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折枝牡丹花卉的八方烛台已经燃上了红烛,分立在四方。在加上明黄纱罩的八宝宫灯,将整个承乾殿照得犹如白昼。
百里皓哲放下了奏折。身边的石全一见状,赶忙递上了热茶。百里皓哲拿在手里,只反复摩挲,那青枝缠釉的瓷面,光滑如玉,微微透着茶水的温度。
就算再忙碌,他也几乎可以清晰记得他已经多久没有见她了。已经整整一个月二十天整了。上一次碰头还是阮玉瑾出殡的那一天,她一身素白,连头上唯一的挽发的发钗也是白玉的。但是再白也白不过她的脸色,无一丝血色,惨淡如灰。他在那一刻才深刻体会到,她是阮玉瑾的侄女,无论日子过多久,就算天地变色,乾坤倒转,也不会改变她的血缘关系。
本来按沈叔的计划,是要在除掉阮玉瑾后再将她除去的。但他竟然不舍得。才短短一年多的日子,他竟然已经下不了手了。无论沈叔再怎么劝他,他还是下不了手。只要想到那会出现画面,他的心几乎会泛起一种清晰的疼痛。当日昭阳殿里的十纸交缠,竟似缠住的不只是手而已。
方才的奏折是归太傅呈上的,又一次的向他提及要太后三个月的守孝期后,变动一些朝臣和充裕后宫一事。归太傅自开始教他读书认字至尽已经有将近二十四载了,他的一切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帮助自己登上大位。如今登了大宝,他又开始出谋画策,如何才能使自己做得更稳固。真难为了他一片苦心了!
其实早几个月前,归太傅已经联合了几个朝臣上过了一份奏折,但当时她刚产下皇儿,身体犹虚,他竟然不舍,便一拖再拖。再加上当时宫内阮玉瑾的势力不小,不宜有所大动作。他遂将那本奏折压了下来。看来如今已经是可乘之机了。
石全一躬身站在旁边,只见皇帝提起了御笔,准备在奏折上批示。但一个“准”字,写了许久还是没有写完。他抬头偷看了一下皇帝的神色,隐隐透寒,眉头紧皱。
天气渐热了。昭阳殿极为宽敞明亮,多宝格的窗敞开着。屋檐下的碧树红花,在风的拂动下,夹着几丝若有似无的幽香,慢慢袭来。
阮无双做在铜镜前,看着墨兰帮她瓒上朝阳九凤的飞步摇,金珠玉片,翠华摇摇。这就是后宫女人们你争我抢的最高奖励,皇后的标志。她微微的笑了一下,镜子里的女子亦露出了恍若幸福的微笑,似真幻假,抬了头对墨兰道:“就这样好了。”
墨兰拿着发钗比划给她看,道:“这个瓒着好看些!”墨竹也点头附和。阮无双摇了摇头,垂着的珠玉流苏串亦随之摇摆,别有韵味:“不必了!”今日的皇帝选妃的大喜日子,然后身为皇后的她却是可有可无的。既然可有可无,装扮的漂亮与否,也没有什么关系。
选妃的地点安排在临华殿,离昭阳宫不远亦不近。她下了凤鸾,临华殿的侍女侍从唰唰的齐身下跪:“皇后娘娘驾到”内侍的声音尖而细,平日里也早听惯了,此时听着竟然觉的有一丝烦躁。
大殿里已经跪着许多的女子,黑压压的一片。她站在凤座前,将拖摆至地的杏黄广袖轻轻一挥,道:“平身吧!”“谢皇后娘娘。”一片的莺莺燕燕,如出谷的黄鹦。
皇帝还没有来。是啊,现在还未到已时,选妃大典还没有真正开始。墨竹在她的位置上垫了个明黄软靠垫,扶着她慢慢坐了下来。
整个大殿里很安静,她几乎怀疑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几乎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这些后选的女子,都是经过层层筛选而出的。高矮胖瘦,仪态举止,甚至连书算诗画诸艺都一一测过。严苛之程度远非老百姓能够想象的。
内侍尖细的声音又远远的传了过来:“皇上驾到!”大殿内所有的人,除了她,都齐唰唰的跪成了一片。只见他远远而来,长而飘逸的杏黄色衣袍上绣着以七彩丝线的金龙盘纹,黑的墨黑,绿的翠绿,金的黄金。殿外阳光耀目,在春夏交接的光线里,彩色的龙纹反射着微微的金光,仿佛一条金龙游曳在碧波丛中一样。
她慢慢的低头,优雅的行礼,拖摆至地的广袖双丝绫罗衫像是月光下的泉水,幽幽地流淌在汉白玉的地面上:“皇上吉祥!”从他的角度,只看见精致的珠玉流苏在她发髻间盈盈晃动,带着一片蒙蒙。他僵着了几秒,但瞬间已经反应了过来:“皇后,平身。”那龙袍下的双手微微动了动,但还是忍住了。转身,面向着大殿,低沉的道:“都平身吧!”
