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锦云遮,陌上霜在线全集:全文全集番外锦云遮陌上霜2第4-5章锦云遮陌上霜2石全一见皇帝从阮府回来后,神色谨然,他跟随皇帝多年,自然知道皇帝心情不佳,不敢打扰。随皇帝穿了半个御花园,停在了太子的上书房前。
此时正是太子的读书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太子太傅孙允道的声音和太子朗朗的声音时高时低地传过来。皇帝停驻在窗下,侧耳倾听,嘴角微微上扬,显然心情已好转了些。
“凤仪殿那里如何了?”
石全一赶忙道:“回禀皇上,一切已经按皇上的吩咐,照原先王府的摆设,俱安排妥帖了。”
皇帝轻“嗯”了一声,怔怔站着,半天不动。
好半晌后,才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天底下当真有如此相似之人?”石全一自然知道皇帝所指是凝妃的相貌长得像已故的阮皇后之事。但揣摩皇上的意思,他自己几乎是否定的。
皇帝的声音飘悠地传来,几不可闻:“不,不可能的。天底下决计不会有这般想象的两个人的。”
又闲逛了一会儿,皇帝摆摆手,吩咐到:“去昭阳殿。”当年昭阳殿走水后,主殿被火夷为平地。皇上站在御花园内,看着火势一点点地小下来,一直到被扑灭。但是,皇后娘娘……素来以贤良淑德著称的皇后娘娘却死于那场大火中……皇上因过于悲痛,整整半年没有上朝。连石全一亦是那个时候才知道,皇上对皇后用情至深。那段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皇上如着魔似的,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若不是那个时候小太子生了场重病,把皇上的心思从悲绝中抽了出来,后果不敢想象……那日在阮府见道凝妃娘娘是,石全一亦吓了一大跳。要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这么想象的两个人,就算是一母同胞,也是极少见得,皇上不肯相信,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中间或许有什么蹊跷也说不定。
可有时候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就算是当年皇后没有死在那场大火中,可是她如何能避过冲出关卡,离开皇宫呢?这根本不可能的事。
无数个年头百折千转。一转眼,巍峨庄重的昭阳殿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皇帝摆手,示意停銮驾。缓缓踱步进了庭院,时而驻足,时而仰首。
昭阳殿历来是百里皇朝皇后之寝殿。大火焚毁后,总不能一直断壁残垣的置于宫中不顾。第二年,朝中多个大臣便起上奏折,请求皇帝重建。皇帝也准奏,近段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已经基本完工。
凤仪殿位于层层宫殿的深处,原名延清殿,凝妃进宫前,皇上特下旨更名为凤仪殿。
凤仪,凤仪,有凤来仪。自古能在后宫以凤相称相配的,只有皇后一人而已。所以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整个后宫足足震动了一番。
石全一手下的小李子双手捧了一个小铁笼子,快步一路行来,本觉得遍体生汗燥热难当,但此时一入凤仪殿地界,只觉得衣带生风,越走越凉快。
没走几步,只听得太子清朗的声音从浓荫深处传来,寻声而去,只见一个精致的池子豁然出现在了面前,菡萏绽放,碧叶田田,石上青苔幽幽,真真是清净无比。抬头,凝妃正在池边的亭子里陪太子背诗。
众所周知,此凝妃与已故的阮皇后是表姐妹,所以容貌极为相似。因为自家人的缘故,所以入宫后对待太子自然与别的妃子不同,除了日日陪伴太子外,连饮食起居都会一一过问。
太子自阮皇后去世后,一直居住在长信殿,与后宫几位嫔妃并不亲热,就算是往日嫔妃们试出来浑身手段想要笼络,太子也永远是冷淡有礼,进退有据,可说来奇怪,见了凝妃后,却与别的不同,才不过数日已经亲热异常。真不得不让人感叹血浓于水的奇妙之处。
小李子某日侍候皇上散步,曾在御花园的太液池见过凝妃带着太子赏锦鲤。太子趴在九曲桥的汉白玉栏杆上,不时喜笑颜开,不时回身撒娇。而凝妃手捏着丝巾,莞尔而笑,不时为太子拭去奔跑间冒出的微汗在池边远远望去,只觉两人活脱脱就如亲生母子一般。
太子有时在凤仪殿过了就寝时辰,便索性留宿了。前些日子,他当差的时候,就曾听太子身边的管事公公将此事禀报皇帝,说是凝妃此举是坏了规矩,请皇上定夺该如何处理。而皇上听了,竟然丝毫不以为意,还微微一笑,语音和煦地道:“就由着凝妃和太子吧!”
