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踏着泥浆飞驰在兵道上,冈无畏长刀上挂着粘稠的血全力挥下。前方那个挥舞长枪想要把他打下马背的丧尸被他这一刀连枪杆带着胳膊一起斩断,冈无畏再补一刀纵劈,把那个丧尸的头颅从正中开劈为两半。
他身后是带伤的五名轻骑,本来有五十个人和他从合围丧尸的工事里冲出来,现在仅剩一成。冈无畏放马前冲,这匹马已经熟悉了丧尸的气味,不再畏惧。它装备着沉重的马甲,丧尸的武器难以真正伤到它。前冲的巨大力量把拦路的几名丧尸撞飞出去。战马喷着白色的气息,口边都是白沫。它已经快到极限了。
冈无畏横刀四望,不知道要去哪里。他所守的工事已经被破了,此时殇阳关中几十处工事不知道还有多少幸存。喊杀声似乎已经低落下去可又连绵不绝,他这一路逃杀,出来还没有看见其他幸存的军士,不由得怀疑是否自己所带的队伍是这里的最后一支小队。雨水打在他的铠甲上,从甲缝里渗透进去,全身已经湿透,体温把湿透的里衣加热,铠甲里闷得像是蒸笼。
更多的黑影在前方出现,向着他大步狂奔。
冈无畏猛地咬牙,用刀敲在马臀上。
丧尸的队伍忽地被冲散,对面的马蹄声来得极为迅猛。几匹战马从街角转了出来,猝不及防,为首的人两柄马刀连环斩击,劈中一名丧尸两道,均劈在胸口要害。可是丧尸只是摇晃了一下,没有摔倒。领先的那匹战马和冈无畏的战马狠狠撞在一起。马背上的人都翻滚着落地,冈无畏不知自己的腰是不是已经被摔断了,他还是撑着身体爬了起来。的战马和对方的战马都趴在泥泞里爬不起来了,这两个可怜的活物哀鸣了两声,就有旁边闪出来的丧尸扑上去把兵器从它们的眼睛里刺进去。
冈无畏狂怒地跃起,手中的刀恶狠狠地斩向丧尸的脖子。他没有防备背后扑来的阴影,身材高大的丧尸如山一样压向他,双手倒持锋利的长矛。和冈无畏相撞的那个骑兵忽地也站了起来,挡在冈无畏背后,他的马刀自下而上撩起,一刀把那个丧尸的心脏刺穿。
“何人?”冈无畏回身喝问。对方穿着和他一样的全套风虎骑兵铠,头盔遮住了整张脸。
“我!”程奎狠狠地掀起面甲,摇头甩去脸上的雨水。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身,后背紧贴,他们周围是渐渐组成包围的丧尸,两人所带的骑兵也在他们旁边组成防御的阵形。两个人此时都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的有规律的撞击,那是对方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程奎双手刀如翼展开,暴雨冲刷着刀上的血迹,冈无畏缓缓地刀尖垂地,紧紧地按着刀柄。
“这么说程将军的工事也守不住了。”冈无畏用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太多了!他妈的太多了!杀不完的!”程奎大喝。
“你杀了多少?”
“大概有一百个了,不知道,”程奎摇着头,“数不清。杀倒的,还会自己站起来,鬼知道是多少个。”
“那现在从头数,看看谁杀得多?”冈无畏说。
程奎呆呆地看着这个老头子,他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想这个老东西一定是疯了。他出征之前属下对他说休国冈无畏乃数十年名将,威武有大将之风,中正而慎言。他想要么这个情报错了,怎么在他面前的会是这么一个老东西?
“年轻人,都快死了,就豁出去好了。”冈无畏揭开头盔的覆面,花白的胡须张开,露出一丝笑来,作为一个老人,那笑容堪称狂野放肆。
程奎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他笑得越来越大声,到最后几乎要把自己呛死似的。
他重新合上覆面:“看来是情报错误,不过错得很好!”
淳国和休国的主帅同时背心一弹,杀入了丧尸的阵形中。
十二
此时,骊龙驹狂奔在漆黑的兵道中,吕归尘用力甩头,把脸上的雨水甩开。天上地上都是雨,什么都看不清,要在这里寻找一个人,等于要瞎子在一百步外一箭命中靶心。古月衣就在他的背后,此外再没有其他人。那个奔跑起来如骏马的男人一直在追逐他们,他就像长着猎狗的鼻子,每次分开几名轻骑去堵截他,很快他又跟了上来。而黑夜里只传来远处那几名轻骑的嚎叫声,就此没有声息。
那个脚步声又逼近了,骊龙驹和古月衣的战马都雄骏,也累得气喘吁吁。
吕归尘想这个所谓信奉神的男人完全是条蠢猪,就跟息衍说得一样。他们根本找不到叶正舒,不知道那个疯老人在哪里。而这个男人似乎认定了他们知道。吕归尘现在不在乎那个男人是不是连他们也杀掉,他宁愿如那个男人所想的,他们知道叶正舒在哪里。这样就算让他转身和那个男人拼出死活,也算有了价值。
时间越来越少,每一刻殇阳关里都在死人,一个接一个的工事崩溃,困住丧尸的陷阱已经开始失效了。
“我拖住他!”古月衣大喊,“你不要停!”
