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龙白月再一次望着窗外叹气,手指懒懒擦过阮咸,阮咸音弦一颤,发出百无聊赖的呻吟。
“你都已经魂不守舍几天了?亏你还是花魁呢,头一次见你连个男人都搞不定。人都拐了来,结果住一晚就跑了。”宝儿在一边喋喋不休的抱怨完,继续埋头练习走音的箫管。
“谁说我没搞定,”龙白月不以为然的瞥她一眼,“这两天细细想来,他临走时多护着我……在风月场混了这么多年,别的不能说开窍,男人的品性还是看得透的。”
“哦?那你说那紫眠大人是个什么品性?”宝儿追问道。
“他呀……好男人,患难的时候一定会尽心照顾我,可一旦局势安稳了,他就会想:或者还是放开我比较好,毕竟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自顾不暇的他必定不是陪伴我的最好人选。”龙白月又拨了一下阮咸,再度嗟叹,“其实有好几次,我都觉得快要抓住他了,唉,可还是让他溜了——滑得像条鱼……”
“盂兰盆节那天照顾她是因为当时局面凶险呀,现在已经回京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面对贺凌云的追问紫眠苍白的解释着,“我自顾不暇,陪在她身边又能做什么?”
“哦,我只是觉得这阵子你变了不少,不过现在好象又变回去了……”贺凌云躺在床上斜睨着这个嘴硬的傻男人,看他脸色变了又变,索性打断他无聊的辩解,“其实我最大的意见在于,我十分想天天去妓院疗伤,好久没去真想念那里的味道啊……比待在府里强多了。”
自从他背上的金蚕曝光,母亲就请了紫眠来替他治疗,还勒令他卧床养病,真真活受罪!其实他现在早就没事了,再这么躺下去他迟早得闷死。还是趁早拐紫眠糊弄一下母亲大人,骗到大赦令才是正经。
“那地方有什么好。”紫眠想到那闹哄哄的一夜头就有点发胀。
“对了,明天那啥五星连珠,你可有把握?”贺凌云问道,“真要能把燕王咒死,我父亲说不定就不用去北边了。”
“难说,”紫眠沉吟,“能做到哪一步,只能尽力而为了。”
五星连珠是指土、火、木、金、水五星运行至一线,一字排开如同串珠的天象。此象可大吉亦可大凶,也预示地上人主将立。在此时作法,倾一国道官之力公然对他国国主进行诅咒,着实是件不体面的事情,所以除了皇帝与朝中部分官员知悉内情外,此次开坛作法召告天下百姓时打得是为国祈福的幌子。
不过燕王本身亦命格尊贵,岂容邪咒侵犯,对他实施祝由咒术,这样的行为本属逆天大罪,如若不是紫眠亦血统高贵,足以与燕王抗衡,这样的作法只会引火自焚,导致自身道行大损阳寿折减。
所以这次的法事非由他来主持不可,连他的师父嗣汉天师紫玄真人都无法替代。不过师父仍帮着他,在上清宫的时候就已经预先卜出,近期北边燕国会天象诡谲——频频出现黄云夹月、月衔双星等凶象,所以朝政上必有重大变故。如果紫眠趁着五星连珠天命多变之际作法,也算是顺应天命,必能一举成功。
如果成功了,他是否会朝着自己的目的再迈前一步?
紫眠心下惴惴并无把握,却清楚自己必须得先立下这一功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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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呀,为什么换这样的发型?看上去老气横秋,”宝儿瞅着龙白月梳头,出言反对道,“像个老太婆!”
龙白月对着菱花镜子,细心的用梳栉将自己长长的刘海拢进发心,以同心方胜固定住,露出光洁的额头:“我都快十九了,还留刘海做什么。”
“完了完了,你已经看破红尘了。”宝儿抱住脑袋,觉得龙白月此举与剃头发做姑子差不了多少,“你还要封掉白月坊是不是?”
说到这个龙白月倒真考虑起来,她坐直了身子问道:“咱们手头的银子一共有多少?”
现在怎么着也得有一千两出头了吧?她思忖着,哪知宝儿忽然谄媚的涎着脸不说话了。龙白月顿时察觉不对,瞪起眼上下扫视宝儿,深吸口冷气发问:“你老实交代……还剩下多少吧?”
“三百两……”大概还不到……
龙白月仰着脖子不让自己吐血,双手发抖的在身边摸索着,要找东西砸她:“你……快点打回原形,我要把你的皮剥下来卖钱。”
“不要哇——”宝儿抱头鼠窜,躲着漫天飞来的牙篦、粉盒、假发髻……
“说吧,你这钱到底是怎么花的?莫说天天吃鸡,就是天天吃一只凤凰也不用花那么多钱吧?”龙白月欲哭无泪,她从紫眠身上赚来的亏心钱,就这么被宝儿活活蹂躏光了,恨死她了。
宝儿哪里敢把自己上街买串糖葫芦都要花钱雇轿的丰功伟绩告诉龙白月,更别说各大酒楼、勾栏瓦肆里的专座包厢了:“哎呀,花都花了,说出来除了让你怄气还有啥用?”