小李子虽然岁数不大,可打小跟着石总管,亦算看过些眉高眼低的。可他就是不懂得皇上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就拿凝妃来说吧。当日皇上只在宰相府邸见了一面,回宫后就立刻下旨将其封为正一品的妃子。如此一来,竟比后宫内的其余四妃品阶还高。
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宫内和朝野俱为之震动。要知道皇帝素来不好女色。自阮皇后薨后,朝中大臣不时有折子上来,请求皇帝位江山社稷着想,早立皇后。亦或者请皇帝按先制,实行三年一度的选妃。可皇帝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折子驳回去。
当时多少人曾认为从此以后凝妃将宠冠后宫。可入宫以来,却让人大失所望。因为皇上一次也没有驾临过凤仪殿。
虽然听闻凝妃娘娘身子有恙,无法侍奉皇上。可皇上从未驾临,亦从未亲自探望过凝妃,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可说皇上不宠爱凝妃吧,却也不是。这数月来,每逢各地进贡,皇上总命人第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赏赐给凤仪宫。
这到底是为何呢?没有人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小李子曾暗地里偷偷地问过石总管,可石总管也朝他摆了摆手,表示不可多问。
就拿他现在手上捧着的笼子里之物来说吧,听说就是驻守西城的吕将军派人快马加鞭给皇上送来得。
据说皇帝掀开锦盖后,莞尔一笑,便吩咐石总管道:“给凝妃送去吧!”
远远地看见太子殿下正端坐在石登上,正襟危坐地背诗。而凝妃则坐在其边上,手上端了冰镇的酸梅莲子汤,银匙搅动间,碎冰叮叮。凝妃吟了上句,太子瞬间便接了下句。凝妃浅浅一笑,伸手执了一匙酸汤喂与他。
那凝妃一身极淡的天碧色,因执匙,微微露出一截凝霜皓腕,不似别的娘娘戴了数只金钏玉钏的,但那肤色莹白如玉,被天碧色的烟罗一映,越发显得腻白如脂,隐隐让人目眩神迷。
小李子走进两步,忙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问安:“给凝妃娘娘请安,给太子请安。”
穆凝烟慢慢转头,发髻间的珠钗流苏随之摇摇曳曳,垂坠起伏不停,泛起细碎涟漪:“平身吧。”小李子叩头谢恩后,这才起身,恭敬地禀道:“凝妃娘娘,奴才奉皇上口谕,将此物给娘娘送过来。”
穆凝烟身边的侍女天晴上前一步,接过了小李子手中的锦笼,双手捧到了穆凝烟面前。穆凝烟淡淡一笑,也不急着揭开。倒是边上的太子承轩带了几丝好奇:“娘娘,什么东西装在笼子里?”
穆凝烟这才吩咐道:“把布揭开来瞧瞧。”侍女们闻言,便又出来了一人,上前几步,将笼子上盖着的锦布掀了开来。
太子发出“哇”的一声惊呼:“真好看。”原来笼子里关着的是一头似猫又似松鼠的小动物,全身皮毛雪白的,无一丝杂色,冰雪玲珑,极是可爱。
小李子低头禀道:“皇上还让奴才转告凝妃娘娘,说此小狸温驯,绝不会伤人。”
穆凝烟放下了白玉碗,侍女见状,忙双手将动物捧出,送至她手里。只见那小狐狸凑近她手腕处,低低轻嗅,发出“唧唧”的可爱轻响。手抚上去,毛色顺滑,不堪留手。
他自目不转睛的看着,甚是羡慕:“娘娘,儿臣可否抱抱?”穆凝烟的笑意暖暖,目光宠宠,柔声道:“自然可以啊?”边说边将手里的小狐狸递给他。
却见那小狸又发出一阵“唧唧唧唧”的叫声,头撇着,一直朝着穆凝烟的方向,好似不愿意去太子手里似的。
穆凝烟将小狸放在了石桌上,细语柔声地道:“你且拿些干果喂它,看它要不要吃?”太子闻言,便伸手取了八宝锦盒里的杏仁,当心翼翼的便递到了那小狸面前。小狸微微动了动,张嘴舔了舔,似乎感觉到了是极好吃的食物,便开始啃了起来。
众人皆被那小狸的可爱摸样逗得乐了起。偏偏吃了之后,那小狸还是不愿意到太子那里。只见凝妃轻声安慰太子:“这样吧,让小庄子养着,你每日上书房、下书房的时候多喂它吃些东西。等过一两日,它必定不怕生了……”
凤仪殿侧殿之后有一精巧的玉池,侍女们在掌灯时分早已备好了沐浴之兰汤。在水面上撒上了各色花瓣,又撒了特制的百花香露,此时经水汽一沸腾,整个侧殿内异香扑鼻,熏人欲醉。
穆凝烟屏退所有的侍女,这才缓缓来到池边,褪去贴身衣衫。由于宫中规矩甚严,再加上她亦不想让琉璃随她进宫,白白耽误了大好年华,所以在这偌大的宫中,她一个心腹侍女也没有……她在进宫前特地请求过姨母,请她将琉璃送回信州。想来琉璃现在早已到了信州,说不定就快和她的虎哥成亲了……以后夫唱妇随,生几个小虎和小琉璃,平淡幸福的过日子,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步下浅浅玉阶,将身子缓缓沉入池中。池水温暖适宜,正好洗去一日疲惫,她舒服地仰头,轻闭了眼睛……古人常说伴君如伴虎。想起今天常太医给她诊断的时候,面带愁容地道:“凝妃娘娘,不是臣不尽力不尽心,只是……只是皇上身边的石总管对娘娘的病情已经问过多次了……微臣……微臣实在是怕露出破绽,遮掩不了多久了……”
看来若不是这个常太医当年受过姨夫的恩惠,怕是不肯再帮忙遮掩的。
罢了,先不去想这个了,能挡一日算一日。还是想想明儿个准备什么糕点去给小太子的好。
一想到小太子,不由想到她第一次踏足长信殿的那一幕。
那时,太子刚下书房,正由两个侍女伺候着用些点心。她一进去,与那两个侍女打了个照面,那两人仿佛见了鬼魅一般,吃惊地倒退数步,手中东西纷纷掉落在地。
而后,两人又争先奔来磕头,抬头时俱已泪水淋漓:“小姐……”
她自然知道她们的身份,是从小服侍无双表姐长大的墨兰和墨竹。自阮皇后去后,她们俩就被皇上派来侍候小太子。
伸手搀扶她们起身,柔声中带了歉意地道:“墨兰,墨竹,进宫前,姨母曾经嘱咐过我,说你们两人对无双表姐忠心耿耿。凝烟在这宫里若有何不懂之事,可以向两位请教。可……可对不起,凝烟真的不是无双表姐!”
