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在风中摇曳,竹叶簌簌如同鬼哭。紫眠跪在地上,抓起一把黄土端详许久,慢慢握紧拳头。
“我不信,”他喃喃着,双手忍不住颤抖,“如果真是如此,这二十四年我算什么……”
“我不信……”他踉跄着站起身,将手中黄土洒出去,颤抖着双手掐出手诀。
竹林里厚厚的落叶随风扬起,绕着紫眠打转。他咬着牙念出一串口诀,法力催起落叶漫天,纷乱的竹叶渐渐遮住他灼灼的双眸与苍白的脸……
竹林里光线一黯,须臾后疾风渐消,竹叶又飘飘然落回地上。龙白月摸进竹林,遍寻紫眠不见,只能在苍凉的竹林中逡巡,一声声怯怯的轻喊着:“紫眠……”
信州龙虎山,上清宫。
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下了两天,天地蒙蒙,群山间只有一片白色。大雪压弯了青松,雾凇挂满树梢,偶尔几声鹤唳让人更觉冬色凄清。道观外的山门处,站着两个袖着手的小道童,一头一脸都是雪,正在说着闲话:“这个天,翠虚师叔还叫我们扫山门石阶,我师父太窝囊了。”
“是呀,这鬼天气,怎么可能有人来道观,多此一举。”
两个小家伙抹掉眉毛上的雪花,一个打着鬼主意准备偷懒,一个眯缝着双眼望着空中雪花飘舞。忽然寒风一烈,周遭气流大乱,雪花凛冽横飞,打得他们小脸生疼。
“哎呀呀……”小道童直往后躲,以为碰上妖气。
凭空出现在山门处的人影让他们愣了许久,终于将信将疑的喊出声:“紫眠师叔?!”
紫眠寒着脸,仍纷扬雪花落满自己一身,只是冷冷的开口问:“师父呢?”
“师祖近日闭关,道观里只有翠虚师叔在。”小道童慌忙躬身将紫眠迎进去。紫眠并不与他们寒暄,径自走进上清宫。雪地里的白鹿仙鹤察觉到紫眠阴郁的情绪,吓得不敢靠近。
紫眠匆匆走向紫玄真人闭关的厢房,轻叩反锁住的黑檀木门:“师父,徒儿紫眠求见。”
厢房内没有半点动静,过了半晌紫眠终于按捺不住,开始用力的拍门,门上震下点点积雪,落在紫眠脸上,化作冰凉的水汽:“师父,徒儿紫眠求见。”
“没见师父正在闭关吗?冒冒失失的前来打扰,成何体统?”
紫眠回过身,只见一众道童簇拥着他的师兄弟,此刻都在伞下冷冷的看他。为首的翠虚居中,他穿着黑貂大氅,雪不沾身,俊美的脸半掩在黑貂皮领子里,神色阴冷无情。他伫立在雪地里与紫眠对视,身边的青莲居士温婉执伞,为他遮去连天风雪。
紫眠心口蓦然一痛,缓缓开口道:“我要见师父。”
“这时候师父不会见你的,”翠虚阴骘冷笑,狭长双眼瞄着狼狈的紫眠,又道,“师父还叮嘱过,他不想见你。”
紫眠半眯起眸子,咬咬牙不理会他,径自转身继续拍门:“师父,师父——”
翠虚很是着恼,他索性冲到伞外,飞步上前拦住紫眠,狠狠瞪住他:“没听见我的话吗?!师父他不要见你!”
紫眠根本不将翠虚放在眼里,他头一次用力反抗,将翠虚推搡在一边。翠虚冷不防被紫眠推开,踉跄了几步,又惊又怒的上前挥袖压住紫眠的胳膊,两人的衣服摩擦在一起,窸窸窣窣拂下细碎的雪花。
焦急中紫眠正要发作,耳边却忽然响起龙白月的话——我觉得你师兄满关心你的……
你不是会望气卜算的嘛,有没有算过翠虚到底对你有没有敌意……
紫眠愕然盯住翠虚的眼睛,翠虚刚要纳闷,忽然察觉不妙,慌忙拂袖退开,急怒道:“你无耻,竟然对我用读心术!”
紫眠无暇顾及翠虚羞红的脸,只是回身继续拍门。黑檀木门这时终于吱呀一声打开,紫玄真人面无表情的望着紫眠惶惑的眸子,怅然道:“进来吧。”
厢房内丹鼎火色正旺,紫眠跟随师父入室,掸掉衣上雪,二人落座。紫玄真人叹了口气,头也不抬的说道:“问吧。”
紫眠喉头有些发堵,过了半晌才低声问道:“师父,我的母亲到底是不是狐妖?”