第一个点到名字是刑部颜尚书之女颜冬碧,粉腮红润,身型婀娜多姿。负责相询的内侍黄德忠问了个问题:“背一句唐朝白乐天尚书的诗吧?”
阮无双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白乐天,也就是唐朝的白居易,乐天只是他的字而已。这样一来已经算是一个小考了。另外白居易亦和颜冬碧之父一样,曾做过刑部尚书。看来此内侍是有些水平的。
只见颜冬碧微微一笑,十分的风情万种:“香山居士最有名的便是《琵琶行》与《长恨歌》。奴婢背一段《长恨歌》吧: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举止得体,回话间又落落大方,不愧是刑部尚书之女啊。看来文才亦了得,连白居易的号也直接点了出来。
连黄德忠亦连连点头,在她背完之后转头询问皇帝的意思。百里皓哲没有反应,眼睛的余光扫到了阮无双,只见她正从墨兰手里接过茶杯,一副浅笑盈盈的样子。他吸了一口气,说道:“留下!”声音不大,但郑地有声。
颜冬碧闻言忙跪下谢恩:“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起身后又朝阮无双跪了下来:“谢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阮无双轻柔的道:“平身吧!”看来极懂得分轻重缓急啊。
平心而论,都是各有特色的美人。有的秀丽可人,有的妩媚动人,也有的飘逸娇美。实在是极难选的。她饮了一口水,等着下一个点到名的人。
只听黄德忠道:“尹水雅。”有一个女子走上前来。黄德忠道:“抬起头来。”那女子慢慢的将头抬了起来。阮无双还没有细看,已经听到墨兰细细的抽气声,虽然极轻,但就站在她身后,所以阮无双听得一清二楚。
定睛细看,还是微微吃了一惊,那女子长的清丽恬静,竟十分面善。几秒钟的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便反应了过来,此人竟与自己长得有六七分相似。怪不得方才墨兰会有此反应。
只听百里皓哲的声音响了起来:“尹水雅。好名字!留下!”尹水雅柔柔的跪下:“谢皇上隆恩。谢皇后娘娘!”声音甜懦软棉,悦耳动人。
几日之后,百里皓哲册封了四个妃子,尹水雅是第一个被册封的,封为尹妃,赐住澄碧宫。颜冬碧为颜妃,赐住绛云宫。柳岚为柳妃,赐住兰林宫。唐巧嫣为唐妃,赐住文霓宫。
她推开了窗,昭阳宫的后园,花开花谢,落红无数,随着一路春光渐下,散落无言。转头,只见墨兰已经端了水在旁伺候着了。接过墨兰递过来的丝巾,擦了一下手。
墨兰道:“小姐,新册封的几位娘娘一早已经来候着了。”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吩咐道:“准备更衣。”墨竹取了一件杏黄色的衣服,阮无双摇了摇头:“流岚色那件就可以了。”新入宫的妃子,必然精心打扮,随时准备承受皇恩。可她已经是旧人了,不必招摇。
大殿里,众妃子见她一出现,忙行礼问候:“皇后娘娘吉祥!”当真个个是美人,看着也赏心悦目。阮无双清淡如菊的笑道:“都免礼吧。以后大家都是伺候皇上之人,都是姐妹了,不必如此拘礼。”众妃子忙回道:“臣妾不敢!”都十分的谨言慎行。
阮无双笑道:“都坐吧!”才刚坐下,墨兰领了众侍女端上了新的茶水糕点。闲聊了一会,得才知众妃的年龄都不大,最大的柳妃正好与她同年,其余的都还略小于她。由于都是第一次正式见面,都相对拘谨。
阮无双道:“难得你我姐妹有缘分,能在宫里相认。来,墨兰,将东西呈上。”墨兰命侍女端上了一锦盘,上面铺了一层黑色的绸缎,绸缎上是八件造型精美的珠宝首饰。
阮无双端起茶碗,微饮了一口道:“每人挑一件喜欢的。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众妃子忙站起来道:“臣妾不敢!”阮无双淡淡地道:“就当是皇后给你们的赏赐。”众人这才行礼道谢:“谢皇后娘娘。”
