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唇,当真是不知道晋王府里,还信奉这种东西,这种东西一般就是规避牛鬼蛇神的,还能用来招魂镇魂,家宅不宁的时候内宅人喜欢挂在房梁上面,都挂到这里了,自然是来避重嘉的。
明日就要离开晋王府了,想起重嘉来,他忽然有点不甘。走了以后就要去将军府,那地方李煜应该不会去,那就再难见到他了,想到这么多日被他折磨,不见一面的话似乎有点无趣,少年眼珠一转,翻身就跳下了榻。
穿上鞋,阿沐轻轻地走到里间去,他扒着屏风的边探出了头左右看着:“殿下?”
男人坐在桌边,长路他也在旁站着。
李煜头也未抬:“干什么?”
阿沐连忙大步走了过去:“有点晚了,想问问殿下还不歇着吗?”
李煜一收手,画轴立即自动卷了起来:“怎么?我歇着不歇着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他的事,他嘿嘿笑了,也不等人叫自己走了过去。
阿沐扒在桌子上面,巴巴地看着那几张画轴:“殿下有喜欢的吗?”
这三福是晋王妃新拿过来的,一个是她娘家外甥女齐姜,另外两个是之前她在画轴当中挑选的比较中意的都是高官家的嫡女。她娘家侄女自不必多说,模样端正,虽然容貌不是一等一的美,但是贵在口碑,传闻齐姜是个才女,贤良淑德在燕京小有名气。
男人揉着眉心,长路在旁提醒着他:“殿下先看着,心里有个数,明天上山这三女都能遇见,哪个有心就赏她个帕子吧,既顺应天命又结良缘,两全其美。”
李煜更是皱眉。
他二十已过,再不成婚也太不像话。
但他完全不想,对女人的厌恶由心而生,光只看着画像想象着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就足够令他窒息。
说话间阿沐已经打开了其中一卷,画上少女一身深衣,十分雍容。
少年啧啧出声:“这姑娘长得很有福气的模样,殿下不喜欢吗?”
少女正是齐姜,李煜瞥了一眼目光冰冷:“放下。”
看起来是没有半分欢喜的模样,阿沐耸了耸肩膀:“不喜欢啊,这三个都没有喜欢的吗?”
他一抖画轴,李煜伸手来抽,少年抱着画轴往后一跳,嘿嘿地就笑了:“殿下看了这么多姑娘,没有一个上心的,燕京贵族里面总共能有几个适婚的,也就是殿下才有资格挨个地挑,结果一个都不中意真奇怪。”阿沐放下画轴在桌上,轻轻一推就让它滚了李煜的手边去:“难不成殿下、殿下是喜欢……”
话还说完,男人已恼画轴朝着阿沐直直飞了过来:“住口!你以为人人都有龙阳之好?”
长路在旁怒目而视,唯独阿沐躲过直奔面门的画轴,躲在桌子的另一边:“龙阳之好?殿下说什么啊,像殿下这么英明神武的男人怎么能有龙阳之好,我没说这个,就想问殿下是不是喜欢小户人家的小女,毕竟小户人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姑娘们更活泼对吧!”
他一脸的正经,倒叫李煜无言以对。
的确刚才,阿沐一说以为殿下喜欢,话还未说完他就下意识以为他要说龙阳之好,看着少年的脸,虽然恼怒但是真的很奇怪,他竟然觉得阿沐的笑脸是淘气的得意的也好,故意使坏的还是痞痞地也罢,都比他见过的所有小姑娘都好看。
龙阳这两个字就笼在头顶,他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可他刚要起身,阿沐哧溜就跑了门口去:“阿沐睡了,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说着,人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目光当中,长路抿唇:“殿下实在太惯着他了。”
李煜皱眉,冷冷瞥着他:“韩大夫是我的恩人,留他在晋王府做质已经实属无奈之举,怎能亏待他。”
长路见他目光,赶紧低头:“是长路逾越了。”
连一个小厮也觉得,对阿沐有些过吗?