“不能停!”吕归尘也大喊。
他听到那个可怕的脚步声了,就在他们的马后,也许十丈,也许五丈,甚至更近。他没有把握古月衣能够抵挡那个东西,古月衣只有一人,而那个东西是白毅的巨刀也不能杀死的。
可古月衣已经狠狠拉住了战马,战马立起来的瞬间,他从腰间拔出了佩刀,看也不看甩刀回身一斩。刀斩中了,却是斩中金属的声音,古月衣还未来得及闪避,对方沉重的身躯以奔马般的速度撞上了古月衣的马。战马在直立中无法保持平衡,被狠狠地撞翻,古月衣像是断线的风筝那样飞了出去,滚在泥泞中,站也站不起来了。
“不能停!”古月衣拼尽力气吼叫。
男人双臂一挥,扑向地上的古月衣。
马蹄声从他背后传来,一黑一白两匹战马从大雨中驰出,马背上的人武器齐出,从男人两侧驰过的瞬间,准确地击中了他的后背。男人被巨大的力量冲击,向前扑出,却艰难地稳住了身形。
“好硬的背甲!”息衍赞叹,对着远处的吕归尘大喊,“走!传令各处,去找叶正舒!”
他想要下马,步战是他所长。可是那个男人已经扑到了他马后,息衍听见了声音,和古月衣一样挥剑向后横扫,以求逼退他。那个男人也不敢正对静都的剑锋,矮身闪过,双手抓住墨雪的后蹄用力一拉。墨雪也受不住这样的力量,硬被拉倒在地。
息衍从马背上滚落,没有受古月衣那样的伤。他举剑过顶,刚要转身劈斩,已经被抓中了后腰。男人用了和袭击叶瑾同样的一招,他的速度太快了。息衍大惊,他奋力扭过上身,在男人发力之前,用力一拳砸在男人受伤的眼眶上。
这一拳他用了全身力量,砸在对方的面骨上觉得像是砸中了生铁,掌骨剧痛。对方也被砸得后仰,双手不由得一松,息衍落地,侧滚离开了男人附近,看着男人再次缓缓站直了。
“这样还不断,好硬的颈骨!”息衍大喊,“弓箭!”
高处传来了刺耳的呼啸声,羽箭和大雨一起落下,雨声模糊了来箭的方位,男人想要闪避,却愣了一瞬,三支长箭已经并排扎进了他的胸口。这些箭刺穿了他的铠甲,每支箭都扎入他的身体两寸。他着自己胸口的大箭,那些箭箭镞细长,锐利如针,箭尾的羽毛一色的纯白。
“鹤雪的箭!”他低喝。
又是三支羽箭从天而落,男人仰头,却看不见藏在漆黑天空里射箭的人,大雨模糊了一切。他没有选择,双手铜盾交叠起来挡在头顶,三箭均扎入铜盾,箭尾急振。男人一把抓住三支箭的箭尾,把箭拔了出来,箭镞上带着血。箭已经刺穿铜盾伤了他的胳膊。
可他不敢拔胸口的箭,他能感觉到,那些锋利的箭镞就贴着他的心脏。
他带着箭,不顾白毅的逼近,冲向了吕归尘离开的方向。
吕归尘觉得眼前的路像是无尽地延长着。他记不得自己已经转过了多少路口,也不记得跑了多少路,经过了多少处被丧尸突破的工事。他的眼前一片漆黑,茫茫大雨,他还没有找到一个人,根本没有叶正舒。如果此时从天空中看下去,他在殇阳关整饬有序的兵道上飞速前进,可这座城市仿佛巨大的迷宫,他找不到出口。他已经接近火门了,可是他不知道,而接近火门的所有地方都暗了下去,战火熄灭,这里所有的人都已战死。
许多年后吕归尘膝上放着一个女孩,坐在腾诃阿草原的天幕下,他对女孩说人一生便是如此,你要找一个归所,可是天地便是一个巨大的迷宫,你不知道哪一次该转弯哪一次不该,也许你奋力前进,却离自己想去的地方越来越远。
这时候他仰头看着天空,看着繁星万点,想起那个夜晚他在殇阳关的兵道上狂奔,又想起了一个人。可他一生握着刀剑奋武,却离这个人越来越远。其实漆黑的迷宫深处有一处灯火,他本来要寻找那里,可是用尽他一生的所有,也找不到去那里的地图。
吕归尘忽地勒马。
他不知那是不是一个错觉,就在刚才他驰过那个拐角的瞬间,他看见了一点火光。这里是西南面的营地,而那点火光在兵道的一侧,应该是一处兵舍。这个时候,兵舍里应该早已没有人,所有人都上了战场,包括不多的伤兵。
吕归尘把影月出鞘提在手里,谨慎地逼近那个拐角。他一转过去,看见那个亮着火光的兵舍。在漆黑的夜色里,这一点亮光显得尤其温暖。
门虚掩着,吕归尘不敢掉以轻心。他微微后挫一步,全身蓄力,猛地冲入了那处兵舍,冲入的瞬间,他的长刀由下而上撩起,这样对方如果试图从正面攻击,这一击不会给他从正面突破的空门。吕归尘的刀走空,他紧跟着贴地翻滚,意图闪避可能藏在门两侧的敌人。
也没有来自门侧的敌人。
