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却忽然响起男人的声音。
“烫伤怎么样了?”
她睁开眼,眼前黑漆漆的,反应几秒才说:“还好,疼得不厉害了,起了几个水泡。”
床垫轻响,似乎是他翻了个身,她背脊贴过来男人温热的胸膛,他的手搂住她。
又是许久沉默,他再度开口:“我妈今天打电话,说想要孙子。”
简璐没说话。
他问:“关于孩子,你什么想法?”
简璐努力想象了一下,脑中浮现画面——她和她的孩子在家,冷冷清清地对着饭桌等待傅时羿回家,她要不到的关注和陪伴,难道她的孩子就能要得到么?
他不喜欢她这个人,为了满足父母而和她完成任务一样要的孩子,他又怎么可能会喜欢?
她小声说:“我暂时还不想……”
傅时羿安静片刻,“嗯”了一声,“我也这么想的,再等等吧。”
他的手从她腰间抽走了,紧跟着又翻身,离她远了点。
简璐心里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涩意,她闭上眼,想起三年前。
傅时羿如今是个业界知名的成功人士了,但三年前刚创业那会儿他其实过得并不容易。
那时他身上也有所有踌躇满志的年轻人都有的毛病,事业不顺,自己的大客户被人抢了,就一个人喝闷酒。
结果被叶长安在酒吧看到,然后简璐就接到了叶长安的电话。
当简璐赶到酒吧,傅时羿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了,走路身形晃,她只能扶着他。
学校也已经门禁了,简璐只能将人带到最近的酒店。
到了房间,简璐累得气喘吁吁,将人扶到床边,被绊了下,两个人都栽倒在床上。
简璐喘了会儿气,想起身,被男人的手一把拉回去。
她结结实实撞到他胸膛,鼻尖痛,一脸懵。
傅时羿脸在她颈间拱了两下,他的呼吸都喷洒在她皮肤上,她瞬时不能动。
他的手抚她肩头,攀上她脸颊,摩挲两下,终于抬眼看她。
她在他深邃的眼中看到了脸红红的她自己。
她心跳剧烈,唇开开合合几番,就是没能吐出一个字。
她觉得他应该已经看清楚了是她,但下一秒她就不太确定,因为他直接吻了过来。
叔本华一直说人没有自由意志,根本不能选择,所有的选择都是注定好的。
简璐在被男人身上的酒意浸到微醺的时候才参透这话。
她别无选择,她是不可能推开傅时羿的,她也没理由推开他,他不是酒后逞凶的醉鬼,事实上在最初近乎狂暴的深吻之后,他就变得很温柔。
他用很长的时间,一点一点地在她身上做铺垫,他让疼痛不是那么疼痛,他亲吻她的眼泪,哑声问她,还疼么。
鬼使神差地,她摇了摇头。
那么温柔的傅时羿她从前没见过,她被软化在他的温柔里,甚至还笨拙而努力地迎合,主动亲吻他,她想她是不会后悔的。
第二天,傅时羿提出结婚。
他在酒店房间的浴室里洗了个长达一小时的澡出来,跟她说:“你知道我这个人,不会哄人,可能也做不了体贴的丈夫,但结了婚,我会忠于自己的婚姻。”
那时候简璐完全傻掉了。
她喜欢傅时羿并跟在他身边多年,一直没进展,然后一夜之间,进度条被拉到了最后。
发生关系,然后就是求婚——如果那也能算求婚的话。
她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傅时羿坐在床边,忽然拉了下她的手,淡淡笑了下:“我就当你同意了。”
后来那几天简璐过得飘飘然的,傅时羿的父母去了她家,两边很快敲定这事儿,她就跟傅时羿领证,然后在领证当晚,他当众打了她的脸。
再后来,过了一个多月,简璐的例假迟迟没来。
那段时间她的神经高度紧绷,她害怕。
她才大三啊,她当时就像缩头乌龟,就连买个验孕试纸直面现实的勇气都没有。
而创业初期的傅时羿在那时接到了第一笔大单,忙到没时间和她见面,有一回她鼓起勇气打电话给他,想问一句万一怀孕怎么办,但是他没给她机会问出来,他说他正要见客户,然后就挂断电话。
最后简璐还是买了验孕试纸,巧的是,她买了回到宿舍,却发现例假来了。
她在宿舍的洗手间,险些流眼泪,不知道是因为庆幸还是别的什么。
后来她就很注重每一次的安全措施,有一回傅时羿忘了,第二天就看到她吃药——他也是那时才知道,她居然一直备着避孕药。
当时傅时羿脸色很难看,还扔了她的药,她面色平静道:“我不想怀孕。”
傅时羿整整几天没理她,他出差去了外地,再回来是一周后,然后没事人一样地带她出去吃饭,饭后送她回宿舍,在楼下拉住她的手,很突然地抱了她。
他其实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她做什么亲密举动,这令她时常觉得他在她身上大概只是发泄,周围有人的时候,他的身体很诚实,好像恨不得和她泾渭分明划出一道线似的。
所以当时她被抱得有些懵。
那是简璐大四的冬天,傅时羿抬起手,摸了摸她被冻得微红的耳朵,又亲吻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以后每次我都会注意,你不要再吃药,对身体不好。”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
简璐在黑夜里静静地想。
三年多了,一次又一次,他好像总在给她死心的理由,却又吊着她一口气,一次又一次,给她的幻想一块可以生根发芽的土壤。
第6章
隔天是周末,傅时羿还是按照周静的意思,带着简璐回家吃了顿饭。
周静和简璐在厨房忙活,傅时羿陪着父亲傅勇在客厅看电视,气氛也算祥和。
傅勇随意地问了问傅时羿公司的情况,傅时羿一一回答,末了傅勇说:“你也别光忙工作。”
话头顿住又扭头看一眼厨房方向,视线再收回来,看着傅时羿继续道:“你也知道,你妈急着抱孙子,你和璐璐……”
傅时羿正拿着虫鱼喂鱼缸里的鱼,闻言看都没看傅勇,只答:“还早呢,着急什么。”
傅勇脸色一沉,“这都三年了,璐璐现在也没工作,带孩子正好,生个孩子你一个男人费多大劲?”
