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湘子一步一步走下石阶,何其正和容娘一左一右紧随其后,可男人站在院子当中,却是在水缸边上站住了。
容娘抹着眼泪,难忍不舍:“先生,这就叫她这么走了?”
韩湘子手里未雕刻完的小人直接扔了地上去,却是什么都没说。
容娘回手捶了何其正两下:“你说你个木头桩子,你给人送了哪里去你就告诉她能怎地,临走还叫她伤心先生!”
何其正动也不动,任她捶打:“先生不叫说。”
容娘气得想抽他,正是抓着面前的男人却是已然转身了。
韩湘子云淡风轻地瞥着她:“下点面,饿了。”
说完人已擦肩。
容娘去了趟灶房,真给他下了一碗面条,可等她回来时候,前堂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地上一片狼藉,何其正也不知道哪里去了,韩湘子的胳膊上还渗着血迹,她慌忙把面条放了桌子上面,急得直跺脚:“何其正哪去了?这是谁伤得啊先生!”
男人不叫她近前,倒是一把又将面条推倒在地上了:“兔崽子就这么走了,总得撇清干系。”
容娘一下反应过来,赶紧去拿药箱,来人也快,刚拿着药布给韩湘子包扎上,房门一下被人踹了开来。李煜一身锦衣,两旁禁卫军一下子涌了进来,当然了,两家并未交换帖子,这么快翻脸也是必然。
禁卫军四处搜查,恐怕这时候韩家已经被重重包围了。
李煜脚步略缓,也到门前。
容娘正抹着眼泪哭:“这个天杀的,殿下您倒是早来一步啊,你说我们沐哥儿为了救您早早去了,陛下给送来个姐儿,这人孩没呆几天,怎么就叫人给劫走里呢!”
见韩湘子手臂上真是有血渗了出来,男人微微皱眉:“劫走了?”
容娘只是哭:“何其正去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小姐呢!”
一地狼藉,地上的面条更是黏糊糊一片,无处下脚,看来又是来迟一步,不消片刻,禁卫军纷纷回报:“没有细作的踪迹。”
李煜叹着气,也只能看着韩湘子了:“韩大夫有所不知,现经过核实这位沐姑娘可是大有来头,怀疑是赵国是细作,现在正在全城搜查,也是怕打草惊蛇,才没先知会一声。”
男人只神色疲惫:“罢了,我儿就是个短命的,也真是命中无子,连个丫头都是奢求了,以后也不求这个了。”
他显得很累,容娘哭哭啼啼来扶着他,两个人一个凄苦一个悲痛,如果不是韩湘子动不得,李煜早就拍手了,当真是好一番做戏,只叫他叹为观止。
出了韩家的小院,他站在九道巷的巷口吹风。
说来可就巧了,临出来之前,他在自己的屋里找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其实也是阿沐粗心,癸水那几日简直过得提心吊胆,布带也一直是东躲西藏。
结果那个她藏在屋檐瓦下的最后一条根本没用到的布带,被风勾出了点边,露出了一角。
李煜歪在矮榻上,也是酒色微醺。
红红的灯笼就挂在檐下,灰色的布带带钩就被风摆动着荡来荡去。
他想起少年模样,微微失神。
也是无意间往外瞥了一眼,那东西就入了他的眼。
男人顿时起身,站在窗口一伸手就勾了下来。
灰不拉几的个布条子?
这是什么东西?
上面还带着带钩,李煜左右翻看了两遍,忽然想起这个东西曾在哪里见过了。
在马车上,从阿沐的包里曾掉落过。
只颜色不同……
正是看着,藤兰端茶而入,她双手奉茶,刚到了他跟前就低了头红了脸。
起先男人也并未在意,只放了一边,伸手去拿茶碗。
藤兰急忙叫他:“殿下,刚碰了那污秽的东西,不能这么……我给殿下去打水。”
说着这就要往出走,李煜顿时叫住了她:“什么污秽的东西?你说这个?这是什么东西?”
他勾起了布带,脸色沉沉。
藤兰十分不好意思,但见他显然有恼怒在脸,只管低声回了话:“这……这不知殿下哪来的东西,女人家的东西碰不得,老话说是晦气呢,还……还是……”
李煜狭长眸子微微眯了起来:“说,到底什么东西!”
藤兰咬唇:“月……月经带。”
他手上的东西顿时掉落了下去,这时候门外脚步声也起,长路急急跑了进来。现已经在宫里查到确切的消息,当年被韩湘子抱出宫去的男孩儿并不是阿沐。阿沐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韩湘子混淆了许多视线,让人以为那个男孩就是阿沐,而如今经查年纪对不上,那个孩子应当是不离韩湘子左右的何其正。
李煜拍桌而起,一下子所有的事情全都联系在了一起。阿沐就是阿沐,从前觉得少年变成少女不合常理,现在想起来,少女扮作少年,然后再变回少女,那么一切就都明了了,很显然,她三番五次针对赵昰,分明就是赵夫人口中的那个孩子。
想要定赵昰的罪,那就必须先抓到她。
李煜一刻都没耽误,直接带了人来,结果还是迟了一步。
不得不说,这出戏是越来越有趣了。
马车行近,穿过禁卫军的部署直接停在了他的面前。
牛二赶着车,在巷口等了好一会儿了。
他伸手拿着马扎放在地上,李煜踩着上了车,牛二重新放好马扎,回到车辕上拿起了马鞭坐好。
很快,男人的声音就从车里传了出来:“走吧,去太子府。”
马车当即调头,牛二迎风赶车,惬意得很。
只不过,车内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男人的领口处被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抵着,刚才凉意划过,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已经是见了红了。阿沐仍然是一副少女装扮,两个辫子垂在胸前,随着呼吸起伏不得不让他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想起那一只白兔,她一只手拐在他胸前,一条腿跪坐在了他的身上,两个人也是几乎叠在一起,呼吸交错。
她刚还不知干什么了,唇边竟然有一点粉面。
男人抬手,少女当即皱眉:“别动!”
