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程禹终是寻了时机拜会女方家长,也是从那一天才知道,涂爸爸在涂苒念大四那年罹患绝症,涂家不得不变卖家产为其医治,却是回天乏术。
王伟荔对未来女婿的个人条件甚是满意,也打听到其母已过世多年,其父另娶,陆程禹名下有住房一处母亲遗产若干,家里至少是没什么负担的。她心知凭自家如今的光景,女儿能找到这样的已是有点高攀的意思了,因此对待陆程禹相当热情周到,一边又早已在亲朋好友中放出话去,女儿嫁了个如何了得的青年才俊。
王伟荔的老母亲却想到了别处,老人家说:“咱们家条件这样不好,现在时代不同了,男人女人都一样的,也不能亏待了别人家的孩子,多少得给苒苒备些嫁妆,以后嫁过去了腰杆子也能挺直些,不怕被人背后里头说难听的话。”
王伟荔嗤之以鼻,反驳道:“你还真是风格高,我当初结婚时可就只有两床被子。再说现在结婚的,哪个不是男方准备好新房,没房子还敢结婚?不怕被人笑死?严格的来说,他陆程禹现在还是个学生,一年后才正式工作呢,我们家算是吃亏了。还好苒苒自己也能赚钱,她弟弟如今在国外读书,那日子多辛苦的,高中毕业就去了美国,他爸去世后他是一分钱也没找我要过,多懂事呀。人都说了,以后书读完了肯定会回来给我养老,我还得给他准备婚房呢。”
老太太说:“你心里就只有儿子。”
王伟荔立马骂道:“你管的宽,先管好自己的屎尿盆子,别挑拨离间。你心里还不是只有你的两个儿子,几套房子都给他们了,我是一点好处也没捞到,我真是活该呀我……”
老太太不吭声了,一个劲儿的抹泪,过后瞅了个机会拉着外孙女的手说:“你自己留点心,多攒些钱。我看小陆那孩子是很好的,模样好,个子也高,关键还是人品好,你以后就好好过自己的吧,结婚了就多付出些,少计较,你谦我让的,小日子才好过的。”
第二天便是喝喜酒的日子。婚礼原不打算办,怎奈陆程禹的父亲开口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结婚这么大的事哪能偷偷摸摸,你说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短怕麻烦,那就一切从简吧,只请些平时来往多的亲朋好友就行了。”
女方这边倒是没什么客人,涂苒身体不适也懒得张扬,只来了家人和几位闺蜜。陆程禹那边就有些头大,既然要办仪式,就不能不同导师知会一声,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没来,但是院领导,同事同学也都知道了,除了在岗的退休的,呼啦啦来了一大帮,再加上陆程禹的父亲认识的人,勉强挤下五十桌。
虽是阳春三月,涂苒被画上厚实的妆,穿了累赘的白纱站在人堆里也热得冒汗,心情本是烦躁,怎知一下子见了这么多使医疗腐败成为可能性的人物,精神立刻大好,满心便想着如何和人结下深刻的友谊。
周小全那时做伴娘,负责帮她揪住婚纱后面的长尾巴,于是被她带着满场跑。周小全抱怨她:“没见过你这么能折腾的新娘,涂苒你丫就不能含羞带怯点吗?”
涂苒站在那儿激扬文字指点江山:“你看看,你看看这些人,我犯不着在人民币面前害羞。”
正说着话,就见陆老爷子冲这边招手叫她过去,走到跟前,公公往她手里塞了一堆红包:“你叫人拿好,一会儿散了把信封上的名字和钱数做个记录,写个条给我就行了。”
涂苒表面平静内心沸腾,等陆老爷子一转过身去就对周小全说:“挺热的,来来来,陪我去休息室补个妆。”
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数钱去了。
这会儿,陆程禹觉得自己忙得像头驴子。
为什么说是驴子呢?因为驴子在拉磨的时候被蒙上眼睛,头上悬着根用作引诱的大胡萝卜。陆程禹确实觉得自己被什么事物蒙蔽了双眼,以至于匆忙的撞入了人生中最繁忙的阶段,只是摇晃在嘴边的胡萝卜并不见得如何诱人。
此时他正在酒店门口等着,因为太过忙碌以至于忘了买婚戒,还是听到司仪说一会儿新郎新娘要交换戒指,这才差了一哥们儿赶紧去买。
眼见雷远从车上跳下来,冲他嚷嚷:“来了来了,”继而塞了两支大红色的盒子在他手里,“喏,戒指,发票。”
陆程禹打开盒子瞧了瞧:“大了,女戒怎么跟男戒一般大。”
雷远脱了西服,送了领带,双手叉腰在那儿直喘气:“我才下飞机就被你打发去跑腿,你他妈就少在这儿得瑟了。还好我聪明,特地挑了个大的,你老婆我连照片也没见过,谁知道是胖是瘦,问你戴多少号的你也不知道,大了总比小的好,别到时候当了几百号人的面戴不上去,”随即抓住陆程禹,“走,走,带我去看看,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是不?”
