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正在消散,农家炊烟已袅袅升起,鸡犬之声偶有相闻。孙石头踏着晨雾,鬼鬼祟祟敲响了张万年的大门。
周大梅开门一看,不由得喜上眉梢:“我的儿,想死为娘了。”
孙石头揉揉发红的眼睛,说道:“娘哎,孩儿闯祸了。”
周大梅拉住孙石头的手臂,说:“只要娘在,就没人敢惹你,快进屋给为娘细说细说,是谁惹我儿生气了。”
孙石头走进室内,哭诉道:“老师和同学们合伙欺负我,您可要为儿做主啊!”
周大梅问道:“他们咋欺负你了?”
“前天上语文课,老师让学生听写陆游的古诗《卧春》,我写的一字不差,反遭到老师的一顿奚落。”孙石头边说边掏出试卷递给周大梅。
原来,孙石头是这样写的:“《我蠢》,俺没有文化,我智商很低,要问我是谁,一头大蠢驴。俺是驴,俺是头驴,俺是头呆驴。”(原文是:《卧春》,暗梅幽闻花,卧枝伤恨底,遥闻卧似水,易透达春绿。岸似绿,岸似透绿,岸似透黛绿。
周大梅看罢试卷,不解地问道:“我儿写的一字不差,老师为何还奚落你?”
“他们知道我是没娘孩儿,故意欺负我的嘛。”望着周大梅沮丧的脸,孙石头又说道,“还有一次学校上公共课,‘校花’张喜花放了个屁,站在一旁的小帅哥冯志伟马上说,‘对不起,我不慎放了一个屁,真是不好意思。’这下赢得张喜花感激的注视。”
周大梅不解地问:“冯志伟因何替张喜花开脱?”
“他暗恋张喜花呗。”孙石头砸砸舌,又说道,“我顿生妒忌之情,后悔自己没能抢功,不由暗暗祷告张喜花再放一个。也许是心诚则灵的缘故,张喜花果真又放了一个屁。我马上接口说,各位同学,只因我常喝豆面条,以致屁屁不断,今后喜花同学放的屁,决不能让冯志伟一人抢功,都算到我的账上好啦!岂料,张喜花竟拉长了驴脸对我怒目而视,赵焱焱也对我指手划脚并说什么,叫花子想和公主谈恋爱,一厢情愿罢了。”
周大梅又问:“赵焱焱又是谁?”
孙石头回答说:“是喜花青梅竹马的恋人。”
周大梅笑道:“小小年纪也学会争风吃醋了?他是如何与你争夺恋人的?”
“俺俩都是班干部,可他为达到不可见人之目的处处给我使绊,让我在同学面前难堪。”孙石头重重地哼了一声,又说道,“有一次老师检查家庭作业,我带着哭腔说,‘老师!我的作业本不知被哪个嫉妒我学业的人偷去了!’老师信以为真,还安慰了我几句。第二天,我又没交家庭作业,当老师问及原因,我捂着嘴暗自发笑,仿佛遇见了正偷情zuo爱的少男少女。老师呵斥道,‘笑!笑!有啥好笑的!’我回答说,‘老师,我把作业误当废纸扔到纸篓里了。’老师不相信,偏让我去废纸篓把作业找回来。”
周大梅问道:“你找了吗?”
“不找能行吗!”孙石头瞟了周大梅一眼,说道,“我站起身,在讲台旁边的废纸篓里找呀找、找呀找,足足找了三十分钟,终于找出一张写满字却沾满了鼻涕的纸。然后,我又装出很委屈的样子,把纸双手递给老师,老师低头一看,挥挥手让我返回座位。事后,赵焱焱打小报告,说我根本没做家庭作业,我受到老师一顿尅,被免去了劳动委员一职。”
周大梅追问道:“你到底做没做作业?”
孙石头不屑地说:“当然没做啦!假若我真的做了作业受到赵焱焱诬陷的话,定会和他拼个你死我活。次日,上课钟声过后,我怏怏走进教室,老师质问我为何迟到。我回答说,上学路上,遇到了拦路抢劫的强盗。老师大惊,问抢走了我的什么东西。我说,老师,千万莫慌张,强盗仅仅抢走了我的家庭作业本,今天,又让您大跌眼镜了。”
周大梅说道:“我的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不好好学习,将来怎会吃香喝辣?”
孙石头抱怨道:“这事儿可不能怨我。”
周大梅问道:“不怨你怨谁?难道怨我?”
