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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翼
    祁绍庭深吸一口气:“大哥!”
    “你小子,到底搞什么鬼?”健司显然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声音极闷:“我家老爷子很生气!”
    “很正常,我们家老爷子也很生气。”
    那边沉默了半晌:“你也知道两位老人家关系不一般,你做这种事情,也不知会一声,我很难帮你说话,你怎么会忽然这么冲动把事情搞成这样?”
    “怎么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吗?麻烦你自己去问你那个宝贝妹妹!是她没事去我老爸面前告密,搞到我们父子对拼!另外告诉你们家老头,到底他是希望绫子成为祁家弃子的媳妇还是祁氏企业的女主人,先把这个问题想清楚了再说!”祁绍庭一说完,干脆利落的收线,连一点反驳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健司。
    “你不怕绫子把什么都说出来??”傅非明坐在旁边看这一幕,不由有点忧虑。
    “不要那么看轻女人的智慧,而且假如她真的笨到这种地步,你认为祁绍庭会需要这种妻子吗?”绍庭冷冽的反问。
    在这方面祁绍庭胸有成竹,他见过太多日本人,看似最古板其实最懂得变通,他们永远会朝着利益最大的方向走,并且屈服于强者。而眼下最实际的威胁则来自于那些静坐示威者,居然已经开始玩绝食,骗取大把同情分,把最初祁绍庭第一次谈判大获全胜之后赢得舆论好感又一点一点扳了回来。
    大众总是偏好同情弱者,仇富是很普遍的心态,因为大家都不是有钱人。
    收集资料,讨好媒体,制定策略……还有太多事情要做,果然姜是老的辣,他老爹只不过派几个煽情的家伙出来上窜下跳一番,就让自己疲于奔命,不得不暂时停下所有的改革方案,他那边同时也赢回大把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借以调动资金,寻求帮助。
    这件事情的解决一定要快,他一定要在祁德隆缓过气来之前完成整个高层的重组以及公司结构的改造,否则无异于将广厦建于累卵,随时都会崩塌,一败涂地。
    夜未央,求你,一定要乖!等我!
    只要闯过这一关,我就我自己的了。
    等我!
    临出门的那一瞬,祁绍庭不由得回望一眼,门仍是深锁的,却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否依旧安眠。
    夜未央,你说过的,你不会害我,我信了你,可不要骗我。
    夜已深,祁家大宅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一辆甲壳虫车在门口被拦下,车身是一种近乎于黑的冰蓝色,冷冽,如夜空。
    车窗摇下半幅,前坐一位穿黑衣的男子缓缓将墨镜摘下,不一会儿,铁门洞开,车子无声无息的滑了进去。
    祁德隆坐在一张黑漆雕花的大桌前,手边是各方送到的资料。
    平心而论,祁绍庭这次的表现令他惊叹,但就这样便要他认输,那显然还是太早了点,从来都是如此,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扰乱秩序容易恢复格局难。所以即使在首战中一败涂地,祁德隆仍然深信自己尚有翻盘的余地,毕竟几十年人脉与经验的累积不是做假的。
    笃笃……两下轻响!
    祁德隆有些惊诧的抬起头。
    “有人在家吗?”那声音清澈疏朗,像夹杂着碎冰的泉水在流淌划破夜的寂静,悦耳已极。祁德隆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看一看这声音的源头,转回头却看到夜未央斜斜的坐在窗台上。
    “晚上好!”夜未央神色淡然,专属于死亡的气息却在转瞬间渗入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在最初的那一刻祁德隆并没有感觉到恐惧,因为在夜未央脸上,冰冷的杀意之外,另一丝近乎诡异的魅艳自眼角眉稍流出来,半倦的瞳孔之中,蔓延着暗色的慵懒。
    祁德隆只是怔怔的看着,猝然惊醒时后背处已是一片湿冷。
    “你来做什么?”祁德隆的声音有一丝喑哑,右手无力的从桌上滑下。
    “来解决一些事情。”
    “是绍庭吗?是绍庭要你来解决我?”祁德隆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声音仍有些微的颤抖。
    “不是!”夜未央仰面想了一下,从窗台上跳下来:“但是,你不觉得这件事已经拖了太久了吗?我站在旁边看都觉得烦了,早点解决掉不是很好吗?”
    他一步一步的走近,不紧不慢,像是从地狱深处的血池走来,穿过三生河畔,衣袍里染透彼岸花的清香,冰冷却魅惑。
    祁德隆的手指微微发颤,在夜未央看不到的桌底爬行,终于触到了期望中的暗格,枪械特有的冰冷触感自指尖传入抚平狂躁的心跳。
    “就凭你吗?”祁德隆沉声发问,手枪果然是一种有魔力的东西。
    “不可以吗?”夜未央轻轻跃上那张黑木大桌,蹲据在祁德隆面前。
    “就凭你吗?”祁德隆忽然咆哮如雷,拔枪,只需要一秒钟,当那声怒吼还在耳边嗡嗡回响之际乌黑的枪管已经抵在夜未央的眉心。
    呼吸,浊重而急促的呼吸在这房间里回响,一直到过了很久祁德隆才发现,这呼吸声,其实,全是由他发出来的。
    夜未央,还是像原来那般蹲在他面前,神色平和而冷漠,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扬一下,呼吸平稳的听不到半点声响。
    祁德隆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这是第一次,枪自己手上,却觉得害怕。然而他并没有太多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去细想,只在下一个瞬间,他看到眼前一花,几乎是下意识的扣动扳机,子弹从空气中滑过,带出一声轻微而尖锐的啸音,而随即祁德隆右手的手腕处传来一阵麻痹的刺痛,不多不少,刚好让他的手指无力到令枪脱手。
    从自以为的胜利到失败所需要的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比一秒钟更短,祁德隆有些呆滞的看着手腕上那一线细细的血痕,似乎还不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刚刚发生了什么。
    夜未央已经又翻身坐起,恢复刚才的姿势。其实他刚刚只不过是仰面一倒,一个人想要开枪,从意识传递到手总有一个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差,虽然只有零点几秒的余地,但已经足以让他逃过第一轮的攻击。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如果有机会拿枪指着一个人的头,就要马上开枪。”在夜未央的脸上,没有死里逃生的欣喜,也看不到得意,仿佛刚刚与子弹擦身而过的人不是他。
    祁德隆已经脱力,冷汗从额头成串的滚落,他这一世操控他人的生死,常常一念之间便让鲜活的肉体归于尘土,而这是第一次,性命完完全全的捏在别人手上,如此的绝望与无力,只是生性的狂傲与暴烈让他无法低下头,倚靠着椅子的支撑他仍然将背挺得笔直。
    然而一泓秋月却在此时自夜未央的指间流淌开来,似中秋月半的中天之月,明耀而盈润,那光芒似水一般厚实,粼粼而动。
    “我可以多给你一些选择,如果割断颈动脉,血会一下子流出来,你的心脏就会衰竭,这样死会比较舒服一点;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割断气管,这样你就会死得慢一些,你仍然可以呼吸,直到血液倒灌进肺里去,你会窒息……”
    那泓银光在夜未央的指尖上跳跃着,很小的一柄匕首,不过一手长短,一指半宽,双面开刃,然而杀人,本不要很大的刀。
    祁德隆已经说不出话来,杀气越来越重,越来越冷,像一道冰墙立在眼前,寒气盈睫,几乎让他想要闭上眼睛去。
    夜未央淡然一笑,唇角微微向上勾,目中的光彩竟仍是暗色的。
    祁德隆忽然觉得真正冷血的杀手正是像他这般的,他甚至没有兴奋,他甚至不嗜血。在他的眼中,似乎没有活物,一切都是可以淡然处之的,挑断一根血管就像是踩断一根枯技。
    于是,当夜未央扬起手的时候,祁德隆也没有在他脸上捕捉到半点变化,而他自己,也已经无力躲避,只木然的看这一切,却在恍然间看到夜未央的肩膀上生出巨大的黑色蝠翼来,上面有尖锐的利爪如钩。
    第二章暗涌
    17.樱纷飞(上)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清冷的声音里有淡淡的诧异。
    祁德隆没有等到意料之中割喉时那一丝冰凉,略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看到夜未央一贯平静如玉的脸上显出一丝讶异来。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祁德隆随着那一道视线艰难的转动头颈,却发现一个高大瘦削的黑衣男子不知何时竟站在了自己身边,而且很奇怪的,明明是深夜,他仍戴着一副浓黑的墨镜,掩住了背后所有的眸光。
    他是谁?祁德隆很用力的去想……
    “你弄死了他,就活不过来了。”这黑衣男子的音调很平,几乎听不出任何感情的波动。
    “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关系,不过亲情对于他们人类来说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父亲这两个字对于你我而言可能完全没有什么意义,但那个叫祁绍庭的人,或许并不这么想。”
    夜未央低头凝想了一下,手中的银芒有如长鲸饮水一般消失无踪,微微一挑眉,有些恶意的笑:“好吧,那一切就交给你了。”
    黑衣男子无奈的皱眉:“你就这样丢给我?”