问了人才知道新娘子在休息室补妆。
雷远问他:“咋样,漂亮不?”
“还行。”
雷远知道他素来挑剔,便笑嘻嘻的说:“你说还行,那铁定是个美女了。你小子别的不如我,这相女人的眼光我倒是佩服两分的。咋样,怎么勾搭上的?先上车后补票的吧?”
陆程禹有些烦躁的松开领带,一路上,这哥们儿就在人耳边念叨个不停,跟个苍蝇似地,若不是瞧在他帮忙买戒指的份上,真想一脚把他踹出去。
周小全正在帮涂苒抹粉,她“啪”的一下将粉饼盒扔在桌上,伸手捏住涂苒的下巴颏说:“别笑了,笑得脸都抽搐了,粉哪挂得住呀?”
涂苒将钞票捏在手里甩得哗啦哗啦响:“那儿还有一堆没数完,快帮我估摸一下,你说我能不能用这些钱把我家那套破房子的尾款给结了呀?”
周小全看着那一堆美元,欧元,人民币,叹道:“有钱人认识的都是有钱人,没想到陆老爷子还是一人物,没想到陆程禹还是一富二代,我咋就没看出来呢?”
涂苒乐道:“不能怪你,他父母离婚了,妹妹跟着爸爸,他呢就跟着妈妈,他妈妈家条件确实不咋地的,我的这个婆婆呢在他还上大学那会儿就牺牲了,他那时啥都靠自己,也算一苦孩子。他家老爷子有钱,我后来知道了也吓了一跳。”
周小全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呢?陆程禹这么一低调的好孩子,我估计他自己是不会说的。”
涂苒挺得意的:“我知道了也没多久,也就两个星期吧。话说缘分啊,这就是缘分。我那天本来是打算去医院……嗯,看病。看病之前当然要先吃饱了,我就坐大门口一小摊上吃馄饨,那家的馄饨作得真不错。我吃得正高兴,门口来了辆黑色耀眼的大奔,又从车上呢,下来一位气宇轩昂的老头,个头很高,穿得也讲究。他帅是帅了点,不过还是一老头,所以我也不能怎么着。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呢,从医院里走出来一位青年男子,你别说,这爷俩长得还真像,大个子,宽肩膀,但是我还是先得确认一下吧。正好,这个时候呢……”她突然停下来。
周小全不由喝道:“卖什么关子,快说。”罢了,就伸手过来挠她。
涂苒笑不可抑,赶紧躲到一旁,才又说:“那会儿是中午,刚好有两个小护士在旁边桌子上啃烧麦,那家的烧麦也不错的,其中一个就对另一个说,”她捏着嗓子装摸做样,“哎呀,快看快看,那是心外的陆帅哥吧,他的富爹地又来医院找他啦。”
涂苒说完,只见周小全抖了一下,于是她自己也忍不住跟着抖了一下。
周小全用手挠着胳膊:“你别在这儿破坏人白衣天使的形象了,我就不信她们说话都这种调调。”
涂苒当心的抿了口茶水,宣布:“讲完了。”
周小全觉得这事肯定没这么简单,赖着她使劲问:“然后呢然后呢,你也没上去跟人爸爸打个招呼?”