孙石头乜斜了周大梅一眼,说道:“同学们私下议论说什么,这是遗传基因兴风作怪!要怪就怪你和我死去的老爹基因不好。”
“你爹再世时,能说会道,死蛤蟆他也能捏出尿来。”周大梅瞟了孙石头一眼,又说道,“哪像你,说话语无伦次,上句说打狗,下句说撵鸡,东边日出刚说完,转口就说西边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孙石头笑道:“这正是我的特长啊”
“这算啥特长?”周大梅瞪了孙石头一眼。
“‘吃了柳条屙笊篱——一流胡编’的能力嘛。”张三白了周大梅一眼,又喋喋不休地说道,“譬如昨天上午,数学老师提问我乘法口诀‘三七得多少?’我回答说,‘二十!’老师瞪了我一眼,我急忙改口说,‘二十二。’老师拍了拍桌子。我暗自嘟囔了一声,‘有啥了不起!顶多不过二十三。’我见老师的脸胀得像猪腰子似的,急忙陪笑脸并满不在乎地说道,‘管它三七二十一,不会就是不会,老师快消消气,若气坏了身子,还得吃药打针,多不划算!’”
周大梅一愣,问道:“后来呢?”
张三回答说:“老师指着我的鼻梁说,‘滚!’既然他不仁,别怪我不义!一怒之下离开学校,我漫无目的到处闲逛,直到傍晚才怏怏往家赶。当路过小寡妇李红梅家门口,见大门敞开着,我潜到她的床底下。待李寡妇睡下,就悄悄钻进被窝。谁知她敬酒不吃吃罚酒,竟光着身子跑到院内捡起洗脸盆并用石块狠命敲打,口中还一个劲大喊大叫,‘快来人了,杀人啦!’”
“这么说,你闯大祸了!”周大梅大吃一惊。
“我急忙抱起裤子越墙逃出,跑到村口回头眺望时,发现村民们拿着‘反修棒’(在当时那个‘备战备荒为人民’‘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年代里民兵巡逻时手持一根长一米的木棍被称之为‘反修棒’)、铁锨、扁担东寻西找。见无路可逃,我急忙钻到麦秸垛里藏身,夜深人静之时才悄悄爬出,思索再三不敢回家就一溜烟跑这儿。”孙石头努努嘴,说道,“亲娘哎,我若回孙家庄,他们定会批斗我,这可咋办呢?”
“孩儿莫怕,活人怎能让尿憋死?”周大梅拍拍孙石头的肩膀,又说道,“昨晚,生产队长张结实对我说,按照国家有关政策规定,企业职工退休后,允许一个子女顶替其接班。再过几年,糟老头就到了法定退休年龄,何不做做手脚,让亲生子顶替接班。”
“这么说,我不用上学就能端上铁饭碗啦!”孙石头一蹦三尺高!
周大梅点点头,说道:“当然是真的啦!”
孙石头问道:“孩儿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娘亲,不知当否?”
周大梅笑道:“想不到我儿也学会谦虚啦!孩儿呀,有啥事儿尽管说嘛。”
“那我就问了,您可不要生气啊!”孙石头做了个鬼相,又言道,“很多人在背后议论纷纷,说您是biao子,还说我是,莫非这其中有啥沟沟洼洼之事儿?”
“这、这——”周大梅吞吞吐吐。
“甭这个那个了,我是您的亲生儿子,对我还有啥隐瞒的?”孙石头晃晃周大梅的臂膀,说道,“您说话嘛。”
周大梅略一思索,说道:“孩儿呀,现今你已经懂事,也不用再瞒哄你了。其实,你是二旺的后代,也是娘的命根子啊!”
“您老糊涂了!”孙石头大吃一惊。
“为娘不憨也不傻,心里跟明镜似的。”周大梅望着呆若木鸡的孙石头,又说道,“你出世不久,大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你的身世,欲置我于死地,为娘一脚把他蹬个‘仰八叉’,当即就断了气,时隔不久,你生父也见阎王去了。我失去了顶梁柱破罐破摔,最后嫁到了这个穷山沟。”
“九十岁的寡妇再改嫁,原来事出有因啊。”孙石头连连点头。
周大梅说道:“孩儿!咱不说那些不愉快的事儿了,眼下是把你的户口迁到张沟村以备接班之需。到时,先给你找个放羊的差事干着,等长到——”
孙石头截住话头,说道:“叫我当放羊娃?这太丢人了,我不干!”
周大梅笑道:“我儿有所不知,这儿穷山恶水,又适逢‘农业学大寨’运动,人们整日开山凿坡修造梯田,治山治水,很多人都病倒在工地上,相比之下,唯有放羊这个差事较为轻松。不过,若与队长的关系协调不好,就是想找放羊的差事,也比登天还难。”
“是吗?”孙石头挠挠头,又问道:“依你说,我如何才能捞到这放羊的美差儿?”
“其实,队长张结实原本就是出了名的‘采花大盗’,时常管不住自己裤子上的拉链,我略施小计就揽到了放羊这个美差儿。”周大梅努努嘴,又说道,“待你的户口迁到这儿,我给队长吹吹‘枕头风’,让你也当放羊娃。这一来可免受治山治水之苦,二来还可以利用手中的便利条件,偷偷拔一些羊毛。”
孙石头不解地问:“拔羊毛做啥用?”