对宝儿这种令人发指的罪行龙白月无话可说,只能两眼发直的抱起琵琶:“你快给我练习曲子,除了重操旧业我们现在还能干吗?”
“哦哦,好。你放心,听柳妈说现在全京城的公子老爷们都在惦记你呢,说你跟了紫眠大人修炼媚术有方,已经得了道,找你采补能延年益寿……”
龙白月举起琵琶就要去拍宝儿脑袋——要死了,这样的谣言被传出来,她哪里还敢再接待客人——她可不能让人诋毁紫眠名声。
就在宝儿吱哇乱叫之际,白月坊的门被人拍了拍。龙白月暂且放开宝儿,整理了一下刚梳好的堕马髻就去开门。现在大白天的只有柳妈会来借东西,龙白月边走边没好气的嚷着:“柳妈,你若是想再问我要东西,先把上次借走的点翠头面还来……咦?窗尘?”
门外竟然是明窗尘,他正踌躇着用鞋底磨蹭地面等开门,一双眉毛皱着,兀自低头出神。直到龙白月喊了他的名字,他才抬起头来招呼:“龙姑娘。”
“嘿……好久不见。”龙白月有些讪讪的笑了一下,往他身后望望,声音还是忍不住发颤,“……你师父没来?”
“没,我瞒着他偷偷跑来的。”明窗尘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笺递给龙白月。
龙白月拿来一看,竟然是太医署寄给紫眠的,通知他速命自家婢子龙白月持信前往太医署报到。她吃了一惊,抬眼瞧着明窗尘:“这事你师父可知道?”
“不知道,师父明天要去宫里开坛作法,顾不上其他的,”明窗尘有些闷闷的答道,“再说这些天我一提起姑娘来师父就不高兴,所以我也没告诉他。太医署的信一来我就猜到是什么事,偷偷打开看了一下就来找你了。”
“哦。”龙白月听到紫眠的近况,心跳得太快,反而有些乏力的靠在门边,“我知道了,到时候带上信去报到就行了吧?”
“龙姑娘又不是师父的奴婢,”明窗尘皱着眉头打抱不平,“我带这信给姑娘看看,姑娘不想去就不用去,让他们找师父问罪好了。”
大逆不道的话总算冲口而出,明窗尘爽了一把,又开始后怕:“这话你可不能告诉我师父啊……”
“呵呵,我知道,这信你就留在我这儿,谢谢你。”龙白月将信收好,笑着招呼他,“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不了,我是偷跑出来的,还要赶回去收拾法器呢,”明窗尘挥手告别,跑了几步又转身,“明天师父申时进宫作法,到时文武百官都要参加法事,我要用心准备,下次一定来喝茶……”
“知道了。”龙白月也挥挥手跟他告别。
目送明窗尘走远,她转身进了屋子,若有所思的对着宝儿说:“除了重操旧业,还有一条出路呢……”
“你疯了?!”宝儿惊愕得跳起来,“好好的进宫做医女干吗?”
“我还没决定呢,你吼什么吼?”龙白月下巴枕着竹枕,趴在榻上翻看那信笺。
她的确不能入宫,开玩笑,到时候宫门一关她这辈子就跟紫眠无缘了。可是,她就这么待在白月坊,紫眠会来找她吗?
她不知道除了倚门卖笑还能靠什么养活自己,难道要像寡妇们那样替人浆洗纺绩度日?龙白月想到每日上门来取她衣裳的陈寡妇那双皴裂的手,身子就发寒——这种日子没人能熬下来,多少寡妇因为吃不了这苦而改嫁,甚至落入风尘。
可是继续在白月坊大张艳帜,莫说不是长久之计,若是给紫眠知道了,他定当自己水性杨花已经忘了他,从此更是会老死不相往来吧?
唉,怎么着都是矛盾重重、左右为难呀。
思索一夜,龙白月决定去找紫眠,将这个难题丢给他。
她要问他最后一次,一定看着他的眼睛要他回答——他是要她去还是留……
第三十三章法会
作法时刻定在黄昏,借着夜晚五星连珠的天象,再加上北斗星气相助,施展起祝由之术来,必能如虎添翼。紫眠申时往宫里去,准备一下琐碎事宜,到了酉时末进入黄昏的时候就正好可以作法了。
龙白月躲在贺府外的墙角等着,手里拿着太医署的信笺,紧张得心如擂鼓。
贺府的下人已经将马备在了门口,先是贺凌云从府里走出来,扶着马回头望,冲着府里说笑。跟着出府的就是紫眠,他已经换上了法衣。那件法衣是皇帝新赐的,暗紫色锦缎上用金线织出花纹,彩绣着仙鹤麒麟。他头上戴着莲花玄冠,纯金敲制的莲花熠熠生辉,花瓣上还镶嵌着珍珠和宝石。
午后的阳光挥洒在紫眠身上,不遗余力的要他全身闪出光彩,然而光辉夺目的气派却更衬出他思绪重重。面对贺凌云自在的调笑,紫眠的嘴角只是敷衍地弯了一下,将沉重的心事隐藏在波澜不兴的表情之下。
他在烦恼吧,是不是正在为法事忐忑不安?龙白月捏着信笺的手紧了紧,有些胆怯了——她在这个时候打搅他,是不是不合时宜?