吕归尘横刀防御,缓缓地站直身体。他看见火在灶台下暖暖地烧着,一个人穿着黑色的大氅,坐在灶台的前面,伸出枯瘦的手,缓缓地把柴火往里面添加。吕归尘的到来似乎完全没有惊动他。
吕归尘带刀缓缓地转过一个半圆,和那个人之间保持了两丈的距离。他现在可以看见那个人的脸了,他心里狂喜,那是叶正叔,虽然他仅仅见过他两面,可他可以确定。而叶正叔并不看他,这个疯疯癫癫的老人现在变得分外的安静,他嘴里哼着什么小调,手里加着柴火。吕归尘想他的疯癫完全是装出来的,此时的叶正舒神色里带着一点忧郁和潦倒,却又宁静安详,每当看见火苗从灶台里闪一下,他的脸也随之一笑,嘴角拉开,笑一笑。
吕归尘犹豫着,他现在只要上前一刀砍下叶正舒的头颅就可以。可是他又不敢,这个老人太安静了,像是完全没有防御,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个老人会不会像塔楼上的男人一样可怕。
他缓慢地移动步伐,觉得脚下踩碎了什么,那是一种踩碎血肉似的恶心声音。他低下头,看见脚下的一只蝎子。他这才注意到脚下许许多多的虫蚁,他们各种各样的,混合在一起,毫无规律地爬来爬去,像是地震到来之前所有动物纷纷爬出巢穴逃亡的样子。可是这些虫蚁不敢接近他,在他的脚边的一个圈子里,哪怕一只小小的蚂蚁也没有,而他的脚步挪动到哪儿,那里的虫蚁就自然而然地避开。
他诧异地看向自己手中的影月,这柄长刀正在不安地震鸣,发出满月般的光辉。他想这些虫蚁是畏惧这柄刀,这让他添了一份勇气。
他深吸一口气,大踏步挥刀劈斩。
他这一刀没有用尽全力,这样如果对方有着什么异乎寻常的攻击,他还来得及退后或是闪避。
叶正舒忽地扭头,看见了吕归尘,也看见了他的刀。他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似的,那股安详的神色完全消失了,他重又变得疯疯癫癫,手脚着地地往后爬去,堪堪闪避了吕归尘的劈斩。他在喉咙里发出各种咿咿呀呀的怪声,低头佝背,披着一件拖地的黑氅。四处寻找着逃跑的路。他跑到这边的墙角用力顶着,却没有发现出路,又跑到那边的墙角用力顶着,像是一只巨大的老耗子,他的深厚跟着密密麻麻的虫蚁,像是一道在地下游移的黑色的风。
吕归尘惊呆了。他不http:///书农书库http:///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提刀站在炉灶前。
炉灶里的火噼里啪啦地响着,照得人身上暖暖的,大雨中湿透的身体似乎开始慢慢地恢复活力。吕归尘看了一眼那火,忽地想起了什么。
他是疯了。
没有错的,只是偶尔他还能想到他的妻子,想到他被从屋里驱赶出去在外面的厨房里打盹的夜晚,所以他这里烧火的时候变得安静,就像是吕归尘自己的母亲抱着布娃娃的时候分外温存。他们的记忆都停留在很早以前的某个时间和地方,叶正舒的记忆留在他年轻时候的云中,勒摩的记忆则是在她生下吕归尘的夜晚。
吕归尘觉得自己握刀的手变得虚弱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刀如何砍下去。
这时候屋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而叶正舒终于找到了门,钻了出去
吕归尘一惊,追出门外。他犯了巨大的错误,他应该首先熄掉这里的火,否则任何人都能轻易地找到这里。
卷着雨水而来的是带着锯齿的阔刃,男人如黑鹰一样跃起,扑击下来。吕归尘在绝地中挥刀逆扬,影月和阔刃在空中交击,影月的锐利占了上风,一截阔刃被截断,飞了出去。男人沉重地落地,吕归尘影月走空,全身都是破绽,他却没有追击。他飞奔着追向叶正舒的背影。
“杀了他!”息衍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可他自己距离太远了,已经赶不上。
叶正舒跑得飞快,他似乎找到了前方的道路,在大雨里张开双臂用尽全力地奔跑,完全不像是个老人。可男人更快,他根本就是一道黑色的疾电。
吕归尘不能再犹豫了,他已经失去了一次机会,不能失去最后一次。他猛地蹬地,人像是贴着地面射出的一支劲箭,同时他挥动手臂,影月飞旋而出。
掷刀术!
