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他伸手拍拍女人丰腴挺翘的臀部,说话间,已从她的躯体之上剥离而去。
涂苒闭着眼,将脸埋在枕头里,没说话。身上的重量和火热忽然消失,只余下粘湿的汗水,分不出是他的还是自己的。枕头上略有些湿润,那是她先前忍不住低泣时留下的印记。她却想起他先前说那句话,心里便有些期盼,大约他是真想要个孩子,她的孩子。雨后的风从大开的落地窗吹入,渐渐干了汗渍,身上凉意顿起,脑袋也清醒数分,便开始细细回忆他那时的神情,隐忍的,迫不及待的,或者无所谓的……
她稍微动了动,依然手酸腿乏,慢慢的从旁边摸索了被单搭在身上,耳边听见陆程禹问:“还算完美吗?”
“什么?”她尚未回神。
那人贴得更近了些:“你要的礼物还算完美么?”
“一般,”她闷声答。
他一把掐住她的腰,手上加了些力道:“一般?就能叫得那么大声?还水漫金山……”
她痛痒交加,连忙“嗯嗯”了数下,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陆程禹哂然一笑,放过她,下床,扯了条浴巾随意围在腰间,然后拾起床头柜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纸烟咬在齿间,拿起打火机点燃了,说:“用了百分之五十的功力。”
她侧脸看着他:“牛在天上飞,百分之百的功力是什么样的?”
他站在床边,臂膀垂下,手指从她的颈项,经过脊椎,蜿蜒而下,羽毛一般若有似无的滑落,轻轻道:“会弄伤你。”
身体轻微颤抖,她忍不住哼了一声,用被单把自己裹紧了些。
他低声笑着,笑声却被一声大过一声的手机短信提示音所掩盖。涂苒仍是歪在床上,不去看也能知道,他拿了手机去到阳台外面。雨已经停了,太阳西斜,阳光清淡无力,透过云层洒落,栏杆上附着透亮的水珠,不时滴答作响。
她慢慢起身,穿上浴衣,回头瞧了眼窗外,陆程禹坐在窗旁的长椅上,指头点着手机键盘,嘴里咬着纸烟,薄烟飘散,灰烬积了长长一截,横支着未曾掉落。
她到厨房打开冰箱,找了点黄油和土司片,抹匀了,用微波炉热了两杯牛奶。打了一分多钟,牛奶尚是温凉,又重新放进去,她习惯喝稍微烫嘴些的,等到上面飘了层奶皮,这才拿出来。之后,她把这些放进托盘,端去阳台,搁在外面的圆桌上,自己又拿了片面包趴在栏杆上一边细嚼一边看林子那边的湖,湖水灰蒙蒙的一片,色彩尽失。
吃完了,转身又要去拿,看见手机已被人随手放在窗台上,陆程禹仰头靠着椅背,有一下没一下的吸烟。
他此时很放松,或者说是身边的这位拍档让他觉得放松,做的时候百分投入,完事了也不会腻着他,纠缠于那些微妙枯燥的问题,诸如“你爱我吗”、“我是不是你心目中一直想要的那个人”或者“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没完没了。
想那些年,云雨初涉,着实疯狂了一阵,爱不爱的话往往不过脑子脱口而出,后来渐渐说得少了,那人却揪着他不放,像是一定要听了才安心。等他敷衍过去,她又说,男人的话在床上哪能当真。从此以后,他便很少说,甜言蜜语仿佛成了禁忌。那人又道,你爱的不是我,只想随便找个女人上床罢了。他听到这样的话内心一阵惊悸,似乎也有些糊涂。
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眼里有泪,瞪着他道:“陆程禹,我和你在一起真的很累,没有一点安全感你知不知道……”
他才从发泄荷尔蒙的余韵里回过神,骤然就起了脾气,冷冷的看着她:“去他妈的安全感,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这三个字。”
她显然被吓着了,立时噤声,坐在床沿上,默默地哭。
他那时一穷二白,穷酸小子,母亲突然间病故,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多打一份工筹齐来年的学费,未来迷茫毫无定数,自己也未曾知道,要去哪里找所谓的“安全感”。他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稍稍平复了情绪,心下又开始懊恼,终是先低了头,走过去摸着她的头发,好言劝慰。
后来的相处,争执越来越多,除了上床就只剩争吵,双方都疲惫不堪,再见面也没了其他言语,做`爱变成一种压抑的负担,直到有一天,她说,想分手吗,我们不适合。
陆程禹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见涂苒端了杯牛奶递到跟前,他摇头,冲她拍了拍自己膝盖。涂苒走过来坐在他腿上,脑袋搁在他的肩头,稍稍阖上眼。额角碰到他略微泛青的下颌,她不由仰脸亲了一下。随后他也稍稍低下头,自然而然的同她接吻,整个过程若即若离,她悄然抬眼,发现他正欣赏着天边隐隐绰绰的阳光。阳光映着他的眸子,使它们看起来清澈又柔和。
星期天陆程禹上班,是以两人在度假村待了不到两日,周六下午就开车往家里赶。回程的时候,陆程禹让涂苒开车。她一年前就拿了驾照,但是没怎么摸车,一时忘了哪是离合哪是油门,幸而一路偏僻,很少有车辆往来,歪歪扭扭的开出几步渐渐上了手。松了离合,添了油门,撵上前面的大卡车,卡车上满满堆着钢管,管子很长,一端斜在车厢外,随着车轮的前进起伏晃动。陆程禹让她超车过去,她反应慢了半拍,快到跟前才开始抡盘子,力气又小,那些参差不齐的光管几乎从窗前一擦而过。涂苒暗地里吁了口气,偷眼看副驾上的人,陆程禹拽着安全扶手说:“靠边停车。”
车停下,他下去坐到后座,说,“原想让你开车上班,谁知道你的技术等级就是马路杀手,过几天我给你找个驾校的熟人,你去练两个月再说。”
涂苒高兴道:“我就知道你会让我开,老公,你对我还是挺好的。”
“我上班近,要不哪轮得到你,”陆程禹说,“先别乐,练好了在我这儿考核过关才能上路。”
到家以后果然就帮她联系了驾校,离家也不远。天气慢慢热起来,但是新车是动力,涂苒没事就顶着大太阳跑去用驾校的车溜几圈。过了几天,车队里收了批新学员,老老少少有男有女的近十个,在那群人中,她看见了李初夏。
李初夏斯斯文文的话不多,多数时候都是独自一人,有两三个男的想上来搭讪,也被她草草打发了了去,接下来就是在一旁排队等着练习倒桩。
涂苒跟着驾校里的熟人在大马路上开了一圈回来,就被教新学员的老张给叫住。老张六十多岁年纪,当兵的出生,北方人脾性,大大咧咧,话多能掰,平时端了张笑呵呵的脸,急燥起来即刻变了色,顶喜欢找涂苒拉家常。这会儿他让学员轮番上去倒桩,自己在树荫底下偷懒,脚跟前放了杯浓茶,看着涂苒只招手:“小涂,过来过来,上次你家的家谱还没给我掰完啦。”
涂苒一摊手:“老早就给您说完了。”
老张道:“我回去想了想,觉得不对。你现在才多大,算算你外公也就比我大个十来岁吧,你说他是黄埔军校毕业的我还能信,怎么还能在傅作义手底下当上了个团长打小日本呢?看年纪不能够呀,小丫头吹牛了吧。”
涂苒哈哈笑道:“我没吹牛哇,我外婆今年九十,外公要是还在的话也有九十二了,黄埔军校第十六期的,家里还有毕业照呢。”
老张又想了想,点头道:“哎哟,老革命了,我们这样的比不了,我那会子……”说来说去又扯起他以前当兵时的闲事,涂苒正是听得津津有味,却见他看着那辆学员车咋呼道:“这谁呀,我在旁边看着呢,倒了几次都没进去,不行就下来,旁边还有人等着呢。”
那车停下,李初夏开了门从里面出来,白净的脸微微泛红,站在那里不做声,或者是不屑多说。
涂苒往里一瞧,好家伙,车子后座上挤了三个大块头,前面副驾上歪着一个胖子,想是天热车里又开了冷气,那几个学员不想待外面,就都往车里躲,这叫人刚学车的小姑娘哪里抡得动方向盘?于是笑道:“张师傅,你们这儿学员车的条件真好,还开着空调,大伙儿都想凉快凉快。”
老张会意过来,大声说:“车里除了驾驶位,其他位上的都给我下来,我还在太阳底下呆着呢,你们倒是舒服。”又指了指李初夏,“你再去试试。”
李初夏又试了一次,果然没再出纰漏。她下了车,对涂苒笑笑,往她身旁站近了些。
涂苒冲她点点头:“来学车啊?”