他高贵又庄严的打扮,更是叫她卑怯得没有勇气上前。自己这样低贱的身份,万般配不上此刻的他,又怎能一并站在一起?
还是等他做完法事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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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建于宫内的金箓斋坛广四丈,分内、中、外三层,每层坛高二尺。外坛开天门、地户、日门、月门四门,门上按方位悬四色榜,惟有地户可供人出入。中坛与外坛形制相同,内坛则开十门,其内又施八卦榜。
文武百官围在坛场外做斋客,道官们陆续进入坛场站定方位,各司其职,紫眠作为高功法师走进内坛。焚香、开坛、请水、扬幡……熟稔的斋醮步骤一步步完成之后,紫眠终于取出了厌殃祝由法中使用的人偶。
祝由法作为巫蛊之术由来以久,自秦汉以来,因为它而导致的宫廷惨剧不胜枚举。最著名的要数汉武帝晚年的“巫盅之祸”,那场惨祸持续数年,共有皇太子、皇后、两位公主、三位皇孙、两位丞相及许多公卿大臣被诛杀,都城中被株连者数以万计,亦使得之后的政局发生巨变。
这样非比寻常的手段,往往咒术本身不会灵验,而是多被人利用来煽风点火制造混乱,以图从中获利——毕竟真正能掌握咒术使其灵验之人,少之又少。
道乐飘飘,坛场周围百官冷着脸虎视眈眈。坐在上座的皇帝于帘幕后观礼,不动声色。
北斗七星渐渐亮起来,接着是五星连珠熠熠生辉。在众道官呜呜咽咽的唱经声中,紫眠默念咒语,从手边锦盒里取出一枚银针,指尖微动,将银针缓缓扎入人偶脑门。那人偶身上写着燕王的名讳与生辰八字,如果线人的消息没有提供错误,则法术必能应验。
果然须臾之后,针扎之处缓缓渗出血红色。紫眠心里有了把握,神色一松,抬起头来望向天空。空中五星连珠,排在中间的太白金星光芒微弱,与其他四星相比显得微小而晦暗。
《乙巳占》中有云:太白主兵,为大将,为威势,为割断,为杀害,故用兵必占太白……体小而昧,军败国亡……
紫眠心一沉,知道这样的金星预兆了什么——只要他将咒术继续下去,一切都会改变的吧?
银针陆续扎进人偶的咽喉、胸口、腹、背、四肢……血色越渗越多,渐渐的染透了整个人偶表面。北边燕国的政权如果改变,一直对峙着的两个国家,都将迎来自己的转折点,孰胜孰负,都是天命……
夜色越来越浓。对于冗长繁杂的金箓斋来说,法事连开个两三天都属正常,可对于远远等在宫门外的龙白月,简直是度日如年。她不断挥袖赶着恼人的蚊子,焦灼的双眼紧紧盯着紧闭的宫门。一直站到双腿发麻,就在她快要灰心离开的时候,宫门总算打开了。
最先出来的是文官,个个面露倦容神色冷淡,似是认为这样的法事乃无谓之举。曹宰相走在最前面,身后影影绰绰,跟着许多拥趸官员。他甩着袖子往前走,面色铁青的冷嗤着:“哼,方伎之臣以薄术供奉,天文变异何得预国家大事?荒谬无稽……”
簇拥着他的官员们纷纷附和着,一群人走开之后就是武官出宫。龙白月远远的看见贺凌云跟在自己父亲身后,俯首恭听着贺正侍的低声教诲。
紫眠呢?怎么还没出来……她踮起脚翘首盼望着。一群穿着绿色官袍的伎术官走了出来,比起之前文武官员们贵气逼人的朱紫色官袍,绿色的袍子显得寒酸许多。这些天文官、书画官、医官们挤挤挨挨萎头萎脑的走着,跟在地位显赫的文武百官身后,哪里提得起半点官架子来。
直到连做法事的道官们都离开,龙白月这才看见紫眠走出宫门。他一个人落在最后,本该是这场法会的主角,此刻却只有明窗尘跟在他身边。他还没有走近,昏暗的夜色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宫里散出的微弱光线映在他的法衣上,让他整个人在走动间闪着细碎的寂寞光泽。
宫门谙哑的吱呀一声,重重关上。紫眠垂首走出几步,忽然停下来回首望去——宫楼巍峨,巨大的黑影压在他身上,让落寞的他更显得孤立无援。栖息在宫殿屋檐间的神鸦这时候纷纷飞出来,黑影掠过紫眠身边,扑啦啦的振翅声打破暗夜的沉闷,呀呀怪叫着好似嘲笑。
看着紫眠孤单的身影,龙白月心下一痛,不由得迈出几步。然而当她看清他的动作时,急切的脚步却凝滞了——他并不理会漫天飞舞的神鸦,只盯着崔巍的皇宫,俊挺的侧脸轮廓线纹丝不动,指向明确——穿过那一道道的宫墙,深邃的后宫中有他想要的。
再一次被拒之门外了吗?可恨她无法帮他……龙白月指尖一动,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信笺——她真的无法帮他吗?