五尺长刀光辉满溢,旋转为一轮满月,带着凄厉的啸声从男人身边擦过,追向叶正舒的背影。
叶正舒不停步,只是向着黑暗的雨幕里狂奔。直到长刀从他的后颈上一擦而过,他才踉踉跄跄地站住了。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大张着双臂,像是一只学会走路的鸭子。
男人停下了脚步。吕归尘也停下了脚步,他看见了从对面奔来的人影。那个纤长的身影也停下了,静静地站在雨里,大张着双臂,就像叶正舒一样。在她的视线里,叶正舒的头颅从脖子上歪了下来,落在地上,“砰”的一声。
吕归尘看不见那个女人的脸,他也庆幸自己看不到,他不敢看那张脸上的神情。他看见叶靳在塔楼上的时候曾经怀疑她和叶正舒其实并非父女,这层身份只是混入殇阳关的一个掩饰,可他现在想自己怎么会怀疑这一切?难道一个人看见叶瑾从叶正舒无神的眼睛里为他一点一点擦去眼屎的时候,却感觉不到那么大的关爱和依赖?吕归尘觉得自己真蠢。他成功了,可是他一点也不振奋,他忽然想到为什么叶正舒会不顾一切地奔想那里,大张着双臂如一只蹒跚走路的鸭子,那是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女儿来了,他要去拥抱这唯一的亲人,那里是这个疯老人可以摆脱恐惧的地方。
他仰头对着天空,让雨水淋在自己的脸上。
“杀了尸武士!阻止他!”息衍的声音如雷震耳。
吕归尘回过神来。他震惊地发现叶正舒失去头颅的身躯并没有流出血来,那具躯壳默默地站立着,千千万万的虫蚁正从他的身体里往外爬。不是亲眼看见,吕归尘不能相信一个人的身体里会寄生那么多虫蚁,他觉得那是幻觉,那些虫蚁的身体微微透明;可又不像,他用力咬自己的舌尖,这景象却没有消失。
虫蚁在地面上疯狂地爬动,有些被雨水冲走,有些却汇聚起来。最后它们分为两道,一道爬向了叶瑾,一道爬向了尸武士。距离太远,吕归尘看不见叶瑾那边的情形,可是他亲眼看见那些虫蚁爬上尸武士的身体。这个男人在连番的击打下受了太重的伤,几乎变成了一个血人,那些虫蚁似乎在吸食他流在身体外面的血,而后一个接一个地钻入他的伤口。他的伤势正在快速愈合,这些虫蚁分明带来了异乎寻常的力量,吕归尘惊得握不稳刀。
最后一只青尾的蝎子从他空洞洞的眼眶里钻了进去,青色蝎尾在外面一旋,终于消失。
男人仿佛受到神光的照耀,伸展双臂接受着这千千万万的虫蚁,仰望天空。此刻他终于圆满,他冷冷地笑了起来,缓缓低头看着吕归尘:“俗子啊!你们侵犯神的野心终告失败,没有什么再可以终止神的挞伐!”
他的神色威严高贵,令人完全不敢想象数以万计的虫子刚刚侵入了他的身体。
他大步飞奔而去,重击在叶瑾的胸前,而后把她扛在自己的肩上,消失在雨幕中。
息衍喘息着冲到吕归尘的身边:“别发愣!追击!否则军令责罚!”
“可那那是怎么了?”吕归尘觉得那些虫蚁就像是在自己的脑子里爬动,令人崩溃。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辰月的大师们掌握着力量,可以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来。不过我们现在必须杀了他,蛊虫都汇聚到了他和叶瑾的身上,不杀了他们,尸藏之阵不会终结!”
“杀了他们?杀了叶瑾?”吕归尘的声音颤抖。
息衍一个巴掌抽在他的脸上:“否则就是杀了你剩下所有的战友!”
吕归尘哆嗦了一下,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大口地喘息。
“快!他们向着火门去了,那里已经被突破,没有城守,也没有丧尸,他可以轻易地从那里出城!”息衍对着雨幕大吼,“白毅!白毅!去火门!召集能召集的所有人去火门!”
白马如电一样穿出雨幕,从息衍和吕归尘的身边驰过,再次没入雨幕中。白毅头也不回地追击而去。跟在他马后的两名楚卫轻骑翻身下马,迅速地把缰绳塞在吕归尘和息衍手中。
十三
火门。
息辕领着一队鬼蝠封堵在瓮城下,这里已经没有丧尸,丧尸都侵入了城关内。他接到消息调集了所有的人手,抄近路赶到这里的时候,这里静悄悄的,遍地都是被硫磺和火油焚烧过的死者或是丧尸。他没有把握敌人是否已经从城门离开,只能展开了骑兵阵列。
空气中飘荡着难闻的恶臭,而他们现在已经完全不会因此感觉到恶心了。
“少将军,敌人到底有几人?”鬼蝠营的百夫长问。他是最有经验的斥候,绝不怯战,可他从未经历过以这样的阵势去围堵一个敌人的事。听说白毅和息衍也都出动了,堪称是倾巢决战。
“一个,可比所有的敌人都要难缠,城门封住了么?”息辕重剑在手,他已经和叔叔换回了武器。
“已经封死,砍断了铜销,除非他有几头牛的力气,否则要弄开城门的机括出门是不可能了。”
“好。”息辕点头,“这样即使我们全部战死,我们还有城门可以封住他。”
“一个人,我们会战死?”百夫长严肃起来。
“也许”息辕顿了顿,“来了!”
