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窦昭打量她,纪令则落落大方地朝着窦昭点头微笑,趁机也将窦昭看了个清楚。
高挑的身材,穿着件半新不旧的墨绿色杭绸小袄,鹅黄色镶襕边的马面裙上绣着挖云纹。她身姿如松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寒星般流光溢彩,璀璨夺目,如株凌寒盛放的梅,而不是那娇柔桃梨杏李。
女孩子少有这样的风姿。
纪令则不由在心里暗暗地赞了一声,对窦昭生出十二分的好感来。
她曲膝还礼,笑道:“不速之客,打扰,打扰!”
是什么样的勇气,让一个女子可以置名声、性命于不顾,和一个比较自己还要小一岁的男子走!
虽然知道窦德昌为她止步于翰林院也不曾有过半分的后悔,虽然知道纪令则嫁给窦德昌之后夫妻恩爱,幸福美满,但在她做出那样决定的时候,她肯定是看不到以后的路的。
窦昭一直对前世那个只见过几面却无缘深交的十二嫂非常的好奇。
没想到今生竟然会在自己既然举行及笄礼的时候认识。
她热情地将六伯母和纪令则迎到了祖母去。
祖母拉着纪令则的手不停地称赞:“这闺女,长得可真好!”又问她多大了,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平时都做些什么消遣……
纪氏则悄声对窦昭道:“你的辈份高,平日又没有什么走得亲密的姐妹,我特意带了令则来,让她做你及笄礼的赞者如何?”
六伯母待她真如亲生女儿一样!
窦昭自然是连声称好。
纪氏笑道:“那我晚上跟她说。”
“多谢六伯母。”窦昭向她道谢。
纪氏拍了拍她的手,颇为感慨地道:“一直担心你在真定过得好不好,现在见了面,才知道是我多心了。有时候,女孩子不要太要强,该软的时候就软。”有句话她没有说出来。
明明有父有母有亲眷,却像那地里的野菜自己长,看着太让人心疼。
“你六伯母的话有道理。”不知道什么时候祖母已经和纪令则说完了话,笑着接腔道,“魏家的来给你送及笄礼,你一句‘多谢’就把人给打发走了,侯爷知道了,心里怎么好过?平时那么机灵的人,怎么关键时候就糊涂了?”
既然已经决定和魏家撒清了,不如趁早让两家的关系淡下来。
窦昭笑着敷衍祖母:“知道了!”
祖母哪里看不出来,无奈地摇头:“你这孩子!”
纪令则就在一旁劝着祖母:“妹妹年纪轻,面皮子薄,您也不必这样求全求满,等过两年就好了。”
祖母连夸纪令则懂事。
纪令则展颜微笑听着,大家闺秀的端秀扑面而来。
窦昭不由在心里道,难怪窦德昌会喜欢上纪令则。
不知道前世窦德昌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纪令则的?
他们私奔之前,没有任何的征兆。
今生,他们还会互相喜欢吗?
窦昭有些怔忡,情不自禁地道:“纪表姐,十二哥他们怎么没有跟着你一起回来?”说完,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不由打量六伯母和纪令则的神色。
两人都没有露出任何的异样。特别是纪令则,笑道:“你十二哥本来是要回来的,结果姑父听说见明到了京都,还在顺天府学附近租了个宅子刻苦攻读,就带着你十一哥和十二哥过去,让你十一哥和十二哥也在那边读书。”
窦昭连忙点头。
纪令则笑道:“我早听姑母说这边有座花房,不仅茶花开得好,建兰、牡丹也有异品,不知道能不能去看看?”
因为花房是窦昭的,因而祖母最喜欢别人说这花房了。
她老人家闻言立刻两眼笑得眯了起来:“这是我们寿姑养着玩的,得不得你这样称赞。你要是有兴奋,让寿姑陪你去就是了。”说着,喊了窦昭,“你陪着纪小姐去走走,看纪小姐喜欢什么花,就搬些过去。”
祖母又开始送花。
巴不得所有得了花的人都夸奖她几句才好。
窦昭抿着嘴笑,和纪令则去了花房。
此时虽已开春,天气却依旧寒冷,花房里却郁郁葱葱,长满了绿色花木,几株早开的迎春花、牡丹花更是把花房点缀的春意盎然,让人看着精神一振。
“窦表妹的花果然种得好。”纪令则在一株刚刚挂苗的赤丹面前站定,“姑母送给老太爷的那株十八学士想来就是窦表妹的手笔了?”
“养着好玩,没想到真能存活。”窦昭谦虚道。
纪令则笑,道:“可见这世上真有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的说法。”
窦昭一愣,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纪令则已向她讨教如何种花的事:“……妹妹这株杜鹃开得真好,我家里也有一株,长得乱七八糟,若是修剪,却很容易就不定芽,不知道妹妹有什么窍门没有?也让我学了去在家里的长辈们面前显摆显摆!”