墨兰和墨竹闻言一震,可还是不能相信,杵在原地。良久之后,才擦干了眼泪,方重新下跪请安:“奴婢们给凝妃娘娘请安。请娘娘恕罪!”
而小太子则呆呆地盯着她,许久之后朝她跑过来:“娘——娘——”一把抱住她的腿,软软的哭着唤:“娘——娘——”
那一瞬,她心像是被针扎似的,疼得发紧,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太子才这般年纪,无双表姐却先去了。虽然贵为太子,可在这深宫大内,真心疼着孩子的能有几人?先不说别的,就说不久之前被人下毒一事……至今想来,还是让她心惊。她虽然一直被养在深闺,不懂世事险恶,可皇宫内院的种种秘闻,还是可以想象的。
她缓缓地蹲下身子,将太子搂在怀内,柔声细语的解释:“太子殿下,我不是你母后。我是你母后的表妹。你可以唤我姨娘。”
太子哭闹着不肯依从:“不,不,你是我娘亲,你是我娘亲……”那眉目如画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泪水。穆凝烟心痛如刀绞,取出了丝巾替太子不断擦泪,长长叹了口气,亦簌簌地落下了泪来。
太子哭了片刻,转头跟墨兰、墨竹求证:“她是我娘亲,对不对?跟父皇画里的娘亲一模一样,怎么会不是我娘亲呢?”
墨兰墨竹红着眼眶,对视了一眼,才颤声开口:“太子……”如能选择,她们亦宁愿选择相信眼前这个素雅清约的女子就是她们从小侍候到大的无双小姐。
可是……可是当年她们两人亲眼见到昭阳殿在烈火中焚毁。宫中多少侍从、侍卫泼水救人,可无双小姐还是未能救出来……这么多年来,她们两人最最悔恨的就是那晚没有陪在小姐身边。
小太子只是不愿相信,一直抱着她不肯放,知道睡去……这个玉雪可人的孩子,身份尊贵至极,却是这般地让人心生酸楚爱怜。
怔怔地抽回思绪,披了雪白丝衣起身,任湿湿的长发散覆着,如黑色丝缎般从双肩垂下。这才徐徐地来到寝殿。
蓦地,她止步,惊在了软烟纱帘前。
因是夜晚,寝殿内金兽烛台上已经红烛摇曳,莹莹火光将房内笼罩在一片淡色的光晕之中。可此时,内寝殿内有一修长身影拖曳在绢绣屏风,重重叠叠地压在那百色线绣出的精致牡丹上。
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许久,他忽然朝她一步一步的走来。她的心“突突突”地直跳,连眼神都不知道放哪里……他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个泡泡般,只要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他乌黑深邃的眼神带着魔似的好像要望进她坎里去了,她突然涌起了莫名的害怕和惶恐,身子都开始轻颤了起来。
入宫以来,她仅仅见过他数面,每次也是隔了许多的人。今日这般直面相对,她自然知道所因何事——是她入宫以来避之不及之事!
他的目光甚柔,怔怔望着她,缓缓地将手伸了过来……她恭顺地跪了下来,低声禀道:“请皇上恕罪。臣妾身子染恙,不便服侍皇上!”语气软而疏淡,隐隐含着拒绝。从跪着的角度,可以看他朱色便服的下摆,层层叠叠的河山、祥云,密密针针,在她眼前轻舞盘旋。
的确,这半年来,太医院一直有她的病情呈报上来。
百里皓哲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勿需担忧,太医已经回禀过了。说凝妃你的病早已康复。”穆凝烟身子轻颤,柔声道:“兹事体大,请皇上三思……”
百里皓哲凝望着她,忽的一笑:“你这般模样,好似我会吃了你一般?”片刻又极轻道:“我如何舍得?”