    “够了!”老爷子终于拍案而起,士可杀不可辱,他祁德隆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经得起这样子耍弄?
    “你是谁?”金钢怒目,祁德隆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那是因为刚刚绝望时的坐以待毙而生的羞愧。
    “我叫冰!”黑衣男子缓缓的摘下墨镜,音调听起来像方才一般的平淡无波,可又似咒语,每个字都跳跃着钻进人的耳朵里。
    有很多人在看过冰的脸之后都会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因为被另外的一些东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忘记去看五官的分布。
    而更多的人,则在长久的凝视了他的眼眸之后仍然说不清他瞳孔的颜色,是黑色吗?还是琥珀?还是灰绿?
    就像是此刻的祁德隆……
    是蓝色吗?还是紫色的,一片迷离的光幕在他眼前流转化为浓黑,奇异而明亮的浓黑,像是一个神秘而禁忌之地,引人神往。祁德隆忍不住,一步步往前走,那道浓黑忽然破裂开来,化作一片粉白的花,然后——
    “隆!”
    一声呼唤,那声音熟悉而又陌生,带着生命中最甜美的回忆,穿越那灵魂深处的渴望在耳畔响起!
    “隆!”
    满天纷飞的花雨下立着一个人,蛾眉,秀目,这不是一个美人,但却是一个会让美人心动的丽人。
    嵯峨绘理,祁德隆今生唯一爱过的女子,今生唯一的妻子。
    似乎这人生间所有美丽的邂逅都会有美丽的天气,又或者是因为那人太美,于是让这天地都在发着光。祁德隆仍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嵯峨绘理是在京都的樱花步道上,春风很美也很柔,卷起地上飘落的樱花瓣飘扬而上,于是,她微笑了。
    穿过记忆的洪荒,有很多东西都淡忘了,只有那个笑容被保留了下来,即使岁月消磨仍清晰可辨,如此的恬静而内敛,带着着淡粉色的樱花香。
    接下来的日子里,祁德隆留连在任何绘理有可能出现的场合,看着她的一颦一笑如痴如醉,绘理是非常娴雅的女子,传统的日本贵族式教育令她充满古典的气息,那是一种祁德隆所不熟知的气息,无可形容的优雅,从一举手一抬足中渐渐渗透出来。
    七十年代初,虽然有很多旧时的贵族都在长久的战争年月中衰败下来,但嵯峨氏因为广有产业的缘故仍然生活富足。所以即使华族已经不复曾经的显赫地位,可关起门来他们仍然维持着自己的贵族作派。
    真正的矜贵,不必故作什么姿态,即使是目中那一点点谦和的光都是傲慢。
    “我并不打算将绘理嫁给一个平民。”绘理的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非常平静,他甚至还表达出了一丝极为有分寸的歉意,而那低头的弧度在祁德隆眼中看来却是绝境。
    他生性狂傲,自问无事不可为,那是他人生的第一场失败,如此的彻底,毫无任何回旋的余地。所谓血统可能是这世上最蛮不讲理的东西,它自人一出生便固定,从此再也不得更改,人力于它单薄如纸。
    祁德隆在天旋地转之际听到来自远古的嘲笑声,那些千百年来流传至今,并渐渐开始崩塌的规则用最后的余火燃尽了他,他是如此愤怒,却无从还击。
    还是要离开,祁德隆提醒自己冷静,他无意去维护平民的尊严,他只是不服,他用同样傲然的目光去逼视,只可惜这一次是他败了,他眼中的怒火烤不热周遭的空气,嵯峨氏淡然而笑,神情自若。
    那是初冬时分,干净的石子路在阳光下晶莹如玉,祁德隆一路走过,眼前渐渐模糊,一直到一道黑色的身影像一束阴柔的闪电,划开……
    “就由绘理来送先生离开吧!”
    那一天绘理穿着黑色的和服,裙摆上有扎染的松树,腰带是深橙色的,上面绣着金色的鹤。直到此刻,祁德隆仍清楚的记得那松枝的走向,随着绘理的脚步招展在明媚的阳光中,似真正有生命的树。
    “如果你父亲没反对,你会不会嫁给我?”祁德隆站在门口绝望的问道,他担心这会是他最后一次亲耳听到她的声音,再不问就没有机会。
    “如果绘理不姓嵯峨,先生会不会爱我?”绘理垂着目,双手温柔的交叉在身前。
    “我管你姓什么,我要的是你这个人!”祁德隆愤怒的挥手:“你不姓嵯峨才好呢,我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如果你愿意的话。”
    绘理飞快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深深的垂下头去,缓缓退后:“很可惜,没有如果,嵯峨家反对这场婚事,而绘理是父亲的女儿。”
    京都就这样在一夜之间由温柔乡变作了伤心地,然而当年的祁氏虽不如现在这般显赫,也已经一方豪强。祁德隆索性就拿送别宴换醉,夜夜筝歌不醒。
    直到有一日清早,下女来敲房间的门,说是有一位小姐在门外等待。祁德隆带着宿醉的怒气喝问,那仆妇胆怯的缩在一边道:那位小姐说她叫绘理。
    祁德隆冲出去的力道比豹子还猛。
    绘理静静的站在街的另一边,敛目,垂手。
    祁德隆只穿着一件单衣就走出门去,站定时看到从自己鼻间呼出的白气,却不觉得冷:“你,专门来送我么?”