呼吸急促起来,破釜沉舟的决定浮上心头渐渐成型,让她忍不住虚晃了两下身子。她好怕,她多想待在一个远离尘嚣纷扰的桃花源里等着紫眠眷顾,可是她知道——他需要的并不是白月坊里那个只会弹唱调笑的龙白月。
如果除了如花美眷,她对他能有别样的意义,那该有多好!
而此刻机会就在她手里!——只是代价太大太大……
再料不到这份情会浓得令她无法自拔,她想要他的心,却更想带给他快乐。如果紫眠此刻看着的是月亮,她也一定会为了他去做偷灵药的嫦娥吧?
决定已经有了,就无需再去问他。龙白月咬咬唇,望了紫眠最后一眼,回身跑进浓浓的夜色里……
※※※※※※※※※※
“你不再是我丫鬟了,连山月,”龙白月埋头收拾包袱,跳动的烛光里她的表情格外坚毅,“你可以回祁连山了……”
“啊啊啊,不要不要!”宝儿抱住头,满地打滚着闹腾,“我过惯了京城的热闹日子,才不要回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天天等着被猎人逮了做围脖。”
“我这一走,你一个人待在白月坊里,可怎么活?”龙白月叹息一声,打好包袱坐下摸她脑袋,“就你这顽劣性子,才艺不通发育不全,怎么经营妓坊?”
“呜呜呜……你好讨厌,为了男人什么都不顾了!”宝儿恨恨的抱怨。
“你不懂……”龙白月淡淡的笑笑,神色竟像极了紫眠,“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非关情爱……”
不,也与情爱相关,只是她想做的更多。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她总是惦记着离开,现在终于是时候了。最初的打算是赚够了钱与宝儿归隐田园,可这计划早在她心里有了紫眠的时候就行不通了。于是计划被她擅自篡改——她要想尽一切方法抓住紫眠的心,然后缠他一辈子。
而今知悉他的心愿,爱怜他落寞的背影,于是要为他入宫做医女,帮他如愿。
不论哪一种打算,都是她心境里最想要的,所以无尤无怨。
“好好的一千两银子,被你花得只剩下二百八十六两四钱五分了,”龙白月清点完毕,还是忍不住拍了一下宝儿的脑袋泄愤,“这二百两给你,剩下的我带走,你到底什么打算哪?”
“我要留在这里!”宝儿吸吸鼻子,下定了决心,“白月坊是待不了了,我打算退了房子,另租个偏远的小房子住下……等你回来。”
回来……她还回得来吗?龙白月苦笑一下。
“说不定哪天你就反悔了呢?”宝儿偏不信邪的念叨。
反悔?龙白月心一凛,一个人影模糊的从心底窜上来,却顷刻间烟消云散……她是反悔过一次,可这一次绝不一样了。
共同患难过,追杀、海难、山崩、绑架、撞邪……足足凑够了一曲新的《上邪》,她的爱恋却未减少半分。哪还有什么事能让她反悔?
入宫,既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她自己。马上就要十九岁了,她已经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感情。
所以她要抛却这十几年的卑贱身份,努力去成长起来。
即使他二人之间隔着重重宫墙,亦能将天涯当作咫尺。只要有一天她的灵魂能够挺直了脊梁,大大方方堂堂正正的陪在他身边,两个人一起将往后的岁月一步一步走下去。
一切就足够了……
第三十四章医女
《天圣令》——《医疾令》篇,“女医”条:诸女医,取官户婢年二十以上三十以下、无夫及无男女、性识慧了者五十人,别所安置,内给事四人,并监门守当。医博士教以安胎产难及疮肿、伤折、针灸之法,皆按文口授。每季女医之内业成者试之,年终医监、正试。限五年成。
龙白月这天早上拿着信笺去太医署报到,她走到宫门外被侍卫拦下来后才得知,自己要去的地方并不在宫内,而是特地为培养女医另辟的一处授业别院。一位侍卫特意领了龙白月过去,那地方离皇宫倒不远,宫内还特意拨了四位太监看守她们。为的是确保男女礼教之大防,因为医女业成之后将会进宫伺候皇家,此时当然得和太医署那些血气方刚的太医署学生、药园生们完全隔离开!
其实在龙白月看来,这些考虑统统是多此一举。本朝规定,太医署的学生和药园生取人是在十六到二十岁之间,而医女们都是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算起来比他们都大。何况官宦人家这么大年纪还未婚嫁的,又舍得被老爷们送出来的婢女,多半是人老珠黄容貌欠佳者。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要想发生点什么暧昧,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就拿这一季进入太医署学习的医女来说,同一批十人,身材或魁梧或干瘪,长相或凶横或黯淡,除了龙白月,只有一位女子看上去还算温秀清雅。
那女子真不像是年满二十岁的人,肤色润如凝脂,神色犹自怯生生的,眉宇间尽是哀愁。物以类聚,龙白月忍不住向她靠拢过去,两三句话搭讪下来,二人也就相熟了。那女子乖巧可亲,龙白月问了她的名字,名如其人,叫做安侍玉。
“这名字真好。”龙白月笑着夸赞道。
安侍玉却皱皱眉,脸白了一下:“这名字不好……我原本叫似玉,被主子改成了侍玉,姐姐以后还是叫我玉儿就好。”
“怎么就认了我做姐姐了?”龙白月笑道,很高兴能与玉儿姐妹相称,她望了一下左右悄声道,“我其实不满二十。”
玉儿一怔,以为碰到了和自己命运相同的人,可仔细看龙白月神色,却轻松惬意没有半点异样,只得答道:“我也不满二十……”
原来都是谎报的年龄!龙白月笑起来:“那可要弄清了岁数再称姐妹了,我快十九了,你呢?”