“嗯,学车。”
“上次我朋友的孩子生病住院,劳你费心了。”
“没什么,份内之事。”
一时都没了言语。
两人站在一起有些尴尬,李初夏文静气质里透着清高,不像喜欢接茬的样子,涂苒搜肠挂肚了半天,想来想去唯一的谈资便是她们共同认得的那个人,而这个人,也许正是导致眼下这一微妙气氛的原因。涂苒站了一会儿,和老张闲聊几句之后,推说要去买点东西,就先走了。
她的确是要去买东西的,因为陆程禹之前说过晚上要带朋友回家吃饭,朋友不多,只一位。她盘算着四菜一汤差不多够,就先到菜市场买了蔬菜和肉,捞了条活鱼,又去超市拎了啤酒饮料,大包小包的拿回家,忙活了两小时,饭菜摆桌上,陆程禹先到家,不多时客人也来了。
那人她见过,婚礼上的伴郎,瘦高个子,戴着眼镜,未语先笑,给人感觉有些自来熟。这会儿才见了她,便笑着招呼:“嫂夫人,我来蹭饭了。”
涂苒知他比自己大了几岁,却一口一个“嫂夫人”未免有些别扭,就说:“还是叫我涂苒好了。”
那人忙说:“知道知道,”又看桌上的菜式,称赞,“哎呦,嫂夫人好手艺。”
涂苒见他还是这样客套,也笑道:“雷先生,请入席,上座。”
陆程禹却是消受不了:“你们俩这样还想让人吃下饭么,”不得已再次介绍,“涂苒,雷远,早见过了?又不是没名字。”
寒暄几句,两男人要喝酒,涂苒去厨房里寻瓶启子,忽然间一个名字就跳入耳中,涂苒心想,今天和这个人还真有缘。
雷远在那边向陆程禹道:“知道么?李初夏才打电话给我诉苦,最近被她爹娘逼着赶场相亲,和我一样都是命苦的人。”他声音不大,勉强能听清。
陆程禹像是“嗯”了一声,又说:“你不是还等着关颖吗?”
“关颖不回来,我倒是不急,但是我娘老子在家急得跳脚,一会儿还给我安排了个午夜场。”他的声音又放低了点,“听李初夏的意思她最近相上个合适的,就等见家长了。”
陆程禹又“嗯”了一声,见雷远瞧着他等下文,便道:“听说了,她前几天给我发过短信。”
雷远低低叹道:“你俩这是啥意思啊?”
陆程禹没说话,半响,却是对着厨房里边问道:“瓶启子还没找着么?”
吃饭的时候再没提那人,雷远因为约了相亲对象,没多久就匆忙告辞,先谢过涂苒,临走又对陆程禹说:“下楼抽根烟?”
两人一同下去,雷远这才开口:“以前翻《红楼梦》,最烦那姓林的姑娘,觉得就她事儿多,后来才知道,女人若是没个真心对你,也没那兴趣在你跟前耍小性子。你说是吧?要是身边的女人都跟宝姐姐那样现实冷清,多没意思。我呀,越是混的久,越觉得林妹妹难能可贵。”
陆程禹点了烟,一口也没吸,弹了弹烟灰道:“那书我不看。”又说,“你离婚官司打多了。”
雷远笑笑:“要是没孩子,那都是分分钟的事儿。”
变故(二)
涂苒曾给人写过一封类似情书的信件,在她过往的二十六年岁月里,记得住的大概也就这么一回。
只是这封信尚未走出家门,就被涂爸爸拦截下来。涂爸爸那时还没显露出生病的迹象,是个经历过一些事又深谋远虑很为子女着想的中年人。他将信认真的看完,又倒回去看了看开头,那人的名字。
这个过程里,涂苒的当心脏怦怦的跳个不停,她既怕被人笑话,又怕被人批评,说你还是个学生怎么能有那些脱轨的想法。
谁知,涂爸爸却是语重心长道:“苒苒,这人很好。但是因为他各方面都出众,你喜欢的,别人也会喜欢,很多人都会喜欢,你何必要去跟人争跟人抢呢?这世上,女人原本就比男人感性,也看重男女间的情爱,所以要活得累些,你找个成天被人惦着的,不是会活得更累吗?还不如找个和自己条件差不多的,安稳的过日子吧。”
涂苒听完这番话,第一想法就是:难道我很差吗?她跑去照镜子,镜子里的人仿佛真的越看越丑。她又在心里比较其他,颓然发现,根本无法比较。
于是,她收了那信,锁进抽屉里。
等到踏入社会,丰富了阅历,再想起父亲说的话,她竟有些嗤之以鼻。
小时候习惯将父母放在盲目崇拜的位置上仰望,将他们的人生感悟奉若自己的金科玉律,后来回想,都是普通百姓,大抵上不过如此。至少她觉得,父亲在说那段话时找错了参照物。如今社会上的男人,又怎能和老一辈的高大全、禁欲派相提并论,即使是再不起眼的男人,也未必有只守着一个女人过安稳日子的良心。这个年代对于不同男人的区分,只有一样标准,有本事的,和没本事的,至于其他,都是浮云。
可是这些天来,她再次回忆那段话,忽然又觉得并非没有道理。譬如说,她能敏锐感受到陆程禹周围的一些异性在和他相处的时候,脸上浮现的那种神情,也记得那次去医院,李初夏看陆程禹的眼神……她甚至猜想过,在曾经长达一年的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里,这两人在浪漫的异国他乡有没有发生点什么,又或者在很久以前就发生过,只是她不了解而已。
猜测男人的心思以及他们的前程往事,使她对自己产生了某种不屑情绪。她一边嘲笑自己活得累,一边又约了陆程程周末时去逛街。
那天天气不错,两人收获也颇丰。陆程程不大爱装扮自己,仍是学生气的穿着,涂苒给她买了一身衣服,只说是陆程禹让买的,陆小妹听了很是高兴。路过商场一楼的珠宝柜台,陆程程盯着一串手链看了好几眼,脸上艳慕,涂苒瞄了瞄钱包里面,钱还够,就帮她买下来。陆程程很不好意思,一直推脱也不愿要。
涂苒笑她:“傻乎乎的,人都是能捞就捞,你倒好,给你也不要。”
陆程程说:“要是我哥我爸买的,我就要了。姐,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家里还有老人要照顾。”
涂苒笑道:“你这是瞧不起人,等我以后发了财,看我不拿钱砸你。这个你先拿着,我回去找你哥报销就是了。”
陆程程方收下,又说要请她吃午饭。涂苒也知道小姑娘没啥零花钱,工资也不高,便说自己累了不想多走,就到旁边的麦当劳买两个汉堡算了。两人出了商场,一旁的路口停了辆红色跑车,有过路的年轻人掏出手机对着那车拍照。陆程程瞄了眼车牌,嘴里哼道:“孙晓白怎么跑这儿得瑟来了,这里对她来说可是平民区。”
涂苒问:“这是孙晓白的车啊,牛掰呀。”
陆程程又是“哼”一声:“肯定还不止那些钱,我爸就是傻,被这两女的骗了。”
涂苒笑了笑,心想:你爸不是傻,是看得开,知道这子女不能一辈子陪着自己,后半身还得指望孙慧国,年纪也大了,总不能再离一次又娶一个继续折腾。
进了麦当劳,巴掌大点地方,人山人海。两人才寻了个稍微僻静的位置坐下,就看见陆老爷子的继女孙晓白站在柜台边等人。孙晓白一身名牌,人又打扮得漂亮,想不被人注意也难。陆程程努嘴道:“等她走了我再去买,懒得打招呼,”又说,“真是神经病,那么有钱来这种低档地方做什么。”
涂苒说:“你看她手上拿着男士皮包,大概是出来约会的。女人一旦恋爱了,通常会做些和平时不一样的事。”
陆程程不屑道:“有人看上她,肯定是冲着她的钱。不知道是个啥样的歪瓜裂枣这样贪财。”说罢,一个劲儿的往柜台那边瞧。柜台前人头耸动,多是男士在那里排队,要么是帮女朋友跑腿,要么是给自家孩子跑腿。
涂苒也向那边扫了一眼,忽见一男子的背影似曾相识,待要细看时,听见陆程程问她:“姐,你想吃什么,我这儿有优惠卷。”
涂苒低头去看,就着便宜些的价格略微点了几样,又想起先前那男人,抬头去找。谁知才一会儿的功夫,却再也寻不着,就连在一旁等人的孙晓白也不见了。
陆程程买了午餐回来,边吃边说:“孙慧国老说她家丫头漂亮,我就不觉得,无非是粉擦得厚些,一把年纪还学人小姑娘带美瞳,那脸像是给扣了张面具一样。后来孙慧国一说她漂亮,我就说还没我嫂子一半儿好看,把她气得……”她哈哈笑起来,“鼻子都歪了。”
涂苒也笑,随意道:“说起美女,我倒是见过一个不错的。”
“谁呢?”