    一种心酸的甜蜜的充盈胸膛,祁德隆不无悲哀的想:原来,原来他的要求是如此卑微,轻易的便满足了。
    “如果,绘理不再姓嵯峨,先生会不会带我一起走。”绘理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祁德隆,平静的目光穿过纤长的睫宇,安然的落进祁德隆的眼里。
    第二章暗涌
    18.樱纷飞(下)
    在那一刹那间,他却怔住了。
    绘理有一张好似平安时代王妃般古典的脸,皮肤光洁,头发乌黑,眉如弯月,唇色鲜润……
    在那一刹那间,祁德隆被那句惊人话语击中,又宛如初次见面似的,跌进这张容颜里,怔忡着,迷醉不语。
    “对不起,让先生为难了,绘理的确太冒失了,真是太难为情了……”
    当一切迷离的光幕破开,祁德隆看到绘理明润的眼睛里流露平静的悲伤,淡淡的,却令人心悸。
    有没有人知道快乐的力量可以达到怎样的程度?
    但至少不必怀疑,它可以点亮一个冬日清冷的早晨。
    祁德隆因为太兴奋了,所以一个上午都没有穿外衣,等到晚上开始伤风,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却在甜蜜的傻笑。
    为防夜长梦多,他连夜带着绘理回到容川,并且为她伪造身份,重新开始。
    而绘理却开始以一种令人惊讶的决绝态度投入新的人生,她在抛弃了姓氏的同时也一并抛开了她近二十年来深入骨髓的贵族举止,她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一般迅速的学习,全盘的接受:如何做一个黑道家族的女主人。
    她开始学习国语,和各式各样的夫人们一起喝茶,永远保持微笑,并且开始抬头正视眼前的人。
    祁德隆对她的转变是如此的惊喜,随即,是更深的感动。
    两个月后绘理被确认怀孕,祁德隆欣喜若狂,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渴望做父亲,偶尔无意的那些,只是还没有找他们孩子的母亲,然而与祁德隆的欢喜态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绘理,她的对这个孩子的厌恶几乎达到了惊恐的地步,她开始失眠,并且执意的要打掉他。
    祁德隆将绘理的这种恐惧归于她对未来的不自信,于是从温言相劝到赌咒发誓,他其实从未真正思考过绘理那毫无理由的偏执究竟所为何事,他只是单纯的想要保住那孩子,保住他的爱和希望。甚至在潜意识里他还有一丝的欣喜,嵯峨绘理,这个即使抛开了贵族的身份却仍然高高在上的女子,她如此冷静而聪慧,终于也会惊慌,也会做一些莫明其妙的蠢事。
    “这孩子是不祥的,我不想留下他。”绘理流着泪,神情脆弱而无助。
    “不会的,他是你的孩子,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吉祥的!”祁德隆用力抱紧她,让绘理柔软的身体得到坚强的依靠,那个时候的祁德隆甚至不信天命,更何况鬼神。
    然而,在那抬头三尺之上,满天的云彩之间大约是真的有神明的,他们冷笑着,看着渎神的人,冷冷的看着他们走进灾祸。
    “祁先生,情况很危急,大人和孩子如果只能留一个,您希望优先保住谁?”
    祁德隆涨红了脸,眼中布满荆棘的血丝,压低的声音阴冷的像铁:“我两个都要,少了一个我就拿你抵命。”
    可怜的医生惊慌失措的跑远了,祁德隆怔忡着失神,忽而又狂笑起来,他想到了不久之前的那个早晨,相似的绝望与无力感觉。
    人,毕竟还是不能同天斗的。
    绘理从产房里出来的时候,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暗淡的眼神只有在看到祁德隆时才焕出一丝光彩,而那光芒是那样的微弱,微弱到没有人相信那里面可以藏着生命。
    祁德隆坐在她床前,像一个孩子一般痛哭,绘理艰难的伸出手指,沾上他的泪,道:“现在,我,是真的,好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好可惜。”
    护士抱了新生的婴儿出来,想让他的母亲可以看到他最后一面,而绘理却像是忽然被火烫着了似的转过头去,这一幕在祁德隆心中落地生根,再也消磨不去,他想,那都是他的错误,如果不是他的坚持,一切都不会发生,绘理还会安静的陪在他身边,只要能够如此,就算永远没有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很可惜,没有如果。
    “隆,我是真的有爱上你……”绘理伏在祁德隆的胸口,声音虚弱的只剩下气息:“就算天照大神来制问我,我也应该可以坦然了……”
    祁德隆脸上泪水纵横,口腔里满是咸涩以及血的腥味。
    “这孩子,替我好好照顾他,毕竟他是无辜的,就看在,他是我的孩子……”
    在一片迷离的光幕中,所有的心恸与心动在最高点化为碎片,渗入骨髓血液,从此牵绊终生。
    五星级酒店的套房装修华丽,灯光璀璨莹黄。
    冰,黑色的衣角划过富丽的地毯,然后转身坐进沙发里:“我不过托你找个地方住,没必要帮我订这么好的酒店。”
    夜未央仰面倒在床上,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这种级别的酒店订起来最方便,难不成你还要我出来专门为你跑一趟?”
    “太多东西了,看了乱。”冰无奈的扫视来去。
    “好了,不说这个,你到底从那老头子眼睛里看到什么?”夜未央忽然一翻身坐起来。
    “我看到哀恸,还有怨恨,听说祁德隆的妻子死于难产,或者他一直都认为他的儿子是凶手。”
    “然后呢?”
    “所以我需要找出那位可怜的母亲,告诉他,她早就原谅了这个凶手,并且深爱他。”
    “这样就可以了吗?”
    “如果这样不可以,那我就帮你杀了他,这总行了吧?”冰有些不耐烦:“还是先管管你身上的毒吧,把衣服脱掉,我帮你看一下。”
    “怎么了?”夜未央惊异的看着冰的脸上变幻出迷惑、不解……等等与一块冰八杆子打不着的神情。
    “你的毒,好像已经消失了。”冰疑惑的偏着头,好像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在说什么。
    “怎么可能?”夜未央惊叫起来,虽然心中存过渺茫的希望,可是当这希望化为实现的时候却显得如此的令人难以置信。
    “我会带你的血回去确定一下,但是假如你足够相信我的眼光,那现在就可以开始庆祝了,你的体温,脉搏还有经络都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包括你瞳孔的颜色。”
    “我要是做够了,眼睛也会是黑的。”夜未央森然道。
    “但是,你我都曾亲眼看过那是怎样妖异的一种浓黑,这和现在的你并不相同。”
    “我,已经好了?”夜未央失神的喃喃自语。
    曾以为早就深入骨髓纠缠一世的毒素,居然就这样毫无理由的在他体内消散了,在他几乎已经放弃认命的时候。
    他曾经满怀希望,以为可以开始做一个普通人;他曾经激烈的挣扎,以为天道总会给人一条明路……然而上天却偏偏在他已经绝望了,放弃了,又重新可以坦然了之后,无缘无故的,赦免了他。
    这是太大的冲击,夜未央有些木然,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不知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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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说起来小祁他娘可能是我这文里最爱的一个女人了……可惜了,怎么这么快就死了捏,红颜太薄命啊……
    第二章暗涌
    19.做人
    “你看起来并不太开心?”