涂苒笑着看了她一眼:“傻,我才没那么掉份,巴巴跑上去就为了打声招呼,他又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我当然是回家了。”
周小全咦了一声:“回家?你不是要看病吗?”,
涂苒马上说:“是呀,先看病,再回家。”
周小全搁下手里的粉刷,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慢悠悠的说:“两个星期前呀,你啥病呀,不就是怀个孕嘛。”
涂苒点头:“怀孕的时候小感冒,没敢乱吃药,当然得看看大夫了。”
周小全觉着自己应该生气,却“噗嗤”一声乐了:“你当我傻的,你那病可定比这个严重,”她轻轻拍了拍新娘子的脸,“但凡一个女人不想要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了,都会当自己只是生病一场,”她继续不依不饶,“你原本打算去做人流的,是吧?”
涂苒推开她的手,咬牙切齿:“周小全你就不能傻点吗,你要是傻不了,你就不会装傻吗,非要什么都说得清清楚楚,不就想显摆自己有多聪明,真讨厌。”
周小全叹了口气,站起身开始收拾化妆箱:“我真是服了你,这事儿要是陆程禹知道了,看你怎么收场。”
涂苒从她手里抢了支唇膏出来,说道:“那也晚了,证都领了。”
周小全看了她半响,又是叹息:“涂苒,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我只问你一句,你们之间,至少还是相爱的吧,多少是有一些的吧。”
涂苒对着镜子抹了点唇膏:“傻不傻,都多大的人了,还整天爱来爱去的,别尽拿爱情说事儿,多没劲啊。”
周小全摇了摇头:“我可不这么想,我和你不一样,我若是要找一个男的结婚,爱情肯定是必要条件,说不定还是充分必要条件。”
涂苒看着她笑了笑,说:“对的,咱两当然不一样,我要是也有父母给买车买房,用不着考虑还房贷,用不着计较物价飞涨,负担一家大小的生活费,也用不着发愁家里的老人一旦生病这医药费从哪儿抠,我也会找个地方安稳的呆着,没事写点小字读点小书,再谈个小恋爱什么的,那多爽啊!说实在的,周小全,我挺羡慕你,可惜我和你不一样,我这样的情况,是一定要找个经济条件好点的,其他的,都是过眼云烟。”
陆程禹的手搁在房门把手上,那门是虚掩的,他曾经考虑过是否要敲门才进去。雷远站在门口,看看屋里,又瞅瞅身旁的新郎,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尴尬。正想说点什么,新郎却转身走到楼梯口,在那儿点了支烟。
雷远赶紧跟了过去,他低头想了想,说出一句话来,只是这话一经出口他就想给自己一大嘴巴。他说:“兄弟啊,这被人算计的滋味,不太好受吧。”
新婚(二)
不得不说的是,陆程禹的这身打扮确实让涂苒眼前一亮。
平日里见着他的时候,他要不就套着白大褂,纽扣从第一颗到最末颗全都一丝不苟的系着,要不就是在衬衣的外面随意披件大衣或者羽绒服,要多随便有多随便。不过涂苒也不大喜欢那些刻意在衣着上做文章的男人,她觉得那是女性化的标志。
她还注意到,他在临上台前,将手里的写着“新郎”二字的大红绢花轻轻掷在桌上,她觉着这样很好,不然白白糟蹋了一身剪裁得体潇洒挺括的黑色西装。可是当两人面对面站着的时候,涂苒发现他居然连领带也没系,白色衬衣的领口微敞,露着半截锁骨。
相比之下,涂苒觉得自己因为过于隆重的穿着和妆容而变成了一个傻子。
陆程禹也觉得她的妆画得有点怪,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问题,看来看去都像是一半儿脸白,另一半儿脸是……惨白。无论如何,都仿佛是在脸上扣了一层不够精致的面具。司仪让两人交换戒指,涂苒的戒指套在手指上掉了两次,估计是实在太大的缘故,她低头去找戒指,陆程禹就觉着她脸上的粉正在扑簌簌的往下落,好似阳光照进阴暗的角落,灰尘在轻舞。
他弯腰帮她将戒指拾起,下面的宾客就起哄,说新郎要单腿跪下给新娘戴戒指,这样才叫诚意。
涂苒等着看戏,谁知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说,戒指掉了,新郎打算吻新娘了。
台下乱哄哄的鼓掌,不知何故,涂苒心里也跟着有点乱哄哄,他低下头慢慢靠近她,记忆中他们好像从没这么煽情过。辉煌的灯光里,密黑的头发衬着他的眉目极为深邃,她甚至可以看见他的鼻尖的侧影落在脸庞。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垂,而后听见他低声说:“戒指有些大了。”
他并没有吻她,只是那个角度对于台下的人来说刚好是个死角,就像演员在拍戏,空有暧昧的姿势却毫无肌肤的接触。他的动作看起来温柔又有风度,只听见这男人又一次在她耳边说:“得一万多块呢,要不你拿去退了,还能捞点钱还房贷。”
