烦黎先生了，等阿福再大些，眼睛看得见了，我会跟她说明一切。”季微又补充一句：“不会麻烦你很久的。”
    点点头，黎曌说：“也好。”
    季微调整了下手上的固定带，突然起身，转身就走，背影显得决然。
    黎曌盯着季微的背影，心里忽然产生一股冲动。
    “季小姐！”
    季微脚步微顿。“还有什么事？”
    黎曌微微垂眸，轻声道来一句：“对不起。”
    季微没回头，她说：“你没有错，是我们陆程命苦。”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季微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起来。
    黎曌听到季微的哭腔，浑身一僵。
    身体就像是被千万支利箭同时戳穿了一样，那份痛意来得那样强烈，黎曌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眼神有些迷茫。
    怎么回事？
    季微越走越远，黎曌过了片刻才抬头，他盯着季微消失的方向，暗想，大概是因为这具身体是陆程的，所以还残留着陆程的残念吧。
    下午，季微换上一身白色的衣服，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身旁放着一只黑色的戴妃手拎包。胳膊上的固定带，也换成了白色的。
    阿福已经睡着啦，大概要睡三个小时。
    过了片刻，黎曌才从楼上下来，他的身后，跟着忠实跟班微生弦。
    季微听到动静，抬头朝黎曌望了一眼。
    黎曌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行头，黑色衬衫配黑色长裤，脚上的皮鞋也是黑色的。陆程并不常穿一身黑的衣服，季微盯着他看了片刻，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季小姐，准备好了么？”黎曌问她。
    季微提着手拎包站了起来，对黎曌说：“走吧。”
    易久久抱着一颗球从外面跑了进来，见季微跟黎曌打算出门，他有些诧异。“去逛街？”
    季微跟黎曌都没有说话。
    易久久盯着他们两人的衣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陆程以前倒是穿过黑色的衣服，但季微却很少穿一身白的衣服，易久久夸她：“季微，你穿白色挺好看的。”
    季微说：“是么？”
    “真的，好看，今天怎么想到穿白色衣服啦？”易久久只是随口一问，但季微的回答，却让他沉默下来。
    季微说：“今日丧夫，不宜穿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