“不是。”紫玄真人终于说了实话。
紫眠紧握着的拳头还是忍不住一颤——是了,他无法卜算自己的身世,被蒙蔽了二十四年,他的师父没道理看不出他的出身,如果他的母亲真是普通人,唯一的答案只能是——师父也在骗他。紫眠不甘心的抬头,痛不欲生的眼睛想要质问紫玄真人,却在看见他颓唐的神色时,怒焰慢慢退却下去。他好半晌才将冲上喉头的哽咽压下,喉咙因此绞痛不已,只能哑着嗓子开口:“师父,告诉我真正的身世吧。”
“二十多年前,我应皇帝的征召,下山做了嗣汉天师……”紫玄真人思及往事,神色间也是掩不住的怅惘,“我被封为金门羽客,出入宫闱,主要的任务,是替皇帝求子。”
“我提供了不少房中术,可后来慢慢发现,皇帝无子,其实问题出在皇后身上。那时的皇后还不是现在的嘉仁皇后,而是废后裕宁……裕宁皇后天性奇妒,总是隐秘的加害宫中怀孕的妃子,她买通女史欺上瞒下,皇帝一直忙于战事也无从察觉,如此拖下去,被开罪的只能是我……”紫玄真人叹了口气,“我得找靠山,朝堂无非就是这么回事,恰巧此时,皇帝御驾亲征北燕,而宫中有两个人怀了身孕,一个是如今的嘉仁皇后——那时候她还是昭仪;另一个是裕宁皇后宫中的小宫女,也就是你母亲了。”
紫眠身子一颤,脸色惨白的听紫玄真人继续往下说。
“当时还是新科状元的曹宰相与宫中昭仪攀上交情,他找上我,要与我携手保住昭仪腹中的孩子,我算出昭仪怀的是男胎,就答应了下来……保住孩子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扳倒裕宁皇后……”
紫眠冷冷道:“而我的母亲,是你们无暇顾及的牺牲品。”
紫玄真人脸颊尴尬的一抽,只能惭愧的点头:“怀孕的两个人都在瞒,你母亲瞒得极好,宫中几乎无人知晓,可她毕竟待在裕宁皇后宫里,最后还是被皇后察觉,皇后轻视她只是个普通宫女,草率命人给她灌了药便将她抛在脑后……这里就得提到当时翠英殿的华贵妃,她其实是狐妖,变换着身份在宫中住了二十几年,历代天师都不伤她,只因她媚色惑主,得皇帝庇护。这在宫中是秘密,知道的人不多,少数的几个知情人中,没想到竟有你母亲——她知道华贵妃是狐妖,竟爬到她那里求助,不知为何华贵妃也出手相救。我们的目的是除掉皇后和另一个孩子,于是我们想出了一个一石二鸟的法子——狸猫换太子。”
紫玄真人至今仍清楚记得,当年自己告诉曹宰相华贵妃是狐妖时,曹宰相不假思索的想出这个计划,让他惊讶到战栗,也让他此事过后再不敢接近那个青年才俊的状元郎。
“按照计划,由我向皇后揭发华贵妃瞒孕之事,皇后自然震怒,我便乘机献计为皇后解忧,皇后巴不得借刀杀人,自然顺水推舟的答应——半年后皇帝御驾亲征归来,届时由我掉包除去华贵妃的孩子,她将狸猫呈给皇帝,构陷华贵妃是狐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后哪里知道华贵妃当真是狐妖,她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正触动皇帝痛处。皇帝碍于颜面,只能烧死狸猫,冷落翠英殿,但对皇后的张扬衔恨在心,加上当时的曹宰相在朝中推波助澜,皇帝很快便找了借口将皇后废去。你母亲生下你就死了,我将你抱出宫时被人看见,竟传出你是那狐妖华贵妃的孩子。皇帝因为出征,不知华贵妃孕事的底细,以为我用狸猫换下的真是华贵妃生的异种,便命我处理掉你……华贵妃正嫌你麻烦,任由我将你抱走,也不和皇帝提起。皇帝不记得你母亲,只当除去的是狐妖的孩子,亏心之余缄口不言,没想到,竟滴水不漏了这么多年。”
“此事真相,连如今的嘉仁皇后都不知晓——她其实不过是宰相为自己仕途摆的一步棋。这场风波之后,昭仪也诞下男婴,便是当今的太子。皇帝龙颜大悦,不久后封昭仪做了皇后。”紫玄真人说完事情始末,望向沉默不语的徒儿。
“为什么,”紫眠恨道,眼里尽是不甘,“为什么风波之后,师父仍要欺上瞒下?”
“因为我选择了宰相这一党,我必须站在他那边……”紫玄真人说道,“再者,让皇帝知道他的长子是你,你以为宰相他们会无动于衷吗?在后宫里无依无靠,你能活几日?”
原来宰相早就知道真相,难怪他比任何人都执意要除掉自己,紫眠闻言惨然一笑:“那师父为什么要瞒我,甚至一直瞒到现在?”
“不瞒着你,让你知道了真相后入朝,往死路上撞?”紫玄真人苦笑,语气里尽是无奈,“你用什么跟他们斗?宰相阴狠老辣精通权术,太子自小被悉心培养,而你呢,你与太子交好,凭的是什么?不要告诉为师凭的是文韬武略!”
紫眠的脸顿时灰败下去,满是幌子被人戳穿的难堪。
“你说不出口?”紫玄真人逼视着紫眠,带着对道士宿命的愤懑一路说下去,“那我替你说——是房中术!是不是?”