尽是嘲弄。
涂苒不由呆了呆,注意力完全放在眼前这人的身上。她一点儿也不知道,那位无聊的司仪正为了满足众人猥琐的愿望,要听见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亲吻的声响,而把该死的麦克风递到了她的跟前。
然后,扩音器里传来新娘的声音,那傻子说:“这么贵?你记得把收据给我。”
所有的人当然都用莫名其妙的眼光看着她,包括她的新婚丈夫。
婚礼结束,客人渐散,一对新人候在门口为来宾送行,兼顾着让人当背景照像。
周小全拉着涂苒问:“你刚才在台上说什么怪话呢,什么什么收据来着。”
涂苒说:“幻听吧,我根本没张嘴。”
周小全说:“是啊,所有人都幻听。”
说话的当口,过来一女的,笑着对涂苒说:“新娘子挺漂亮的。”
明显是句客套话,但是从清秀标志的人儿嘴里冒出来却另当别论。涂苒听着舒心,正待要说声谢谢,那女孩却已走到新郎跟前去了,只见她对新郎微笑道:“你今天很帅,真的。”
周小全觉得那女孩儿肯定眼神不太好,不然为什么都站那么近了,还要盯着人新郎看。她小声问涂苒:“哎,这女的谁啊?”
涂苒没说话,只是微微摇头。
周小全又说:“她说了两句话,可是重点在第二句话上头。”
涂苒笑了笑,说:“你也这么觉得。”
两人没再吭气,又见新郎和那女孩在一旁轻声谈笑,想必是早就相识。陆程禹并非容易大悲大喜的人,有些时候看上去甚至严肃或者冷淡,很容易与其他人之间产生距离感。可是此刻,他的表情很是温和。
涂苒忽然悄悄问道:“喂,你说是你姐们漂亮呢,还是她漂亮?”
周小全横了她一眼:“没事吧你,你今天是主角,涂苒一出谁与争锋。不过呢……”她又说,“可惜你画了个大浓妆,终归是略输一筹啊。”周小全见好友不说话,便安慰她道:“其实呢,绝大部分婚礼上,新娘都是个摆设,是个象征,作用就跟英国皇室差不多,没啥实际意义。也就是说你嫁人了,别人没希望了,不能染指了,所以大家来参加婚礼,看的都是我这样的伴娘啦,或者是来宾里比伴娘差点儿的未婚女青年啦等等。你这么想着,心里是不是能舒服点?”
涂苒说:“嗯,更不舒服了。”
这会儿,有小青年跑过来要给陆程禹他们拍照,涂苒往旁边让了让,不过那人似乎也没想着要拍她,闪光灯噼里啪啦的围着新郎和那女孩儿闪个不停。
周小全拽着涂苒的胳膊催促着:“快去快去,你也过去照相。”
涂苒甩开她的手,走到一旁说:“我还是欣赏好了,他俩看起来还挺配的。”
周小全不由骂道:“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说着转身走过去,笑道,“陆程禹,陆程禹,你连谢媒酒也没请我的,咱两一起照几张相总是可以的吧。”她身子一扭,便站在了两人中间,不着痕迹的将那女孩儿挤了开去。
外间,天色已是墨黑,大堂内却仍是喧哗不已。涂苒向四处张望,这才看见陆家小妹正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孤零零的一人。
陆家小妹芳名陆程程,比她的兄长陆程禹足足小了六岁,容貌不及兄长那般出色,穿着打扮也不似生活在有钱人家的模样,属于扔进人堆里即刻被淹没的那种女孩子。刚认识那会儿,涂苒着实看不出她有何种优点或者特点,于是称赞她的名字秀气别致,并开玩笑说:“我知道了,你出生那年,《上海滩》正好风靡全国。”
陆程程登时红了脸,腼腆的笑道:“因为我妈妈姓程,所以我和我哥的名字里都有程字。”她说话时语速有点儿慢,笑起来的样子又带着点傻气,涂苒觉得这种表情似曾相识,想了半天,依稀记起,多年前的自己也常有这般神色。
自从双亲离婚后,陆程程一直跟着父亲,之后家里又多了位继母,带着一个和她年岁相当的女孩。继母姓孙名慧国,那位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名叫孙晓白。此时,陆家老爷子正携同妻子孙慧国忙于和一帮生意上的朋友联络感情,早已顾不上自家女儿,而继女孙晓白并未前来参加婚礼。
涂苒见陆程程一人呆在那里孤单局促,便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说:“门口风大,咱们去沙发那边坐一会儿,你爸他们可能还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陆程程个性温顺,见她这样说,也就跟着往大堂里边走。涂苒陪她聊天,无非是说说陆程程的工作情况,以及还有半年才出生的宝宝。陆程程素来不善言辞,人又害羞,此时因提到自己未来的小侄子,却也兴奋起来,话便多了些。涂苒惯常和各色人等打交道,因而很善于照顾对方情绪,加之她言语活泼爽快,并且对这位小姑子的为人个性总带着点情不自禁的怜惜之情,所以,虽然两人才见了几面,却已是相处得较为亲密了。
陆程程想了一会儿,才问道:“姐,你们以后会常回家里来吗?”