墨兰看着众妃婀娜的身影远去,回头看着小姐道:“小姐,我看众娘娘都很是当心!”阮无双点了点头,赞赏道:“难得你懂我的心思!”在宫内,你不害人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害你。她只想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所以特地用首饰试探了一下众妃子。
看来众人都相当谨慎,推妥来推妥去。后来颜妃虽然是第一个挑的,但很识货,只挑了珍珠戒指,是这八件珠宝中最廉价的。其余几人各挑一只玉镯,一只金簪和一幅翡翠耳环,皆是八件中相对廉价,做工相对最不精致的。但越是这样,越说明此四人极会查言观色,懂得权衡。看来此四人不是泛泛之辈啊!她微微淡笑了出来,她们只要不犯到她,皆与她无关。
第17章
一副残棋已经下了断断续续一天了,还是没有下完。就像这日子,永远没有尽头。她转头望着窗外,太阳西下,惟有余晖脉脉。
想起数年前,与母亲一起去京城郊外的大佛寺礼佛,正要回时,也是太阳渐弱,日薄西山的光景。正逢了住持方丈修禅出关。这也是她第一次与住持方丈见面。以往只是听闻而已,全知道住持方丈弘海法师是百里皇朝最有名的得道高僧,向来只见有缘人。就算达官贵人,也概莫能免。连母亲贵为宰相夫人,也只见过一次而已。
那日她也是兴致来了,才随母亲去的。却见到了平素难得一见的高僧。母亲很是高兴,特地让住持帮忙看了一下相。住持方丈一见她,已连连称赞道:“恭喜宰相夫人。阮小姐的容貌长相,他日必定富贵于常人。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啊。”
后来百里皓哲被封为皇太子后,母亲曾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道:“怪不得当日方丈说双儿你富贵于常人,原来啊,你以后注定了是皇后命。”
棋盘上的黑白两子都是用西域的和田美玉精心制作而成的,入手温润细腻。环顾这昭阳殿里的摆设装饰,什么都是人世间最好的。可是她为何一点喜悦也没有呢?
墨竹正抱了小太子过来,明天就满一周岁了。见了阮无双,双脚不停的蹭啊蹭的,双手挥动,一副要她抱的样子。眼睛笑的弯弯的,因在长牙,口水流个不停。阮无双将棋子放下,微微的笑了出来,起身将他抱到了锦榻上,问墨竹道:“喝过奶了没有?”宫内配了两个奶妈和大群的侍女随身伺候着的。她总觉得不放心,便把墨竹拨了过去。墨竹回道:“刚吃好了过来的。”
看着儿子咯咯的笑,整个房间似乎也热闹了起来。她一直不是最疼爱他的,常常有意无意的选择漠视。看他坐着,手就是不肯停,拉着她的袖子,扯啊扯的,仿佛就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她拿起榻上搁着的一个拨浪鼓,轻轻的晃动,那清脆又有节奏的声音很快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见他睁着圆圆的可爱的眼睛,看着她的手动来动去。一会儿,他伸出手来:“娘——要——要——”口齿还不是很清楚,但软软糯糯的声音很是好听,简直渗透到人的心窝里去了。
她心头藏不住的怜爱,将拨浪鼓递了给他。子信很快掌握了方法,慢慢的玩了起来。一边玩还一边咯咯的笑,偶尔还抬起头看她。取出丝巾替他擦了擦口水,宠溺的道:“乖!”
细细地看着孩子,什么都是小小的,粉嫩可爱。其实在这深宫内苑里头,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子信而已。她应该把前尘往事忘却掉的,不应该把发生的事情怪到他身上的。她慢慢的俯低了身子,万分爱怜的在儿子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她已经够幸运的了,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东西,她都已经得到了,不是吗?还要过分要求的话,实在太苛求老天爷了。
她将身子浸在水里,水温微热而舒适。这是位于昭阳殿的后面的甘露殿,与昭阳殿的内寝相通,是景仁帝当年为姑姑专门建造的一个沐浴池,请来工匠凿通了后山的小温泉,牵迎至此。可见先帝也费了一番苦心了。池子呈三段,可躺,可坐,可游。池底是用上好的曲阳汉白玉铺设而成。如此的费尽心思,难道当真没有一丝的真情在里头?