紫眠在一瞬间被打垮,道不尽的羞耻与难堪像刀子一样剐着他的心。最终他只能将双眼慢慢阖上,绝望的喃喃道:“为什么当初要把我救活……还不如死了干净……”
“因为你的命数……”紫玄真人道,“是我执意保你下来,否则,宰相早已斩草除根。”
“我的命数……”紫眠惨笑,重新睁开的双眼里蒙着一层泪光,“为了有人替你们卖命,去咒杀燕王?”
紫玄真人沉默了半晌,嗫嚅道:“可以这么说。”
紫眠想发出一声冷笑,却无法笑出声:“师父……我不想再退让下去了,我不要这样的命数……”
那也是你的命数……紫玄真人痛苦的闭了闭眼睛,缓缓开口道:“紫眠哪,你在修道上天资颖悟,可论权谋你斗不过他们的。可……你只管去吧,只是你以后不再是我上清宫弟子。”
紫眠双眸霍然一睁,脸色更加惨白:“师父,哪怕将我逐出师门,您也要我放弃?”
“没让你放弃,你去做你想做的,我要保护我一门性命,如此而已。”紫玄真人无奈的摇摇头。一切都是天命,自己既然选择了无为,就只能一路放任下去。
“再怎样法术高强,维系门派还是得依附供养人,以方术侍奉权贵,就是我们的命数。你可以去争,但上清宫不能陪你……”
“好……好……”紫眠咬牙强笑着,硬撑着站起身来,身子却无力的虚晃了一下。
“傻孩子……”紫玄真人望着他倔强的脸,有些动容,“你气血不足,还施展法术,去吧,为师送你最后一程。”
紫玄真人扬起手中拂尘,拂向徒儿门面:“哪来的回哪去,紫眠,就此别过……”
第五十六章争道
龙白月抱膝坐在竹林深处,心绪低落。她尚未知悉详情,却能看出紫眠得到的不是好消息。她想安慰他,却寻不见他的踪影。
“难道已经回去了?”龙白月怅然自语道。
正在寻思间,竹林里寒风乍起,呜咽的冷风夹带着大片的雪花,一时迷住了龙白月的眼睛。及至她拂去脸上的雪花,睁开双眼,紫眠已茕茕孑立在她面前。
“紫眠,你去了哪里?”龙白月连忙爬起来跑到他身边,惊讶的打量他,“怎么弄得一身湿?”
紫眠无神的双眸对上龙白月,失魂落魄的望着她,一时什么也说不上来。雪水打湿他惨白的脸,他哀伤的神色令龙白月看了心慌。
“紫眠……”
安慰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她只觉得呼吸一窒,人已经被紫眠紧紧的抱住。这一瞬间龙白月惊愕得目瞪口呆,双腿不由得虚软。
“白月,”紫眠的脸闷在龙白月肩胛上,喃喃唤着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念得高,仿佛垂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白月,白月……”
寒风穿过竹林,竹叶簌簌鸣响,让他的声音越发凄惶。
龙白月身子一震,双手开始发抖——紫眠从没这样叫过她的名字,她明明应该开心得快死掉,可为什么此刻她却觉得害怕?
紫眠的身子在微微发颤,他头发上的雪水沾湿了龙白月的脸颊,沁得她腮边冰凉。她的双手缓缓爬上紫眠的肩,紧紧抓住他寒冷透湿的冬衣,回搂住他,声音沙哑的念着:“紫眠……”
到底发生了什么?
紫眠身子一僵,沉默半晌之后沙哑低语:“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白月,我得走了……”
“走?去哪儿?”
“去做我该做的事……”紫眠放开龙白月,收拾干净自己脆弱的表情,木然补充道,“去争取二十多年前就该是我的东西。”
“二十多年前就该是你的东西……”龙白月默念着,不自禁开始发抖——难道紫眠要去夺权?
紫眠低了头,盯着地上不显眼的薄坟望了半晌,转身就要离去。龙白月心头一颤,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知道冲上去拽住他的袖子:“紫眠,你别去!”
紫眠回过头,空落落的声音里透着绝望:“怎么能不去?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不,不,你还有我,我们可以……”可以做什么呢?龙白月呆住——她身在冷宫里呀。深深的绝望攫住她的心思,她只能任由紫眠的袖子从自己手中滑掉,眼泪无力的掉下来:“紫眠,紫眠……我喜欢你!”
可是除了喊出这样的话,她还能做些什么呢?龙白月以为紫眠会就此走开,而她会就此待在原地孤独下去,未料到紫眠却再一次拥住她——她的表白让他欣喜若狂,可去意已决的他已经无法回报:“白月……”
原谅我的任性吧……他稍稍放开她一点,看清她又喜又伤的惊怯样子,在她最动人的这一刻深深的吻下去。
情愫在唇舌辗转间汹涌,紫眠的癫狂里尽是绝望,好似穷途末路时破釜沉舟的武将,让龙白月只能一路丢盔弃甲。他冰凉的唇让她哆嗦,她微启樱唇曼声嘤咛,却忍不住呜咽出声。
海枯石烂并非属意天长地久,而是冀望能够在一刹那——世间万物最好都随着他们一并湮灭,方是无怨无悔人生如愿。
“我……我也喜欢你,白月,”紫眠苍白的脸微微笑着,伸手握住她柔顺的青丝,“可我……以前是不甘心一无所知,现在是不甘心一无所有,白月,我是不是很贪心?”