“上次在婚礼上看到的,姓李,也是一位医生。”
陆程程张嘴就说:“哦,小夏姐,她是大美女。”
涂苒问:“你和她很熟吗?”
陆程程看了她一眼,边嚼东西边含糊道:“不算熟,见过几次。”
涂苒笑嘻嘻得瞄着她:“干嘛吞吞吐吐的,不就是你哥的初恋情人么,这有什么呀,都奔三的人了,谁能没个过去?又不是玩断背的。”
陆程程松了口气:“原来你知道啦,他俩也就是上学那会儿谈过一阵子,后来就分了。”
涂苒随便蒙了句,没想到就蒙着了。她喝了口饮料,才道:“初恋能成的不多,我还以为陆程禹吹牛呢,能有这样的美女初恋,他还告诉我是他先说分手的。”
“你俩挺逗的,连这个都能聊,”陆程程笑道:“我哥也挺帅的啊。不过他以前说,是李初夏先提分手的,现在怎么又变了,大概是想在你面前要足面子吧。”
涂苒笑了笑,才吃了点东西便觉得饱了,最近天气闷热,老觉得胃那里堵着,有些儿泛酸。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街角的一家大药房点着白惨惨的灯,涂苒犹豫片刻,进去买了根验孕棒。才付了钱,手机铃声匆忙响起,接了,王伟荔在那边急吼吼的说:“你快过来,你弟回来了。”
涂苒一听,心说这是好事啊,怎么这语调又像是生气上火一样。还没等她开口,王荔已经噼里啪啦讲了一堆。原来是隔壁邻居老刘到网吧去堵逃学的调皮孙子,刚一瞧见,那小子就从溜到网吧里面去不肯出来。老刘站在门口骂兔崽子,正好王伟荔买了菜回家的时候撞见,一时热心就帮着老刘进去找人,还没找着别人家孙子就先看见自己的儿子,叼了根烟坐在角落里打游戏。
王伟荔先惊后喜,再一细看涂峦那副打扮,没半分像学成回国荣归故里的海归气质,心里就嘀咕起来,想把儿子揪回家细问,涂峦却笑嘻嘻道:“妈,乖啊,等我做完这个任务得了装备就回去……对了,你们现在住几楼来着?”
王伟荔见周围都是十几岁面黄肌瘦双眼无神的少年,唯有自己儿子年长些,却是一样的沉迷颓废神情,心里急躁,不由分说,拉下老脸将那小子揪回了家,到家也问不出名堂,涂峦该吃吃,该睡睡,王伟荔不得已心急火燎的给女儿去了个电话。
涂苒听完,心下就有了不好预感,觉着像是一事赶一事,这日子过得下来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头痛得很。人虽疲倦,但该管的还得要管,索性挂了电话家也不回就直接朝娘家去了,好在陆程禹晚上值班,她暂时没有做饭的任务。
等她到的时候,涂峦正在房间里蒙头大睡,王伟荔心疼儿子怕吵着他就只小声和涂苒唠叨。涂苒不管这些,冲进去就噼里啪啦拍她弟的脸,硬是将他闹醒了。
涂苒抱着胳膊站在床前问道:“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弟揉着眼打呵欠:“能怎么回事儿,读完了就回来咯。”
涂苒将手伸过去:“毕业证书呢?拿来给我看。”
她弟奋力一拍床:“你们这些人咋回事儿,和全国人民一起歧视海归是吧,我一回来,你们个个像审犯人一样。”
涂苒冷笑:“嚷什么嚷,你还有理了,我可没妈那么好糊弄,你别是书没读完就跑回来了吧,乖乖把毕业证给我看,自然就不审你。”说罢把台灯拧过来找着他的脸。
她弟也笑,翻白眼道:“涂苒,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就是嫉妒,你从小就嫉妒我,就想从我身上挖掘些不好的事儿出来,去妈那里讨好邀功想让她多看你一眼是吧?”
涂苒也不气:“管你怎么说,我只看毕业证,妈也只想看毕业证。”
她弟见激怒不了她,翻了个身过去:“毕业证还没发,我让他们过几天用快递寄过来。”
涂苒戳戳他的背:“别蒙我,也别想着跑。我让妈这几天哪也别去,就在家看着你,几时你的毕业证到了,几时放你出门。”
又等了近一个月,什么快递的影儿也没有,再问起涂峦来他又只是支吾,对找工作的事也不上心,成天在家竟似混吃等死一样,涂苒心里急过了头也有了底,却不动声色,把她弟单独叫出去吃饭,点了些啤酒,两人边吃边闲聊,越说越亲近。不多时她弟喝得有些高了,欲言又止,涂苒好生安慰他:“你有什么烦心事尽管说出来,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我不帮你还帮谁?”
涂峦听了,不说话,只顾趴在桌上喝酒。
涂苒问:“你是不是不想读书了。”
他仍是不做声。
涂苒又问:“你在那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和女人有关的?”