    “如果你像我,背着一千斤走了一万里,忽然间肩上空了,也会觉得茫然。”夜未央抱膝坐着,声音平淡无奇。
    “不过这总归是好事,至少你不必在大热天裹着被子在床上发抖。”
    “对啊!”夜未央笑得森冷:“以后再也不用麻烦英树一次找十几个人来搞热我,做到想吐。”
    “你会介意这些吗?和男人做爱?”冰有些诧异。
    “不,我不讨厌做爱,但我讨厌被迫,我讨厌所有没有选择的事……”夜未央的眼神空洞,声音却冷得像针,在那一瞬间前尘往事都在心头。
    不知年月的日子,永恒的黑暗,不受控制的身体,还有男人们垂涎的目光。身体从一个高峰飘向另一个高峰,无休无止,他张大嘴巴拼命的呼吸,像一条濒死的鱼,期间一些带着腥味的液体滑过喉间,痉挛的滋味开始侵入纠缩他的心脏,无力,全身的肌肉在铺天盖地的高氵朝中崩溃。
    无数人在这样的经历中死去,或是疯狂,而他活了下来,睁开眼睛,眼神依旧清冷的仿佛从未承欢。他似乎可以将肉体与灵魂剥离开,在那些令人发指的情欲狂潮中,灵魂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冷漠的盘踞在屋顶,冷冷的注视着,倾听,来自肉体的呻吟。
    他开始看着自己在镜中的容颜一日一日的改变,肌肤变得洁白细致,透出青玉的光泽,面孔消瘦得下巴尖尖,漆黑的眉目变得浓黑深峻不见底,那里,隐藏着他的灵魂,连他自己都已经渐渐触摸不到的灵魂。
    他想逃,拼尽全力的逃,杀光所有相关的人,以为只要重新站回到阳光下,就可以重新开始做回一个普通人。
    然而有时候命运之神的冷漠令人无法捉摸,身体回来了,而灵魂却还在黑暗中,这人世间的规则早已与之格格不入。生在异域,长在异域,就算回来了,还是被当成异类,更何况还有那一年一约的毒发,如附骨之蛆一遍一遍的提醒着,你曾经的生活。
    索性,就还是堕落吧,至少这次是自己的选择。
    夜未央缓缓闭目,却没有眼泪流下。
    冰笑道:“你要不要先把衣服穿上?”
    “有什么关系?”夜未央满不在乎:“难道你看着我会有冲动?”
    冰拿了条床单扔到他身上,笑骂:“我把你当成自己,待你那么好,难保不是受了你的诱惑,我只是对你的身体没兴趣罢了。”
    “那么,你要不要现在尝试一下?”夜未央眯起眼睛:“说不定尝过以后就有兴趣了。”
    媚眼如丝,半开半合之间的风情流荡出异样的魅惑气息。
    “很好!”冰淡然一笑,轻轻把墨镜摘下:“就让我们来坦诚相见一下吧。”
    夜未央不甘示弱的瞪回去,逼视。
    好热,明亮的白光,温暖而融热。
    鼻间萦绕着汗味,男性的古龙水,还有淡淡的青草香,这是什么地方,仿佛还有花香,东方百合的味道……
    夜未央知道不对,急忙闭目,猛力的摇头,他本来是在床上,一时动作过大,直接跌下去,一头撞在床头柜的硬角,痛得面容扭曲。
    “怎么会这样?”夜未央惊魂甫定的喘息。
    “恭喜你!”冰重新把墨镜戴好:“你明知道不可以,却还是要看,这叫骄傲;你发现不对,开始心慌,这是恐惧;你在恐惧中变得慌乱,选择错误而没有效果的方式来逃避,这就是愤怒。佛家三毒:贪、嗔、痴。你已经全了二样,恭喜你,你开始变得像一个人了。”
    “你什么意思!”夜未央一脸的茫然未解。
    冰张开五指放在夜未央的胸口,感受他的心跳:“人生之初,是不会觉得恐惧的,只有当心里有了牵挂,害怕失去,才知道,什么是怕。”
    “这有什么好!”夜未央低下头去,神色复杂。
    “这没有什么好,但真实,人世间所有的幸福都与苦难相联,你若永远无畏,便无所谓失去,又怎么知道什么是得到,还有那种快乐。”冰的声音悠远,即使隔着厚厚的墨镜似乎仍看得到他眼中的光。
    “我一直希望你可以真正做回一个人,脆弱而敏感,欢喜并忧伤,你可以答应我么……”冰的语音中有奇妙的折转,像来自远古的梵唱,夜未央觉得有些迷乱了,眼前看到的光影似乎都在流转。
    “你又在做什么了对吗?”夜未央苦笑道:“我还什么都没有看呢,这样也有用吗?”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一定要看到什么才有用。”冰好整以暇的坐下来,看夜未央一径的晕乎乎。
    “那你戴什么墨镜?”夜未央抱怨连连。
    冰笑而不语,忽然想起一个刚刚被忽视的话题:“这些日子,你有做过什么特别的治疗吗?”
    “治疗吗?”夜未央仰面想了半天,忽然苦笑道:“难道说我专心只和一个人做,我的毒就会好?”
    “说不定!要不然,你下次换个人试试感觉?”冰难得的困顿:“我对忍术的了解全部来自于你,而对于毒道就根本什么都不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我只能用对付巫蛊的方式来治疗,所以功效一直都不显著。”
    “算了啦,你不是说我已经好了吗?那还管他那么多呢?”夜未央有些不耐烦。
    “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也就是说你不知道哪一天它会重新出现,你不害怕吗?”
    夜未央笑得淡然:“都到现在了,我已不再梦想可以逆天命,天要亡我,领命便是了,不过在这之前,让我自由。”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夜未央的神情里又恢复了那种坦然无畏的淡定,冰有些感慨:“我最爱你这个笑容,和她好像。”
    “其实你可以把我当成是她的,我不会介意!”即使难得善意的真诚于外人看来仍是妖娆,他不是在诱惑,他就是一个诱惑。
    冰却丝毫不为所动:“你和她不同,她善良,而你邪恶。”
    “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夜未央闻言大笑。
    “对,我们都邪恶,所以就算是恶魔也偏爱纯真的灵魂,像你我这般的并不是地狱的爱物。”
    “所以才一直死不掉对吗?”夜未央笑得眼角带泪:“可话又说回来,这人间的善恶你真搞得清楚吗?我只知道待我好的便是善,待我坏的,就是恶!”
    第二章暗涌
    20.血隐狂刀
    当祁德隆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只不过匆匆扫了一眼又重新陷入那个深长的梦里。
    有多久了?三十年?那么遥远的事,原来也可以这样清晰再现。
    有些事,你以为已经淡忘了,其实早已在心头一角安营扎塞。
    绘理刚去世的时候,因为悲痛,他连觉都很少睡,又不要说做梦;到后来,越是急着要梦到,魂魄越是来得飘渺,常常是惊鸿一瞥的淡淡身影,便足够让他在醒来时唏嘘不已。
    这人间最残忍的思念便是在爱恋最浓时死去,还留下一个今生都难以记却的牵挂:一个孩子。
    偏偏这孩子还拥有与她肖似的唇型,一样优雅而温和的个性,他生命的每一分钟落在祁德隆的眼中都是甜蜜的折磨。他怎可以与她这么像,他怎可以与他一点都不像,这孩子,偷了他母亲的生命的活下来,凭什么还要奢求快乐?