男人拂袖,命长路去取热水,他心头烦躁,这两日病着在府里,少年也是一直在他面前晃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终日闷在房里,比之前见到的时候,皮肤还要白皙了许多,日日锦衣华服,领口处偶尔能见一点颈子,光洁如玉。可能是因为少年太小,喉结不甚明显,他常常混迹在丫鬟小厮当中,从他们那里听来的好笑事情一箩筐一箩筐的,等回来也一定到他面前啰嗦一阵。
也不管李煜是在做什么,若是不制止,他一张嘴能从早上讲到晚上。
想到此处更觉烦躁,韩湘子那样的男人,在天子面前,却也十足的小白脸一个。
当朝皇帝的断袖之癖,只有他和父亲知道,也正因为如此,天子膝下儿女甚少,也对长皇子避如蛇蝎,从前好奇在古书上就看过龙阳的由来,龙阳君彼时是魏王的男宠,他象美女一样婉转媚人,得宠于魏王,后宫美女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后人称男色皆为龙阳,画轴上的少女千姿百媚,长路给他送过来几十卷了,可惜他当真一个也入不了眼……
洗漱一番,李煜仍旧无法静心。
他甚至觉得自己对长路说的那句话是此地无银,换了衣裳一躺下竟是连长路也不愿见了。
也是睡不着,男人命长路给安眠香点着,然后赶走了他。
阿沐也已经洗漱好了,不过时间还早,他就拿了李煜的古书来看。
外间的架子上有很多书籍,下面格子里也放着许多小小的玩意,多半都是孩子玩耍的精巧小玩意,他看了会书,在格子里翻出一个弹弓来,这东西阿沐小的时候也有一个,韩湘子对于他这种攻击类玩具是非常纵容的,他不仅仅是会玩,而且还打得精准,他淘气的时候曾经拿着打过干爹的窗户格来着,当然下场不提也罢。
想起在韩湘子跟前过的这么多年,少年抿唇。
长路已经出去好一阵了,他已经闻到了安眠香的味道了,一般这个时候李煜很快就会睡着,一旦醒过来混闹的,那就是重嘉。阿沐躺在榻上,想到明日即将分离,从旁边摸出了一块帕子来几下结成了个小小鼠,他动手裹住了对准梁上的那个铃铛这就射了出去……
叮铃叮铃叮铃!
命中目标!
阿沐单手撑着身子一下跳了起来,他穿上鞋到了地中间的柱子旁边,几下就爬了上去。
少年两腿盘住柱子,伸手解下了铃铛来。
里间没有任何的声音,他拿着铃铛嘿嘿地笑,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里面去。
桌上的烛火跳着火花,阿沐拿着铃铛轻轻地晃,轻轻地晃。
待他走到床边,原本闭着眼睛的男人果然睁开了双眸,直直坐了起来,他眸色迷茫,并无李煜的半分犀利,却是紧紧盯着少年。
阿沐一脸惊喜,很快就甩下了鞋,这就爬上了床来。
他将铃铛举了李煜的面前,抿着唇直笑,也未等男人做出任何反应,这就揽住了他的肩头。:“喂,李重嘉,好兄弟来跟你告个别。”
第38章
男人略不自在地僵住了肩膀,偏偏少年揽着他还十分用力。
可李煜的注意力都被他的那句告个别吸引住了,一下就反应过来阿沐这是认错人了。他低眸,遮住了自己脸色:“告什么别?”
阿沐自知失言,只嘿嘿地笑打着哈哈:“告什么别,你听错了。”
李煜:“……”
少年又跳下床去,在李煜的桌上摆着清酒,是他之前叫长路准备的,可滴酒未沾,一直在那摆着了。阿沐伸手抄了起来,返身回到床边:“这酒一闻着就香,你哥这是暴殄天物啊!”