得到他的心意便已足够——无论他要做什么,她只需站在他一边就好。龙白月摇摇头,眼泪继续往下掉,可哽咽的语气已平复下来:“……我一定在这里等你。”
紫眠浅笑着垂下眼,轻轻松开手,任指间三千青丝滑落。离开龙白月温热的身子,寒意侵衣让紫眠更觉寒冷,他在一瞬间又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这样决定对是不对——他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又该怎么做,他统统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得往一个方向去,那个方向偏离了他过去的二十四年,或许是条血路,也或许是条死路,可他已不能背转身子,因为那条路上有他母亲的怨气、有宰相的冷眼和师父的决绝,也有潜藏在自己内心深处,如今已爬出丑陋枝蔓的欲望。
实在是可笑,多年来自持从容淡定,哪知临到此时,欲望的力量竟如此之强、速度又如此之快,让紫眠几乎要厌弃起自己——而龙白月却站在他的背后,轻轻说她会等他。她的包容让紫眠更觉芒刺在背,因为他即将有去无回。
紫眠决绝的眼神让龙白月心口剧痛,她不忍心再看,自欺欺人的闭上双眼,任紫眠轻浅的脚步声一点点消失在竹林里。
半天之后龙白月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紫眠已经离开,她颓然跌坐在地上,终于痛哭失声。云阳公主走进林子里时,正看见她号啕大哭的无助模样。
“真没意思,”云阳公主踢踢脚边竹叶,冷漠的眸子里光芒闪动,神情也有些低落,“一路看来都是这样,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
竹林里尽是龙白月心碎的哭声,半天也不曾歇住。她坐在地上尽情宣泄心里的苦楚,知道云阳公主一直站在一边陪她,最终她还是忍不住哭着问:“公主……您到底对他说了什么呀……为什么……”
为什么他终是要走,他们本应该从此幸福的……她与他的一年,到底抚不平他多年的积怨……
紫眠落寞回府后躺在船舱里瞑神许久,明窗尘惴惴不安的伺候在一边,纳闷出门时明明还兴高采烈的师父,为什么回来以后却像换了一个人。他不敢上前提醒师父应当换下湿衣,只好一个劲的烧旺炭炉,热得脸通红。
这时候紫眠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帐顶木然开口:“窗尘,明天我要去拜见大理寺卿吕大人,记得帮我打点。”
“是,师父。”明窗尘一愣,随即欢快的答应——师父要去找大理寺卿吕大人,看来以后他们不用继续向可恶的宰相示好,真是可喜可贺!
※※※※※※※※※※
大理寺卿吕大人——新政派的领袖、曹宰相的死对头;朝堂上锐意兴革,励精图治;为人宁折不弯,耿介正直不徇私情——紫眠算是领教到了。
当紫眠走出吕大人府邸,甫一登上明窗尘驾着的马车,他立刻颓唐的倒下。倒进马车时他撞上车厢板壁,动静太大,吓得车前明窗尘慌忙在外问道:“师父?”
“没什么,”紫眠在车中闷闷的回答,“回府。”
马车行进起来,车轱辘的碾地声仿佛轧着紫眠的胃,让他腹部一阵阵绞痛。
——奇耻大辱!紫眠在车厢里蜷着身子,浑身颤抖的举袖掩住脸,埋首于自己的臂弯之中,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幕,羞愧欲死——以前向宰相示好,他还能找些理由寻求心理安慰;可在正直的吕大人面前,他输得一败涂地,却完全是咎由自取。
他昨晚失眠了一夜,想着该如何说服吕大人,一步步的计算,以为自己能够成功——京城已经半年未下雨,此刻正是舆论骚动的时候,他作为金门羽客,完全有能力左右舆论,如果吕大人能够支持他,他不仅能为新政派化解不利言论,更可以通过祭祀求雨,使新法改革的局势全面打开。
他先是向吕大人晓陈利害,吕大人未动声色,让他自以为看见了希望,怎料到当他宛转点出自己计划的目的时,吕大人的冷眼冷笑疾言厉色,彻底摧垮了他的自尊——又或者,他本就没有自尊……
术士、弄臣、旁技、左道……吕大人嗤他手上只有这些,竟然敢觊觎贤德的太子。他当即将紫眠请出府,并直言自己一心报国,断不会因为个人凶险违背忠心,哪怕遭受守旧派的打击。
觊觎贤德的太子……紫眠冷笑,又是恼恨又是羞惭,筋疲力尽昏昏沉沉。这两日气血不足,作法、失眠,加上一连串的打击,让他头痛脑热,身子却一阵阵的发寒。
“师父,师父……”
明窗尘的声音传进车里,紫眠却恍恍惚惚听不真切,还以为是车帘太厚,只好自己提高了声音问着:“怎么了?”