百夫长拔出弯刀转身,息辕暴喝的时候他也听见了一连串的马蹄声。而黑影来得如马蹄声一样迅速,前方的雨幕中,一个影子忽地出现,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到了他面前,那是一个巨大的影子,奔行起来像是发疯的战马。百夫长的弯刀挥出去,对方以身体硬接。弯刀劈在坚固的铜盾上,被巨大的冲劲挤压,片片粉碎。对方余势不绝,和百夫长贴身撞上,把断刀的碎片压入了百夫长的身体里。
鬼蝠们来不及反应,那个黑影已经冲破了他们完整的阵列,冲入瓮城。
紧追的骑兵们从黑影撞开的通道里冲入瓮城,友军之间甚至来不及打招呼。白毅、息衍和吕归尘翻身下马,看见那个快如闪电的黑影正顶着狂泻的雨流,扛着一个人飞步登上外城的城墙。
“分散开,”白毅大吼,“我们从东侧登城,息衍你带你手下的人从西侧登城,不许生擒!当即格杀!重复军令!不许生擒!”
“最后决战,不准生擒!好!”息衍抹去脸上的雨水,“吕归尘跟着白将军,息辕跟着我!”
轻骑们和鬼蝠营斥候从东西两侧登城,这些人已经无所谓畏惧,不该看的已经看到了,该恐惧的也已经恐惧完了。剩下的,唯有“杀敌”二字而已。
息衍第一个登上城墙,迎面冲来的就是那个巨大的身影。尸武士从东侧登城,直奔西侧的登城梯,快到了极点。息辕跟着叔叔上城,仗剑就要前突,却被息衍用力一扯推翻在一边。
息衍自己独力突进。
他骤然发力,远不如尸武士带着叶瑾两人狂奔中的力道。尸武士只是微一侧身,以铜盾侧击,静都立刻脱手。随即他把叶瑾像是扔一只破口袋那样抛向一边,扑上去双手卡住息衍的脖子。息衍只来得及卡住他的手腕,可圈在脖子上收紧的不像一双手却像是铁箍一样。他被尸武士压倒在地,无力反击。鬼蝠们挥刀扑上,砍在尸武士厚重的背甲上,可是全然没有用,只是溅起明亮的火花。
息辕愣了,他没有时间思考,扑上去压在尸武士的背上,也紧紧卡住了尸武士的脖子。
可他怎么用力都没有用,尸武士粗壮的脖子肌肉虬结,卡上去像卡在老树的树干上。息辕看着下面的叔叔面色青紫,紧紧地闭着双眼。他一生中从未看见叔叔这样,以往的叔叔一直都是闲庭信步般的挥剑论战,他不曾想到说有一天叔叔这样的人也会死去。
“叔叔!我在火堆边看见”他大喊起来,他想把那一幕说出来。
他记起来了,很多年前他在大牢里,息衍去接他的时候他曾经对第一次见面的息衍说过那句话,他惊讶地发现这句话其实一直都在他的心里。叔叔害死了他的父母么?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再重要,息辕急得要大喊,那一年他还幼小,握了息衍的手,已经准备了跟着这个陌生的疏忽走一条艰难的路。
“废话太多!拿我的剑!”息衍忽地睁眼大吼。
息辕忽地http:///书农书库http:///明白过来,普通的武器砍不动,可息衍的剑就在一旁。他飞扑过去抄起静都,双手倒持剑柄,用力刺下。剑尖在铠甲上点出明亮的火花,而后往地猛地一沉。剑身从尸武士的左胸穿透,一泼血涌了出来。尸武士的力量立刻收回,息衍抓住这个机会用膝盖磕在他的小腹里把他弹开。
尸武士翻身而起,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
息衍也艰难地站了起来,抚摸着几乎断掉的脖子:“刚才我一直想你嘴里会不会忽然吐出一只蝎子到我脸上,真是要恶心死人!”
“很好很好”这一次的伤已经极重,尸武士的声音衰弱。
“看见你的神在天上召唤你了么?是恐惧还是欣慰?”息衍死死盯着他。
“愚蠢的俗子,侍奉神的人,怎会有恐惧?”尸武士轻蔑地笑了起来,声若洪钟,“你以为已经杀死我了?是的,这伤很重,可我还未必死去。只要我不死,被招魂而来的亡者们还会进攻你们的城池,直到你们所有人献上生命和新鲜的血肉!”
他再度前扑!