涂峦听了这话,一时用手遮住眼,低低得哭出声来,断断续续道:“姐,我没钱,人都笑我,那些人要么家里做生意的要么有个当官的老子,只有我得靠自己打工。我后来遇到她,原以为她和他们不一样,可是她也一样势力。”
涂苒憋了半天的怒气登时冒出来,扬手就扇了他一耳光,咬牙道:“瞧你这熊样,没出息!”说罢,起身要走。
涂峦一把拉住她:“姐,你去哪?你别和妈说。”
涂苒骂道:“滚一边去,你还是男人吗,你这熊样哪个女的会看上你,人没看上你是对的,看上你一辈子还不得跟着喝西北风,真没出息!”她直接付了钱,头也不回的走出去,又担心涂峦喝得太醉不能回家,就在小饭堂门口踱步,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太阳穴突突的乱跳。又想:这孩子从小到大给宠坏了,经不起丁点挫折,不如就让他在街上做几天流浪汉饿饿他也好。不多时见涂峦踉跄着从里面出来,心里又是不忍,叫了出租车将他塞了进去,自己也跟着坐进去。
一路上,涂苒问他读书的问题,他也不爱搭腔,倒是问起关于那女人的事情,他的话就多起来,说那女的比自己大个四五岁的样子,也是过去读书的,读博。两人之间有感觉,于是表白,被拒绝,说他年纪小什么也没有,两人不可能云云。他还说自己那一瞬仿佛失去精神支柱。
涂苒听了又生气又好笑,说:“那女的也二十六七了,要是和你一样天真,那才是真正没得救,会被人笑死。不是她势力,是你太天真。”有絮絮叨叨和他谈了很多,无非是给他鼓劲,要他坚强,希望他能完成学业,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也不知他能听进去多少。
这些日子,涂苒除下班买菜做饭以外,就顾着回娘家给人做思想工作,天天疲于奔命。偶有一天早晨躺在床上,忽然想起最近身体有些异样,小腹常常轻微涨痛,月事又迟迟不来,心里也隐隐紧张起来。于是起床找出验孕棒,惴惴不安的用了,按说明书上的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候着,心也跟着扑通扑通直跳。闭着眼拣起来,飞快的一扫,并没发现什么。她有些不甘心,接连看了好几遍,才看清旁边有淡淡的一条线,查看说明,提示为“弱阳。”
她心里没底,就想给陆程禹打电话,又不知该报喜还是报忧,正犹豫的当口,电话被人接起,那边的男人问:“什么事?”
她觉得他的声音匆忙而冷清,一时急切的心情被降温大半,顿时没了和他沟通的兴致。
陆程禹见她不吭声,就说:“涂苒,我现在很忙。”
她“哦”了一声:“那你忙吧。”
挂机键尚未按下,那边就传来“嘟嘟”的信号短音,一声接着一声,刺耳的,沉闷的,不断敲击着耳膜。
变故(三)
因为自己身上这摏事,涂苒对她弟那厢的烂摊子这几天也无暇理会,下班后就心心念念的跑去大药房又抓了一把早孕试纸,各种牌子的买了一堆。她之前在网上查过,测试结果为“弱阳”的原因多种,有可能试纸质量不过关,或者使用日期已过,又或者因为意外妊娠导致,也就是俗称的“宫外孕”。想起一年前的经历,她一颗心就坠在“宫外孕”这三字上头拔不起来,本想去医院直接做个检查,奈何妇科门诊早已给她留下了冰冷而惊憟的印象,因而一拖再拖,又把希望寄托在避孕试纸上。
涂苒心绪不宁,陆程禹晚上又不在家,她也不想回去,就多走了几步路,去周小全那里骚扰她。
还没走到周小全家楼下,就见一辆红色小车从小区门口钻出来从她身旁呼啸而过,她觉得那车眼熟,像是和孙晓白那辆一模一样,回头去看,还没看清车牌,那车已经七弯八拐,绝尘而去。
涂苒心说,现在有钱人跟春天的韭菜一般,一茬茬的往外冒,仿佛个个都能被大馅饼砸到脑袋,除了她自己。还是老人说得好,命里有的终须有,命里无的莫强求。她无精打采的叹了回气,慢慢踱去周小全家里。
周小全正在啃苹果,见她来了,知道有人做饭,晚餐有着落。于是两人一边烧菜一边聊天,周小全呵呵直笑,说:“哎呀,小陆同志很能干嘛,要是上个孩子保住了,这不就三年抱俩了吗?”
涂苒自是心烦:“我和你说正经的,你倒是有心情开玩笑,还不知道是不是呢?要是没有也许是一场大病,要是有了我又不太想要,反正对我来说总是不好的。”
周小全奇道:“有了为什么不想要?”
涂苒拧着眉剥豆角,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剥来剥去手指缝里就有些疼。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很仓促,我和他还没到这种程度。”
周小全笑她:“矫情,当初不就是为了孩子结婚的嘛,现在有了孩子不正好。”这话说的随意,听在有心人耳里却是直戳痛处,只是那疼痛并非明显,像是有钝器在回忆里慢慢的蹭,一点一点的磨,时刻提醒着她,就在那里,有一块污渍,有一处漏洞,教人很不舒服。
涂苒暗暗叹了口气,没搭理,只懒散地横了她一眼。
不多时听见门外有人慢慢上楼,步伐沉重,走几步歇一下,伴随着小孩儿牙牙学语的稚嫩童音,然后那人把钥匙塞进匙孔里开门,苏沫疲倦的声音传进来:“宝宝,咱们到家了,你自个儿玩会儿,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去,你爸今天过生日,会早些回来……宝宝,高不高兴……”话音渐弱,然后听见对面门被阖上的声响。
周小全“咦”了一声:“我还以为这两口子早回来了,刚刚还听见有人在对门说话来着。”
涂苒倒没在意,只说:“苏沫真不容易,怎么佟瑞安就这样忙,让一个女人又上班又接孩子,回家还得做饭。”
周小全笑:“没你老公忙,人家佟瑞安也常常回来做饭做家务的,不过论赚钱的话还是你老公赚得多,你以后在家做全职主妇带孩子都行,也不必像她这样累了。你以后是个享福的,我给你介绍的人还不错吧,”她想了想又认真道,“其实我觉得你面相比她好,你脸上带了股子悍气,除非你甘心情愿,不然男的指挥不了你,苏沫吧,一看就是温和柔弱型。”
涂苒说:“你不如直说我是泼妇得了。”
两人东扯西拉,又去找苏沫聊了回天,不觉天色渐晚,涂苒更不想挪窝了,就在周小全家书房睡了一晚。早上天蒙蒙亮就醒了,再也睡不着,在沙发床上翻来覆去,终是拿了早孕试纸去到洗手间。周小全也起了,在外面敲门:“测出来了吗?要不要我帮你看结果?”
涂苒捂着眼睛出来:“我还没看,你去帮我看看吧。”说罢将周小全让了进去,自个儿倒是跟在后面。
周小全看了看,连说:“放心,什么事儿也没有,你之前用得那个估计是伪劣产品。”
涂苒“啊”了一声,回头:“到底几条线?”
“一条。阴性。”
涂苒看着她发了一会子呆,嘴角往上扬,想笑又笑不出,然后抱着脑袋慢慢蹲了下去,坐在地上不起来,好一会儿才说:“看来我是真的生不了孩子了,”她擦了擦眼,一手湿意,“我昨天还想也许是个女孩儿……我这辈子是没孩子了。”
周小全跑过来戳她的脑门:“不是说不想要么,没有了又哭什么,”她把试纸往突然面前一扔:“自己看吧。”
涂苒瞟了一眼,接着又瞟了一眼,试纸上极为清晰地两条线,脑袋里一空:“该死的你骗我……”不觉又呜呜哭出了声,“会不会习惯性流产啊……”
周小全郁闷得不行:“这不是还好好的吗,你倒先哭上了。”
涂苒渐渐止住了哭,用手背胡乱擦了眼泪,指着外面的天道:“以前算命的说我没后代,我就不信这个邪,一定要把这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她一时又捏着早孕试纸直乐,“瞧瞧,我要有孩子了……”
周小全看着她笑道:“神经病。”
涂苒开始思忖怎么和陆程禹说这事儿。既然已经基本确定,越早说约好办事,先让他和他们医院妇科的同事打个招呼,尽量能安排个口碑好的老专家看看,随时监控胎儿的发育情况以备不时只需,也不用再受那些陌生医生的鸟气。现在走到哪儿,都得充分利用手头的资源。
幻想着九个月之后的情形,她像是才签了一份大单,顿时干劲十足。下班以后就买菜做饭,忙得不亦乐乎,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几个好菜就上了桌,荤素搭配相得益彰。
完了一个人坐在桌旁傻笑,想着是等他一进门就告诉了去,还是先卖个关子边吃边说。只是这桌上似乎差了点东西,该备上一瓶好酒。
等了半天还不见人回,却收到短信一则:十点左右到家,你先吃,别等。
才刚看完,又进来一则,李图发来的:找你有急事,方便的话回个电话。
涂苒看了看就给拨了回去,那头有人声有音乐,都不大,李图笑嘻嘻的“喂”了一声:“怎么,不用陪你老公吃饭哪?”