墨兰知道小姐沐浴时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了,便屏退了众侍女。一边用勺子舀水淋在她细如凝脂的玉肩上,一边道:“今日下午,夫人打发了全嫂过来,呈上了给小太子的周岁礼物。还问起奴婢一件事情——”
阮无双问道:“什么事情?”墨兰揣摩着她的想法,好一会才俯到她耳边低声的说:“夫人问起皇上纳妃后的临幸情况——”做父母的总是极关心儿女的事情,就算力有未及,也是想了解情况,帮着分忧。她闭了眼睛,道:“那你是如何回她的?”
墨兰道:“奴婢按小姐的吩咐,说一切如常!”她心知父母会问起她在宫内的事情,早早告知了墨兰要怎么回话的。能让他们少操一份心已经是她这个女儿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淡淡的道:“那就好!”虽然知道这种事情只能瞒一时,但还是能遮掩就遮掩。
墨兰叹了一口气,一会儿道:“奴婢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阮无双闭着眼睛道:“当讲就讲,不当讲就不要讲。”宫内人多嘴杂。所谓的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墨兰替她轻敲了一会儿肩膀,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叹道:“小姐,皇上这——这——也与礼法不合呀!”她随身侍奉在小姐身边,也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皇上就是不再临幸昭阳殿了。算算也近三个多月了。
阮无双睁开眼,盯着微冒热气的水,一片蒙蒙之色。那撒在上面的各色花瓣,仿佛是锦上的花朵,空中的浮萍,虚幻而不真切。良久,她才开口,轻声道:“墨兰,以后切不可再说此话了。这世上的事情,只要皇上喜欢,这就是礼,这就是法。”墨兰应声道:“是!”
就算她不想知道,宫内的记事房还是将皇帝的临幸记录送过来。这两个月,临幸过澄碧宫和绛云宫,虽然都不多,但单看次数还是以绛云宫为多。既然这是他想要的,也是他的权利。她没有权力干涉,无法干涉,也不能干涉。无论是前朝还是百里皇朝,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的,他不过是纳了四个妃子而已,一点也不算过。
她拥有的已经够过了,天下女子所能梦寐以求的东西,她都拥有了,她还能跟上天要求什么呢?如果她还要再多点的话,怕是连老天也觉得她太过于贪心了,便成了苛求了。可是只有她知道,有些东西还是破碎了,再还没有来得及之前。那么她只有把这所有的一切收纳起来,缝缝补补的过这一辈子。
墨兰见她良久未语,笑着道:“前几日,墨竹还跟奴婢说起我们以往在宰相府邸的光景,那时我们天天在猜小姐会应允哪家公子的提亲呢?可当时我们再怎么想也没有想到我们小姐会成会皇后呀?”是啊,她也没有想过。从来也没有。她以前只想找一个像她爹一样疼爱娘亲的人。可在她答应先帝指婚的时候就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了,那种想法只能成为一种奢求了。皇家儿孙,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儿女成堆的,美曰其名:开枝散叶!
“还记得有一次,有位世家的李公子,在市集上偶尔见了小姐一面,就千方百计的打听。后来总算给他打听到了,三番五次的差媒婆来提亲。后来,整个府邸的人都知道了,每逢十八,李公子的媒人必定会来,还风雨无阻的。所以每次到了那天,墨竹就会和房里的菊儿,桃儿等人打赌,猜那媒婆是穿红的还是穿绿的——”听到这里,阮无双实在忍不住了,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你们这群丫头!我这么都不晓得这些事情?”