这般地柔的语调,像足了情人间的呢喃。穆凝烟低垂着眼帘,瞧不出是何神色。
百里皓哲一点一点地接近:“凝妃,你懂的,是不是?”穆凝烟缓缓抬头,眸子里头黑白分明,犹如天空中的点点星辰坠入其中,语气极缓,淡至寂然:“皇上恕罪,臣妾愚钝了。”
百里皓哲闲闲地握住了她的一把湿发,百般摩挲,许久才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这百花露,三蒸三酿,确实难得,但味道过于浓郁了些。今儿个,江南之地有一批茉莉香露贡过来,味儿清淡,我吩咐了让人送过来怎么不用呢?”
穆凝烟回道:“臣妾自小不喜茉莉的味。但若是皇上喜欢,臣妾以后改用就是。”他的呼吸忽闪忽闪的喷在她脖子处,热热的,渐生出了异样。她轻轻一颤,想躲开。他的声音极低:“你用后定会喜欢的……”
她的一切都那般的熟悉,熟悉的可以引起心底隐秘处的惊悸。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离去了。
他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肢,唇终于是落了下来。好似中蛊般地在她耳畔轻柔辗转……那般当心翼翼,偶尔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满足叹气。好似他是她一世的珍宝,如今终于失而复得了。
她只是颤抖,手拽着自己的丝衣,不停颤抖……
天色由黑返灰,又渐渐转青,慢慢转白。整个皇宫内院静的悄无声息,但此时凤仪殿的寝殿内却早已经是灯火通明。
侍女和内侍们在殿门外躬身而立。而皇帝近身的几个内侍则已经在内寝伺候皇帝更衣起身,当九龙冠系好后,皇帝缓缓地回转身来,准备早朝。
近身内侍与同往日一样张嘴高喊:“皇上起驾。”却见皇帝将明黄的朝服袖袍轻轻一摆,示意众人噤声。
内侍一凛,赶忙收声。只见皇帝又回身望向芙蓉帐内。因垂着的帘子,流苏重重层层,几乎看不见床上的人儿,只影影绰绰地映出个妙曼的身型轮廓。
皇帝嘴角含笑的有凝望了片刻后,这才起驾。凤仪殿的侍女,内侍们齐刷刷地跪成两列,磕头恭送皇帝。
凝妃娘娘睡意甚浓,一直到接近晌午,才从张子后面传来声响。
为首的侍女天晴忙无声无息上前,只听凝妃娘娘轻声问一句:“什么时辰了?”天晴回禀道:“回娘娘,已快午时了。”
穆凝烟怔了怔:“已经这个时辰了?”天晴回到:“是。皇上吩咐过奴婢们不得吵醒娘娘,让娘娘好生休息。”
穆凝烟沉默了许久,方吩咐道:“侍候沐浴更衣吧。”天晴应“是”,手轻轻一挥,便有数个侍女捧着洗漱之物鱼贯而入。
侍女们轻轻掀开了床幔,只见主子面色沉沉,侧卧在床,似在细思出神。乌黑如丝的长发铺散在枕上,衬得她脖子处腻白的肌肤越发如同雪砌似的,莹莹中生光。只是一细看,便可发现这莹莹中印有斑斑点点的红,分明是皇帝留下的宠爱痕迹。
近身侍女天晴忙垂下眼帘,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丝异样,这凝妃娘娘身受皇上宠幸,但却丝毫不见半点欢喜的样子。
或许自己的主子就是极特别的。进宫以来,皇上从未驾临这凤仪殿,凝妃娘娘也不像别的宫殿里头的主子那般引头交盼,闲闲然然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百里皓哲也不命人通传,径直入内。本想在御书房批折子的,总是耐不住,草草地看了两本,便扔在了一旁。
殿内静悄悄的,唯有近身侍女天晴站在帘前侍候,见了皇帝脚步轻碎而来,忙屈膝为礼。百里皓哲轻摆了手,低声询问道:“娘娘呢?”