“太子的车驾从御道那头过来啦,我们要让太子先过……”明窗尘边说边四下张望,想找个岔路口绕道,给太子让路。
……让太子……头疼欲裂的紫眠听见这几个字,握紧的拳头一颤,直觉的斥道:“为什么要让!”
“啊?”明窗尘被紫眠恶劣的语气吓住,只能呆若木鸡的僵在原地。
声势浩荡的车马声在紫眠耳边响起,吵得他痛苦的翻个身。让太子……为何什么都要他让……让……他忽然回过神,惊得飞快坐直身子:“让什么?”
“恩?让道啊……”明窗尘被师父弄得一惊一咋,早已不知所措。
“快给太子让道,我们找个岔路口……”
“迟了师父,”明窗尘不等紫眠说完,就无奈的抢过话,“太子的车驾刚刚已经过去了……”
紫眠顿时全身无力,他颓然倒下,回府后大病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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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更新,如果大家觉得很狗血,被雷到了,请千万忍一忍^_^
那么多万字了,就让他们亲热一下吧,我就是再后妈,心也是肉长滴嘛~
另外回答筒子们:
结局不会是悲剧滴~放心
关于房中术,这个概念涉及的范围很广,道士一般是提供一些养生的药方啦,还有秘药媚药求子方啦,再来点春宫图啥的~紫眠就算是童子滴时候,也是精通这些知识的,所以才会在破戒时那么熟练,爆~但是大家千万不要认为他和太子有什么暧昧~
之所以紫眠会觉得很无尊严,是因为他以方术讨好主子,满足他们床第间的快乐,或是长生不老的欲望,始终是被士大夫瞧不起的,特别是在礼教社会里。
还有说紫眠太执著的,其实还好吧,破戒、龙白月受雇于宰相,紫眠都不计较,应该不是个纠结的人,但是自己的身世,努力了那么多年,说放就放太不现实啦~请大家继续心疼他~
如果大家觉得有一些细节没交待清楚,欢迎提出来,因为我难免会思虑不周全,大家提出来,如果是伏笔的,我会在后面写,如果是疏漏,我还能修改文^_^
有筒子觉得这几章有点仓促,我会修改润色,然后偷偷摸摸的替换掉,嘿嘿,我想在保证速度的情况下也保证质量,如果不能兼顾,我就适当调整一下进度^_^
第五十七章探病
紫眠连着许多天称病不朝,贺凌云惦记着他,今日又过府来探望。他坐在紫眠的床榻边,仔细瞅了瞅他面无血色的脸,问道:“病可好些了?”
“恩,”紫眠赧然一笑,点了点头,“本来就没什么大碍。”
自己本就精通药石,满满一船的丹药,还能治不好他的身子?他称病不朝,更多是怕看见吕大人,勾起自己自取其辱的噩梦罢了。
“这几日你不在,恐怕还不知道吧——朝中守旧派的大臣走了好些,都是自己怄气辞的官,宰相大人有的忙了。”贺凌云转着手中茶杯,皱眉道,“那吕大人,也着实有些胆色,换了我,一早就心虚了。”
“心虚什么?”紫眠低头掖掖被子,小声问道。
“辞官的大人不管属于哪一派,都是朝廷的中坚力量,现今人全走空了,朝中无人,始作俑者岂不得心虚?”贺凌云冷笑一声,“如今由哪些人来填上空缺,便是两派斗争的焦点。大家最看好的是那楚寺丞,他是吕大人的得意门生,此次断少不了他的好处。”
“那你呢?”紫眠又问道,“你父亲与宰相素来交好,这次可有争取到机会给你?”
“哼,我才不在乎这个呢,”贺凌云自己在心下早盘算好了,“北边战事吃紧,我父亲迟早要调任到那里去,我要跟着他……说到这个,紫眠,我那红药可配好了?”
“还差一点,”紫眠回答他,“过些日子就好。”
“恩,那你可快点,”贺凌云催他,语气中有点心事重重,“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得出发了。”
紫眠点点头,微笑着保证:“放心。”
※※※※※※※※※※
离开紫府的时候,贺凌云仍旧皱着眉头——与紫眠的谈话又触动了他的心事。这些天他已经下定决心,哪怕自己手无寸铁,也一定要跟随父亲去北边,精忠报国马革裹尸,才是武人该有的归宿。
在贺凌云出神之际,照例要从一边跳出个人影打断他的思路。贺凌云于是很习惯很无奈的张口打招呼:“怎么又是你?”
