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个翅膀硬了的姑娘,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他的阿沐已经不是他的阿沐了,她一旦飞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套车的时候,多看了家中的老母鸡两眼,因为会有一段时间没有人照看,栅栏已经打开了。也是奇怪,这些母鸡出去会觅食,但是下蛋的时候却会回窝里下,不到处丢蛋,已经托付给芙蓉里的姑娘们了,谁有空就来捡捡蛋吃。
容娘收拾了些干粮和衣物,全都放在了车上。
一切准备就绪了,却见先生站在院子当中的大水缸面前,伸手搅着水。
她当即上前:“先生,我们走吧。”
韩湘子撩起了水花来,只是叹息:“不知多少年后,有一日我要是死了,谁又来送我一程呢!”
他们这一去,是去送先皇的,轮到了自己,容娘无儿无女,韩湘子无儿无女,何其正一个木头疙瘩,仔细一想都再无亲人了,难免唏嘘。
容娘知道他恼着阿沐,也是跟着叹气:“容娘也老了,还想着这次到外面送走了那人回老家看看我们家巧姐,到时候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
二人一对感伤,何其正回来提东西,也是听见了。
他接过容娘手里的包袱,侧立了一旁:“让阿沐欢快些也好,我来给先生养老送终。”
这话当年的小阿沐也曾说过,只不过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
韩湘子不知想起了什么,也是勾唇笑了笑:“走吧。”
三人上车,何其正赶着车这就离开了韩家。
街上行人渐多,也是刚要出九道巷的巷口,前面一辆灰扑扑的马车就堵住了去路,九道巷本来就特别狭窄,也只能通过一辆车。
何其正顿时下车,车上的两个人也察觉出不对来。
韩湘子伸手挑开了车帘,探头看着前面,可惜除了一个车屁股,和站在那辆车前的已经石化了的何其正,他什么也看不到,当即皱眉:“阿正!”
何其正不知所措地转过身来,甚至后退了两步靠在了巷边的高墙上面:“先生……”
他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在前面的马车车窗里探出了半身来,阿沐还是做的少年装扮,只不过鼻子里不知塞了什么东西,一开口还瓮声瓮气的。
她咧嘴笑,对着韩湘子挥手:“爹爹,我可等了你们好一会儿了,怎么才出来啊!”
只这一声爹,便令多少不快烟消云散,男人满腹阴霾顿时消失殆尽,不过当着她的面,他多少也得装装样子,勉强扳住了脸,哼她:“舍得你家殿下了?舍得你阿姐了?这么狗腿跑回来,哪个是你爹!”
阿沐只管没脸没皮地笑,冷不防塞在鼻子当中的小布条掉了下去,流了一早的鼻涕顿时秃噜掉落一截,她手忙脚乱地赶紧回头拿了帕子擦,才又出来看他:“爹,亲爹,等我病好了再罚我就是,从前是阿沐错,以后阿沐还得给爹养老呢!”
说到底也似自己亲儿子,韩湘子叹了口气,到底是瞪了她一眼:“那还不过来?上车来咱们一车走。”
可惜不等他回身,人已经无力地摆了摆手:“不了爹,我不是一个人。”
说完人哧溜就钻回去了。
在这堵着也不是一回事,前面那辆车已经缓缓驶离了,何其正这才回到自己车上,先行到了先生面前回报:“是晋王府的车,世子殿下也再车上,不过刚才我瞧着,他和阿沐都是伤风了的光景,说是让咱们再前面领路,他们跟在后面走。”
若是阿沐一个人回来的,韩湘子恐怕会仰天长啸了,他养的孩子,到底还是和他最亲。结果人家是要和他一起走,还拐回来一个,这当爹的心情就略微妙了。出了巷口,本着大夫担心女儿的心,韩湘子亲自上了晋王府的车,给两个人都瞧了瞧,也真是没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不过一想到两个人连生病都是一模一样的,当爹的心又碎了一地。
赶路也是不急,走走停停。
阿沐偶尔也来他们车上坐一坐,不过就像是拉大锯一样,来这边坐一会儿了,那边世子殿下就命人来催了,头疼脑热总不消停。慢慢地摸顺了他的脾气,韩湘子便故意时常叫阿沐来车上吃甜糕。
如此走了一个多月,就在冬日到来之前赶到了南边一个叫做知林的小县。南方无冬,这个时候倒是比北方更暖和了。知林的东山上,有一片竹林,竹林下还有几间竹屋,故人就住在这里。两个太监已经在此照顾了他一年多。
十月底,那日阿沐从颠簸当中被李煜拍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抱着他的腰身不肯动。一路上二人一直同吃同住,韩湘子虽然颇有微词,但是阿沐拍着胸脯说世子殿下是她的人了,不叫别人说一句。