天晴回道:“回皇上,娘娘才起了不久,方沐浴出来。”说罢,默默地替皇上掀了帘子,待皇帝进去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乌发如瀑般地披泄而下,这般望去,光滑可人。她侧坐在九曲铜镜前,一手执着象牙梳,一手拢着黑发,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她的肤色本就极白,此时露着半截藕臂,更是如雪凝脂,他望得久了,只觉目眩神迷了起来。
她若有似无的抬眼,铜镜里头的人儿清丽而温婉,还隐约有另外一人。她一惊,转头,只见皇帝正站在身畔,他只是微微一笑,目光里头似有无限温柔。伸过手来,接了象牙梳子。就如此地站着,替她梳着满头秀发。
殿中静寂无声,唯见窗影静移。两人的呼吸清浅,隐约可闻。
这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放下了梳子,低声道:“你先歇一下,我还有折子要批。”她轻轻“嗯”了一声。
承乾殿地小陆子等人本以为今日皇帝定是在凤仪殿了,正规矩全无地凑在一起说笑。抬头,只见皇帝面色阴沉的跨了进来,忙纷纷行礼。只见皇帝一发一言,摆手示意众人都退出去。
百里皓哲来回踱步许久,双手轻击,轻声吩咐:“去将天晴召来。”从窗外跃进来的人忙应了声“是”,一跃而出。
“把东西呈上来!”有一精致的小玉匣子出现在了视线。百里皓哲负手而立,闭了闭双目,脸色无一丝表情。
他终是睁了眼,手一按,玉盖应声而开。瞬间,鼻尖竟是馥郁香气。他僵在一头,虽然方才与她梳发之际,早已经嗅到她肤责问香中隐约透着一缕麝香之气。可这满满一匣子的褐色之物,却还是让他心头惊怒万分。
麝香,历来是宫中禁物,后宫女子久用将致不孕。可以说历来是宫中嫔妃避之不及之物。可她遽然头藏了这么一大匣子。
她只需将这匣子里的用之大半,必会终生不孕。
他怒到极处,手一抬,正欲将匣子拂落。但旋即又止住了,吩咐道:“去找于太医将里头的东西换了,就说是朕的口谕。只要气味相似,对身子有益无害便成。”
天晴屈膝行礼:“是。”正要躬身而退,皇帝却又有了吩咐:“记住,把匣子里的东西给清理干净了,不要留下一点痕迹。”
内殿已经熄了灯,月色浸过窗格而入,如水银般铺在地上。穆凝烟凝神许久,这才轻翻了个身。看来,今晚皇上不会再过来了。大约是心松的缘故,阖了眼,转瞬便有些朦胧了起来。
忽然之间,她冷汗淋漓地睁开了眼,梦中景物如茧一般。团团将她缠住,几将窒息。有手抚摸着她的额头:“怎么了?”
穆凝烟一惊,猛地坐了起来,只见皇帝只着了贴身衣物,侧坐在床畔。也不知道如此坐了多久了。她挣扎着要下来行礼,他一把按住了她:“睡吧。”
他在她身侧躺了下来,臂弯坚定有力地圈住了她。她身子一颤,不再挣扎,温顺得犹如一只蜷缩在掌心的猫。
午后的凤仪殿里人影寂寥,百里皓哲下了御书房便直接过了来。到了门口处,侍女正要行礼请安,只见皇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敛声静气,不敢再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
掀开了几重的纱帘,只见凝妃与太子正在窗前的桌子边练字。凝妃手执纨扇,徐徐为太子扇风。两人偶尔细语声声,因隔得远,几不可闻。
百里皓哲在帘子下站了许久,一动不动地望着两人,一时几乎痴了。
自穆凝烟进宫以来,他从未放弃对她来历的调查,可却一直未有任何回音。据调查,阮夫人确有一妹子,嫁在信州穆姓世家,乃是商贾巨富,也确实有一女名叫凝烟。可因自小养在深闺,平素根本无人得见。因穆家在七八年前穆老爷去世,商号经营有所不稳,府内有所变动,早年侍候过穆凝烟的侍女更换。探子拿了阮皇后的画像详细询问过,但答复是穆家小姐小时候确实与画像有些相似,只因年岁久远,再加上人长大后面容自然会有所变化,所以实在无法给一个肯定答复。
这一来,几乎所有线索都中断了。
穆凝烟不经意地抬头,瞧见了在帘边怔怔站着的身影。忙裣衽为礼,问安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百里皓哲微微一笑:“在这殿内,你就不用拘礼了。”伸手牵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似乎微微一动,他更用力握紧了些。肌肤柔腻冰凉,犹如玉石,在这燥热的天气里,点点清凉,好似能安宁人心。
柔声道:“以后就你我两人在的话,就不必给我行礼了。”皇帝的语调温柔至极,鹤峰絮絮般地拂在耳边。穆凝烟不知为何,脑中不由得浮起昨夜的种种,脸上辣辣的发烫。只淡淡回道:“臣妾不敢。这……这有违礼数。”
百里皓哲嘴角隐隐含笑,转头凝望着她:“曾经有人说过,在这宫内,只要皇帝喜欢,便是礼,便是法……”他一动不动地望着穆凝烟,似要将她一次看个通透一般。
穆凝烟垂下了眼帘,辨不清眸底神色,喏喏回道:“臣妾……臣妾遵皇上旨意。”
此时太子已放下了笔,伏在地上磕头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百里皓哲伸手将他拉起:“起身吧。今日太傅都教了什么书?”太子一一答了。
殿东侧有一排窗,光线隔了纱帘而入,流光碎银般地堆在两人身上。因四周都置了冰,丝毫不得有闷热之意。百里皓哲这般瞧着,不由微笑,道:“方才太傅在我面前夸我们的太子聪慧,说太子虽小,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百里皓哲侧头一笑,温温道:“今日看来,凝妃你平日里照顾太子饮食起居,连课业也兼顾,实在功不可没。你倒说说看,想要什么赏赐?”