    “这孩子,替我好好照顾他,毕竟他是无辜的,就看在,他是我的孩子……”
    气息奄奄,香魂渺渺。
    祁德隆闭目,浑浊的泪水从眼眶中流下来,这么多年了,他居然就这样忘记了绘理留给他的最后的嘱托。这么多年来,他想要赎罪,他一日一日被悔恨烧灼,他便拉了那孩子一起下火海。
    他想要给自己竖立一个可以恨的目标,这样他的痛就会少一些,而更重要的是,这孩子从没有一日看到过他母亲鲜活的容颜,却拥有着与她酷似的笑容,那样优雅而温暖的笑容……
    当绘理已经不在,最爱的人已经离去了,他凭什么,可以像绘理那样笑。
    “隆,我是真的有爱上你……就算天照大神来制问我,我也应该可以坦然了……”
    “这孩子,替我好好照顾他,毕竟他是无辜的,就看在,他是我的孩子……”
    “绘理……”祁德隆喃喃自语。
    我这是在做什么?
    如果绘理还在世,可会乐见这样的父子攻伐?
    她明亮的眼睛一定会饱含泪水,充满慈悲与怜悯。
    “其实,他一直都很好,不愧是你的儿子……”祁德隆仰天长叹。
    三十年,三十年来祁德隆这把狂刀失了刀鞘,一路猛烈的燃烧着,一路冲杀。如今终于站定下来,褪去了火焰的烈红,露青色玄铁的底子,才发现早已伤痕累累。
    “其实,我早就累了,好累!”
    如果你还在世,我们应该早就已经退休了吧!
    你向往加勒比海的阳光,我答应过你,老来要去买座小岛。
    三十年,祁德隆第一次听见清早的虫唱,如此清新,沁人心脾。
    这些年他错过太多,守着的,却都是些不重要的。
    祁德隆低头,无意中看到手腕上一道凝固的细细血痕,不觉愣了半晌,只是回想半天也没想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是怎么伤着的。
    “看来果然是老了啊。”那声叹息里,有一种烈焰成灰后的怅然。
    像是有什么疾病在传染,那天早上祁宅的大半守卫早上醒来的时候都觉得头晕脑涨,腰酸腿痛。好在原来火山爆发着的自家老大不知怎么的熄了火,祁宅呈现出一种长久未见的,停滞般的安静。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连串的变故令所有人都瞠目,先是祁德隆与他多年的左膀右臂在祁家大宅里恶声口角继而大打出手,宾主不欢而散。随后工潮领袖之一的方同被曝银行帐户上多出巨额数字,商业罪案科正式介入调查,而更离奇的是,工潮的另一位幕后策划人林玉琰,竟莫明其妙的在数百人面前冲进快车道与一辆卡车正面相撞,重伤入院。
    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舆论大哗,狗仔们竖起了鼻尖,写手们调转了笔尖,大家都在等着看这场活生生的豪门悲喜剧,更兼得各式密闻满天飞舞端得是热辣惊悚,猛暴刺激;好莱坞的大片也不过如此。
    然而等了几日风平浪静的日子,谁都以为这是暴风雨之前最后的平静,祁家老爷子忽然高调宣布要将名下所有的股票全权委托祁祁绍庭代管,而他要去加勒比海买个小岛,退休去了。
    这像是一场晴天霹雳震得所有人面面相觑,等着看好戏的失了彩头,想做渔夫看鹬蚌相争的更是痛心疾首。
    连祁绍庭自己也是疑惑,不知道这次老爷子又搞什么花样,直到正式的律师函送到才算是放下心来。可是看身边的死党一派欢欣鼓舞的击掌庆祝,心里却是没来由的觉得空,嘴唇都在发木。
    “你背着一千斤走了一万里,忽然间肩上空了,可还知道悲喜?”祁绍庭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低低轻诵,心中喀的一声响,眼眶已经发热。
    转过头去看,夜未央的脸依旧平静如玉:“那时候你让我等你,就是等得这天么?”
    祁绍庭顿时唏嘘,才多久之前的事,再回首竟似恍如隔世,这期间风起云涌,他在浪尖上翻滚,度日如年;而成功,竟来得这样的戏剧化,连兴奋都来不及。
    “还好,没让你等太久。”祁绍庭笑容款款,张开双臂将夜未央扔拥到怀里:“多好,我终于可以爱你了。”
    夜未央忽然全身一僵,连自己都讶异的僵硬,再回想一下,还是那句话,于是伏在祁绍庭的肩头淡淡说道:“闲来无事,不要随便说这么严重的话,没什么意思。”
    昨天还争得你死我活,隔一天便可以在坐在一起开记者会,高调的签委托书,无怪乎所有人都在惊呼:他们祁家的事还真让人看不懂。
    只是签字的当场一眼看过去,老的威武,小的英挺,都是一派的王者气概,让人也不禁心生羡慕,这样的好人材,竟都让一家得去了。
    相逢一笑,泯却恩仇,总要有不知趣的人问起当时的意气相争。
    可惜众人眼里能看到的,离开现实就已经相去何止千百里,如今再得当事人亲自开口,不要说那十几条人命都化风而去,就是董事会上那场火星四溅的较量也被说得云淡风轻。
    只有傅非明站在旁边一径的冷笑,他也是当事人之一,自然也不是没人去打听点什么,只是各路记者被他冷冰冰的眼神一扫都背脊发麻退避三舍,他的阴狠乖舛是出了名,有谁会没事去摸这逆鳞?
    傅非明站了一阵,只觉得无聊,这种虚情假意也只有祁绍庭可以应付得体,兀自出了会神又开始怀念起夜未央来。都怪前一阵玩太过了,祁绍庭给他下了禁足令:严禁他独自踏入夜未央的视线以内。知道是为了自己好,所以就算心里嘀咕也不敢反抗,只可惜错过了这样的妙人。
    记者会开完,人潮散去,只留下三三两两工作人员。
    让祁绍庭独自去面对他爹其实远没有在镜头面前那样的从容自若,眼神飘移着,不知道以他们现在的交情,还可以谈些什么。
    祁德隆倒是镇定的多,忽然用手上的合约遮起祁绍庭的上半张脸,祁绍庭正疑惑间,却听到他爹难得的柔软音调:“你长得和你妈妈真像。”
    第二章暗涌
    21.上流社会
    祁绍庭一时怔住!
    三十年,三十年来,他,从未向他提起过这个女人。那是不可触及的心伤,是地雷,一踩即爆,屡试不爽。所有的故事,祁绍庭全由旁人耳中得来,一点一滴的拼凑,虽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情节,却足以让他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什么是禁忌。
    “我还是没有办法喜欢你!”祁德隆的声音柔软而苍老,像叹息,声声悠长:“可你毕竟是她的孩子,我本该对你好一些的。”
    “你对我,其实,还不算太差!”
    “真的吗?”祁德隆声音一亮。
    “只要你不嫌弃,我总是当你是我父亲的。”这却是实话,三十年生养教育,正因为得到的不多,于是点点滴滴都在心头。他一直都觉得,他的父亲,不是不爱,只是不懂得怎样爱。
    祁德隆沉默良久,却忽然换过一个话题道:“那个叫夜未央的,他不简单,你要当心。”
    “你明知道他不简单,还是要走?你放心我一个人?”