涂苒微笑着说:“会的,一家人当然要经常聚聚。”
陆程程却担心地说:“可是……我哥以前就很少回来,”她不知道有些事儿该不该讲,因此看起来颇有些犹豫。
涂苒接过她的话茬往下说:“因为陆程禹和你爸他们的关系不好。”
陆程程点点头,问她:“我哥和你说过吧?”
“你哥是个没嘴的葫芦,”涂苒笑道,“他倒没怎么说,但也不难看出来。”
结婚前,陆程禹曾经带她去见过陆老爷子,临进门前只是对她说:“我爸他不大管我的事,这次回来也就是给他打个招呼,让你们认识一下,用不了多长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他果然是言出必行,到那里说明了来意,还没等陆老爷子从惊讶与欣喜中回过神来,便拉着她出了门,简直是多一分钟也不愿意逗留。与其说是老爷子不怎么过问儿子的事情,还不如说是这小的根本就不将自个儿的父亲放在眼里。于此同时,涂苒也发现了一件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孙慧国对自己这位继子极为客气周到。
又听陆程程抱怨道:“我哥和我爸这样,还不是因为那个孙……”话没说完,却见涂苒冲自己微微一摇头。陆程程会意,当即将那个还没说出口的人名给咽了回去,侧头瞧见父亲和继母正向她们走过来。
涂苒尚未站直身子,孙慧国已是极为热情的握住她的手,说:“小涂啊,以后陆程禹出了国,你可得常回家里坐坐。我们家老爷子成天就盼着抱孙子,这会儿家里老大才结了婚,孙子就已经在肚子里了,他别提有多高兴了,今天晚上酒都喝了不少……你现在怀了孩子,得注意营养,想吃什么就给我打电话,我让保姆给你做去。我们家那保姆呀,伺候人不行,带孩子也没经验,没别的本事,就是做菜的手艺蛮好的,川鲁苏浙江粤,样样都拿得出手。我在她身上花的钱哪,都请得起五星级酒店的大厨了。我常对她说啊,你要常常学点新菜式,搞点新花样,要不然对不起我给那些的工资。”罢了,她咧开嘴兀自笑了起来。
旁边有几位随行宾客,也都附和着说笑,其中一位打趣道:“孙总,您家保姆的生活真好呀,啥都不做,只管做菜,这么看来我得改行,您家还要保姆不?我对做湘菜可是很在行的。”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笑声,孙慧国更是笑不可遏,满脸得色,却是说道:“哎呀,您可是当领导的,国家干部,哪能和那些人比。”
涂苒心想:“这人强,看起来也是五十岁的人了,脸皮可比我的厚多了,哄的这姓孙的多开心,”又想道,“姓孙的每说一句都是话里有话,嘴皮子这样厉害,为人处世想必也是泼辣成性的,以小姑子这样的性格,在这个家里肯定是呆着不舒服的,”瞥了一眼,果然看见陆程程在旁边低着脑袋一声不吭,眼神里却有着无法掩饰的厌恶和不屑。
涂苒整日里忙忙碌碌,又因为孕初期的不适感并未消失,早就觉得整个人晕乎乎的,这会儿是强撑着和人寒暄。想是小姑子发现她脸色不好,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又听见陆程程小声说:“哥,嫂子累了一天了,你们早点回去吧。”
身后那人“嗯”了一声,对陆老爷子说:“这会儿也不早了,要不你们先回去,今天就散了吧。”
涂苒觉得他的声音仿佛就在自己的耳根旁,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的心忽然就跳得厉害。
果然是很累了,她想。
陆老爷子认为儿子这样和自己说话,还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多少有些不礼貌,今天却也懒得计较,反而乐呵呵地说:“咱们这些闲杂人等,散了,散了,不耽误他们小两口。”
旁人也笑。
陆程程跟着父亲往外走,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看涂苒。涂苒叫住她说:“过两天咱们一起出去逛逛。”陆程程这才笑着向她挥挥手。
等人都走了,陆程禹才对她说:“这么短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你就和他们处得不错了。”
涂苒不觉一愣,扬眉抬眼看他,等着下文。只听他又说:“他们那两个厂,老爷子有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剩下的都被孙慧国拽在手心里,销售那一块儿全归她管着。”
涂苒想了一下,很是认真的点头:“哦?”