墨兰吐了吐舌头,道:“奴婢怎么敢让小姐知道呢?而且输了的话,还要罚哦?”阮无双叹了口气道:“这些话只可在我面前说说,切不可让外人听到。”这宫里最最忌讳的便是与其他男子扯上任何的一丝一毫的关系。若是扯上了,轻则打入冷宫,重则满门抄斩。墨竹自然晓得轻重,忙应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想让小姐笑一下。”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小姐发自内心的笑了。
空气里有一些淡淡的香味,清浅幽雅,很是受用。她微微闭了眼睛,将头靠在石头上,道:“先不用伺候了!”墨兰应了声:“是!”转身准备去取远处叠放着的干净衣物。本这些事情自有下等侍女动手,但此刻都给她撵了出去。
怎知才刚一转身,只见百里皓哲正负手站在离她不足一米之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她一惊,脸色发白,几乎要叫出来了。只见百里皓哲用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出去。她转头看了小姐一眼,只见她一动未动,一点也没有察觉。也实在没有那个胆子敢发出声音来,只得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轻轻地退了出去。
也不知道靠着休息了多久,只觉得整个人遍体舒泰。她才缓缓的站了起来道:“墨兰,更衣吧!”一件月牙白的暗纹丝绸衣物,轻轻的覆到了她肩上。将手伸给了她,道:“扶我上去吧!”有一只宽大而结实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这不是墨兰!她一惊,猛然回头,只见他正站在面前,一双眸子,深不见底。
用力扯着衣服,但终究还是什么也遮不住,只觉得又窘又羞,热气已经从脸蔓延到了脖子。他只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手一用力,猛地将她一把扯了过来。水溅在他的衣物上,慢慢的晕开成一团又一团。她屏着呼吸,微微喘着气,卷缩在他怀里,心跳似乎越来越快,低声道:“皇上,臣妾——臣妾要更衣。”
他俯在上方,看她的窘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头却慢慢——慢慢地俯了下来,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温温热热的气息覆了上来——她猛地转过头,那吻终究是偏了,落在了耳畔。
她轻声道:“皇上,这是——这是沐浴之所—”他斜着眸子看着她,幽深难辨,淡淡地道:“皇后方才不是说,在这世上,朕就是礼,就是法吗?”原来他方才什么也听到了。百里皓哲的手慢慢的滑了下来,所触之地,滑腻如脂,不堪留手。她微微的挣扎,却是越挣扎他越用力,只挣不开去——
第18章
“抓周”一直是百里皇朝为每一个皇家儿孙举行的第一个庆祝活动。历来都相当重视。此时,百里承轩已经被封了皇太子,再加上阮太后的丧期已过,宫内极需要举办一场热闹的庆典来冲淡一下气氛。
阮无双到达大殿的时候,四位嫔妃早已经到了,皆打扮的美丽动人。见了她过来,都弯腰行礼:“给皇后请安!”阮无双淡淡地笑:“都免礼吧!”
入座后,绛云宫的颜妃看着墨竹手里抱着的孩子,笑道:“小太子长得好生俊俏。来,我来抱一下!”墨竹看了小姐一眼,只见她正笑着点头,便走了过去,将孩子交到颜妃手里。众妃也凑了过来,交口称赞。柳妃笑着道:“小太子额宽耳厚,一看就知是富贵与常人之相。”
阮无双接过墨兰递过来的茶碗,饮了一口茶水道:“柳妃原来还精通相术啊!”柳妃娇笑着道:“臣妾不敢称精通,只是平日里觉着有趣,便喜欢看星相之类的书。”阮无双点了点头。才说话间,百里皓哲也过了来。众人行礼后就入座了。
几案上摆上了佳肴和层叠的杯盏,侍女们来回的穿梭。澄碧宫的尹妃第一个敬酒,隔着八宝纱角灯的明亮光线,显得清丽动人,连声音也是软棉如水:“臣妾敬皇上和皇后娘娘,身体康泰。并祝太子金安!”优雅的微仰头,已经将酒杯中的酒一干而光了。
阮无双心里咯噔了一下,想不到尹妃竟如此的进退有度,却还是微微笑道:“谢谢!”百里皓哲点着头笑道:“尹妃好酒量啊!”听得出心情很是愉悦!底下的另外三个妃子亦不甘示弱,纷纷上来敬酒。阮无双饮了几杯后,浅笑着道:“妹妹们都是好酒量,今日都需陪皇上多喝点。”说话声音竟与平日有些不同了,带着点娇媚。百里皓哲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脸上红晕已现,仿佛芙蓉花开,一片绯色。她酒量一向很浅!