穆凝烟摇头,淡淡道:“这本是臣妾分内之事。实在不敢要皇上的赏赐。”
百里皓哲沉吟着道:“我要说赏你就一定要赏你。这样吧,前几日,西城进贡了一副和田玉棋子,我就赏与你吧。”低头看着太子道:“皇儿说可好?”
太子眉目俊秀,此时笑容大大的,越发俊俏无双,用力点着头:“当然好啊!”
穆凝烟垂了眼帘,道:“回禀皇上,臣妾并不会下棋。”百里皓哲却笑道:“我教你便成了。”遂扬声吩咐了下去:“去将日前西城进贡的玉棋子取来。”
石全一垂首站在几重帘外,偶尔听得皇帝的声音低低传来:“说了不能放这里……瞧,我若在这里落子,你看……你便一败涂地了……”不由得心中暗暗发凛。皇上在凝妃面前竟不自称“朕”。他在宫内多年,又岂会不懂皇帝的意思。皇帝显然已经将凝妃当成阮皇后了。结发夫妻,爱到深处,世间只此一人才不会用此自称。
一会儿,皇帝轻笑了出来:“教归教,输了可是要罚的。”凝妃的声音亦极低,隐隐约约:“皇上恕罪,臣妾早说了不会的。”
皇帝轻笑出声,大约心情极好:“都让了你这么多子,还输,那我可就不管了……”凝妃许久不见声息。
皇帝似乎低低而笑,语调柔至极点:“好了,好了……生气了啊,我赔礼道歉还不成吗?”
凝妃不知说了什么。片刻光景,只听凝妃“嗯”一声腻人声响传了出来,隐隐还夹杂着压抑地嘤咛。石全一不敢再听,忙朝侍候着的众人摆了摆手,领着众人退了出去。
别人只道皇帝性子冷,不大喜女色。可偏偏凝妃侍寝后,皇帝天天驾临这凤仪殿,心情也一日好似一日。连带他们这些当差的也觉得神清气爽了起来。
可是,可是凝妃娘娘似乎依旧冷淡疏离,什么都不在意似的。
第五章行云楚梦残一半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夏日已过,秋光日盛。
宫廷难得举办“赏菊宴”,所有皇亲国戚、三品以上大臣皆都受命出席。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整个御花园内丝竹歌舞声不绝于耳。
酒宴四周围绕着各色的菊花锦绣盛开,浮芯吐蕊,在温和的阳光下摇曳生姿,灼灼其华,大有一种秋光胜春之感。再加不时凉风徐徐,花香阵阵,醺然欲醉。
皇帝端坐在九龙镏金御案,边上陪坐的是后宫专宠的凝妃娘娘。一身天水碧的宫装,连臂间缠绕的那缕批帛也只是绣着清浅的一抹织银菊,清雅素约到了极致。全身上下色彩最艳丽的,大约就是乌黑青丝间的镂空飞凤金步摇,嵌了几组珠玉的穗状串饰,纷纷下垂在乌密的鬓发间,浅浅的日色下似袅袅凌波落下,娉娉婷婷,别样的妩媚妖娆。
孟冷谦的坐案排在极后,这般远远望去,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不由得微微发证。但终究不敢细看,只一眼,忙垂下了眼帘。或许是他多心了,他只觉得皇上的目光总是不时地扫过来。
从宴会开始至今,孟冷谦就处于茫然状态,一眼望去,只觉得眼睛一片的笑意弥漫,皇上在笑,众妃在笑,众大臣在笑……各种各样的笑意,好似人间无他事,唯有笑而已。
大臣们按品阶一一上来敬酒,穆凝烟原本就不胜酒力。但因见了家人,心里只觉喜不自禁,不知不觉已经连饮了数杯。
方才宴会前,大表嫂永寿公主和二表嫂永安公主皆私下里与她见了一面。自是不免有些感伤,但她也唯有尽力压抑了。她只请公主转告两位表兄和姨父姨母,她一切都好,切勿挂念。
永寿公主自然知道她宠冠后宫,掩袖而笑,眉目弯弯:“驸马也让我转告娘娘,家里一切甚好,勿念。你现在身处后宫,要万事当心。还有……还有,不要忘了事事为自己打算打算……”
她……她能为自己怎么打算呢?一入宫门,已经万般不由己了。
“驸马还说了,世间许多事情都在一念之间。人生一世,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什么都不过匆匆数十年而已。”
舞姬们在动人的丝弦柔靡声中,不断变换着美妙婀娜的舞姿,如彩蝶翩翩,又如飞燕惊鸿。
表哥说:“人生一世,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世间很多事情都在一念之间。穆凝烟怔然出神,一念之间,一念之间……不知不觉轮到了孟郡马爷携了新婚夫人,也就是安定王的郡主,双双上前敬酒。安定王的郡主李怀雪,一身绯红的宫装,眉目精致,婷婷站在边上。这般看去,与孟冷谦倒确实一对璧人。