涂苒问:“什么事呀,请人吃饭没带钱,让我给送钱去?”
李图笑道:“我有那么怂吗?正经事,见面谈越快越好。我在上上,你来不来?”
涂苒一听是江滩边上,不远,又看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还早,就说:“你帮我买瓶红酒在那儿等着,别开封,我一会儿过去拿。”
走路去上上酒吧也就一刻钟。
李图远远的就冲她招手。
涂苒见里面人影憧憧,周围都是暧昧不明的年轻男女,心想这哪里是谈事情的地方,小子大概失恋了拿我解闷。
李图手里果然拿了瓶酒,仔细打量了她,说:“看来你今天挺高兴。”
涂苒把玩着桌上的烛台,觉得很别致,嘴里道:“说吧。”
李图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她有没有想过出来单干,说是自己一直打算搞个公司,做医疗器械和实验器材,走医院和大学这两条路。如今路子铺的差不多,人脉也在疏通,已有了几个潜在的单子,只是人手不够,想来想去觉得涂苒为人可靠也有经验,就有意拉她入伙。
涂苒听他说了半天,不禁有些跃跃欲试。她知道李图为人,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做起事来却很有心窍,有冲劲,也敢于投入。前景与合伙人都很诱人,只是她偏巧□乏术,能抓住生活里的重点就不错了,想来想去,不得不遗憾道:“我很想试试,但是最近没那么多精力和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
李图说:“怎么?打算做全职主妇了?”
涂苒比划了个“V”的手势,笑呵呵的说:“啦啦啦,我有孩子了,以后要忙啦。”
李图一愣,看了看她的肚子:“还是瘪的么?领养的?”
涂苒轻踹他一脚:“哪有那么快,才开始呢。”
李图“哼”了一声,不说话。
涂苒奇道:“你这什么态度?”
李图叹息:“纯洁的女人又少了一个。”
涂苒又是踹他。
李图躲开,点着她:“这做了母亲的女人,往往有多伟大就会有多自私,为什么?护崽嘛!为了保护自己的后代,她们会变得比男人更加入世,简而言之就是越来越世俗,似乎这样才能在社会上独当一面。只要出现一点看似威胁到自己的后代小事,她们就会张牙舞爪嗷嗷直叫,以前的温婉柔媚即刻消失殆尽,从此越来越中性化,这就是人类的动物性,因为她们要保证自己血缘的承传。”
涂苒想了想,问:“这么说来,结婚就是为了繁衍,爱情就是社会骗人繁衍的幌子,社会的作用就是确保物种的繁衍?”
李图点头:“孺子可教。”
涂苒懒得和他瞎扯,拿了红酒,顺了烛台,打算走人。
李图又点着她:“俗了俗了,居然还小偷小摸起来,你拿人家的烛台,肯定也和你的繁衍问题有关系。”
涂苒心说,真是,原本打算趁着烛光晚餐,向陆程禹汇报孩子的事。她自己也觉着好笑,又把烛台放回原处。两人道了别,涂苒已往外走,李图还在那儿说:“你还年轻,要什么孩子呀,不如跟着哥哥我打天下去。”
涂苒笑着,冲他摆了摆手,信步而出。
夏夜晴朗,街灯璀璨,映着天边低垂的圆月,像只煮熟的咸鸭蛋的蛋黄,天气渐渐的越来越热了。
涂苒从有冷气的地方出来,还没到家就氲出一身汗,她索性放慢步子,买了只甜筒小口的吃。她如今当心翼翼,即使这样的热天,她也会将冰激凌在嘴里含一会儿才咽下。走到家楼下时她还没吃完,剩下的冰激凌渐渐溶成浓稠的汁,顺着甜筒下端溢到手上,黏糊糊的一团。她借着旁边小卖部里的灯光,从包里掏纸巾出来擦手,纸巾里的纤维又一缕缕的粘上手指头。她赶紧将剩下的冰激凌扔进垃圾桶,眼一晃,才注意到小卖部跟前站着两人,似乎正看着自己。
背着光,涂苒看不清,只知道是一男一女,都是高挑个子,那女的不知怎了,被人半搂着腰,脑袋斜斜的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那男的向涂苒招呼道:“回来了,正好正好。”
涂苒走近了些,才看清说话的人是雷远,至于他旁边的那个女人,她一看之下更觉得蹊跷。
李初夏微阖的眼略睁开了些,不甚清晰的说了句:“你好,我给你们送喜帖来了。”
涂苒尚未摸清状况,有些愣神儿。
雷远指了指李初夏,略带歉意道:“她才喝了点酒,”又说,“我给陆程禹打了电话,他说一会儿就到了。”
涂苒点点头,向两人寒暄了几句,心里犹豫片刻,仍是客气道:“要不你们先上楼坐坐?”
雷远瞄了眼李初夏,她看上去真是醉了,步履微浮,眼睛半张着,只是茫茫然的瞅着涂苒。雷远叹了口气,点头道:“也好。”
三人进了单元门,一路摸黑上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好久,也没人去理。
走了两层,雷远才想起来,“咔嚓”一声按着了打火机。
李初夏被突然而至的跳跃着的亮光吓了一跳,迷糊中想起,那个男人也有这般习惯。那时的男孩,在数年前的她的眼里,已经像个男人,一个心里很有主意的有些固执的男人。他很早就开始抽烟,又很执拗的保留这个习惯,她曾经唠叨过他的坏习惯,却又肤浅的为他吸烟时的动作和神情而着迷。
他吸烟的时候多半不想说话。他沉默的时候,他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像星空下的一片深蓝海域,她毫无保留,将自己沉浸其中。她隐约记得,这楼里的声控灯能发挥作用的时刻不多,那男孩有时会按熄打火机,然后他们在僻静的拐角处,在黑暗里轻轻地接吻……
往事历历在目,以至于分手后的这些年来,李初夏时常假设,若是当初,她能够经受住来自于家庭的压力毅然决然的跟着他,又或者在她独自承受压力的时候,他可以让她看见未来的希望,那么今天,一切都将不同。
进了屋,两位来访者被女主人客气的请到沙发上坐下。
李初夏的手碰到一只粉紫色的抱枕,那上面似乎还有其他女人的香气。她收回手,往没有抱枕的地方挪了挪,稍稍抬眼,触目所及之处,墙壁地板都是老样子,家具也还是那些个,只平添了些许女性化的软装修元素,说是点缀,又似乎无处不在。李初夏觉得脑袋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似乎骤然间被拉紧扯断,心下更为混乱,只是一个劲儿的回想,和那个人的那些事,究竟是发生在许久以前,又或者就在不远处的昨天。
头痛欲裂。
涂苒去厨房里拿冷饮和水杯,再出来,就见茶几上多了张红艳艳的喜帖。
喜帖的封面是别致的相框样式,镶嵌着色泽温润的婚照。涂苒一眼就认出照片里的新娘,瓜子脸,凤眼,鼻直口秀,标致端庄。李初夏的气质摆在那里,知性美好,即使扣着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浓妆,仍然教人看着舒服移不开眼。即使她正带着醉酒的颓废安静的窝在沙发里,骨子里仍然散发着优渥环境下熏陶出来的的疏离和清高。
涂苒对着那张喜帖有点儿尴尬,李初夏既没将喜帖递到她手上,也没有向她提出任何口头上的邀请,只是随手那么一搁,让它安静独处。热烈的红色,像张扬而嘲讽的笑脸,只为一个特殊的人等待和绽放。
终于,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响打破了此时的难堪氛围。
屋里的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门口玄关处,涂苒的心七上八下,忡忡的跳动,室内开了冷气,她仍是觉着闷热。
不多时,陆程禹走进来,涂苒忍不住抬头看他,他额上有细小的汗珠,神情里带着些许倦意。