文霓宫的唐妃笑着道:“今日是太子大喜的日子,皇后娘娘也应放怀畅饮,不醉不归!但此刻如此良辰美景,岂可少了音乐助兴。臣妾想为皇上和皇后娘娘献上一曲,祝皇上和娘娘万事如意,寿与天齐!祝太子身体康健!”当真是个玲珑会说话的女子。阮无双还未开口,只听百里皓哲已经笑道:“难得唐妃有此心意,朕和皇后要好好欣赏!”
柳岚掩嘴看着唐妃讨好皇上和皇后的样子,嘴角微微一笑。起身向百里皓哲微微一福,娇声道:“皇上,娘娘,既然唐妃娘娘有此兴致,臣妾也想为太子献上一舞。望皇上和皇后娘娘恩准!”阮无双抬了头,笑道:“难得柳妃如此盛情,岂又不准之道理?皇上,您说呢?”自四妃册封后,百里皓哲只临幸过绛云宫和澄碧宫。此时唐妃和柳妃如此表现,只怕真心为皇儿祝福的难有几分,希望在百里皓哲前留个好印象倒是真的。只听百里皓哲低沉的声音传来:“皇后说得极是!”
侍女抬来了琴,放到了唐巧嫣面前。叮叮咚咚的声音很快从唐妃的指尖传来,一开始很是柔和,慢慢的向上,清幽婉转,如黄莺出谷,一片莺莺之声。阮无双饮了几口墨兰送上的热茶,头这才舒服了些。弹得的确很好,看来已经学了很多年了。而柳妃亦开始起舞,随着音乐之节奏,衣袂飘飘。当真应了她的姓氏“柳”字,杨柳细腰,舞动之间,婀娜多姿,翩翩若仙。
她转头看了百里皓哲一眼,只见他正目不转睛的在欣赏。人对美好的事物总是会欢喜的,她也是如此,更何况他呢!但是这么想着,心底深处却是闷闷的。
百里皓哲连连拍手称赞:“好!好!唐妃弹得好,柳妃跳得好!来人!”石全一下面的小鹿子应声向前:“皇上,有何吩咐?”百里皓哲道:“将前日吴越王献上的珠宝首饰取来!”内侍很快的回来,手捧着托盘站在一旁。百里皓哲道:“朕赏赐你们每人一件首饰!自个儿挑吧!”唐巧嫣和柳岚喜形与色,忙跪下谢恩。这的确是极恩宠的待遇了,向来只有皇后和极受宠的妃子才能得到皇帝如此的礼遇。
百里皓哲转过头,幽深不清地看着阮无双,懒懒地道:“皇后不会介意吧?”阮无双浅浅的一笑,垂下了眼帘,道:“臣妾不敢。唐妃和柳妃如此出色,臣妾还觉得皇上赏赐一件珠宝首饰,还显小气了些!”百里皓哲“哦”了一声,仿佛来了兴趣,斜着眼看着她。只见她的睫毛在脸上撒下了淡淡的黑影,却看不出任何神情。摸着下巴,笑道:“那依皇后的意思呢?”
阮无双清淡地道:“依臣妾之见,就让唐妃和柳妃先各挑两件。其余的再又皇上平均赏赐给四个妹妹吧!”百里皓哲盯着她看了几眼,忽而笑了出来,转头道:“的确是个好主意。那么唐妃和柳妃先挑选吧!”颜妃和尹妃也一并跪下谢恩:“谢皇上,谢皇后娘娘!”
赏赐过了之后,酒菜也用过一半了。抓周之礼这才开始。内侍们在大殿中央铺了厚厚的杏黄锦缎,摆上了王亥算,仓颉简,财满星,洪崖乐,食神盒,将军盔,串铃,伊尹镬,鲁班斗,陀螺乐,酒令筹筒,胭脂水粉,拨浪鼓以及——以及一个玉玺!