百里皓哲含着薄薄的笑意,仰头一干而尽。放下了玉杯,不着痕迹地用余光望向穆凝烟。只见她望着孟冷谦所在的方向,似有些怔然出神,许久才袖子一掩,这才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随后孟冷谦与夫人双双落座。穆凝烟凝望良久,唯有在心底淡淡祝福。
百里皓哲凝望着她,手捏紧了玉杯。
到底是喝得多了些,不过半盏茶光景,酒劲上来,便已经有些眼昏耳殇了。百里皓哲自然发觉她有些微醺了,这般软软地靠着他,动也不动,这绝不是她清醒时的样子。她平素最是正襟了,就算与他一起,也恨不得画出条银河来,遥遥相对。大约其他妃子最喜的事情,她是最最避之不及的。
拥着她,不由得莞尔而笑,心情又好了起来。低声问询:“要不先回宫休息一下?”穆凝烟点了点头,任侍女搀扶着起身,按规矩盈盈行了一礼:“请皇上恕罪,臣妾先行告退了。”
回了宫,挥退了左右,一个人静思出神。想着方才两位表嫂提及姨母念她甚紧,还塞给了她一个香囊,说是姨母亲手所绣。
穆凝烟手指摩挲着那精致的一针一线,不由得眼酸了起来。那个大大的福字,大约包含了姨母所有的心愿吧。希望她可以万事顺当,福气满满。
唉,姨母这般年纪了,却还是为她操尽了心。她在这深宫,平素连见上一面也难。
以前,姨母总是命专人给她熬制各种汤水燕窝,有时还会亲自盯着她喝光。那时,她不是嫌汤里有中药的味道,就是觉得甜腻……如今,如今,想再尝尝,也是一种奢侈了。
大约都是如此的,有的时候不晓得去珍惜,现在没有了,却是这般难受得紧!
如果……如果她没有入宫的话,想来就算出嫁,还是可以不时回去看望姨母姨父的。可……现在再思念也只能梦中相见。
想着,想着,不由得悲从中来,不知不觉怔怔落下了泪。
怔忪间,有人掀了帘子进来,穆凝烟忙一手轻拭眼角的泪珠,一手将香囊藏在了袖中。抬头,只见百里皓哲端端地站于榻前。
她身子一顿,不知方才落泪的样子他是否已经入眼,忙起身,深深地俯下头:“皇上万福。”
百里皓哲却早已经瞧见了她眼角隐约的泪光。眼前涌起了方才御花园里孟冷谦敬酒时,她与孟冷谦四目相对后,低首浅笑的情景。
她方才是在为孟冷谦落泪吗?她初入宫时,一直推病,不愿侍寝,甚至不愿怀他的子嗣,是否就是因为孟冷谦的缘故。她一直忘不了他……他冷然凝思,仿佛一窍通百窍通一般。
虽然早知道她与孟冷谦之前曾有婚约,甚至在入宫之前两人亦私下相见。但此时心里却炉火已起。他这般地疼她宠她,为她不扩充后宫,专宠她一人。她却是这般还他的吗?
正想转身而去,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她方才好像在袖中藏了,某物,心不由得一沉。到底是何物是不能让他瞧见的呢?莫非是——他缓缓伸手搀扶起了她:“平身吧。不是说乏了吗,怎么也不躺下休息?”
穆凝烟谢了恩,轻问道:“皇上怎么也过来了?”宴会上氛围甚浓,他方才也是兴致颇高的。
皇帝在榻上坐了下来,拉着她的手:“喝得有些多了,头张着呢。”语气渐柔渐低:“来,陪陪我。”她只觉脸一热,终是抵不住他的力,跌落在了他的怀里。
他侧躺在她身侧,手脚好似藤蔓,将她搂得紧紧的。听着他的心跳,她只觉四周空气开始稀薄了起来,想要挣扎着微微动动,他却不让,双手反射性地抱得更牢了些。声音从她发间闷闷地传来,隐隐有无边倦意:“我累了,陪我歇会子。”
他从未这般疲乏地与她说过话,大约是酒饮得多了。不过片刻,居然呼吸均匀了起来,可手脚还是霸道地箍着她,不让她动弹半分。
这般近地靠着,他温热的体温,安稳的心跳,一下一下又一下的,她无一不感受得到。这般听着,听着,到后来她也迷蒙了过去。
许久之后,百里皓哲蓦地睁眼,眸子里头神清气爽,灿然生辉,并无半点刚睡醒的朦胧。他的手轻缓地移动,探入了她的袖子。
是一个大红锦缎的香囊,两面都绣了一个大大的福字,针脚细密繁复,精致异常。他轻嗅了一下,佛手钳的气味幽幽而来,宁神静气,异常好闻。
不过是个香囊而已,她为何要偷偷地藏起来呢?他蹙着眉头,这个他以往从未见过,可她居然对着落泪,难不成,难不成真与孟冷谦有关。
方才在宴会上,她很注意孟冷谦。朝他的方位望了好几次,又怔然出神许久。她都已经是他妃子了,还没有把那个姓孟的忘记吗?