他看向屋里各人,最后,视线定格在李初夏身上,他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她,似乎隐隐的叹息了一声。
涂苒听见,那一声叹息低沉轻柔,仿佛饱含了无尽的情绪。
变故(四)
雷远起身告辞的时候,看了李初夏一眼,后者依旧沉浸在莫名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因而对他的提议没有丝毫回应。
雷远老早就想开溜,之前李初夏约他吃饭顺便送请柬,他感慨之余多说了几句,勾起人的伤心事,后果有目共睹。这事发展到现在大伙儿都有些下不来台,旁观者还是越少越容易解决,至于最终怎么个解决法,他也估不出来。人的想法各有不同,或重情或重利,若是换了他,多半会回头走一遭,如果既谈感情又论条件,也没半点选旁人的理由。
雷远才下楼,就听见涂苒在后面喊他,回头,见她趿着凉拖也跟了出来,手里抓了个零钱袋。涂苒说,家里没饮料了,我去楼下买点,顺便咱们还能聊聊。她的表情极其自然,像是和老朋友扯家常。
雷远倒是有些诧异,多数女人好猜忌独占欲强烈,这位倒好,将战场留给情敌,自个儿先跑了。接着又一琢磨,也就知道她想聊什么了。
他却没想到另一层,涂苒此举,多少是有些讨好陆程禹的意思,美名其曰,给人空间。别人有了自由的空间,自己却也多了想象的空间,离开那扇家门,每往外走一步,心里的难受就多一分,像是有猫爪子在里面不停地挠,又疼又痒,力道渐深,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涂苒打心眼儿里鄙视自己。
过来人都说,聪明的女人会装糊涂,睁一眼闭一眼过一生。有些事看得太通透未必活得简单舒心,有些事知道的太多未必过得快乐,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做不到这点,不过是自以为聪明而已。
此刻,涂苒觉得自己就是自以为聪明的傻女人,否则也不会在大热天的晚上,和才谋面两三回的旁人谈论她丈夫的上一段情史。并且,无论对方含糊其辞或是直言不讳,她都得生生咽下。
送走雷远以后,涂苒也没买饮料,只在小区里的大榕树下坐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已是不早,乘凉的人渐渐散去。
榕树下不知谁用麻绳和旧轮胎扯了个秋千,以往看见小孩儿坐在上面摇来荡去,涂苒就不由羡慕,她一直记得儿时影视里的煽情镜头,秋千上的清纯少女,身上的白衣白裙在风里飘荡,都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角色,她们身后,必定有为女儿骄傲的父亲,或者爱着她们的情人,当心翼翼的呵护。
可惜涂苒小时候极为胆小,想法也多,忽而担心秋千架会塌,忽而又担心自己失手,所以几乎没怎么玩过这些玩意。她那时自我保护意识强烈,行为处事中规中矩束手缚脚,虽不引人注目也没有大的闪失。若是一年前拿出小时候杞人忧天的劲头,她必定不会结这个婚,最多,只会站在远远的地方安静的看着他,然后伴随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的推移,渐渐遗忘少女时期的情愫。
涂苒瞪着那一扇窗后的灯光,胡思乱想。忽然又记起自己没有带手机,出来已经有一阵子,不知道楼上是否有人在等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回去,单元楼那边传来铁门合上的声音,她睁大眼睛看过去,果然见着陆程禹和李初夏出来,两人之间不知在说什么,李初夏乖乖的在原处等着,陆程禹却是往自己这边走来。
涂苒有些儿紧张。
陆程禹却在路边停下,打开车门径直钻进车里,想是根本没注意看路旁的人。
他把车开回去,李初夏坐到副驾驶位,车子再次发动,渐渐加速,从她身边经过,扬长而去。
涂苒看着那车消失在夜幕之后,前方的灯光落进眼里,极为刺目,她回过神,这才想起自己没带房门钥匙。她打开零钱包,仔细翻了一遍,最终确定里面只有几个嘎嘣,就连坐公汽的钱也没带够。她略一思索,决定继续留在这里等一会儿,如果他不回来,她就走去周小全那里凑合一夜。
涂苒在秋千上坐下,脚尖踮着地,她担心这东西载不起一个成人的重量,只将脑袋轻轻靠在绳索上。四周只剩下单调的虫鸣和远处传来的愈加稀少的人声,她希望有人看见自己的时候,别把她当做奇怪的阿姨,或是失恋的精神脆弱的女青年。
月亮又红又大,周围长了一圈毛刺,看不真切,她的等待有些漫长。
整整一宿。
初时,她还抱有几分侥幸,渐渐的,这种等待开始衍生出自我惩罚的意味,她后来尝试着用这一晚的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评估自己所处的情势,以及在那个丈夫心里的地位。每当她心里燃起一丝小希望,就逢变天,不是刮风便是下雨,一股脑的将那些火苗扼杀干净。如同所有对于感情过分偏执的人,放不开手去,也许无关爱情,只因为心有不甘,无法狠下心肠切断自己的念想,只好借助别人的力量看清事实。
结果就是,事实残酷,方法懦弱,无一可取。
月亮的轮廓悄悄消融,气温在不断回升,已经数十小时没合眼,涂苒的脑袋却分外清醒,听觉也格外敏锐。
有人咳嗽了,有两口子拌嘴了,有人扯着喉咙骂孩子了,外面马路上越来越多的车辆行过,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也越来越多,渐渐地又越来越少,只至该上班的匆忙离家,该上学的半睁着眼迷瞪瞪的向前赶,去买菜的悠闲地挎着菜篮子……涂苒估摸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也差不多了,即使他夜不归宿,班总是要上的。
陆程禹在住院部见到涂苒的时候,未及觉察她有半点异样,当时正有一堆家属围在他旁边询问病人的情况。涂苒没像往常那样稍作等待,而是走到他跟前将手一伸,说:“钥匙。”见他有些疑惑,便又说,“我昨晚出门没带钥匙。”
陆程禹一边和人说话,一边掏出钥匙递过去,涂苒接了钥匙转身就走。他直觉中认为应该和她说点什么,于是抬头道:“涂苒,你等等。”
那人充耳不闻,越走越快,电梯也不及等,匆匆下楼去了。
傍晚,陆程禹下班回到家,厨房里冷锅冷灶,涂苒正在卧室里叠衣服,他走过去说:“要不咱们出去吃?”
涂苒没吭声,只专注于那些衣服上头,他一连问了几声,她依旧不理。他不得不从身后握住她的胳膊肘,这才迫使她做出点反映,她扯了扯胳膊,想要挣脱开去。
他一松手,她就走到旁边,平静的看着他:“咱们谈谈?”
陆程禹似乎叹了口气,沉默稍许,率先走到沙发旁坐下,说:“谈吧。”
涂苒放下手里的衣服,搬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她转着手指间的婚戒,心里想着开场白。戒指买大了,后来王伟荔用红线给她绕了半圈,才勉强合适,涂苒嫌土气,也仍是戴了,一直戴着。
她抬眼,见陆程禹正专注的看着自己,她仍是抱着一丝希望等他主动开口,他既然不说,那么只好由她做主了。她又想了想,直视他的眼睛:“我们也别浪费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我希望能听到诚实的答案,当然你有想问的也可以问我,我也一定以诚相待,问题的数量相等,”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沉稳平静,但是话一出口,听在耳里又觉得别扭,于是笑一下,“就像真心话大冒险那样,我们今天只说真心话。这游戏你应该玩过吧?”