窦昭听她言语幽默,把刚才的困惑丢到了脑后——反正也想不明白,多想无益。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
“也没什么窍门。”她笑着和纪令则走到了杜鹃花前,“不过是每年花后的五、六月份修剪。”
纪令则不住地点头。
两人正说着,有小丫鬟兴奋地跑了进来:“四小姐,四小姐,舅太太带着三表小姐来了!”
窦昭听着微愕,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你说什么?”
小丫鬟口齿伶俐地道:“是远在西北的舅太太带着三表小姐回来给小姐过及笄礼了!现在正陪着崔姨奶奶说话呢!”
“啊!”窦昭心砰砰跳,高兴得都有点失态了,急急地向前走了两步这才想起来自己还陪着纪令则,又匆匆地转过身来。
好在纪令则也是个聪明体贴的,忙道:“既然贵客远道而来,我们还是快去迎迎。”反挽了窦昭的胳膊往外走。
窦昭也不和她客气,疾步出了花房,去祖母那里。
“寿姑。”舅母看见她进来就含着眼泪抱住了她,“您可还好?”
“好!”窦昭一个字说出口,眼泪籁籁地落了下来。
她有十年没有看见舅母了。
两人抱头痛哭。
旁边的人也都悄悄地抹着眼泪,还是赵璋如跑上前去拉了母亲和窦昭:“明明是件高兴的事,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就哭上了!”嘴里这么说,眼泪却不比窦昭掉得少。
窦昭扑噗地笑,满脸都是泪,喊了赵璋如一声:“三表姐!”
从前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身材窈窕,相貌清丽,如果在路上碰到,窦昭肯定认不出来了。倒是舅母没怎么变,反而因为气色更盛从前显得年轻了很多。
赵璋如佯做出副嫌弃的样子丢了条帕子给窦昭:“还不快擦擦眼泪!还好没有涂胭抹脂,不然岂不是全花了!”
那顽皮的神色,欢快的话气,一如小时候。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她拉着自己去看蚂蚁搬家。
窦昭不由拉了赵璋如的手。
赵璋如嘻嘻笑。
祖母笑着招呼她们坐下来说话。
丫鬟们换了茶水点心。
窦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是紧紧地拉着赵璋如的手。
纪氏看着就笑道:“寿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舅舅升了庆阳知府!”
“真的!”窦昭惊喜地望着舅母。
舅母轻轻地点了点头,谦逊地道:“你舅舅为官勤勉,这次升迁庆阳。”
窦昭忍不住心里称快。
前世,舅舅直到年过五旬才升了庆阳知府,之后再无所进。
这世却提前了十年。
而且就在王行宜调任云南巡抚之后。
可见没有了王行宜的压制,舅舅终于能够出头了。
这世,终于有所改变。
“舅母,”窦昭眉开眼笑地道,“我们应该为舅舅的升迁好好庆祝庆祝才是。”
“有什么好庆祝的?”舅母向来低调,笑道,“也不怕人笑话。”
“就是想祝舅舅仕途越来越顺。”窦昭笑道,“就家里人吃吃喝喝一番好了。”然后吩咐丫鬟,好好的整桌席面,再去拿两坛上好的金华酒来。
不过是升了个正四品而已。
纪令则觉得窦昭表现的有些轻浮了。
赵璋如则跳了出来:“我去帮忙!”
“璋如!”舅母板了脸。
祖母忙出面打圆场:“难得寿姑也这样的闹腾,都是为了她舅舅高兴,你们就随她们好了。”
纪氏几个都宽容地笑。
赵璋如这个自来熟就拉了刚刚见面的纪令则:“纪家表姐也一起去。”她低声和纪令则嘀咕,“寿姑那里很多好东西,我们今天怎么也要吃喝拿要一回!”把个向来端庄的纪令则说得忍俊不禁,笑着和赵璋如、窦昭一起出了崔姨***院子。
路上遇到素心,她有些犯愁地道:“您嘱咐过只收家里亲戚六眷的礼,可那些田庄的庄头和铺子里的管事实在是说得诚心……”
窦昭不是那不知变通的人,这样硬邦邦地把礼物拒之门外,不免破坏了气氛。
她想了想,道:“礼品都收下,看看值多少钱,然后给每人打赏个和礼品差不多的封红就行了。”
这样好。
又不用挺了别人的面子,又彰显了窦家的气派。
素心高高兴兴地应声而去。
赵璋如和纪令则耳语:“看到了吧!我说的没错吧!”
“的确。”纪令则笑着点头,却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高一脚低一脚地随着她们去了窦昭的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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