一睁眼就觉得腰疼,李煜多数时间充当的是肉垫角色。
阿沐从肉垫上爬起来,还不知所以:“怎么了?我还想睡一会儿,这该死的马车真的太遭罪了……”
男人更是整个左臂都发麻了:“我们到了。”
起初她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听见外面何其正拴马的声音时候才反应过来,她们到哪里了。拍了拍脸赶紧下车,入目的便是无边的绿。
顿时精神了:“哇呜~”
李煜跟着下车:“别发呆,先生已经进竹屋了。”
二人赶紧跟了过去,两个太监收拾着东西,竹屋里一人坐在桌子前面,清瘦而又高挑。
韩湘子正摊开画卷让他看。
阿沐跟着李煜连忙见礼。
想必韩湘子之前句已经使信报过了,老皇帝见了他们也没什么意外,他目光也不抬,只伸指在画上的小男孩脸上轻轻地摩挲着。
阿沐知道那个李珩的画像,男人目光专注而又温柔:“看着小鼻子小眼睛,和他爹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哦不,他长得比他爹还要更好看一些。”
窗外都盎然的绿意,仿佛生命永不停歇一样。
韩湘子看了两眼在旁点头:“你见了会喜欢的,小皇子很聪慧。”
男人顿笑,伸手将画卷卷了起来:“不,所有的都给了他,便不曾亏欠他了,仅有的日子我只想和韩弟在一起。”
他丝毫不顾及还有旁人在,一脸的理所当然。
韩湘子可不配合他:“你儿子孙子倒是好了,什么时候赔我阿沐……”
这语调当中略有埋怨,也不知是个什么典故。很显然两个人之间是有着许多许多的故事,只不过男人抬眸看见阿沐,笑得很是不好意思:“韩弟欺负我眼神不好么,阿沐分明就在眼前,等我死了,也好有个人给你养老送终,想起来真是欢喜。”
他直言不讳地说死这个字眼,毫无感伤之意。
可是韩湘子是知道的,他当真没有多少时日了。
一路上阿沐和李煜身边的亲昵,都看在眼里,当爹的真是操碎了心,如今到了老皇帝的面前,忽然释然了。
不管男女,不管什么样的人,低贱的,或者高贵的,那又怎么样,到了应该离开这个世界上的时候,谁也留不下。想到那些年,老皇帝也曾拘于形式追求个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他从未答应过。如今到了这边远的小县里,或许可以应他一次。
韩湘子看着他阿沐,叹了口气:“哥哥若真欢喜,不如和我一起主个婚,让这两个孩子在这成婚吧,如何?”
男人浑浊的眸色点起一点亮色来:“那是极好。”
阿沐无语,可她发怔的片刻李煜已经拽着她强行给人拉了两个男人的面前,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在这个地方,是真的要成婚了……
第89章
红烛上烛火跳跃,堂下跪着一对新人。
稀奇的是堂上坐着两个男人,一个不时还使劲的咳嗽着,新人都着红衣,也是长路到县里花了大价钱赶出来的,布料不怎多好,但好在绣工还算精美,阿沐和李煜各自换上了喜服,是一对红红火火。
此时已经礼成,可能是耗费了太多的精力,老皇帝身体略有不支。
韩湘子在上教诲:“今日成婚,也不是谁都能有这个福分的,我女阿沐从小顽劣,但她再顽劣也是爹的心尖尖,世子若是认了她,那便不能改了。”
李煜在下牵着阿沐的手:“爹爹放心,必当不负我心。”
韩湘子点头,表示满意,盯着阿沐遮着红盖头的脸想也说她两句,但是一想到孩子成婚了,日后回到燕京也要世人皆知的,晋王府的世子妃如何再能随随便便,不由心疼她了,心底打定主意想以后要是李煜管得严了,就给阿沐叫家来常住这种心思,就一句话不说了。
老皇帝显得很有精神,也在太监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别的韩弟已经说了,我只想你们记住一句话,千万记住,珍惜眼前人。”
他仅仅是连贯着说这么一句话也十分虚弱了,赶紧来人扶着下去休息,这气氛实在和成亲相去甚远,弄得阿沐心里也是没底,生怕她这良宵美景没地过完,人就真的死了,那得多不吉利。老皇帝果然不太好,原本他那个被掏空了的身子已经是强弓之弩了,拼死拼活等着韩湘子回来相见已然不易,这边主了婚,气力当即用尽,再也起不来了。
阿沐听着他的响动,侧耳细听,冷不防李煜却是拉着她往前走了。
红绸给二人系在了一起,两个人一前一后这就出了前面这竹屋,到后院那三间去了,新房也是临时收拾的,长路还特意采摘了些野花相称,南方的天气就是好,路边到处是五颜六色的小花,装点在这竹屋当中,也十分好看。
黄昏日将落,因为老皇帝恐怕要不行了,都跑去他前面看护了,后院这竹屋倒是清净了,也不必在意细节了李煜直接掀开了红盖头,阿沐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很是同情他的样子。
他四处打量着新房:“怎么了?”