他罔顾颈边的凉意,仍然伸指抹了去,却是勾唇:“去太子府干什么?嗯?自投罗网?”
阿沐只扬眉:“那有什么,有了殿下,走遍天下。”
第59章
马车刚是行将不远,当头被人拦住。
牛二急忙扯住缰绳,车内的两个人都警惕地抬眸。
牛二的声音在外响了起来:“什么人!”
禁卫军还在到处搜查,车后紧紧跟着一小队侍卫队,李煜被卡在阿沐和软座当中动弹不得。
他一只手臂垂在身旁,一只横在胸前被她按着。
因为才刚伸手给她擦了嘴,差点被她拧断了,这会儿时间长了也有些发麻。
两个人几乎就叠在一起了,阿沐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以前她抱过他大腿,也被他拖着走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真实感。男人自嘲地勾唇,这姑娘分明就是个小子行径,也怪不得自己从不怀疑她是个少年,现在她的柔软都压在他的手背上,恍惚间才觉得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姑娘。
软,软得不可思议。
他一动不动,微微挑眉:“现在还没有禁城,你离开燕京还来得及。”
外面一直没有动静了,阿沐心里焦灼,见他语气调侃不由恼怒,一用力左小臂又拐了他一记,本来李煜也只是闷哼一声,低眸间却见自己的胸前沾有点点的血迹,这才反应过来:“你受伤了?”
阿沐襦裙外面还披着件玄色的斗篷,车内光线昏暗,也能瞧见她白着的一张脸:“闭嘴!”
一提到她的伤了,才觉得她的表情变得愤恨起来。
少女也知道自己体力有限,再这样下去危险,一手抵着他,一手回腰间扯下了自己的裙带,绕了两圈给他双手拧了一起捆了个结结实实。
男人颈间冰凉,想必若是乱动一下真要破釜沉舟了。
李煜垂眸看着她:“别弄得我车上到处是血,叫人发现了你想走也走不了。”
她伸手扯着他的衣领,伸手入他的怀胡乱摸了摸,狠狠瞪了他一眼:“啰嗦,你别说话,帕子呢?”
他目光灼灼:“看来女诫你是一点没记住,姑娘家家的,别到处乱摸。”
阿沐当然没白摸,当真在他怀里摸出一块帕子来,回手拿了自己的这就要往他口中塞,男人自然别开脸去,神色顿恼:“我不开口就是,士可杀不可辱。”
少女点头,松了口气坐了对面软垫上,狠狠将帕子扔了地上。
她弓起双膝,反手握着匕首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很快,牛二虽然没有动静,但是马车却掉头驶离了开来。
两个人都怔了怔,随后一人掀开车立帘走了进来,他一身青衫,眉峰如剑若不是脸上有伤,当真俊秀。
男人年过三十,正是而立:“趁现在还没有禁城,先出燕京。”
说着,他低眸看着李煜:“让你天黑之前就走,为什么不听?现在去太子府你想干什么!”
都到了这个份上,阿沐也是分寸不让:“人呢?我阿姐呢?”她知道前面赶车的牛二已经变成了自己人,现在也是是肆无忌惮发泄:“我想干什么?你们之前是不是也这么打算的,让我一个人走?嗯?出不去燕京又能怎么样?大不了我这就到赵昰面前宰了他一了百了!”
她恼极,已经口无遮拦了,男人弯腰一掌劈晕了李煜。
他回眸时看见少女眼中的泪光,这才放轻了声音:“赵昰是在你之后去的太子府,现在他也没走,你阿姐之前就被人接走了,不是他。”
不是他还能有谁,阿沐已经急疯了,她离开韩家直接去了太子府,长皇子李槩早被扶苏引了出去,府内守卫松懈。可惜阿姐早一步被人接了出去,这时候赵昰入府,她惊动了太子府的侍卫,负伤逃出。开始以为是韩湘子命人做的,可不等到九道巷就发现了晋王府的马车。禁卫军将这条路封得严严实实,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走,不能是他。牛二下车撒泡尿的功夫她滚翻到车边,这就上了车。
她白天已经让扶苏给阿姐送了那双筷子,是要和她齐头并进。
现在也未改心意,没有阿姐,她哪也不去。
哪也不去。
男人只能安慰她:“咱们先走,这边有人顾着,你阿姐不会有事的。”
阿沐抬眸:“舅舅!你现在连我阿姐在哪都不知道,这话也真能说得出口!”
他皱眉,刚要发怒却也忍下了:“现在燕京城哪还有你容身之处?你仔细想想,赵昰为什么突然去了太子府?他家中那个冒牌的为何突然吊死了?大街小巷并不只有晋王府的人在搜你,还有赵家军在秘密搜查,你留得了吗?之前咱们是怎么说的,沐家兴亡,得顾全大局!”
阿沐仰着脸,倔强地看着他:“不。”
她动作之间,裙子上也沾了些血,男人无奈地看着她,从地上捡起了帕子给她:“包上吧,你阿姐应该是先一步走了。”
说着又回手拿了布包给她,阿沐伸手打开,里面赫然放着那双她让扶苏送进去的那双旧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