    祁德隆却大笑:“我连你都斗不过,留下来做什么?”
    祁绍庭只觉眼前一亮,再看到的却是一道宽厚的背影,被人造的灯光渐渐拉长,却也有几分沧桑寂寥的味道,只是那步伐仍旧稳健非常。
    这么多年来,他与父亲唯一次倾心的对话,中间毕竟还是隔了一张纸,思虑至此总是有些黯然的。然而只要是留下来的便是成功者,面对繁华尘世想要黯然也没有机会。
    公事上,少了祁德隆这样的劲敌,一切都变得顺遂起来,就连当年被祁德隆骂走的几位资深老人家也被他拢得服服帖帖,当然这也是老爷子临走时的故意送下的厚礼,他照单全收,彼此心照不宣。
    而社交场上,祁绍庭原本就是宠儿,此刻成功上位为当家掌门人,自是更加意气风发,纸醉金迷,本就是上流社会的日常生活。
    如今他搬回祁家大宅,全新装修,大宴宾朋,这样的盛事,谁舍得不去凑个热闹?
    只消他定下日子,私家车道上就像开名车博览会,争奇斗艳;而宅子里面,则更是繁华绮丽,衣鬓生香。
    祁绍庭握了一杯香槟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宴会才刚刚开始,尚容得主人家偷偷喝点小酒,更何况他的身份今非昔比,真要任性不出去待客也没人敢说他什么,只怕反倒会落下个是真名士自风流的头衔。
    一杯酒饮完,祁绍庭正想去找侍应生换一杯,一只修长灵活的手从背后伸出来,手里握了一瓶威士忌,看那色泽显然已经调好了祁绍庭最钟意的比例。
    这只手生的很有个性,长而大,所幸样子还算不错,十指削尖,只是以一个女人而论骨节略显得鲜明了些。祁绍庭认得这只手,顿时心情大好,笑道:“我听白瑞洁说你去欧洲做生意了,怎么,还有闲空回来?”
    “你开party爬也要爬回来的,少赚个千八百万的算什么,得见帅哥一笑就补回来了!”
    这话虽然不着调,但听在耳朵里到底是舒服,祁绍庭笑着回头,却见这女人身穿一件象牙色刺绣衬衫,下面配一条烟灰色的铅笔裤,不觉愕然:“你说得这么好,就穿成这样子来参加我的party?”
    “哎,Gucci诶!”肖格菲将商标拎到祁绍庭眼皮底下:“我穿Gucci来参加你的party还不够赏脸?”
    祁绍庭登时绝倒,无言以对。
    肖格菲,广告业的新晋风头人物,上流社会的异类。
    父系是豪门,母亲却是被藏于金屋式的人物,更惨的是生下这个女儿之后便不再得宠,她母亲性子刚烈,独自一人养大女儿。
    本以为生活便是如此而已,却不想老人家临死了忽然心生愧疚,分出与嫡出儿女相当的大笔家产给她,只求她在生命的最后能叫他一声爸。
    这种传奇符合一切舆论炒作的需求,自然是沸沸扬扬,彼时她在容大念书,品学兼优,符合大众对一个烈女的所有期望,而她也确有铁齿的资本。谁都在等着看新版的列女传,看草根如何不屑一顾的面对豪门,想不到她竟大大方方的走到床前,一声爸爸叫得清脆响亮。
    她母亲气得晕倒,去到医院挂点滴,她也照样神情自若的去照顾,面对苍老面容含泪的质问,她只说一句话:“这是我应得的。”她母亲沉默了良久,却也无言。
    正式的继承了家产,那些异母的兄弟姐妹们却决不容她,相见犹如仇敌,更是口口声声的当众骂她贱种,不认她的姓氏名份。肖格菲居然也不动气,索性将姓氏随了母亲,理直气壮,只是那份产业,却不会因为有人骂几句就会还回的。
    容川本地门阀相倾的太厉害,索性就去外面发展,她有本钱,又有天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再杀回来,已经是肖董事长,谁还记得当年的事,就算是记得,又有谁敢在她面前提及。
    也正是这份泼辣洒脱,祁绍庭从不当她是普通娇滴滴的名媛淑女,而是生意场上相争相敬的伙伴。
    肖格菲忽然拿手肘捅一捅祁绍庭,笑容诡秘:“我听小洁讲,她在PUB里看到你的新欢,端得是绝代风华,怎么样?今天会不会出来,让我也开开眼!”
    祁绍庭无奈:“他来不来,我也做不了主的,大清早跑出去,现在人都不知道在哪里。”
    “哇!”肖格菲大惊小怪:“这么拽!你是遇上降头了哦!我不管,一定要让我见着,否则我晚上回去怎么还睡得着……”
    祁绍庭听她说得夸张,也只能一味的笑,忽然看到肖格菲神色一变,笑容越发暧昧:“那个?”
    祁绍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里也不由喀得一声,不是夜未央,但,亦是绝色,十分的精彩。
    女人的身材有无数种可能,而这一位,却是男人想象的极限。
    一头水银色长发如丝如瀑,烟眸,长腿,烈焰似的唇,唯一露在发丝外的一只眼睛,细看下去,那眸光,竟是紫罗兰色的,妖异而魅惑。
    肖格菲吹了声口哨,笑道:“不错不错,你小子赚翻了。”
    祁绍庭苦笑道:“如果我说,我并不认得她,你会不会相信。”
    肖格菲吃了一惊,细辨了一阵祁绍庭的神色,又笑起来:“我信!不过要是到了明天现在,你还说你不认得她,我是死也不会信的。”
    “靠,你当我牛郎哦!”祁绍庭笑骂。
    “是谁这么嚣张敢说我们英俊潇洒的祁大公子是牛郎呢?”傅非明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飘忽而来飘忽而去。可是一转身,忽然将脸上所有的轻挑傲气全收了起来,一本正经的清了清嗓子,必恭必敬的叫了一声:“菲姐!”
    想不到佳人全然不领这份情,冷冷的白他一眼,嗔道:“你去死,我也就大了你几天,要这样不依不饶,每听你喊一声皱纹就要多出一条,你赔给我!”
    “哪里是几天,明明是好几年吧!”
    肖格菲大怒,五指张合,她有柔道黑带在手,真要打起来,傅非明并不够看。于是傅非明惊叫一声便往祁绍庭的背后躲,脸上那里还看得到半点尊敬的影子,满满的全是嘻笑。
    “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见面就打……”祁绍庭早已看惯这种嘻闹,劝都劝得不是十分在心,而那两个人原本也就是闹着好玩罢了。
    闹一阵笑一阵,又闲下心来欣赏美女,有一种人就是专门来引爆一个夜晚的,他们神秘而妖娆,让女人们窃窃私语,男人们心痒难耐。
    祁绍庭忽然想起他的订婚宴,夜未央也是这样高调的出场,光彩照人,艳惊四坐……
    “想不到容川还藏了这样的美女我居然都不知道!”肖格菲忽然感慨起来。
    傅非明失笑:“你感伤什么?祁绍庭才要悔得肠青吧,这些日子都忙晕头了,居然不知道容川还藏了这样的美女!啊,对吧……”眼见祁绍庭不搭腔,又伸手去捅捅他。
    “啊!”这两人的对话,祁绍庭自然也依稀听到一些,便随了他们的腔调笑道:“就是啊,容川居然还藏着这样的……”
    话才说到一半,却看到肖格菲脸色大变,眉眼定定的都看向了一个地方,那眼神中有惊异,而更多的却是专注。
    第二章暗涌
    22.我叫冰
    是了!