阿沐有点身心疲惫:“要是今天他过不去这道坎,那也是天命,可能是老天爷也不喜欢咱们成亲似地呢!”
男人嗤笑出声:“胡说什么,日子长着呢!”
他伸手在竹屋装饰的小花上掐下来一支红色的,拿了她面前来这就插在了她的发间,左右来回抚了她的脸,不由勾唇。
阿沐的脸,是容娘给她画的。
成亲的话,理当画得浓妆一些,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揉了眼睛,黑黑的一圈,加上发白的粉,只叫他忍俊不禁。阿沐见他笑,才拿了镜子来看,虽然看不太真切,但也知道自己出了丑,气得跳了李煜的身上一顿乱捶。
夜幕降临了,阿沐洗了脸,和李煜依偎在新房内等待消息。
红烛在桌上滴着蜡油,二人和衣而眠,草草睡下。
幸好这一夜有惊无险地过去了,老皇帝在韩湘子的陪伴下捱了过来,早起以后来见礼,他甚至还拿出了自己的私印来为二人证婚,对着大家笑得极其开心,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事情。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许是回光返照,已然时日无多。
吃过早饭,阿沐和李煜外出踏青。
青山绿水,这竹林的后面竟然还别有洞天,像个世外桃源。
溪流的声音在林间哗哗作响,阿沐脚步轻快,难得享受到如此美景,一边走一边展开了双臂,是头也不回:“你真当感谢我,不然守着你的高墙美宅,什么时候能看见这样的风景,你听听这小溪的声音,说不定能在里面摸到几条鱼呢!”
风吹在脸上,的确清凉。
李煜跟在她的身后奔着溪流的声响走了过去:“我可不曾下过水摸鱼。”
阿沐回头对着他笑了下:“我小的时候常和木头正去,他笨死了常常一条也摸不到,所以也用不着可惜,因为很多人没有那个能耐呢!”
从未听说过这样安慰人的,男人扬眉:“注意脚下。”
果然就顾着和他说话了,一时没留神踩着青苔差点摔倒,幸好他时刻关注着她的动静,一把拽住了,才站稳。
阿沐拍着胸口,故作惊吓娇嗔着往他身上扑了过去:“诶哟哟我的殿下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李煜无语地看着她,一把将人推开。
他的新婚娇妻嬉笑着稳跳开,快走了好几步远远地对着他招手。
林间的风呜呜作响,不知名的鸟儿扑棱棱地飞起,惊得树枝也到处乱摆,山间满地的野花五颜六色的,不远处一条小溪从山里顺势而下,清脆的流水声宛如少女的低|}吟,阿沐不等他到跟前,就已经卷起了袖子和裤腿。
那跳入水中的模样,像个深山老林的猴儿!
李煜不由失笑:“有鱼吗?”
阿沐赤脚站在溪水当中,对他摆手:“你快点过来!没有鱼儿,不过这是山泉水,一会往上走走能遇着泉眼,我请殿下喝甘甜的泉水哈哈!”
他下意识看了她的脚一眼:“谢谢,不想喝。”
说话间已到她的面前,阿沐当然瞧见他那别有深意的一眼了,林间也没有别人,她嬉笑着撩起水花来打他,声音是清又亮:“怎么着,嫌弃我的脚了?可那天晚上也不知道谁抱着啃了那么半天!”
李煜恨不得一把给人捞上来打一顿屁板子,阿沐只管嘻嘻地笑,也上了岸边来:“没有鱼儿,真扫兴。”
她将袜子和鞋子都扔在了地上,弯腰这就要穿。
男人的手已经先一步抓住了她的脚踝,拿袜子给她擦脚,然后给她穿鞋。
阿沐一手扶着他的肩头,犹自沉浸在取笑当中:“我的殿下,你说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的脚,嗯?不然那天怎么就……
她敲着他的肩头,男人面不改色地站起身来,这就抓住她的指尖,张口咬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