阮无双略略皱了皱眉头,一般百姓家只会放官星印,皇家一向也只放龙印。对于拿了官星印的孩子,民间的说法是“命中有官,官运亨通”。而皇家的儿孙则是表示有机会登上大宝。但是却从未听说过用玉玺的。
内侍抱着百里承轩,远远的把他放在锦缎的一角上,离玉玺的距离是最远的,隔着许多的东西。看来在考验子信,心里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这必定是百里皓哲安排的。
大殿里的声音静了下来,众人都看上去有些紧张和期待。只见孩子慢慢的爬啊爬,还不时抬头看看众人,咯咯地笑。先是爬到离他最近的仓颉简,用小手捶啊捶的捶了几下,仿佛觉得不好玩,又开始爬了。仓颉简其实就是竹简书。古传仓颉创造了文字,是万世文字之祖,千古大儒之师。所以拿到仓颉简,民间说法是将来长大了必定学识渊博,能中状元。
然后爬到串铃边,用手拨了一下串铃。听到串铃发出的声响,觉得很有趣,却也不拿起,就用手拨来拨去。墨竹在一旁已经开始急了,手心几乎也要出汗了:我的好太子,可千万不要拿串铃啊。相传孙思邈用串铃救了老虎而没被吃掉,所以后来的郎中们便把它作为保护自己行医的护身符了。只见孩子玩了一会,又爬到了将军盔前,摸着上面的穗子,扯啊扯的,也不见其他动作。
突然只见他仿佛眼前一亮似的,竟然直接朝玉玺爬了过去,用两只小手抓啊抓的,好一会,才总算抱住,但由于太重,根本动不了分毫。但他就是不肯再爬了,回头朝着百里皓哲,咯咯的笑个不停,嘴里还模糊不清的道:“要——要-”。其实讲的极轻,但由于殿内了无声息,所以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百里皓哲点了点头,朝她笑道:“不愧是朕的儿子,将来注定要继承大统。”阮无双心里猛得震了一下,脸色还是得保持如常。她微微的垂下了眼睛,几乎不敢迎视他的目光。
墨兰侍侯她更衣的时候,喜滋滋地道:“小姐,太子真有本事,竟然真抓了玉玺!”阮无双微微笑了笑,其实这只不过是种游戏罢了,不必看得过于认真。子信这么小,会懂什么啊。他也只是凑巧而已。想大哥以前抓了陀螺乐,如今却掌管着兵权。
“只是图个热闹罢了!”阮无双道。看着一大堆礼物道:“哪些是娘娘们送的?”墨兰替她梳发,一边答道:“白玉娃娃细狮子是颜妃娘娘送的。红白玛瑙仙鹤是尹妃送的。镶松石如意是柳妃送的。紫玉撇口种是唐妃的——”皆是些小孩子的玩器。
墨兰忽想到一件事情,道:“小姐,今日唐妃娘娘弹的琴确实很好听,奴婢看到皇上都连连点头称许呢!”阮无双淡淡地道:“是吗?”墨兰道:“小姐,您不要怪奴婢多嘴。看看娘娘们在皇上面前多主动呀,弹琴的弹琴,跳舞的跳舞。可您呢?成亲到现在,奴婢看您在皇上面前连一次琴也没有弹过,更别说跳舞了。奴婢又不是不懂,您的琴可比唐妃娘娘弹的还要好呢!您这样子怎么能吸引皇上,让皇上留在昭阳殿啊?”
她淡淡一笑,道:“我这琴只弹给自己听的。怎么拿得出手?”她向来烦躁的时候才会弹来静心。墨兰取过玛瑙把镜,递给了她,咕喃着:“好的不跟别人比,差的又比不过人家。您看那四位娘娘的酒量?”阮无双笑着作怒状:“你这丫头,再说,我可饶不了你!”四位妃子当真是八面玲珑的人哪。又长得国色天香,各有风采。她能不替小姐担心吗?
守在门口的侍女匆匆地走了过来,弯身行礼道:“皇后娘娘,石总管打发小鹿子过来说,皇上正在过来的路上。”墨兰笑道:“今日当真双喜临门!”嬉笑着随侍女到门口侍侯。
自子信周岁后,他过来的日子又多了些,也极规律的,隔数天来一次。不好也不坏。记事房的临幸记录里看得出来,他亦去别的宫里。这种日子习惯了,也就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年华老去。姑姑就是这么过来的。她素来喜欢清净,连每日里四妃的请安也免了。每日里像公式一样要陪着她们说话,当真累人,她宁可陪子信玩耍。
墨兰命人撤下了点心,担忧地道:“小姐,今日怎么动也没有动啊?一整日了,一点东西也吃不下!”今日小姐怪怪地。她在棋盘上放下了黑子,转头道:“我不饿。”说话间,袖子不当心扫到了棋子,一副棋已经乱掉了。她慢慢站了起来,捂着胸口。墨兰忙走了过来,扶着她,着急地道:“怎么了?”