“哈哈,灵宝大功告成!”公输灵宝背着个包袱,卖弄道。
“什么大功告成……”贺凌云漫不经心的绕开她,跨上马就要回府。
“弩啊,灵宝答应你的弩啊,”公输灵宝慌忙解开包袱,取出一架漆黑锃亮的新弩机,送到贺凌云面前,“昨天刚做好。”
“你什么时候答应过我?”贺凌云盯着那弩机,只觉得造型不俗,一时却看不出什么玄机。
“我改进了以前的图纸,虽然这架弩不能连发,但射程更远,力道更大。”灵宝得意的解说道,取了一支箭搭上弩机,对准天空瞄准,扣动扳机。只听“嘣”的一声,弩机强大的后坐力迫使公输灵宝后退了好几步,而弩箭直直窜进天空,瞬间不见踪影,箭矢摩擦空气产生的呼啸声半天才从耳边消失。
贺凌云睁大双眼,盯着天空中弩箭消失之处,瞳孔微微的收缩——太强大了,远胜燕国使臣使用的弩机,令他一腔惊叹涌上喉头,嘴边却生生忘掉赞词。
“如何如何?厉害吧?”公输灵宝见到他愕然的模样,得意不已。
“你,你上来!”
“啊?啥?”灵宝拽拽耳朵,没听懂贺凌云的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上马来,”贺凌云没工夫解释,激动的一把将她拽上马搂在怀里,“跟我到大校场去!”
“哎呀呀……”骏马飞速奔走,灵宝在贺凌云怀中举高弩机,迭声惊叫着,双颊飞红……
贺府花厅。
贺夫人放下茶盏,垂着眼对管家低语道:“去叫翔儿过来。”
此时贺凌云正待在自己的厢房里,兀自兴高采烈的摆弄着公输灵宝做给他的弓弩。管家来叫他的时候,他很是诧异的抬起头来,问道:“母亲叫我?”
“是的。”
贺凌云见管家表情并无异样,便放下弓弩去见母亲。进了花厅问安完毕,贺夫人叫凌云坐到自己身边,令周围下人都退下,自己与儿子单独谈心:“我儿,最近背上伤势如何?”
“老样子,”贺凌云漫不经心的回答,给母亲剥了一个橘子,“孩儿没什么感觉。”
“恩,那也不能怠慢,”贺夫人打量着吊儿郎当歪坐在一边的贺凌云,叮嘱道:“记得时时去向那个紫眠大人拿药。”
“知道。”
贺夫人呐呐无言,望着自己的儿子——长手长脚,懒散时仍漂亮精神得像头豹子,心里不禁一阵得意,又一阵伤心,半晌后还是启齿道:“以为你改了那些疯疯癫癫的毛病,若不是你这伤实在吓人,你表妹早该过门了……怎么最近又去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丫头?”
“天地良心呀,娘——”贺凌云瞠目结舌,辩解道,“孩儿哪有招惹什么?”
“今天你抱着个野丫头骑马,招摇过市,”贺夫人嗔道,“街上多少人都看见了,还想瞒着娘不成?”
贺凌云一愣,哑然失笑:“娘,您想到哪里去了。”
“我还能想到哪里去,”贺夫人冷哼一声,“这事一不成体统,二若传到你舅舅耳里,他定要怀疑我们推搪婚事的理由,再万一有那贫嘴贱舌的婆子丫头,将这事传到你表妹耳里,还不知她要伤心成什么样呢。”
想到自己的表妹,贺凌云顿时老实了一点,解释道:“娘,我根本不当那丫头是女的,她做得一手好兵器,我一时激动逾矩,已经知道错了。”
贺夫人又沉吟半晌,语气和软了一些:“要不,还是尽早完婚吧,你表妹也不小了,你的伤跟她好好解释……”
“娘,我是要上战场的人……”贺凌云皱眉道,“我得为表妹着想。”
贺夫人狐疑的瞅着儿子的脸,不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他何以对婚事推三阻四:“你是武官,一辈子都要上战场,难道一辈子不娶?”