李煜一抬眸的空档,阿沐已经径自跳了了他的大床上,他左右还拍了拍,然后抱着酒壶舒服得打了个滚:“要说还是殿下这床住着舒服,恐怕以后也住不到这么软的了,横竖是就这么一晚了,我给殿下讲个故事啊!今天你想听什么?”
他滚了里面去,肆意得很。
当真是胆大妄为,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才能随意在他的大床上面翻滚,李煜抿唇,可不待他做出任何反应,少年仰着脸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清酒,他伸手将酒壶推置一边,枕着双臂,甚至翘起了二郎腿来:“从前吧,楚国有一个大臣,他名叫庄辛,有一天对楚襄王说:“你在宫里面的时候,左边是州侯,右边是夏侯;出去的时候,鄢陵君和寿跟君又总是随看你。你和这四个人专门讲究奢侈淫乐,不管国家大事,郢一定要危险啦……”
李煜无语,可少年这语气略有活泼,他竟不忍打断,本来他在安眠香的催助之下,很容易睡着,但是今日不知怎么了翻来覆去是睡也睡不着,直到听到铃声他也没有起来的意思,直到少年到了跟前,头痛欲裂的他坐了起来,看见阿沐,忽然清醒了许多,嗡嗡作响的脑海当中,就只剩了他的笑脸。
阿沐这小子一定是将他认作重嘉了,却不知他二人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昏暗的烛火下,李煜瞥着少年的脸,阿沐偏过头来,以为他着急听故事了,还安抚得掐了掐他的脸:“庄辛到赵国才住了五个月,秦国果然派兵侵楚,襄王被迫流亡到阳城。这才觉得庄辛的话不错,赶紧派人把庄辛找回来,问他有什么办法;庄辛很诚恳说啦:我听说过,看见兔子牙想起猎犬,这还不晚;羊跑掉了才补羊圈,也还不晚……”
阿沐话还没讲完,李煜淡淡说道:“所以说,这是亡羊补牢的故事?”
他实在学不到重嘉说话的口气,已经尽量淡然了,少年犹自沉浸在要离开晋王府的兴奋当中,实在找不到人和他一起了,当然也未在意,回头又喝了几口:“啊,你知道这故事啊,不错哟!”
李煜:“……”
男人闭上了双眼,身边都是淡淡的酒香味道,可他也并未饮酒,怎么觉得有些醉意,索性就不再管他了,单单侧耳细听着。阿沐也是嘿嘿地笑:“换一个换一个,那我再给你讲一个!说啊,从前在杞国,有一个胆子很小,而且有点神经质的人,他常会想到一些奇怪的问题,而让人觉得莫名其妙。有一天,他吃过晚饭以后,拿了一把大蒲扇,坐在门前程量,并且自言自语的说:‘假如有一天,天塌了下来,那该怎么办呢?我们岂不是无路可逃,而将活活地被压死,这不就太冤枉了吗?’从此以后,他几乎每天为这个问题发愁……”
李煜勾唇:哦,这是杞人忧天。”
阿沐嗯了声:“殿下你知道吗,其实人这一辈子,只要能做好这两件事,那就算是圆满人生了,以前给你讲过市井那些小人物都怎么生活的吧,你和你哥可不一样,也怪不得你只能晚上出来,估计要是你独当一面,早晚得被险恶世道吃掉。”
他这话说得奇怪,李煜蓦然抬眸,可就那么看着他,少年却是晃着脚丫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阿沐脱掉了袜子,已经见了底的酒壶就挂在他莹润的脚趾,上勾着,竟然十分的可爱。
阿沐悠悠叹着气:“人吧,这一辈子想要不后悔呢,就要做好三件事,懂得如何取舍抉择,明白如何坚持,懂得如何珍惜。”
少年今天的话似乎特别的多,那么一壶好酒,让他牛饮一样咕噜噜喝没了,他这才是暴殄天物,李煜禁不住瞥着他的脚:“然后呢?”