陆程禹点头,反问道:“你才问的也算一个问题吗?”
“算,”涂苒说,“所以现在还是由我来问。”
陆程禹笑了笑,等着她提问。
涂苒直接道:“你和李初夏的情况我从侧面了解了些,但是我想直接听到你的想法,”她暗吸一口气,“当初如果没我怀孕那件事,你们会重新在一起吗?”
他认真道:“不是没有可能。”然后他问:“你昨晚出去也没带手机?”
“没带,”她说,“该我了。你是不是一边考虑同她复合,一边和我那什么?”
他看着她:“不是,是那之后的事情,”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没看见我昨晚给你发的短信?”
“看见了。”涂苒迅速作答,思维还停留在他上一个答案里。停顿片刻,她才颇为艰难的提出下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一直在她心头盘桓许久,一直无法问出口,她略微放低了声音,也许为了让对方听得更叫清楚,一字一句说道:“你是不是,在知道孩子没了以后,有想过和我离婚?”
陆程禹明显一愣,两厢里皆是沉默。
他的身体稍稍前倾,双手交握,臂肘支在膝盖处,这样似乎过了很长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他才说:“有想过。”
涂苒看着他,点了点头:“该你问了,不如最后一个问题让我来帮你说。”她想了想,“要不你问我,先前那个孩子是你的种吗?”
陆程禹却说:“你昨晚怎么过的?”
涂苒没有回答,站起身来宣布:“我没有其他问题了,游戏结束。”
陆程禹说:“我还没听到答案。”
涂苒走进卧室,一边收拾行李厢一边说:“谁说过一定要回答了?其实你也可以拒绝回答。”不多时,她拖着行李箱走出来。
陆程禹问她:“去哪儿?”
“我妈跟着涂峦上北京了,我回去陪着老太太,”她笑了笑,“如果这算最后一个问题,我可没欠你的。”还不等他说话,她已经走出去,哐当一声带上门,一下就隔绝了烦恼之源。
涂苒拎着箱子慢慢往下走,身后悄无声息,到了一楼,她想歇会儿,就在台阶上坐着。
猛然间安静下来,她开始为自己感到羞耻,为一年前发生的事情感到羞耻,她用手捂住眼睛,很安静的哭。
不知过了多久,楼上有人大声说话,二楼的两口子在吵架,相当激烈,伴随着惊人的信息量,脏话浑字咳咳啦啦的蹦跶出来。涂苒听了一会子,心说还是这样的交流方法才称得上快意恩仇,她抹了抹脸,拖着箱子走出去,路过陆程禹买的那辆车,不觉往轮胎上踹了一脚,心里懊悔,竟然忘了拿出钥匙,不然顺了他的车也好。
陆程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听见隔壁的音乐传来,这才想起是看新闻的点了,他从扶手边的收纳袋里摸出遥控器,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开始换台,不知不觉中调了几圈,他按下关闭按钮,将遥控器扔到茶几上,站起身,走去阳台。
这天说来也怪,往常这时楼下的人不少,这会儿倒是一个影子也见不着了。
变故(五)
那天上午一进家门,涂苒就从桌上拿起手机查看,一条短信,几个未接来电,有陆程禹打来的,有从娘家打来的,还有周小全。她先看短信,内容平淡无奇,和之前收到的那些个几乎一字不差,想是那人早把这样的短信存在草稿箱里以备不时只需。她不觉哼一声,又翻回去看来电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猜想大概是因为她没接电话,陆程禹才给她发了这则信息。
涂苒班也不上,靠在床上先给娘家回了个电话,王伟荔在那头说,怎么昨晚打你家座机也没人接呢,真是急死个人。
涂苒问她出了什么事,王伟荔说,还不是因为你弟,我叫他回去读书,他说先要去大使馆续签,要一个人上北京去。我看他那样子靠不住,想押着他走一趟,我担心他糊弄人,别出了这家门也不去读书撒腿就给我跑了。
涂苒那会儿头晕脑胀有气无力,说,妈,那你去看着他,老太太这边我先陪她住着。
王伟荔问她,你老公怎么办,要不让他暂时也到这儿来住住,现在有车也方便。
涂苒说,他忙,医院里随叫随到的,再说这么大个活人也饿不死他。
两人商量好,王伟荔和涂峦过几天进京,涂苒仍是提前搬回去住着。正是忙碌的当口,就把周小全来电话的事给忘了。过了两天,周小全又打给她,劈头盖脑来了句:“我跟你说,出事了,刚才你那老同学要抱着她孩子一起跳楼呢,吓死我了。”
涂苒那些天成日在兜里揣着手机,手机不响,她就三五不时的拿出来看,没看出什么名堂,偏巧铃声忽的大作,顺便带来这个让人匪夷所思的消息,她想象不出苏沫那么柔弱的人抱着心肝宝贝要去寻死的情形。
周小全说:“前段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就老听见两人在家吵架,孩子哭了也没人管由着她去,我还当怎么回事呢,真看不出佟瑞安那样个老实巴焦的样子也在外面有个女人,真是会叫的狗不咬人。”
涂苒问:“苏沫现在怎样了?”
周小全说:“还好现在放暑假,不然她只怕连班也上不了,每天抱着孩子发呆,要不就是拉着我的手掉眼泪,孩子饿了她就兑点牛奶应付,佟瑞安以前晚上还回来,现在倒是成天见不着人影,夜不归宿了。”
涂苒听见这“夜不归宿”四个字就心烦气躁,略收了心神,说:“周末有空我过来瞧瞧,她现在带个孩子,娘家也没人在这边撑着,你多帮帮她吧。”她挂了电话回桌上吃饭,王伟荔和涂峦已经出门,家里只剩她和老太太两人。
老太太搁下筷子问她:“是不是小陆的电话呀?”
涂苒一愣:“不是。”
老太太又说:“你在这里住了几天,是不是要回家看看去?”
涂苒笑:“您嫌我烦想赶我走呀,这不就是我的家吗,我赖家里怎么了,偏不走。”
老太太也笑,寻思着问她:“要不这个星期天让小陆过来吃饭吧,年轻小夫妻的总这样分开住也不好。”
涂苒一边夹菜一边说:“他来不了,昨天还给我打电话说现在病人多,睡觉的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都没有呢。”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没再做声,把盛了鱼的盘子往外孙女儿跟前挪了挪:“苒苒,你最近怎么瘦了,脸色不好,吃的也少。你记得周末去菜市场买些筒子骨回来,咱们熬些汤喝。”
到了周末,老太太熬了些汤,两人喝了点,涂苒用保温瓶装了给苏沫带过去。
周小全正陪着那娘儿俩吃饭,桌上干巴巴的几样菜,一碟皮蛋拌豆腐,一盘红菜薹,几只外面买的炸鱼,苏沫眼圈又红又肿,头发散乱,正端了碗稀饭喂孩子。涂苒接过碗去,说:“我在家吃过来的,你吃吧,我帮你喂宝宝。”她舀了些汤浇到饭里,又把汤里的肉用勺子压碎了,慢慢喂给小家伙吃。小家伙吃得开心,嘴边粘着饭粒,一口等不得一口。
苏沫望着孩子叹气,拿起筷子拨自己碗里的饭粒,半天也没往嘴里送去。
周小全无可奈何的看看涂苒。
涂苒说:“你总这样不吃不喝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孩子怎么办?你让她靠谁去?她才多大点,凭什么要跟着你遭这份罪?”