贺凌云一时语塞,沉默许久之后闷闷的开口:“等我从北边回来吧。”
“恩,”贺夫人点点头,“也好……”
※※※※※※※※※※
贺凌云离开后,紫眠躺在床榻上想了许久。贺凌云讲的话触动了自己的心事——目前朝中无人,大家忙着争权夺势,却没有他什么事……他只是个普通的伎术官而已,向来被人忽视,当官许多年,除了贺凌云,文武官员里没有熟识的朋友。师父说的很对,他在权谋上就是一只三脚猫,却偏偏要往死路上撞。
紫眠不敢将心事告诉贺凌云,凌云是宰相一党的,而他自从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了自己的身世,已决心与宰相势不两立了。他想靠自己的力量与宰相斗,便愚蠢的找上吕大人;在吕大人问他何以转变立场时,他更是愚蠢的暗示了自己的身世——不能怪自己发烧昏头,他根本就是权谋白痴,往日在朝中不露锋芒,只是因为自己无能,浑浑噩噩罢了。
这样的状态,自己坚持下去到底能得到什么?他头一次不愿意用法事来为母亲解除怨气,想通过自己的力量,去扳倒宰相、皇后,甚至是太子……他以为这样做才能真正告慰母亲的亡灵,然而获悉真相时巨大的冲击,让他在冲动之下已经走错了第一步棋……
后面的路该怎样走?紫眠不禁茫然。
“师父,”这时候明窗尘进入船舱,走到紫眠榻边呈上一片名刺,“司农寺丞楚大人求见您呢。”
“楚大人?”紫眠坐起身来,疑惑道,“我没与他打过交道,难道是来求卦的?告诉他我在病中,没法子施展法术……”
“不是,”明窗尘摇摇头,“他说了,一是来探病,二是为了他的恩师大理寺卿吕大人而来。”
紫眠一怔,这才想起之前贺凌云有提到,这位楚寺丞是吕大人的得意门生。想到来人与吕大人有关,紫眠有些忐忑不安,但仍然点头应道:“请他进来。”
紫眠勉强起身迎客,换过衣服,略整衣冠,就见司农寺丞楚珣走进了船舱。
病中望气占卜不准,紫眠只是打量着来人,就见楚珣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很是面善,此人在朝中口碑甚好,才华横溢品性纯善,能得正直的吕大人器重,看来传言不虞。
二人互相见礼,寒暄后落座,楚珣落落大方的开口道:“得知大人贵体染恙,早就想来看望。”
紫眠心下惴惴,只能浅笑道:“有劳楚大人了。”
“大人不必客气,”楚珣接过明窗尘奉上的茶水,谢过,偏头望向紫眠,目光温和眸若点漆,“紫眠大人的事情,恩师吕大人已经告诉在下……”
第五十八章旱灾
楚珣的话让紫眠暗暗惊心。眼前这人既然是吕大人的得意门生,吕大人将自己的事对他和盘托出也并不奇怪,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难道是要替吕大人出面,与自己合作?
“吕大人跟在下提起紫眠大人时,着实义愤填膺,”楚珣放下茶杯,见紫眠表情尴尬,忙笑道,“不过在下倒认为,在这件事情上,恩师的态度倒有些过了。”
“此话怎解?”紫眠有些疑惑的望向楚珣。
“京师干旱半年,再拖延下去势必民生凋敝,大人向恩师提出这样的计划,也是为民着想嘛……”
紫眠顿时惭愧无比,嗫嚅道:“哪里……在下并没有……”
“哎,大人何必过谦,”楚珣清亮的眸子直视紫眠,温煦笑道,“所以,在下此番正是为大人的计划而来,不瞒大人讲,在下想与大人合作。”
紫眠一愣,旋即问道:“这事吕大人可知道?”
“吕大人不知此事,在下是瞒着他前来的。”
紫眠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吩咐明窗尘回避之后问道:“楚大人想与下官如何合作?”
“很简单,大人只需短期内不要作法施雨,用舆论迫使吕大人推行的新法失败就好。”
楚珣的话出乎紫眠意料,他诧异的望着楚珣,疑窦丛生:“吕大人,是楚大人的恩师吧……”
“唉,正因为吕大人是在下恩师,在下才不得不……”楚珣轻声喟叹着与紫眠对视,目光里尽是无奈,“恩师为人耿介,有时难免刚愎自用,推行新法时急功冒进,反成扰民之举。”
“扰民?”
“是的,”楚珣点点头,“下官供职司农寺,平时常去田间,凡事看得真切——就拿新法中的‘青苗法’来说,为了防止富豪在青黄不接时放高利贷取利,法令规定由官府借贷青苗钱给农户,秋后还款,只收取二分利息。可实际上,地方官员为了政绩,执行青苗法时大多强行抑配,利息也远远超过二成,这种借贷由官府撑腰,百姓哪敢不还,遇上年成不好,为了还青苗钱,农民只有再去借高利贷,甚至卖儿鬻女。”
“所以您要我帮忙,让吕大人终止推行新法?”紫眠听得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却隐隐觉得不妥,“吕大人新法的初衷是好的,您这么断然倒戈……”
终不是做学生该有之举吧?紫眠想到自己的师父,心下不禁一阵黯然。
楚珣怅然一笑:“推行新法须循序渐进,恩师不能接受反对意见,导致朝中一批老臣愤而辞职,在下为大局着想,愿背负不忠不义的骂名。”
紫眠细察楚珣神色,忽而嘴角滑过一丝冷笑:“莫怪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其实此次朝中人事更迭,吕大人必会提擢您……”
“可恩师不会提擢您吧,紫眠大人?”楚珣好整以暇道,“我不讳言,这是个阴谋,所以要与大人合作,而不是求大人帮助——事成之后,我可以站在大人这边。”
紫眠神色一凛,一时无法应答他。
“前面之所以说这么多,不是为自己开脱,”楚珣继续说道,“我知道大人悲天悯人,所以想叫大人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并不是每个阴谋都是伤天害理的,顺应时势、不择手段——我们年轻,有的是力气拼搏,所以得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紫眠望着眼前的楚珣——他神色自若的微笑着,温文尔雅,竟让人觉得单纯天真——实在是个危险人物。他想利用他,所以先道清自己的利用价值,如此一步险棋,他该怎么走?
