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说:“我每天在家煮饭等他回来吃的。”
我低着头嚼肉,尽量不出声,可秀秀又把话题转到了我身上。她是故意的。我知道。
秀秀说:“不过蜀雪以前想当医生,现在也还在想,前阵子他摔断腿,在医院里躺着还在看医科的书,什么脑外科啊什么的,我看了几页,看得头晕脑涨。”
我说:“以前想,我现在的梦想是存钱买房子。”
孙毓笑开了:“蛮好的。”
秀秀一拍手,巴掌声响亮,说话的声音更响亮:“对了!他和阿文是同一所大学的!”
业皓文说:“不同系,大学的时候根本不认识。”
秀秀说:“他不认识你是有可能,你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没可能吧,他大学时候那件事情闹得那么大……”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她在等人问,等孙毓问。我知道。就算没人问,孙毓不问,她也还是会继续说下去。我知道。
孙毓没问。秀秀自己说:“他那时候成绩很好的,可惜……”
我吃肉,喝水,一言不发。我的故事还有什么好讲的,讲来讲去还不是那么几段,那么几句。起因:我和副教室搞师生恋,搞同性恋,经过:我们被人搞,被告发,结果:副教授被搞死了,我被搞出神经衰弱,戏剧化修饰一点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众叛亲离。
我想听听这段故事还能被怎么叙述,她会怎么讲。
秀秀讲:“可惜在学校里因为感情问题出了点纠纷,他们那时候风气不像现在这么开放,现在同性恋稀松平常,还很时髦,以前会被人戴有色眼镜看待的,他睡着的时候会做噩梦,说胡话,很可怜的。”
这世界上要是真有爱神,那爱神应该同时拥有战神的头衔,关于她的雕塑应该爬满瘟疫和跳蚤,布满腐肉和秃鹰,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有多危险。不要接近。
秀秀摸我的背,虚情假意,手心倒是暖的。
我笑笑。孙毓看我,问我:“怎么话都被秀秀说完了,你自己没什么想说的吗?”
他的眼睛底色黑沉,却很明亮,我觉得他看穿了秀秀的伎俩,我觉得他看穿了我们这桌人的关系,这让我觉得放松。我耸肩膀,要我自己说,那我就再说一遍吧,我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说给你们听,说得你们耳朵里都出了茧子,再也不想听,说得你们讨厌它,憎恨它,想到它就心里反胃,想到我就心里反胃,说到你们觉得我变成祥林嫂,说到你们开始痛骂我:世界上痛苦凄惨的人比比皆是,你又算老几?
“我和学校里一个副教授谈恋爱,被人发现了,副教授丢了工作,我退学了,就这样,也没什么好可惜的。”我说。
孙毓说:“说不定也不是坏事,假如你没退学,说不定你也不会坐在这里了,说不定我们不会遇到了。“
“你觉得遇到我是好事吗?”我问孙毓。
业皓文说:“我出去抽根烟。”
秀秀喊住他,笑眯眯地问:“菜上齐了,你看要加点什么吗?”
业皓文笑着摇摇头,他临走时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正打算也找个借口走开。秀秀忽然把我的手机塞回来给我,说:“一直有电话进来,你存的是友谊宾馆。”
因为看演出,我的手机开了静音,一直没调回来,我一看,确实是友谊宾馆打了三通电话过来。
我说:“是我的客户,找我买东西。”
秀秀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轻飘飘地看着我,曼声说:“你好神秘,有好多秘密哦,每次见到你,我都像在做拼图。”
我拿着手机站起身说:“你们吃吧,这个客户来了三通电话了,应该挺着急的,我先走了。”
秀秀不舍地拉着我:“这就要走了?你才见到我表哥吧?你也很久没见到阿文了吧?上次见是一个月之前了吧?那时候你脚还不方便,上次就是在友谊宾馆吧?”
我起了身鸡皮疙瘩,秀秀握紧我的手,仰着脸看着我,继续温柔而和缓地讲着话,红红的嘴唇开启,闭合,又开启:“阿文认识你的这个客户吗?”
我摇头。
“那我认识吗?”
我还是摇头。秀秀说:“这么晚了,这个客户不用回家的吗?他的老婆孩子不会等他的吗?”
她的话里藏了好多针,一根又一根地往我身上刺。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刺猬。我说:“加班吧,可能。”
秀秀盯着我,笑着,说:“我发现男人都喜欢用加班当作逃避的借口,逃避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孙毓哈哈笑:“我作证,阿文最近是真的一直在公司加班。”
秀秀不看他,摆弄筷子,一根放到另一根的左边,又把那一根移回右边,反反复复,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