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王叔现在对君闻书明显客气了许多。君闻书对他,也由最初怯生生的尊敬变成了有点儿傲慢的客气。力量对比就是如此有趣,此消彼长。君闻书曾对我说,和下人就是要端着,否则无威严,那么就镇压不住,容易生乱子。我是恬淡性子的人,哪一世都尽量平易近人。想起前世我的老板说:"你不是个好兵,因为你看到的比领导都多。你也不是将才,因为你缺少弹压的手腕。但还是不得不使劲儿用你,因为你最知道怎么干活儿。"原来,差距在这里。
君家的信用政策是有限制的赊账,额度和期限是根据你和他的交易量,以及你本身的资产程度来定的,有点儿类似于现代金融的授信。每个赊账人都有自己的授信额度,每家店也有自己的授信额度。年底一清算,真发生呆坏账,也不会有很大风险——看来,君如海还是有两下子的。
年关就是要账、收账。君家的生意做得比较大,现结的很多,真正够赊账级别的都是些老主户。所谓年关清账,也就是年结,在家里坐着数银子罢了。
在店里吃了中饭,我们便出来了。我最怕在那儿吃饭,王叔要陪君闻书,可怜我这个不敢说话的小厮,也不敢和店里的伙计同桌,迫不得已,只得半恳求半威胁地要锄桑或侍槐和我一起躲在车上吃饭。锄桑有一次不耐烦地说:"何苦呢,丫鬟又不是出不了门,你天天打扮得跟我一样做什么?"我连忙掩住他的嘴,差点儿没把他憋死。
还是扬州城的街道,想起我那次逃跑的情形,不禁心中感叹。我再也没找到过上次逃跑的那条街,也许当时太慌乱了。仿佛做了个梦一样,就这样被人打破了。
满街全是人,吆喝声此起彼伏。锄桑被吩咐看车子,他撇撇嘴一脸的不情愿,看着我,露出酸溜溜的表情。我也撇撇嘴,我倒希望被留下来看车子。对于谈过恋爱的人来说,可能会觉得和一个男人逛街很正常。可荸荠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呢,还拉过手的,想到这儿,我的脸红了。
君闻书走走停停,我在后面亦步亦趋。走了一小会儿,他停下来,"司杏,你倒是四处看看啊,老低着头做什么?"
我哪知道你要买什么?
"上次那个窗花你在哪里买的?"
"唔,少爷,夫人不是说……"
"今年是今年,再买一个。"
我答应了,两眼四处搜寻着,忽然发现一个笑眯眯的胖娃娃,拱着手,胖胖的双脚并拢着,左脚的大脚趾还微微有点儿跷起,憨态中带着顽皮。
"少爷,那个好么?"我指了指。君闻书也停下来,脸上现出一抹笑容,"倒也可爱,你去买了吧。"
我把胖娃娃抓在手中,瞧着他还要继续逛,便不敢问还要买什么。
"花呢,要不要再买些花?"
"少爷要什么花?"
"你看着办吧。"
"府里不是有水仙么。"
"再买几盆别的。"
"哦,少爷,那我们往回走吧,得叫锄桑来拿。"
"那就等等,我们再看看别的。"
街上人群穿梭,我有些累,一个人逛街很惬意,跟着君闻书逛街却很拘束。
"你怎么不说话?"
"回少爷,奴婢不知该说什么。"
君闻书转过身来,似有话说,却又转了回去。
路过一个摊子,花红柳绿的,一看都是些女儿用的首饰,君闻书停下来,似乎有点儿窘,"你……要不要买一件?"
我?我大吃一惊。除了挽头发用的簪子,我就没有戴首饰的习惯。
"少爷,不必了吧,平时要干活儿,叮叮当当的,不怎么方便。"
君闻书低下头,"买一件不好么?"
"这个……真没必要,你见我戴过什么了?我这样子,戴着也不好看,还得拾掇。"我赔笑。
君闻书抬头看着我,"买一件吧!要不买支钗,二娘那支许久不见你戴了,其实……样式也有点儿老,不大适合你这个年纪。"
我大惊,二娘的钗落在杨家了,当时捅得杨骋风全身是血,我不敢拿,再去找就没了,杨骋风说他给扔了,我也不敢再问他。
我觉得有些尴尬,毕竟我是个女的,一个男人给我买首饰,总是有点儿……我干笑两声,"我随便挽个发也挺好,横竖我也不会挽什么花样。"
君闻书不说话了,走到小摊前,轻轻地说:"老板,麻烦你拿那支钗来给我看看。"
老板扫了我们一眼,"这位公子,您是给……"他瞄了我一眼,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傻,这些做生意的人都很精明,什么人没见过,我这样女扮男装,估计账房王叔早看出来了!
君闻书不置可否,我在旁边看着看着突然有点儿想笑,君大少爷是第一次给女人买东西吧?呵呵。我小声说:"少爷,要不您旁边站站,我来挑?"
君闻书不满地瞅了我一眼,"我连支钗都买不了?"我不敢吱声,退到后面。小老板来回瞟着,把几支钗推到前头来,"来来来,公子,这几支钗成色好,式样新,您挑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