阿沐眨巴着眼睛,看着账顶:“知道这话是教我的么,是我娘,不知道吧,我也有娘的,她是个美人,长得很美很美,是你从未见过的那种美,她是个好女人。”
可从未听说过,韩湘子也有妻子的。
早就有所耳闻,阿沐是他在宫里抱走养大的小太监,哪里来的母亲。
李煜桌上摆着的是很烈的清酒,后反劲劲头可不能小了,眼看着这少年略有异常,男人不动声色,也想着套取一点韩湘子的事情,这就接上了他的话:“你娘是谁?”
阿沐叹了口气,翘着脚勾着酒壶转了转:“我娘啊,我明明记得她教过我这个,可她自己也做不好,她要是会杞人忧天,也能做到亡羊补牢,那她就不会死了。”
他抿唇,只觉得下了肚的清酒火烧火燎地在肝脏里侵袭着他所有的感官,不由得皱眉说到他娘是谁了,自然而然地就岔过了话题去,“你哥这什么酒,劲挺大啊!”
李煜没有说话,听见少年又自顾自地嗯嗯着:“所以说啊殿下,以后你记得好兄弟教你的这些个故事,做人要能委婉,不要动不动就杀了谁杀了谁,可以借刀杀人啊,干什么非要亲自动手对不对?”
李煜:“……”
阿沐脚上的酒壶一下甩了一边去,他光着两个脚丫子这就对着李煜蜷缩起了身体,少年眉眼如画,可他微微垂着的睫毛上面,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还挂着两粒泪珠,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男人定定地看着他,隐约之间,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他脑海当中一闪而过,却又捉不住任何的头绪。
说来奇怪,这少年总令他感到无力。
男人皱眉:“你娘是谁?”
阿沐再未回答他,他这一壶酒下了肚,混着安眠香竟然就这么睡着了,李煜无语,也觉得自己冒充重嘉这事太过荒唐,从这少年进来开始就应当瞪他一眼,一脚给人踹出去,现在他就躺身边已经睡着了,这感觉和他平日被重嘉闹腾了以后早起时候发现阿沐与他同眠一样。
他坐起身来,一动才发现少年身底压着他一角衣襟。下意识地,李煜竟然恍惚了下,他心生不舍,动作之间轻了许多,也是刚要抽将出来,忽然想起断袖的由来,惊出一身冷汗来。
男人顿恼,再不客气,绕到里面一脚给少年踹了地上去。
也是阿沐喝了酒,混着安眠香睡着了去心神不凝,即使摔落下床也竟未惊醒,李煜皱眉,伸脚再踢他,少年也只是滚了滚,抱着他的一只鞋迷迷糊糊还叫了声殿下,依旧是还在梦中。
李煜躺倒在床,不由抚额。
借着跳着的火花,男人看着少年纤瘦的背影微微出神,韩湘子蛊惑君心,差点被五马分尸,天子盛怒,当着他们的面竟说若是韩若不在,他也随着就去了。彼时他也曾与父亲争辩,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感情,男人对着男人……
如今对着一个少年,他竟也受蛊惑,可见韩家父子略有手段。
男人翻身,不再看他,迷迷糊糊竟然也睡着了去。
阿沐这一觉可算睡得实在,稀里糊涂被人踢醒的时候,天色还尚早,李煜已经起身了,长路在旁伺候着穿衣,而少年一睁眼就对上了牛二的一双牛眼。
藤兰赶紧来扶他:“小公子怎么睡地上了?”
的确,虽然有地毯,但是也觉得浑身冰凉,阿沐不疑有他看见李煜穿戴整齐,赶紧跳了起来:“殿下,早啊!”
可惜人家半分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是抬腿就走。
藤兰还跟着阿沐,让他到外面去洗漱,可他是一心想要上山,生怕人家不带他去,这就直奔着李煜跑了过去:“殿下去哪?”
少年头没梳,脸没洗,追上了人一搭手就给人胳膊拽住了。
李煜回眸,脸若冰霜:“放手。”
阿沐摇头:“殿下等我一等,我还没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