苏沫一听,咬着唇,眼泪就啪啦啪啦的掉下来
周小全脾气急性子烈,这会儿见涂苒把话说开了,也忍不住也道:“要是我就把孩子直接扔婆家去,跟他老娘说看看你们养的是什么儿子,连刚出生的孩子都不要了,你们不管凭什么我管呢。要是还想一起过,把佟瑞安揪回来好好谈谈,先别急着吵架,有问题解决问题,看看是不是你因为孩子忽略了他才让他有外心,主要是弄清楚是精神出轨还是肉体出轨。要是不想过了,收集证据,赶紧捞钱,能捞多少捞多少,一定要刮干他的油水。要是我,立马离婚走人,其他的谈都不谈。”
涂苒瞪着周小全,抿着嘴直摇头。
周小全说:“瞪什么瞪,我说的怎么不对?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样的男的还留他做什么?要出轨的话,当初就别结婚了。”
苏沫听了,在一旁捂着嘴哭,那孩子见自己的母亲掉眼泪,便在旁边目不转睛的望着,满脸好奇神色。
涂苒将孩子抱过来搂在怀里向着自己,小声道:“周小全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当人的感情是水龙头,说开就开说关就关,哪有一出问题就闹着离的?什么精神肉体出轨的,现在谈这些有什么意义?再说现在不只是大人的事,还有个孩子,问题怎么解决,主要还是看苏沫自己的意思,不过无论怎么解决,一定要对自己和孩子好点。”
周小全义愤填膺:“又是你们这种已婚妇女的调调,假惺惺作态劝和不劝分,他们在外面彩旗飘飘你们还要在家给人生儿育女?满大街都是三条腿的男人,自己软弱就别拿孩子当借口。”
涂苒见苏沫已是呜呜的哭出了声,忙说:“不谈了,先吃饭。但是苏沫啊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有个孩子在跟前,当妈的人再怎么着也得打落牙齿活血吞,不然有什么资格当人老娘。不管什么事,孩子第一,她也只有你这么个可以依赖的人,先把孩子照顾好再说,任何事都得放一边去。”她把筷子塞到苏沫手里,“坚强些,多少要吃一点。”
苏沫执着筷子,夹了粒饭团到嘴里,含糊道:“我想找个律师先咨询一下。”
周小全拍手:“好,就是应该这样,不打没准备的仗,”她想了想,转向涂苒,“你老公不是有个律师同学吗,好像专搞这些事的。”
涂苒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你要真有这想法,我帮你联系联系。”
两人从苏沫家里出来,周小全埋怨她:“涂苒你今天怎么回事,苏沫那样的人都能抱着孩子要跳楼了,可见她被欺负的有多狠,你还在那里劝来劝去,太虚伪了吧。”
涂苒叹了口气:“苏沫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了解,她那样子哪里是想离婚的。”
周小全说:“人家都想见律师了。”
涂苒说:“你走着瞧吧,她也就能说说狠话。再说她现在这种情况,一个月一千多块,娘家又不在这边,要是离了怎么养孩子,佟瑞安这人要是铁了心多半是不会要小孩的。”
周小全将信将疑:“虎毒还不食子呢,佟瑞安平时对孩子也不错,未必不会要吧?”
涂苒说:“你不知道,佟瑞安这人,别看他平时温文尔雅,心肠还是挺硬的。”
周小全问:“你怎么知道呀?”
涂苒摇头:“以前的事,不说也罢。”
周小全感慨:“照你这么说,找男人还得找个心肠软的。”
涂苒又是摇头:“这可不好说。他对你心软,自然也会对别人心软。”她犹豫着,终于认真道,“全儿,我倒是真想离婚了,不离这日子没法过了,憋屈。”
周小全瞪着眼瞧她:“这什么意思啊?说着玩的吧,这不刚有孩子了吗?”她想了想,“不会是陆程禹那小子也有情况了?”
“我……”涂苒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就是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结了婚就是材米油盐,没劲,其实婚姻这种制度挺不人道,硬是把两个人几十年如一日的绑在一起,天天磕磕碰碰在一起,四目相对,两相生厌,就是神仙也受不了啊。那些金婚银婚的,我就不信他们互相对着不腻味,你说这人这么自虐到底是为什么呢?就为了老来有个伴?互相有个照应?不孤单不寂寞?”
周小全白了她一眼:“还以为什么事,庸人自扰,吓我一跳,”她一挥手,“哎呀,真是,那个佟瑞安让我开始怀疑天底下所有的男人了。不过陆程禹不一样,我是观察了好久才把他介绍给你的,他这人应该没什么情趣,但是原则还是有的。”
涂苒抿了抿嘴,说:“其实男人都一样,只不过有的为自己想得多些就放纵了,有的为别人想得多些,自制力责任感也就强点。如果条件差不多的话,男人女人都一样,说来说去还得看人品和良心。”
……
佟瑞安说,这不是人品和良心的问题,没那么复杂,就是一时的诱惑,男人和女人都一样,都会遇到这种诱惑。
佟瑞安说,这事儿已经完了已经过去了,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不会把这种事当回事,完了就完了,该回家还得回家。
佟瑞安说,就是觉得生活有点累有点麻木了,每天都是孩子,钱,尿布,奶粉,你又和我妈把关系搞得那么僵,我很累。
佟瑞安说,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爱不爱的,我早说了我已经和她断了,你还想怎么样?
苏沫含着泪问他,那你还爱我吗?
佟瑞安说,爱。他的表情有点生硬。
苏沫冷笑,你撒谎。
佟瑞安干脆翻了个身睡去,一声不吭,任她怎么问就是一声不吭。
苏沫仍是找到他俩继续来往的证据,她越来越像一个出色的劲头十足的侦探,她把证据扔到佟瑞安的脸上,又哭又笑。
佟瑞安看着她,你疯了,神经病。下一秒却又抱住她,苏沫,你听我说,我会和她断,但是你要给我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我会好好解决这件事,我们有孩子,我不会不要孩子。
她给了他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他用那些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不回家。忽然有一天那女人打电话过来,说,我怀孕了,他人一直在我这儿,你别再缠着他了。
苏沫握着话筒,气得浑身发抖,大热天打着寒战,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去找佟瑞安的父母,婆婆说,这事我们会批评他,你别和他吵,你越闹会把他推得越远。
她哭泣着,抱着孩子“扑通”一下跪在他们跟前,使两位老人吓了一跳。
苏沫独自躺在床上,睁着眼听着黑暗里的天花板,她想起那天的事,突然坐起身来,扬手就扇了自己一巴掌,脸颊顿时火辣辣的痛。
她发着呆,又不知过了多久,利落的下床,打开电脑。
她进了那个女人博客空间,以前是匿名进去,现在也不管这些了。
她一页页的翻看那个女人的博文,看她写欧洲各国的游记以及扫货经历,她的书评影评,她的服饰搭配,她的名牌鞋包,她发现的一切美好的昂贵的或者不昂贵的带有异国情调的小物品的描述和照片。她的文字干净,见解高深,看不出一丝炫耀的意味。人们纷纷留言,说她是德才兼备的优秀女人。那些留言除了恭维就是艳羡,独有一人写的除外,那是个男人的口吻,有调侃有欣赏也有暧昧温情,语句绵长,文笔不凡。
苏沫的心迎接着一拨又一拨的凌迟之苦,她知道那人是谁。他不曾为她写过只言片语,却曾搂着她笑:我只会写程序,你让我写酸掉牙的情书,无异于让我受酷刑。我对你的感情,不屑于用庸俗的文字来玷污。
他们当时年轻得很,除了爱情和学业,几乎一无所知。
苏沫看着照片,白衣长裙的女人站在希腊的爱琴海海边,飘飘若仙。
苏沫闻道自己头发上的油烟味,孩子吐出的奶水味道,还有被人抛弃和嘲笑的女人特有的濒临衰老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