“没满十七……”
龙白月呆住,重新打量了一下玉儿的脸——眉尖微蹙,隐忍懦弱。这样漂亮的人品却被主人送出来学医,只怕别有隐情:“那我就是姐姐了,妹妹……可是自愿而来?”
一听此言玉儿立刻两行清泪滑下面颊:“如何不是自愿,多亏来这里,否则我早被卖进青楼了。”
龙白月约莫能猜到玉儿的遭遇了。多半是老爷或公子看中了她,引得当家主母雷霆震怒,要将她卖入青楼,恰巧此时朝廷征召女医,或者她哀求或者老爷怜悯,于是改了年龄来到这里。这样的事情她在白月坊的时候见得多了,比起那些真被卖入青楼的姐妹们来说,玉儿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唉,天下就是有那么多无耻的男人作孽,再有他们无知的妒妻作帮凶,一起欺压最无辜的弱者。龙白月也不忍再细问,拍拍玉儿的肩,两人收拾一下心情后,就按着太监的安排去医女们的住处安顿包袱。
医女们睡的是大通铺,龙白月自然把铺位紧挨在玉儿旁边。收拾好东西,她们换上样式统一的窄袖短衫襦和拖地长裙,一齐来到授课的医馆里坐下,等着与医博士见面。
太医署设有医、针、按摩、咒禁四个学科,每科都有医博士来教授学生。龙白月她们要学的疮肿、伤折、针灸之法分别属于医、按摩、针三科,所以教授她们的医博士是由太医署各科的博士们兼任。
几名医博士来面见学生,望着一屋子懵懵懂懂的女人,有些不耐烦的皱皱眉:“你们当中有识字的没有?”
龙白月立刻举起一只手,冲着向自己望来的医博士们微笑,笑容本身只是对老师示好的意思,奈何眼角眉梢,怎么都透着一股子风尘的媚态。医博士们不以为然的“恩”了一声,又望向龙白月身边的玉儿。原来玉儿也怯生生的举起了一只手。
“你认得多少?”医博士见玉儿低气不足,开口问道。
“认得一点……”玉儿声音越说越低。
“恩,医书内容艰深,我们不会要求你们去读,课业按文口授,你们跟着我们,学会在实践中打打下手就行了。”
“是。”医女们乖乖应答。
“不过这也是需要考试的,五年的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如果还不能合格,就遣你们回去。”医博士说完,示意龙白月和玉儿,“你们两个认得字的,跟我们出来一下。”
龙白月和玉儿跟着医博士们来到另一个房间,按照医博士的指示,忐忑不安的坐下听命。一个医博士开口道:“你们两个能识字,在官户婢中甚为难得。这一批的医女会由你们领头,负责管理些琐事并带着她们跟我们学习。”
这么快就定下座次来了?龙白月心想,看来自己表现的还不错。这时候另一位医博士翻开手边一本医书,指了些字送上前要她们认。
“屏翳、鼷穴、郄门、肘髎。”龙白月单字都认得,但合起来就不知其意了。她只能把字念出来给医博士听,而一边的玉儿只识得其中一半,红着脸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摇着头退缩了一下。
这时候医博士们对望了一眼,已经觉得意外了。向来学医的婢女都是官户家中淘汰下来的最末等,龙白月美貌又聪慧,哪个官户能那么慷慨的把她推荐过来?若连她都是被淘汰出来的,那没被送来的婢女该绝色到什么地步?
“她是谁推荐来的?”一位医博士发出疑问。另一位医博士看了龙白月递来的名刺,按图索骥的翻了翻名册,说道:“是司天监的紫眠大人。”
“那家伙!”最右座上的医博士看来与紫眠甚熟,“平日寒碜我的咒禁还不够,这会儿又送个这样的婢女来炫耀么?”
“得得得,把她交给医正大人吧,”年轻的医博士们最后一致认同这个想法,“教简单的我们能胜任,不过让她跟着别人一起学,太屈才了。”
于是三天之后,太医署为龙白月单开小灶,将她送到医正袁大人那里单独授业。
龙白月听人透露,太医署的长官医正袁大人以古板著称,教起人来严厉苛刻得很。所以当她单独坐在屋子里等待袁大人的时候,心里战战兢兢很是害怕。就包括以前在白月坊的时候,她也是觉得严肃古板的老头子是最难伺候的——明明不苟言笑,被姑娘们逗弄一下还要发脾气,请问你还来喝花酒干什么?
屋子的拉门哗地一声被抽开,医正袁大人走了进来,他先将拉门关上再往里走,规律的脚步声不轻不重,仿佛每一步都有计量好长度重量,看来真是一个刻板的人了。龙白月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与医正大人照面。
“咦?龙花魁?”
“哎……把脉……老爷?”