    祁绍庭心底一凉,脑子里却是一片澄明,不必回头去看也知道这次来的是什么人。
    就是这样,看到夜未央的时候人们是不会笑的,也吹不出口哨。
    “是这个吧!”肖格菲幽幽的叹了口气,再回头看他时,眼中有三分惆怅混了三分了然:“这人看起来怪得很,不过,你果然是遇上降头了。”
    大约女子遇上这种事就是要多几分领悟力。那种宿命的认知,祁绍庭过了很久才建立起来的,而肖格菲却一眼洞穿,祁绍庭顿时有些感慨,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得在她肩上用力拍两下。
    这一次夜未央穿得其实很简单,白色的细针织翻领上衣配衣休闲长裤,然而他就是这样夜的精灵,灯光与角度都拿捏的妙到颠毫却又浑然天成。
    极冷漠的却又引人浮想,极高贵的却又令人想要侵犯,极锐利的却又觉得脆弱……
    他与那银发女人像是旧时相识,直截了当的走过去占了舞池的一角私语,顿时那个角落便成为了晚会的中心,无数目光聚集。
    “真是的,随便穿件T-恤出来就让你赢了,一点都不好玩!”那银发的女人国语似乎并不灵光,说每个字都咬着舌头,却别有一分娇憨味道,又柔腻入骨。
    夜未央却只淡淡的笑:“都跟你说少染这么刺激的颜色,早晚头发掉光。”
    所谓美人纵是生气的时候也是香艳的,她只将半个身子伏在夜未央身上,抿着夜未央的耳廓,咬牙嗔道:“咒我,当心我掉了一根头发,就拉你十根来抵。”
    夜未央哈哈一笑,索性伸手抱住她滑入舞池去。
    这两个人打情骂俏自己不觉得,看到旁人眼里却是热血沸腾,就连乖僻禁欲如傅非明都忍不住松松领带,摇头感慨。
    肖格菲忍不住又拿他开涮,笑道:“怎么?我还一直都以为你对女人是没兴趣的。”
    “干吗?我看中那个男的不可以啊?”傅非明恶狠狠的瞪回去。
    “可以啊,好歹是人嘛,怎么说都是两条腿了……”
    祁绍庭静静在站在一旁,身边夹枪带棒的斗嘴倒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并不常看见夜未央跳舞,稍一回忆就已经是相识之初,在那个迷醉的夜里,他腰与腿的姿态都曼妙得不似人类,看在祁绍庭的眼中似一朵罪恶的花,一朵浓艳的生长在亚马逊的花,危险而浓烈,而那个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是印第安纳•琼斯,可以自如的采走这朵花,却不会被刺扎伤。
    而这一次,却是祁绍庭第一次看夜未央跳男步,刚练笔直的身形里竟仍可以藏着妩媚的分子,他似竹,极清雅而媚,极俊俏而峻峭,将一曲探戈跳得荡气回肠。
    “站在那边看着的那个,就是祁绍庭了吧!”银发飞旋而起。
    “嗯!”
    “看起来一般嘛!难道说,他在床上特别的……有料……”
    “随便你!”
    “哎,好东西不要一个人占着嘛,什么时候让我也试用一下。”
    “你自己去同他讲,问我做什么!”
    “怎么?他在你手上,居然还可以有自由意志吗?”
    “狐心月!”夜未央将她的手腕一扭,狐心月顺势转一个圈,下腰倒下去,一头长发几乎要触到地面:“你有那么饥渴吗?”夜未央的唇从她的耳际擦过,另一只手扶住祼露的美背,将佳人缓缓拉起。
    “本来倒还好,但今天看到了你,总要吃点什么,才会觉得饱!”狐心月挑衅似的挑眉,一双长方形的大眼睛宝光璀璨。
    “有这份闲心,还不如想想办法去搞定你家主子!”
    “我家那位连你都搞不定,我还能有什么办法!”狐心月长长叹一口气,倒像是真的在哀怨着。
    “连你都来了,那猫呢!”
    “宠物当然要和主人在一起的!”狐心月眼中满满的不屑。
    “那你呢?怎么不和主人在一起?”夜未央笑得十分戏谑。
    “狐狸不是宠物,狐狸是出来勾魂的!”狐心月显然不吃他这一套。
    “那你吃我好了!”
    “怎么?舍不得你家那位啊?”
    “我最近刚刚试过女人,忽然觉得也很不错的样子!”夜未央气定神闲。
    狐心月一咬唇,雪白齿尖咬在红唇上端得是风情万种,只可惜,他们都是练家子,这样的招数各自烂熟于心,一来一往的不是较量,倒像在套招,旁人是看得火花四溅,于自己却是真真索然无味。
    “那个家伙,你们有谁以前有看过?”祁绍庭突然出声发问,口气森冷。
    肖格菲正和傅非明吵得性起,定睛看去也吃了一惊,才这么一恍神的功夫,夜未央已经从舞池里退了出来,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着黑衣的男子,戴黑色的铁框浅色墨镜,两个人神态极尽亲昵,夜未央几乎是坐在那人的怀里。刚刚那位银白色长发的女子也陪坐在旁边,眼睛里云蒸雾罩的只盯牢一个人;而另一边则站了个黑色短发的女子,一双冰绿色的眼睛像高山湖水,冰冷而机警,似一只灵动的猫。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会凭空冒出这样多精彩人物,在他们中间,连夜未央的光彩都似不那么夺目了。
    “你要不要去把人带回来?”肖格菲试探着问一句。
    “有必要吗?”祁绍庭反问。
    “那你去打个招呼也是好的,他的朋友……”
    祁绍庭垂下眼眸,双手握紧,又一根根将十指张开,一仰脖,将桌上的半杯残酒饮尽,道:“我出去走走!”
    肖格菲生生被他吓到,狐疑的看着傅非明发愣,后者却耸了耸肩,丢给她一个无奈的笑容。
    一直以来,祁绍庭都刻意回避夜未央的背景,最好他只是一个人,没有过去也无所谓未来;最好他是一方玉,可以打一个锦盒藏起来,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让他一个人看。所以即使傅非明查出他与力量庞大的金融组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仍然固执的不愿去追问他,不是不好奇,只是不想知道,想要装做不知道,这样就可以安心。
    可是今天,竟是故意带到他面前来看了,为什么要这样做?祁绍庭满心疑惑,却还是不愿去问,这些日子他太忙太累,好不容易从荆棘走进坦途,总有一种冲动要做鸵鸟,好像只要将脑袋埋到沙子里,就可以当一切都不存在。
    祁家大宅是几十年留下的祖业,花木扶疏,连石榴都可以长到参天。祁绍庭一个人躲在树林的阴影里,看着头上被树叶侵蚀过的残破月光。
    “祁绍庭……”
    陌生的声音,在这黑暗的空间里流荡,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居然辨不出声音的源头。祁绍庭的心头蓦然一跳,长身而起时一道黑色身影已经近在眼前,祁绍庭吓了一跳,忙后退开一步,借着清冷的月光只看到来人穿一件直到脚踝的黑色长风衣,双手收在衣袋里,肩不甚宽,但身量很高,在月光里只余一道清峻的黑色剪影。
    “你是谁?”祁绍庭认出他是刚刚在屋里抱着夜未央的那个黑衣人,口气自然不会太佳。
    “我叫冰!”