“要从老爷子那儿捞点钱不容易,”他笑了笑,神色淡然,“要做好心理准备。”
新婚(三)
席散,两人回到陆程禹之前的住所。
这会儿已是晚了,走廊上静悄悄的,光线昏暗,偶尔听见细微人语从紧闭的某扇门后传出来。
涂苒跟在陆程禹身后,看着他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然后走进房间,摸到墙上的开关“啪”的一声按亮电灯。
如同数月前的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地立在明亮的灯光之下,冲她微一摆头,示意她进来。
那时,她多少是有些紧张的,只是心里的一些念头致使她刻意压抑住这种情绪,她觉得应该为自己找点事做,于是就反手轻巧地合上门。她向后靠着,软绵绵的斜倚在门板旁,歪着脑袋瞧他。他也看着她,神情里带了点笑带了点挑衅,隐隐显露出征服的欲望。这种神情对涂苒来说并非陌生,她接触过的人里,那些男人在酒桌上灌了点黄汤,或是在言语里有意为难她的时候,便会这样瞅着她。这让她觉得周遭的氛围低级而猥琐,弥漫着股毫无希望的压抑。
然而相比之下,陆程禹给她的感觉似乎要好些,也许是因为他很直接的表示了自己的想法,又或者是他在打算做坏事的时候表现的含蓄而有风度。待观察了她数秒之后,他终于走过来按熄了灯。
他将胳膊撑在门板上,低下头去同她接吻。
身旁灰白的墙壁上,是月光从窗外探进来,留下树枝摇晃着的斑驳身影。
涂苒当然知道,那晚的自己是看起来相当的不正经。然而她却不知道,在数月前乍然重逢的瞬间,陆程禹就已经鬼使神差的得出了这个结论:人应该是个好人,却不是个正经女孩儿。
关于“不正经”这个词,人常说的是“老不正经”,“装不正经”,或“骨子里透出来的不正经”。可是这些说法安在涂苒身上都不合适,陆程禹觉着她举手投足自然得很,抽烟的样子很悠闲,喝酒的时候又带了点男人样的豪气,只是当她的眼风偶尔扫过自己的时候,那眼角眉梢流露的风情,不得不让他想起“轻佻”二字。
他甚至可以肯定,其他男人也有相同的感受,因为那次的聚会,大半的男人都有意无意的将眼神儿挂在她的身上。
涂苒那晚穿了件咖啡色高领线衫,胸前线条很是突兀,许是喝酒喝得热了,她将衣袖捋高了些,露出一小截胳膊,骨骼精致秀气又不失肉感丰腴,白得晃眼。于是在陆程禹看来,就连这手腕儿,都是带着些轻佻气质的。
对于男人的注目,这女孩必定是明察秋毫的,而她也并不愿装作浑不在意无知无觉,有时甚至毫不避讳那种目光。她的神色里偶尔夹杂着一点揶揄甚至恶作剧的调笑。她还有个很差劲的习惯动作,就是喜欢拨弄戴在自己右耳上的耳钉。她无所事事的时候,习惯将胳膊肘撑在桌上,手支在脸颊旁,指头在耳钉上划着小小的圈。
动作隐蔽,却很挑逗,总之,更是为她增添了“不正经”的特点。
那一刻,陆程禹认为自己把过多的心思放在这个女孩身上了,虽然说他对她的现在多少有些好奇。
当他得出了最终评估结论后,便不再去如何注意她。
因为“正经”或者“不正经”的女孩子,对于一般男人来说,差别只有两个:
其一,不容易上,或者容易上。
其二,需要用婚姻来为其负责,或者可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也许,那时的陆程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真正的评估目的,尽管它存在于大多数男人的潜意识里。也许,他很清楚自己的思想觉悟有多高,却又不愿意承认,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还算是个比较正经的男人。