两个人同时呆住了。医正袁大人一张端正严肃的老脸立刻扭曲涨红,张口结舌讲不出话来。龙白月也捧住脸,结结巴巴的颤声道:“把脉老爷,原来你真是医官?!”
话说这个把脉老爷的典故,白月坊那一片的妓女们可都知道。两年前皇上的爱妃小产血崩,人差点死掉,所有太医聚在一起忙了三天三夜,总算把那妃子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还给皇帝。龙颜欢悦京城同庆之时,一批医官来白月坊这片的烟花巷慰劳自己,其中也包括眼前这位医正袁大人。
当然,那时候他对自己的身份绝口不提,穿着便服很是严肃认真的坐在桌边,有妓女指着同来的人问他:“老爷可也是医官?”
“当然不是,老夫不作官。”医正袁大人矢口否认。哪知道三杯黄汤下肚,袁大人脸一红,抓起身边执壶妓女的手腕就嘿嘿调笑起来:“来来来……我来帮你把脉……”
接下来——望闻问切,不亦乐乎……
医官们提着脑袋救治好皇妃,其实也等于把自己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得到皇帝赦令,他们亦像九死一生归来的战士,需要疯狂的发泄掉连日来的噩梦,才能重新找回自己。所以他们在烟花巷里一连鬼混了三天,医正袁大人也不例外,时昏时醒的日子里所有妓馆的头牌都领教了他的手段:先是认真严肃以放松你的警惕,几杯少得可怜的小酒下肚,立刻就趁你不备扑上来,也不管你卖的是身还是艺,只管摸摸捏捏望闻问切,嘴里还不停嚷嚷着:“来来来……我来帮你把脉……”
这一来谁还当他是医官,只道他是个借酒耍疯道貌岸然的老头,于是乎赠送给当时隐姓埋名的医正袁大人一个外号——把脉老爷。
龙白月当年也因为轻敌吃了一下下小亏,医正袁大人见过她,认识,事后也听同仁说起自己艳福不浅,占到花魁便宜了。所以此刻回想起那段平生仅有的三天荒唐日子,一张老脸上的表情错综复杂,包罗万象。
比起袁大人的尴尬来,龙白月的心绪可是平稳得多,平稳到她的心里忍不住开始打起小算盘,鬼主意一个一个往外冒。
“医正大人,可要帮白月把把脉?”龙白月当真捞起袖子将右手送到袁大人面前,奸笑着问道。
“见笑见笑……”医正袁大人冒着虚汗往后回避,心里大骂自己门生怎么那么不知好歹,竟然把花魁给引荐来报复他,“老夫……啊不,本官只觉得名字眼熟,竟没料到是花魁,怎么花魁会当起医女来了?”
“简单,从良了呗。”龙白月明眸善睐,媚笑着,“以后大人再不要叫奴婢龙花魁了,叫奴婢白月就好。”
这样子哪里像从良了呀,袁大人擦擦冷汗,想起自家凶悍的母夜叉,清楚自己酒后乱性的把柄算是给龙白月捏在手里了:“白月……啊不,龙医女,从良才是人生正道,你选择得很对,老夫定当悉心传授你医术。”
“哎,大人岁数大,太医署琐事又多,奴婢不敢让大人太过辛劳……”龙白月凑近医正袁大人,笑靥如花,“奴婢知道自己课业繁重,医、针、按摩、咒禁都需要大人提点。为了替大人分忧解劳,又不劳烦太医署其他医博士,奴婢特推荐本朝咒禁第一人——司天监紫眠大人为奴婢授课,大人可愿意为奴、婢、引、荐?!”
※※※※※※※※※※
几日后,紫眠和明窗尘站在紫府湖中新船的甲板上,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太医署医正袁大人的马车停在岸边。正在他们纳闷的时候,却见马车上帘子一掀,一个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跳了出来。
“太医署医女龙氏,得医正袁大人引荐,特来拜见紫眠大人。”龙白月在船下行完礼,抬起头望向甲板上的紫眠,双眼中的光彩就如同这午后的阳光,灿烂中透着点狡黠;红唇略略上弯,勾出一丝顽劣的挑衅。
就在两人相互凝视之际,明窗尘早已激动的船上船下跑了一个来回。紫眠紧绷着脸,接过徒弟递上的太医署引荐信,扫了一下信封,声音波澜不兴的淡淡道:“既是太医署袁大人引荐,就请医女上船吧。”
话一说完他就掉头离开,不理会手舞足蹈跑下船的徒弟,自己一个人进入船舱。
炼丹室的门被重重关上,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中紫眠抽出信笺展开:
“今秋季征召医女首席,龙氏白月者,天资颖悟性识慧了。本医正欲着力培养,以了却后宫医女技弱学薄之憾,奈何琐务庞杂力有不逮,叹息之余,遂令各科佼佼者代为教授。今太医署惟咒禁科无合适人选,特恳请紫眠大人毋以院派有别为虑,代为授业。每逢双日,谴医女龙氏于申时初上府求教,酉时初即还,还请大人不吝……”