脑中不由得又闪过她进宫前与孟冷谦私下见面,莺莺细语的场景。
若他晚一步,是不是她已经成了孟冷谦的妻了呢?如此的话,今日的宴会,便是孟冷谦携着她来与他敬酒吧!
还有她一直一直在用麝香。她自然是不知道他早已经换掉了,可是他每日还是可以从她身上闻到近似于麝香的味道。
她就是这么怨他,这么恨他,所以永远也不会要他的子嗣!
他冷冷地瞧了许久,思绪起伏竟不由自己。怒到极处,一扬手将香囊往銮金的铜炉处狠狠一扔,砸在了铜炉上,又滚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穆凝烟朦胧中只觉得有温热的东西寻找着她的唇,轻触之后,用力的吻,用力的吮,用力的啃咬……她只觉得痛,幽幽地醒了过来……他覆在她身上,一点也不加爱惜地吻她,那般的粗暴,像是在印证什么似的。
她推着他,嘤咛出声:“嗯……痛……”他却置若罔闻,越发地用力,然后蜿蜒向下……他到底是怎么了?他一直以来都当心翼翼,温温柔柔的,从未这般对她的。
她才一恍惚,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但只是这般的纠缠。唇齿相依,她好似才会寸寸鲜活,如同记忆里的摸样。
她是他的,她真的是他的。
只有这般真切的在他怀里,他似乎才能安稳,才能证明她真的是他的。再也不会离去了。再也不会将他一个人孤单单地留在这冷冰冰的深宫大内了!
不知不觉间,已到冬日。午后在榻上翻了一本诗词,不知不觉就倦极而眠了。朦胧睁眼的时候,侍女已经在角落掌了一灯了。殿内深深,寂然无声,她半阖上眼睛,朦胧间又欲睡去。
忽地,他的声音低低传来:“该起来了,都睡了一个下午了。这会子再睡去,晚上……晚上又该睁眼到天亮了。”
她惊地转头,原来是他来了,只是他静站在他静站在榻畔,手里似捏着一物。盯眼细瞧,方才瞧清楚,是她姨母给她的那个香囊。大约是在她熟睡之际从袖子里掉落出来的吧!
她想起来依规矩行礼,他摆了摆手:“不用了,你且坐会子再起,当心头晕。”他拿着,又端详了许久了,才闲闲道:“想不到,你的女红这般精细。什么时候给我也做一个?”
她垂了眼帘:“让皇上见笑了。臣妾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而已,哪里能上得了台面。皇上若是需要,织造局明儿就可以赶十个八个出来的。”关于这香囊是姨母所送之事,她不想多提。
她的侧脸极美,因垂了眼帘,眸子上乌黑浓密的睫毛仿佛两双蝶翼微阖。海棠春睡,无限娇慵之态。
百里皓哲已经捏紧了指尖,柔软顺滑的丝绸,此际像是刺猬的皮,无一不触疼。那个香囊所绣的“福”字,难道真的是她修给另外一个人的吗?所以她日日戴在身上?
他徐徐地踱步,銮金的铜炉因焚了百合香,细烟袅袅。她还是起了身,侧坐在榻旁,去过搁在一边的诗词,指尖微动,翻了一页。他这般望去,难见十指如葱,腻白如玉。一头黑发斜斜地挽成了髻,只巍巍地插了一支错金飞步摇,细密的黄金流苏垂着,偶一动,颤颤碎碎,便泛起点点的波纹。
他怔了怔,半响才又提脚。步子慢的紧,可心里头却只有自己知道,烦躁到了极处,隐约捏着香囊都烫了起来。不知不觉间鹿皮靴子竟踢到焚碳的炉子,他心念一动,手一松,那大红的福字香囊,“扑哧”一下轻响,跌落在了炭炉里。
手此际亦触着铜炉的边,他“呀”一声呼声。只见她抬起了眼眸:“皇上,怎么了?”目光瞬间被嗤嗤燃着的铜炉吸引了过去。她猛然起身,朝他奔来。
他心头微震,心里一下子暖了起来,从滚烫的铜炉上移开了手,触了这般久,估摸着都已经起泡了。却见她瞧也不瞧他一眼,冷冷地擦过他的袖子,手一伸,就要去炭炉里取那早已经燃了一半的香囊。有侍女阻止了她……他生平终于知道什么是心如死灰了。身体的温度一点点的冷却了下去,木然地站着,看着她转身在唤人。有侍女和内侍进来了,一群人忙碌地在眼前晃动,最后虽然将香囊取了出来,但早已只剩一角了。可她却还是珍之重之的从水盆里取出,眉头微蹙地缓缓用指抚过。
她就这般静静地站着那里,手背上的灼痛竟无一丝的感觉,好似整个人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良久,大约有几辈子这般的久远了,才转头吩咐道:“石全一,摆驾回承乾殿。”石全一隔了数重帘子,远远地应了声“是”。
她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暗自出神。半晌,她来到铜镜前,望着里头眼波流转,清而娇妍的人儿。
她方才是瞧见他手上一片红肿,可是,可是,她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