众人惊恐地回退,可尸武士却只是威吓。他抓起叶瑾扛在肩上,向着城墙的西侧全力奔逃。
“追上去!”息衍大惊。那边已经没有围堵他的人,沿着那条城墙下去,以他烈马般的速度,逃脱太轻易了。他后悔自己太疏忽了,以为已经取得了胜利而放松警惕。
风卷着雨水扑打在脸上,息辕带着鬼蝠们追击,吕归尘已经从后面跟了上来,可是那个黑影实在逃得太快,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长。
一个黑影忽然在雨幕中出现,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重型的长枪枪刺上泛着乌金色的光芒,那是从枪身的金属里透射出来的,异常醒目。
“姬野!拦住他!”息辕惊喜地大吼。他庆幸发出去召集人手来火门的命令还是有效,只要姬野能够阻挡他一阵子,他们就能追上。
姬野在双臂间缓缓拉开了枪,如硬弓上弦。这是他得意的一击,他不曾见过这个尸武士可怕的力量,他接到命令赶过来看到这一幕,想的只是一枪刺死这个敌人而已。
黑影越来越近,姬野很少看见如此高大魁伟的人。他惊讶于这个人的速度,他的肩头甚至还扛了一个人。姬野的力量已经蓄满,他在等待最合适的距离,在他的全部力量舒展开的瞬间,枪锋恰好刺穿敌人的身体。
“是了!”他低喝。
虎牙如离弦飞射,姬野强忍肩上的痛楚,送出了这一枪。他冲近敌人,枪头扬起如发怒的毒龙!这时候他看见了敌人肩头的人,尸武士把那个女人抓下来挡在自己的身前!
姬野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不由自主,竭尽所能地回收力量,把咆哮的虎牙枪头压下。原本必然命中的一击走偏了,虎牙的枪刺在城墙的地砖上溅起一溜耀眼的火花。姬野猛地回头。他终于看清楚了,那真的是叶瑾。
他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在这个地方看见叶瑾。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他心惊胆战。
“放下她!”姬野和尸武士擦肩而过,转身大吼。
“杀了他,快!”息辕的声音从远处遥遥传来。
尸武士转身,隔着两丈和姬野相对,他的后心还插着息衍的剑,血汩汩地外流。他看着这个持枪的年轻人,又看了看自己用来做盾牌的叶瑾,冷冷地笑了。
“俗子,你似乎很关心这个卑贱的逆神者。”
“放下她!”姬野逼上一步。他预感到了什么,叶瑾穿着那身罕见的黑色甲胄,这说明她的身份远非姬野以前所想的那样。
“俗子,对于同类的牵挂使你如此手足无措么?你已经失去最好的机会。”尸武士一步步拖着叶瑾后退,“卑微的众生,可你们却又如此的盲目。你们意图建立平安的世界,你们又因为牵挂同类而奋勇,可是那又怎样?在你们需要决断是否令同类活下去还是自己活下去的时候,你们和野兽一样残忍。”
“是不是?”他用力扭过叶瑾的脸,让她面对自己,“他们杀死了你的父亲,而以他们的伦理,你的父亲是无辜的,他只是我的人偶。可他们还是杀死了他。而你却背叛我,原本我以神的名义授予你和你的父亲以自由。你这个卑贱的逆神者,你却站在杀死你父亲的人那边。”
“你才是杀死他的人,你这个疯子!”叶瑾用尽全力吐出了这几个字。
“疯子?是神的使者给了你强大的力量,揉制你的骨骼,赐予你老师,令你如获新生,可你却无视神要你做的小小奉献。你当接受惩罚!”他抓起叶瑾的一缕头发,用力一扯。
那缕头发带着一小块头皮脱落,叶瑾哀嚎一声,血流下来染红了她的半边面颊。尸武士冷漠地把那缕头发丢进雨里。
姬野看着叶瑾的脸,看着血滑过她漆黑的眼睛流了下来。他感觉到痛楚从背脊一直冲上了后脑。
那双眼睛!是的,是那双眼睛!漆黑的,流着血。
“放开她!”姬野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扭曲,他的眼神开始改变,如同被激怒的凶兽。
“很好的眼神,我感觉到了你想杀人。”尸武士赞许,“那么冲过来,你也许会有机会,可是你杀死我之前,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他还在一步一步退后,他忽然闪过了城墙上用以避雨的门洞。
姬野的枪还在剧烈地颤抖,可是他不敢移动,他看着叶瑾的眼睛,叶瑾也看着他。
叶瑾无声地笑笑:“杀了他吧,也杀了我,这样你们都得救。长官哦,不是,姬公子对不起一直都没有跟你们说实话。我老是想,世上每个人可都是为自己活着真是对不起”
她的语意错乱,她也不太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只是看见这个孩子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一双眼睛,她很想说对不起而已。她感觉到了那双眼睛里的巨大悲哀,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但是她能够感觉到这个孩子曾经是那么地相信自己,尽管他说话太少,不及吕归尘的十分之一。
“杀了我们,还是要来救她?俗子啊,选择吧!”尸武士猛地拖出了藏在门洞里的东西。
息辕距离他们已经不远了,他看见了那件东西,脑袋里嗡地一声。他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可是那东西的全部支杆在轴枢上张开一张巨大的膜翼的时候,他猜也猜得到那是做什么的了。那是鸟翼一样的东西,有了它便可以乘风滑翔出去,否则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即便尸武士的心脏也要震碎。
“妈的!姬野!不要愣着!杀了他!快!”他已经不能再快了,只能大吼。他吼着气息中断,腿一软,一个趔趄滚倒在地。
“俗子的心啊,就是这般的懦弱。”尸武士看着姬野,冷漠地笑了,“当你最终知道你的软弱杀死了你所有的朋友,那你是否会后悔?而你依然无法拯救你想救的人。她会被奉献于神的祭坛,逆神者的血肉和灵魂,都将被埋葬在九渊之下!”