“羊毛可是值钱的好东西,等积攒一定数量的羊毛,我给你织件毛衣穿。以前,我用偷拔的羊毛织了一件毛衣送给张队长,据他说可暖和啦。”周大梅拍了拍孙石头的肩膀,又嘱咐道,“记住,口风要严,不该说的话,就是烂到肚子里也不能对外人说。特别是接班之事,若走漏了半点风声,就会鸡飞蛋打。”
孙石头问道:“为啥?”
周大梅回答说:“你后老大膝下还有两个孽种,他们绝不会让你平白无故接班的。”
孙石头一愣,问道:“依您之意?”
周大梅回答说:“咱只有装聋作哑迷惑他们,到时我再发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专长,这接班之事儿犹如瓮中捉鳖,手到拿来。”
孙石头伸出拇指,笑道:“您真是女中豪杰!”
当天,周大梅就把孙石头的户籍如愿迁到了张家庄。轮年龄,孙石头在同辈中排行第三,其继父张万年给他换姓改名叫张三。
某日中午,张三母子在大门口懒洋洋地晒太阳。
周大梅把张三的头扁在自己腿上为其捉虱子,不时用鼻尖嗅了几下,问道:“你的头有一股馊味,仨月没洗头吧?”
张三回答说:“差不多。”
正在这时一路人走到跟前,问道:“万年兄在家吗?”
周大梅反问道:“先生贵姓?”
来人回答说:“姓张”
周大梅又问:“是弓长张,还是立早章?”
来人又说:“是弓长张。”
周大梅笑道:“张老弟!万年还没下班,我是他妻子,有啥事儿给我说吧。”
来人一愣,说道:“其实没啥大事儿,只是顺路看看老朋友而已,既然兄长未在,俺告辞了!”
周大梅向来人招招手,说道:“慢走啊!”
翌日,时近中午,张三一个人在大门口玩耍,恰巧又有人找张万年。张三想在外人面前卖弄一下本事,问道:“先生贵姓?”
“多懂事的孩子啊!”来人呵呵一笑,回答说,“免贵姓李。”
张三又问:“是弓长李?还是立早李?”
“小毛孩儿会不会说话!”来人猛一愣神,说道,“岂有此理(李)!”
张三问道:“不是这个李!到底是哪个李?”
来人回答说:“十八子!”
张三又问:“十八子是啥东西?”
来人瞪了张三一眼,说道:“十八子不是东西!”
张三瞟了来人一眼,问道:“既然不是东西,它又是何物?”
“对牛弹琴,真是白费劲。”来人转身欲走。
张三朝来人招招手,说道:“十八子!一路走好!”
“白痴!你想咒我死吗?”来人怒气冲冲地离去了。
“听哑巴唱戏,真是莫名其妙。”张三挠挠头,又自言自语地说道,“莫非此人是从神经病医院跑出的病人不成?”
恰在这时,张结实刚好路过,见张三在门口玩耍,问道:“三儿,在家吗?”
张三回答说:“在!”
“找说点公事儿。”张结实嘿嘿一笑,径直走进院中。
“哼!说公事儿!别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想的啥。”张三不由暗自嘀咕了一声。
“队长来了,快屋内请!”周大梅边说边向张结实抛媚眼。
张结实走进室内,笑道:“怎么?就你一人在家?”
“那两个孽种去山上拉石头,估计后半晌才能回来。”周大梅偷偷一乐,问道,“馋猫,想我了吧?”
“谁说不是?”张结实迫不及待地抱起周大梅放倒在。
过后,周大梅了整理一下头上的乱发,说道:“天快晌午了,你就在这吃顿便饭,尝尝我的手艺咋样?”
张结实回答说:“听人说,你炒的菜色香味俱全,特别是醋溜白菜更是一绝,今个儿,我就饱饱口福吧。”
周大梅受宠若惊,特意炒了两个小菜招待。
吃罢午饭,张结实满脸堆笑,说道:“梅,谢谢热情款待。”
周大梅摆摆手,言道:“谢啥!吃点便饭而已。”
“便饭?”张三猛一愣神,不解地问道,“娘哎,咱平常一天吃三顿红薯稀饭,一个月也吃不上一个小菜,今天,您却准备了两个菜招待队长,怎能说是‘便饭’呢?”?”
周大梅回答道:“凡事礼为先,家中来了客人,假若你准备得很丰盛,在客人面前也只能谦称为‘便饭’。”
“原来‘便饭’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张三猛地一拍脑门,说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
周大梅不解地问:“啥事儿?”
张三回答说:“前天,咱母子到表叔家串亲,表叔可是准备了两个菜外加一个热汤。这么说,咱家的‘便饭’,和表叔家的‘便饭’相比,咱家的饭,只能算是‘小便饭’,而表叔家的饭,可算得上是‘大便饭’喽!”
“聋子拉弦子,真是瞎胡扯。”周大梅瞪了张三一眼,又说道:“怪只怪你读书太少的缘故啊。”
张三把头一扭,说道:“你是知道的,我一读书就头痛。”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