信笺还没读完就被揉进手里,紫眠背靠着房门仰起脸,努力平复自己越来越激烈的心跳。目光闪烁着环视周遭,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咳喘一声,狭长的双眸弯起,悄声笑逐颜开……
第三十五章受业
虽说在写给紫眠的引荐信上将龙白月吹嘘的是天花乱坠,但医正袁大人对龙白月能抱有多大的期望呢?恩,绝对不会比一颗枣子再大。他拈起一颗青州枣丢进嘴里,含混不清的对正在研读《黄帝针经》的龙白月说:“虽说你字认得不少,但医学上你现在才启蒙已经太晚了。再说不是我有偏见,自古女子学医者难有大成……”
龙白月两眼发昏的从医书里抬起头来,愤愤不平道:“我知道,我都不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为什么这些字会拼凑在一起,比诗词麻烦百倍……”
“你先多实践实践,看不见具体病症抱着医书死读,只会越读越糊涂。”袁大人继续埋头吃枣子——带着龙白月躲在屋子里单独授课,好处是袁大人自己可以开个小灶。在这个时代,不管再怎么样严肃的男人,对着青楼红颜,总是会身心全面放松,流露出最自然的状态。所以即使龙白月已经从良,袁大人独自对着她的时候,严肃正经的面具是怎么也挂不住的。
“可我怕来不及啊,我要尽早学成了进宫。”龙白月逼自己手不释卷,硬是两个眼珠子死死盯住书里的“瘭疽”两个字,发了半晌的呆。
“你到底是要进宫,还是要去跟着紫眠大人?”袁大人都快搞不懂这女人了。她跟他死命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逼得他没办法,冒着大不韪特批她隔天去紫眠大人那里一个时辰。学咒禁?呵呵,骗谁呢。要是这样就能把咒禁学回来,他这太医署咒禁科还会到今天都人才稀缺么。
大半辈子活过来了,小儿女的一些花花肠子,他睁只眼闭只眼糊涂过去也就罢了,谁叫自己老不修,如今在她面前端不了架子呢。可龙白月现在又说自己急着进宫,就叫他匪夷所思了。
“我既要跟着紫眠大人,又要进宫。”龙白月很干脆的回答道。
“这两者根本是矛盾的吧?”
“说矛盾……也不尽然。”龙白月含混道,忽然抬起头来问,“现在什么时辰?”
“离申时还差一刻。”袁大人瞄瞄日晷,心想这丫头怎么每次钟点都掐得这么精准。
“我该走了!大人马车可替我备好了?”龙白月嚷嚷着。
“备好了。”袁大人很不耐烦的挥袖打发她走。如果不是看在她按摩课程学得特别好,他才不会那么迁就她,哼哼,昨天她替他敲背,到今天他都通体舒泰啊。
他是不是该跟龙白月透露一下,她进步得比同批次的医女要快得多?她确实聪慧,不但能通过读医书获得更多裨益,就连实践的课程也远比他人上手要快?
嘿,还是算了,他是她的长官兼老师,得帮助她戒骄戒躁不是?
太医署的马车将龙白月按时送到紫府,明窗尘早就放好了船板等着。龙白月走上船进入船舱,闻着味道就知道茶水点心早已悉心备好。
自从宝儿得知龙白月能隔三差五的从太医署别院出来上紫府学习咒禁,她每次都会准点来探望她。有时候贺凌云也会像今天这样到场凑个热闹,自从金蚕蛊曝光,贺夫人总是督促着他往紫眠这里跑。
“如果不是我这主意,你们现在能住得这么安稳?”贺凌云大功臣似的赖在胡床上,埋身于锦缎靠枕之中,舒服又懒散的欠伸。
正在喝着茶的龙白月闻言嘴角一撇,讪笑道:“这种缺德主意,也就只有你能想得出来。”
他竟然瞒着紫眠修书一封寄往上清宫,不知道用什么言辞打动了紫玄真人(或者更有可能是翠虚),竟由上清宫来作法替紫眠找回了失船。当失船夜半出现在紫府湖中时,皇帝刚刚赐给紫眠的新船已经在湖里泊了半天了。而后,他竟然唆使紫眠瞒报,将原来失船上的金银财宝全都私吞下来,美其名曰要用这些钱来赈济贫民,可龙白月现在却根本不知道这笔钱的下落。
反正她一个铜板都没捞到,足见赈济贫民之说纯属子虚乌有。
“这主意怎么缺德了?”贺凌云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倒是你,做医女也有好些日子了,到底学到什么没有?”
“学了啊,穴位名称都已经背会,也大概知道在哪里,就是找不到而已。”每次来紫眠船上都得玩掉半个时辰,龙白月已经一点罪恶感都没有了。
“那我问你,昆仑与环跳穴在哪里?”贺凌云考她。
“这简单,都在腿上么。”龙白月信口答道。
这答案笼统的,连一直在一边替龙白月抄录《五十二病方》的紫眠都愣住了。贺凌云大翻一个白眼,鄙视道:“你还不如直接回答都在人身上呢。还好你以后不会给我治病……”
“我刚刚没说清楚,大概在这两个位置吧,”龙白月说不清楚,只能握起拳头敲敲自己的脚踝和大腿外侧,蓦地她想起什么来,高兴的举起手,“对了!连袁大人都说我按摩学得很不错!”