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楚珣的话拷问着紫眠的内心。
他先前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不能再退让下去。看见母亲的坟茔时,他以往的信念被其中的怨气摧垮。切肤之痛使他开始怀疑自己二十四年的所学——遇见再强烈的怨气,不过是念上几句咒语,便自以为可以化解一切——治标不治本,是不负责任的解决方式。
回避掉罪恶的源头,姑息养奸,过去的自己根本是消极的。他甚至愧对那些被自己超度的亡灵——他根本没有化解他们的冤屈,只是粉饰太平,自以为送他们去了一个极乐世界。
可回头看看人间,照旧是满目的苦难,罪魁祸首一直逍遥法外,继续制造他人的痛苦。这一切,在他见到母亲、了解自己的身世之后,才幡然醒悟过来——从此决心脱掉冠冕堂皇的法衣。
以一己之力,讨还公道,为了母亲的冤屈仇恨,还有自己被蒙蔽的二十四年。
可除了法术,他的手里没有其他武器,除掉一人容易,平服众人太难。他必须拥有更高明的武器——权势。
可他该怎样做才能拥有权势?
野心勃勃的楚珣让紫眠害怕,这种以往他避之惟恐不及的人物,现在他却不能轻易拒绝掉——走权谋这条路,迟早会碰上楚珣这样的人吧?或者说,其实这条路上,人人都如楚珣,而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的人?
何况还有很多东西紫眠回避不掉——如果他以皇子的身份纠集党羽,取得权势,他得拿什么来填满身边人的欲壑?一切能在自己斗垮宰相时停止吗?更何况使他痛苦的,不仅有宰相,还有皇后、太子,甚至他的父亲……
紫眠心头一阵茫然,他无法想得太长远——斗争的结局、以及结局带来的后果,他统统看不清。他只能着眼于眼前,喃喃地对楚珣开口道:“是的,我也需要你的力量……”
楚珣一直是有把握的,他从不担心紫眠会拒绝,此刻更是志得意满:“如此甚好,到时候,你我一并推行新法,将宰相扳倒,大家各取所需,大人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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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尘,为什么府外又堆了那么多东西?”紫眠今日又去楚珣府上秘谈,午后回到自己府邸,就看见门口堆满了各色面食。
“师父不知道吗?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呀!”明窗尘帮师父脱下外套,念叨着,“百姓大概又把咱们这儿当神坛了,都是来求雨的,今早我已经收拾过一次了。”
紫眠一怔,点点头:“你不说我都忘了,下午我空闲,正好帮你修剪头发。”
明窗尘闻言抓抓脑袋,赧然道:“这倒无所谓,倒是今天碰到卖菜大婶,她求我跟师父您说说,早点作法施雨吧,不然春耕就麻烦了。”
紫眠皱眉,半天也不做声。明窗尘好奇的凑头望向师父眼睛,等他答复,紫眠却慌忙尴尬的别开眼。
“你毋须多言,为师自有计较……”
大旱一直延续至四月初,持续八个月的干旱,让翠英殿的竹林在一夜之间,忽然开了一大片白花。龙白月清晨站在竹林前,抬头望着开花的竹子,惊异的说不出话来。
朝中怨声沸天,宰相一党联合太子,加上宫中皇后,一齐对皇帝施压,声言新法引得上天震怒,降下旱灾以示惩戒。
楚珣乘机向皇帝献上《流民图》,极言生灵涂炭,流民四起,足见新法天怒人怨,只有罢黜新法,上天才会施以甘霖。
与此同时,金门羽客紫眠大人开坛作法,求雨数次未果。
眼见压力重重,新法无法展开,大理寺卿吕大人愤而上书罢官,皇帝准奏,令吕大人暂时离京,前往江宁府休养。吕大人的门生,司农寺丞楚珣被破格提拔,擢升为大理寺少卿。
新法几乎被全面废黜,在吕大人离京这天,紫眠站在宫中玉箓斋坛上,求雨咒还没念完,只见电光划裂天空,天际闷雷滚滚而来,倾盆大雨骤然降下,让整个京城瞬间沉浸在昏暗滂沱的大雨里。
楚珣伫立在自家府里回廊下,望着卷帘外几乎被雨水打烂的芭蕉,一边接过夫人递来的茶水,一边笑道:“等雨势小一点,我还得再往宰相府跑一趟……”
黑云满天,闷雷一点点滚过紫府上空,瓢泼大雨砸着湖面,水声哗哗作响,乌木船孤零零的泊在岸边,在空蒙水雾中看不分明。
船舱里紫眠跪在地上,还来不及换下湿衣,双手只是托着一卷金黄色的圣旨,兀自僵在原地发呆。
“师父……”一边明窗尘怯怯的轻唤着,有些害怕的望着紫眠。
宣读圣旨的太监已经离开,可那尖利的奇怪腔调似乎还缭绕在潮湿的船舱里。
“……司天监正四品天文官、著作佐郎、金门羽客紫眠者……恣肆桀骜,恃才放旷,与太子争道,实乃德行败坏……特革去职位,贬为庶人,归还原籍信州,钦此……”
紫眠没有理会徒儿,只是阴郁沉默的望着手中圣旨,跪姿端凝不动。明窗尘望着紫眠,忍不住身子一颤,泫然欲泣:“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