    第二章暗涌
    23.24.镜子里的人
    “那么,冰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祁绍庭又退后一步,口里说着很冷静的外交辞令。
    “你在保护自己!”黑暗中辨不清面目,祁绍庭却可以听出他言语中的寒气,一种很淡的奇异的寒气,并不刺骨的,却让周遭的温度都降下来:“一个人在处于自我保护状态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排斥与偏激,我有些事要和你说,你可不可以先克制一下情绪?”
    哦?祁绍庭几乎要冷笑。
    “给我冷静点。”“冷静下来再说话……”
    这样的言辞几乎是他的专利,想不到居然有天会用到自己头上。
    但祁绍庭仍然垂下眼睛,专心调节呼吸,等他再睁眼时,情绪已经平和了很多。
    “好一点了。”他说。
    “你有什么事想要问我?”
    祁绍庭诧异的一挑眉,让他来问?真是聪明,不过既然是个机会,他就不会放过。
    “夜未央现在是你们的人吗?”如果直接问你们是谁,是不是不会得到回答呢?祁绍庭巧妙的回避了。
    “不是。”
    “真的?”他不信。
    “我们不需要这样的人,他不好控制。”
    “你看起来也不好控制。”
    “所以我也是自由的,只是偶尔会帮彼此一点小忙。”
    “小忙?包括抹平一个容川小黑帮的整个高层人员?”祁绍庭不自觉语带讥讽。
    “如果你怀疑我说的话,应该用自己的头脑去判断,而不是直接反问我,这样问很没有意思,我觉得你还没有冷静好。”冰的声音如幽泉一般和缓,无嗔无喜,像是在描述某种死物。
    祁绍庭一惊,竭力抑制住心底的狂躁:“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那是他自己的事,如果他没有告诉你,我不能代他告诉你。”
    “好的。”祁绍庭毕竟是祁绍庭,撑过最初暴躁的冲动,此刻心里只会越来越平静:“那么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来杀我,没有成功,于是只有死。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所谓的眼神,他看着我说:挺疼的,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再给他补一下,早点了结,这样我也能早点回去吃饭。我从来没见过有人会比我更不怕死,所以我问他,想不想活下去,他想了一下,居然说:算了,麻烦。”
    祁绍庭心头一痛,他几乎可以想像夜未央说这句话时的神情,那种满不在乎,万事都成空的神情,那个人,从来都是如此的轻视着这世间的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但祁绍庭却觉得心疼,为他心疼:“但你还是救了他。”
    “我只是放了他,我告诉他:如果他有能力活下去,并扫除眼前的障碍,我可以给他一个白纸的身份。两年后,他来找我,说该死的都死了。后来他在我的岛上晒了一年的太阳,一年后他来到这里。”
    “是来找封英树吗?”
    “应该是吧,我记得这个名字,我曾经对他寄以厚望。”
    “他令你失望?”祁绍庭听出那言下之意。
    “对,我本来以为他会是个重要的人,足以改变点什么,但是很可惜,他太崇拜未央了。”
    祁绍庭沉默下来,他原以为,以为夜未央是失陷在黑暗深潭里的纯白羔羊,他还在幻想着有一天可以救他出困境,让他自由,不再受制于人,他还在计算着以他的实力有没有能力庇护他,令自己成为他唯一的依靠。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想像,原来即使这样的可能真的发生过,但是夜未央自己就是一柄利剑,他早就破鞘而出,他不必任何人的拯救。
    他不应该这样愚蠢的,有谁可以控制夜未央,那样虚无飘渺到诱人的灵魂?
    其实他就应该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的,只是拒绝去相信罢了,拒绝相信自己真的什么也不能给,而那个人,也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祁绍庭想,礼尚往来,公平的姿态总是要做的。
    “你爱他吗?”
    祁绍庭顿时苦笑:“我不知道,要怎样才算是爱,你把标准告诉我,我才好分析给你听。”
    “你最好爱上他。”
    祁绍庭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错觉,冰那种有如万古幽泉一般的声音里居然挟了一丝笑意,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好意的笑,他笑着说:“因为他已经爱上你。”
    “你……”祁绍庭震惊太过,一团话到了嘴,只吐得出一个字。
    “何必那么惊喜,被他爱上又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你令他不满,只会死得更快。”
    “我应该怎么做他才会满意?”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教你一些事。夜未央,他是一个像镜子一样的人,当你站到他面前,照出来的是自己。他没有心,只能游走在别人的世界里,用别人的规则行事,用你的心对你。要爱他,你要为他重建一个天地和信仰。”
    “为什么要教我这些。”
    “因为我希望你能改变他,他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像我的一个,我想看他怎么爱,或者将来有一天,我也可以爱上什么人。”这一次冰是真的笑了,清清冷冷的声音带了些许的温度,像是从远古洪荒中传过来,只是隔了太遥远的时空,再多的笑意都染透了怅然。
    “你是谁?”祁绍庭心神一岔,脱口而出。
    “我叫冰。”
    祁绍庭看到眼前黑暗的迷雾像是破开了,那张隐在暮色里的面孔仍然模糊,只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熠熠生耀。
    那是怎样的光芒啊,祁绍庭顿时便觉得眼睛被刮痛了,无边的沉重的黑影压下来,他一时喘不过气,只能奋力的逃。空气中有铁器沾血的的腥味,他看到他爹拿着鞭子走过来,令他下意识的想要跪倒,一重黑影闪过,背上传来撕裂的痛楚,那是鞭稍割破衣衫吃进肉里的激痛。他奇异的看得到自己背上的皮肤,细韧的鞭身深深的陷下来,两边的皮肤在瞬间变得通红,发紫,最后破裂渗出血滴,皮鞭抽起时,带出一片血肉。
    好痛,祁绍庭呻吟着,支撑着爬起来,那条鞭子如鬼影随行,风声呼啸在耳后,背上传来一下又一下的激痛。他只知逃避,眼角扫到一抹光,便直冲过去。可是却有一个身影站在门边,一半身子在里面,一半在外,夜未央回头,笑容美得虚幻。祁绍庭大急,吼着:逃,快点逃,我爹来了。
    未央美丽的笑容瞬间变得清冽起来,像一把出锋的剑,所有的美丽都凝成了剑气,连发丝都尖锐的像针
    不,不要杀他,祁绍庭愈加的惊恐,一闪身挡牢身后的人,尽管那鞭子如暴雨一般落在他的背上。
    “好,我不杀他。”夜未央忽然笑起来,嘴角微微的向上翘。
    祁绍庭闻到百合花的香味,看到门后跌出大堆大堆的百合,散落的雪白花瓣在黑暗中发出莹白色的微光,鹅黄的花粉四散开,将光线折碎成一片迷雾。
    夜未央轻轻的靠过来,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像是停止,他吻住他一半的嘴唇。
    只有一半。
    厮磨轻咬,细齿慢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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