简璐就没工作过,她不缺钱——简家整个就是一暴发户。
挖矿的,而且是金矿那种。
简父简忠明以前是采煤矿的,但是后来传统煤矿业受限,采到的矿质量也不好,简家走了一段时间下坡路,然后简忠明就采到了一块金矿,质好量大。
那一年,简璐大二,一跃成为暴发户,周围同学纷纷问她做暴发户是什么感觉。
简璐其实没什么感觉,简忠明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激动地告诉她他们有钱了,当时整个简家——简忠明,张维婉,以及简璐,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有了钱,他们就可以送傅勇出国治疗了。
简家人都觉得自己欠着傅勇的,包括简璐,所以她得知自己成了暴发户时,第一时间是找同样在学校的傅时羿,告诉他这个消息,然后被他狠狠泼了一盆凉水。
傅勇到最后也没出国治疗,简忠明带着张维婉上傅家劝说几次未果,最后只能放弃。
傅时羿侧过脸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傅勇,傅勇话还没停:“你们有了孩子,你妈也能帮忙带带,前几天医院想返聘她,她说有了孙子她肯定就不上班了,我也是希望你妈别再去医院,这么大年龄了,我想她过得轻松点,我这个样子,就是想陪着她出门旅游什么的都做不到,下个楼都得做她的累赘。”
傅时羿视线回到鱼缸里的鱼身上,唇抿得很紧,半天没说话。
傅勇高位瘫痪,别说下楼,就是在这房间里很多普通人能做的,最简单的事情,都需要别人协助。
傅勇叹了声气。
傅时羿感觉像有块石头压在心口似的,气都要喘不过来,他将虫鱼罐子一合,往旁边柜子上面放。
“爸,孩子这事儿也讲求缘分,你们就别催了,到时间会有的。”
傅勇催是催,终归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说:“你多为你妈想想。”
傅时羿这个性子是不受他人掌控的,他要是不急,别人说再多都没用。
厨房里的简璐也不好过,承受了一番周静的催生攻击,她对着傅家人始终有点儿底气不足,不能像傅时羿那样态度果决地拒绝,两人话来来回回几番,面情软的简璐就吃了亏,说出一句:“妈,我们会考虑的,但这事儿要顺其自然。”
说完,她想抽自己一巴掌。
周静大喜过望,乘胜追击,“就是就是,顺其自然,也不是要你们多快或者多努力,你们只要不要……”
周静斟酌一下措施,“不要采取措施……你懂,就顺其自然就好,啊?”
话题变得有点歪还有点奇怪,简璐脸发烫,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妈,汤烧开了。”
周静却还没放过她,“你现在没工作,带孩子也有足够时间,我刚好退休,也能帮你……”
简璐头皮发麻,暗想自己不出去找个正式工作是不是错了。
大二以后她确实是没有为钱发过愁,叶长安曾经调侃她说:“简璐,你现在也算个富二代了,以后就可以包养小白脸了。”
等大三她和傅时羿结了婚,叶长安得知消息大吃一惊:“你还想娶这小白脸?”
那会儿简璐还处于准备要结婚尚未被毒打的状态中,表情满是得意:“看上了当然要早点娶进门,免得夜长梦多。”
在叶长安面前她是不需要伪装的,说话也不遮遮掩掩,叶长安呛她道:“你可想清楚了,和傅时羿结婚,你得装一辈子淑女。”
简璐浑然不在意:“我都习惯了。”
她也就在叶长安面前本性暴露得最为彻底,平日里就算是在自己家父母面前都能敛起自己的性子。
叶长安摇着头:“憋不死你。”
简璐是真能装,她觉得自己称得上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种人。
曾经听到傅时羿对别人评价说她聒噪,她就能憋住少说话,后来听闻傅时羿喜欢文静的淑女,她就学会了端着姿态,穿优雅的裙子,笑不露齿。
叶长安对此评价是:变态。
简璐一变态就是这许多年,一张面具戴太久,和皮肉连在一起,她都快忘了自己本来是什么样的人。
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傅时羿好像还是不喜欢她。
饭菜上桌后,简璐觉出几分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