可是,当他最终将那个不正经的影像,变成自己的非常正经的新婚妻子之时,心情不能不说是有点怪异的。
他看见涂苒穿着红艳艳的婚宴礼服踏入了自己的家门,心里更加明了:对于这段婚姻的开始,他们两人都存在各自的缺陷,甚至是决定着婚姻存亡的致命缺陷。
此时,涂苒正环顾着临时新房,这里显然是被人打扫收拾过,衣柜上不知是被谁贴上了“喜喜”,有点歪。家具还是那样,不过床单被套倒是新的。头发像钢丝一样顶在脑袋上,婚服在腰腹那儿有点紧,她踢掉高跟鞋,从包里翻出衣物跑进浴室。
陆程禹在她身后说:“你饿不饿,我下楼去买点吃的。”
她应了一声,扭头却看见他已经带上房门出去了。
等涂苒洗完澡,男人和食物仍旧没有回来。
陆程禹的住处里最不缺的就是书,她翻来翻去也没找出一本好看的来。推开窗,去探寻路灯下的身影,果然看见那人手里拎着食品袋,正顺着楼前的林荫小道走来,只要他稍稍抬头便能瞧见她,可惜他只顾查看自己手上的手机。
博士楼里出来几个人,迎面过去碰见陆程禹,便说笑起来。说话的声音都不大,只是四周过于安静。涂苒听了会儿,无非是些床底之间的玩笑。她认为喜欢说这种话的男人都是有些性压抑的,三十左右的年龄,又是浸淫在看似单纯的学术氛围里,若是单身,束缚了几十年的东西便像小动物一样不受管束的东突西撞。
她听见陆程禹“呵呵”低笑了几声,看起来并不如自己这样对此感到排斥。他那时正好悠然的点了支烟,微微侧头吐出淡淡烟雾,抬眼,终于看见了涂苒。
她无所事事的趴在二楼窗台上,露出湿漉漉的脑袋瓜。
待到陆程禹进屋时,涂苒已经坐回床上,并且将自己裹进被褥里。灯光打在她粉黛未施的脸上,反射出“纯洁”的光泽,某个词语就这样从脑海里蹦出来,他不由被自己狠狠打击了一下。
涂苒靠在枕头上微笑的看他,张嘴吐出两个字,用了很小的声音,这种行为使她的唇形开起来很饱满。陆程禹愣是没听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她便不再说了。直到他走进浴室,站在莲蓬头下面,才突然想到,她说的是,“老公”。
他用手哗啦啦的洗着头发,心里想道:现在的女人,真是不简单,明明不见多深厚的感情。
甚至算不得爱情。
他换上她给买的睡衣,黑灰相间的格子,厚度适中,很阳刚年轻的样式。再出去时,发现她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已经裹在被子里睡着了。
搁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又嘀嘀嗒嗒的响,他掏出来看,短信一条,犹豫数秒,再没回复,关机睡觉。
涂苒在陆程禹那儿并没住多久,学校离她上班的地方太远了。由于孕期忌沾烟酒,自从定下婚期,她便向公司提交了调换岗位的申请,开始做培训指导的工作,每月四千来块,上下班打卡,和以前在销售部门做一名小经理时自然是没法比的。
她仍是住回原处,因为新婚数天后,陆程禹便要出国了。他走的那天,涂苒从公司赶去机场送别,路上恰巧堵车。很不容易到了,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所剩无几,她不得不从大门一路小跑向入关口。涂苒爱美,既是怀孕也穿了四五厘米的高跟,当心翼翼之下仍是崴了脚。
那个瞬间,她看见陆程禹转身离去,背影渐渐消失在人潮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