“哦?”贺凌云色心顿起,讨便宜道,“让我试试。”
“好呀,昨天才给袁大人敲过背……”龙白月狞笑着开始捞袖子。
贺凌云一听此言,顿时觉得背部金蚕又开始蠢蠢欲动,连忙挥手躲开:“还是算了。”
这时候紫眠搁下笔,吹干纸上墨迹,起身将咒禁方的小抄送到龙白月手里:“这些都是〈五十二病方〉里的祝由方子,内容我整理过,有看不懂的地方再问我。”
“好的好的。”龙白月高兴的接过方子来看,紫眠替她整理出来的咒禁医方她特别看得进去,一是因为紫眠会将书中的文言尽量改得浅白,二是因为光是紫眠的笔迹就叫她心动呀。
龙白月沉下心来细心研读了一会儿,说道:“这些祝由方子与前日那些符箓方子又有不同,有些方子动静还真大,而且我觉得挺不可行的。”
她指着其中一条给紫眠看——《疣》:令疣者抱禾,令人呼曰:‘何以抱禾?’应曰:‘吾疣。’弃禾不顾即可。
“这要是让人抱把柴禾,问个问题,再把柴禾给丢了就能治好疣病。那还要医生干什么?”龙白月百思不得其解,眨巴着两只眼睛望向紫眠。
紫眠笑笑:“这些是上古医方,很多现在已经不用了,但你得了解。在必要的时候,有可能就需要你去提点主治的太医。咒禁这一科本身在太医署就不占主要地位,医治病人的时候,也是在药石无灵之际才采用的下策。”
“哦,”龙白月点点头继续往下看,又指着方子开口,“还有好几个方子需要行禹步,难道这也要我去学么?”
紫眠行禹步她看过,他穿着法衣行禹踏斗,真是翩然若仙,但她只是觉得好看,却说不上半点门道来。
“你就算学了样子,不懂得其中奥义也是无用,”紫眠笑笑,终于忍不住开口打击她了,“作为医女,主要工作还是辅助主治太医……例如刚刚这条,问问题的人一定是太医,因为需要通过太医的眼神、语气去带给患者积极的暗示,而你,多半是去收集柴禾的。”
贺凌云恶劣的在一边狂笑,气得旁边烹茶的宝儿眼珠一滚,偷偷往他茶里掺凉水。
龙白月气馁得双肩一垮,扁嘴道:“那我研读那么多医书干吗?”
“以往的医女都是靠医博士按文口授培养,重实践而学理性不足。但在后宫,能贴身照应后妃身体的却是医女,她们能接触到太医们所无法体察的细节,所以袁大人想培养出一个能与太医分庭抗礼切磋病症、精通医理的医女,这样太医们诊起病来也能事半功倍,我猜这就是他的想法。”紫眠笑着安慰龙白月,“所以你的条件是太医署求之不得的,好好研读医书吧。之前那些话的意思是要你不必对自己苛求太过,关键还是实际操作的时候跟着太医们好好学。”
龙白月这才又安下心来继续念方子,碰到不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的地方再问问紫眠,疏通了难解之处,酉时也就到了。龙白月恋恋不舍的起身告辞,得赶回太医署别院吃晚饭。
临下船的时候明窗尘拎着个提篮递给龙白月,龙白月本能的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师父送你的,明天你不是过不来么。”
龙白月抬头望向船舱,紫眠却不在,她打开篮子往里看,原来是石榴、葡萄、枣、栗等各色新果,并香烛符箓等。龙白月这才恍然大悟:“对哦,明天是中秋呀!”
她前两天还在惦记,恨不能十五单日也跑到紫眠船上来,今日却忘了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唉,为什么那样的良辰佳节她还要待在太医署别院里,可恨……
回到太医署别院与医女们一起吃过晚饭,龙白月将一篮子的水果分给众人,玉儿好奇的拈起篮中符纸一看,上面画着深奥难懂的符咒,笑道:“这鬼画符的,看不懂是什么呢。”
龙白月极其变态的拿过紫眠画的符,贴在心口上狞笑着:“嘿嘿,这是情书……”
唔唔,如果这情书有灵,就让她和紫眠能一起过中秋节吧。
翌日。中秋佳节。
官员们会从这天开始放三天假,所以医女们没课,她们被看管在别院里,闲着虚耗时光。就在龙白月百无聊赖的时候,一位医女一路尖叫着从外面跑进屋子。众人皆惊,慌忙问道:“怎么了?”
“啊啊啊,北边燕王被篡位者杀了,边防上的燕军全都撤回了!消息今天刚到,今晚的中秋夜要举国欢庆,圣上来不及安排更大的庆典,所以特下恩旨,除了官员可以放假三日,我们这些医女也能在今天参与节庆,晚上的门禁取消!”
“真的吗?”众人欢呼着,却也有点不信。
“真的,我刚刚在门边听到太监们亲口说的,他们正在商量如何发给我们过节钱呢。”
在众医女的欢呼雀跃声中,龙白月吃惊的瞪大眼——这么说,紫眠的作法成功了!
她心花怒放的摸出贴身藏着的符咒,吻了吻,开心的笑起来——符咒灵验了,今年的中秋夜真的会属于他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