阮无双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怎么了,今日一起床就心神不定的。弹琴把琴弦弄断了,连喝茶也烫到了手。门口的侍女过了来,行礼道:“皇上有请皇后娘娘前去承乾殿!”她惊讶了一下,她向来很少踏足那里的。更不用说这个时辰了。这向来是他的批阅奏折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
一进他的御书房,她只觉得不对劲,偌大的书房里只有一个内侍侍侯着。极静,静地来掉一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有一人正跪在地上,头俯的很低,看样子像是犯了极重的罪。她扫了一眼,缓缓的走向前,躬身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好一会儿,才听到百里皓哲的声音,极淡的道:“平身吧!”
她抬头问道:“不知皇上唤臣妾来所谓何事?”百里皓哲避过了她的目光,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作声。只听一个声音年冷冷地响起:“皇后娘娘,皇上唤您来,您自然心里有数!”其实是很普通的声音,但对她来说却是如雷轰顶。这个声音,她怎么可能忘记。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就算化成了灰也永远记得。那内侍缓缓地转过身来,正是她恨之入骨之人。
那年是姑姑的五十华诞,她溜到了太掖湖边。他将她带到宫内一处偏僻的宫殿:“皇后娘娘命小人将您带到此地,请阮姑娘稍后!”她就在那个夜晚,改变了一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想不到他今天竟然会出现在承乾殿!但一转念,她仿佛知晓了何事一样,脸色蓦地发白,如纸惨白,整个人几乎摇摇晃晃了。
百里皓哲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问道:“告诉朕,他说的一切是否是真的?”她的手紧握着,指甲在掌心里狠狠地扣着,只不说话。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皇上,这难道还有假的不成!您不是问过苏太医了吗?”跪着的那个人,连连扣头:“皇上,小的已经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请皇上放过小的。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但小的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声音竟是苏全鸿,声音颤抖不安。
她倒退了几步,一直靠在了雕龙的柱子上,这才有力气说话,吐出口的却是极低的:“皇上,您听臣妾解释——”那个声音冷冷地道:“皇后娘娘想解释什么?解释您在嫁给皇上之前已经失贞失德呢?还是要解释当今的皇太子并非是皇上的骨肉?”
她猛地跪了下来:“不,皇上——不是这样的——”百里皓哲没有说话,他连一句话也没有。她当真慌乱到了极点。
那声音还是不放过她,朝门口响亮的唤了一声:“来人,将吴孙氏带进来!”有两个内侍将一妇人押了进来,扔在了地上,又出了去。阮无双一转头,那妇人赫然是孙奶娘。只见奶娘的眼里充满了惶恐,整个人不挺发抖,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皇后娘娘,不要告诉奴才您连您奶妈也不认识了?”那内侍冷笑着道。转头朝孙奶娘道:“把你知道的再说一遍!”奶娘看着阮无双,泪眼模糊:“小姐——小姐——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宰相和夫人!!”说罢,竟要撞柱子。那内侍已经把她一把扯住了:“想死没那么容易,想想你儿子,孙子一家。快把你知道的再说一遍,我保你全家老小平安!”奶娘不说话,只是在颤抖抽泣!
不知道过了多久,阮无双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奶娘身边,替她擦了擦眼泪。转头看着百里皓哲,低而微道:“不用说了。事到如今,我说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了。不是吗?”原来上天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些而已。但是他一直转过头,连一个眼神也不愿意再给她了。
那内侍大声道:“来人,将皇后娘娘送回昭阳殿,没有皇上的命令,不准皇后娘娘踏出半步!”两个内侍应声而入,站在她面前,请她出去。
她慢慢的转身,缓缓地移动脚步,其实一点知觉也没有。但是腿却像是有意识一样,还是一步一步的跨着。书房很大,她就一步一步的走着,仿佛这就是她的人生,每跨出一步又少一步了。终于还是到了门口。什么都已经到了尽头了。临跨出门的那刹那,她转过头,只想看他一眼。她知道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能看见他了,一眼虽然短,但也已经足够了。
太阳光的光线从多宝格的窗子淡淡的洒进来,朦胧的照在他身上。他也正眯着眼睛看着她,脸绷得紧紧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她,似乎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终于所有的光都暗了下来,所有的喧嚣都已不再了。她转过了头!咫尺之后,从此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