他抓住了飞翼中间的把手,逆着狂落的雨流奔跑。他此时是逆风,巨大的力量开始托举他的飞翼,他用力一蹬,离开了地面。
“姬野!”吕归尘大吼着掷出火把。
这是他仅能做的了,他距离尸武士还有一段距离。火把未能烧到飞翼,划着明亮的火弧经过黑暗,向着城下坠落。那道火弧出现的瞬间,姬野看见了叶瑾的脸,叶瑾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对他点了点头。
姬野开始奔跑。
尸武士已经飘出了城墙的垛堞。
姬野登上垛堞。
他眼睛里已经没有一切,只有那张鼓着风的飞翼。他猛地蹬踏,如箭一样激射出去。
肩头的痛楚完全感觉不到了,全身肌肉在蹬踏的瞬间收紧,而后所有的力量潮水一样释放出去。
姬野飞跃在接天城墙之外,他蹬踏的力量还在支撑身体,没有下坠,像是起飞的巨鹰。
虎牙咆哮,从背心击中了尸武士,摧枯拉朽般的破碎了那件铠甲,进而钻透他的身体,把插在那里的静都也击飞出去,巨大的枪刺造成了可怕的损伤,心脏在这一击中被完全粉碎。虎牙变得赤金般的亮,蕴含的力量在尸武士的身体里流淌,像是熔化的钢铁把毁灭带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姬野握紧枪柄,枪插在尸武士的身体里。他就靠着这一点力量去支撑,而飞翼已经失去了平衡,立刻开始下坠。姬野没有管这些,他的脑海里已经是一片空白,只有一场下午的阳光照在那里。他奋力地伸出手去,去抓尸武士手中的叶瑾。
尸武士奋力回过头来,眼神里的诧异说明他还不敢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麻木尔杜斯戈里亚!”他艰难地吐出了这柄枪的名字。
他的周身无数的伤口复现,疯狂的虫蚁们从每一出伤口钻出来,沿着枪杆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姬野爬去。可是它们一触到轰鸣的枪,便被匪夷所思的力量瞬间化为灰烬。他们盘旋着,向着地面坠落。
“俗子啊,你何处来的勇敢?”尸武士把手移开,这样叶瑾便离开了姬野的手。他们之间只有两尺,可是用尽姬野的力量,不能突破这两尺的距离。
“可你救不了他,这是最后的神罚!”尸武士放开了抓着叶瑾的手。
叶瑾像是一张飘零的叶子,坠落下去。尸武士的身体迅速地崩塌,像是有火从他身体里烧出来,他的伤口变得红亮灼热,身体隐隐地透出光芒。姬野松开了枪杆,跟着叶瑾一起下落。他晚了一瞬间,亲耳听见了人体落地的声音。
他没有恐惧,就这么下落,仿佛无止境的,脑海只有那落地的声音。
“她死了,”他想,“她终于又死了。”
天地漆黑一片。
吕归尘和息辕的惊呼声中,白色的羽翼从高处扎下,像是雨燕扑击猎物般。他追上了下落的姬野,带起一道巨大的弧线,消失在远处。众人尚来不及看清那个羽人的面貌。
而那张巨大的飞翼落地的时候,尸武士的身体已经化为了灰烬。他就这么消失了,残余着人体形状的红热的灰很快被雨水浇灭了。
十四
此时殇阳关里,激战中的军士们忽然发现对手都停了下来。
程奎为冈无畏架住了背后袭来的一柄方口蛮刀,可是那蛮刀上的力量忽地消失,那名持着蛮刀的丧尸放开了刀柄,动作呆滞地后退。
所有的丧尸都放弃了武器,它们默默地站直了。活力正从它们的身体里迅速溃退,它们早该安眠,此时永久的沉睡忽然到来。所有的丧尸不约而同看向天空中的某个方向,那里乌云密布,看不见星辰。即便是晴朗的天气,那里也空无一物,因为那颗星辰本来就没有一丝光芒。
它们沉默地注视着,像是一场神圣的祷告。这些嗜血的复生者此刻变得出奇的庄严肃穆。
而后它们倒了下去,一排排一片片地倒了下去,就像是砍草。收割这些死者的,是看不见的手。丧尸们的身体迅速地干瘪下去,原本鼓胀在血管里的血回到了心脏,心脏却再不搏动,于是鲜血在那里渐渐地干涸,凝固变硬。
一个军士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大着胆子上去以刀刺入丧尸的背心。
他狂喜地抛去武器,挥舞手臂:“胜了!胜了!它们全完了!”
海潮似的欢呼声响彻了殇阳关。
此时城关南北两面的大军都听见了震天的欢呼,原本是敌军,却都是如释重负。
离国雷骑军左都统谢玄微微摇了摇头:“怪力乱神的东西,毕竟不如刀剑可靠,乡下诸侯,也有乡下诸侯的处世学问。诸营后退三百步,解除进击预备,安置防御阵形。”
而同是姓谢,在殇阳关北面,羽林天军的将军谢诚扫视了一眼自己两翼惴惴不安的弩手们,挥了挥手:“结束了,各个军团后退。”
他最后一个撤离前方阵地,撤离前他回望一眼远处依稀闪着火光的殇阳关,唇边带起一丝淡淡的笑:“将军,果然不愧是这一代天驱中最强的人。希望你平安无事。”
他又抬头仰望天空:“项兄弟,多谢你的援手,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大概你又在逃亡了吧?祝你一切安好活到天下大同的一日。”
十五
雨中。
殇阳关沉重的城门吱呀一声洞开,一骑黑马一骑白马并辔而出,白毅和息衍各持火把,没有带随从。几乎就在同时,对面离国大阵裂开一道缝隙,谢玄也是匹马出阵,连头盔也不戴,一头束起的黑发迎风飞扬。三匹马都是极通人性的良驹,避开满地的尸骨,慢慢靠近。战场上散发着尸体腐烂的浓重臭味,开始腐朽的铠甲下露出森森白骨,战死者的长矛插在土地里,像是一片稀疏而歪斜的树林。
最后三人终于在战场中间相遇,隔着十几步,各自以军礼问候。
“听说谢将军马上就要回师了?”息衍在这样的空气里还能含笑。
谢玄也笑笑,捂着鼻子:“是,今夜连夜拔营撤退。国师的圈套终于还是没有奏效,我们再战一场,最后也不过是两败俱伤。”
“谢将军是坦荡君子。”息衍称赞。
“不敢当这个夸奖。说起来我们这些从军的人,也不免为神术的力量所诱惑。我本不相信世间有什么术法可以以一人之力抗衡大军,可是听说了这个计划,心底也暗暗有点期待,若能在这里消灭白将军和息将军,我国一统东陆的道路便被荡平了。”谢玄说。
他停了一会儿,自嘲般地笑笑:“不过,果然还是不行啊。”
三个人说到这里,都有些语塞,息衍张了张嘴,竟也接不下去。于是各自躬身行礼,把目光转向四周,夜幕下,火把照亮的,无处不是尸骨。
“王爷留了命令,若是国师的战略不能生效,我军将抛却全部辎重,立即回撤。我留下的帐篷内有粮食和药材,请将军随意取用。”最后还是谢玄打破了沉默。
“拜领了。”息衍躬手拱手,“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既然是剿灭我们的战略,为何离公殿下急着赶回离国,只留下谢将军身处危地作战呢?是离公觉得我们还是比不上国内的动乱重要,或者离公自己也并不相信神术?”
“这个谢玄倒不好说了,王爷只是下令,并没有说为什么。”谢玄说到这里,笑了笑,“不过我私底下猜测,王爷没有亲自督战,有个原因是要赶在九月初七回到九原。”
“九月初七?”息衍诧异。
“是赶夫人三十八岁的生日。王爷和夫人,也有很多年没见了。”
“哦,”息衍沉默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是那个叫做秋络的公主,很多年了啊”
谢玄点头:“夫人闺名,不敢擅称。”
白毅一直没有说话,此时低声说:“还是不要在尸阵中叙旧了吧,这里满地的尸骸,都曾奉着我们的军令厮杀。我们现在倒像是说得投机,这些人若还活着,听到了,又会如何想?请谢将军安心退兵,白毅绝不追赶。我这一阵败在离公手下,亲眼见识了离公的魄力,请代我传话,说我敬佩离公。”
“白将军说得有理,那么白将军要带的话,只是敬佩离公四字么?”谢玄问。
“是。”
“谢玄记得了。其实王爷也有些话可以说给白将军和息将军,他说他在殇阳关下,只看见一个半人。一个是白毅将军,半个是息衍将军。以一个半人阻挡我离国四万赤旅五千雷骑,犹然能够取得这样的战果,将军东陆第一名将,名下不虚。可惜和将军是敌人,不能变成朋友。”谢玄说。
“我只算半个么?”息衍笑笑。
“息将军如果是下定决心要杀王爷,就算一个人。不过谢玄拜谢息将军放虎归山。”谢玄在马鞍上躬身长拜。
“好!好!”息衍大笑起来。
白毅无声地掉转马头,向殇阳关而去,并没有告别。息衍和谢玄一同看向他的背影,只看见一袭白衣打着火把的人在夜色中孤零零的仿佛一个鬼魂。不约而同的,两个人都长叹了一声,各自拱手告别。谢玄策马飞奔回本阵,息衍转去追向远去的白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