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他冲赵杼笑了下。
他从来不知道,他的笑容一向是大杀器。
有些人笑起来就是特别有感染力,不笑时顶多让人觉得长的好看,一笑起来仿佛能点亮整个世界,温暖,灿烂,阳光,治愈,所有美好的词语形容都不为过,卢栎恰恰就是这一种。
他与旁人还不同,他皮肤比一般人白,可也不是苍白,蕴着珠玉一般的莹光,饱满又富有弹性;他五官精致,眉眼尤其灵秀,面部线条柔和,让人觉得好看又没有侵略性;他唇红齿白,小小虎牙露出,气质可爱又灵慧;最要命的,现在是夜里,有烛光映衬。
灯下观美人。平日里卢栎这样笑容,赵杼都有点受不住,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下……
赵杼胯下一紧,同时鼻间一热——
他真流鼻血了。
而且起了反应。
赵杼清咳两声,换了个姿势,身体紧绷,痛并快乐着。
自家媳妇实在太勾人了,这是在暗示他可以立刻吞吃入腹么!
卢栎才不管赵杼脑子里在想什么,直接回答沈万沙方才问题,“凶案现场混乱残暴,可凶手做案多起,安排得宜,并非是一个没有组织能力的人,他很聪明。他内心其实明白,这样杀戮下去总有一天被官府抓获,或死于贪银案组织手里,所以事到如今,被捕获这件事,他并不在意。”
“可也不能证明他会自己站出来啊!”
卢栎微微垂头,莹白手指掠过茶杯,目光浮沉,“可他在乎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沈万沙不明白了。
“人头。”卢栎声音微缓,“他为什么一定要把头砍下来?若是只为混淆视线让人难以发现死者身份,有很多种方法,比如划花死者的脸,浇热油等等。若是拿回来做纪念,体积太大,不好保存又没有美感,没有人会想留这样的纪念,除非有别的打算。”
“当人与人之间有血海深仇时,我们常会说,斩下对方头颅以祭谁谁在天之灵,所以凶手斩人头……是不是也作类似作用?”卢栎浅笑吟吟,“我说我能揪他出来,他或许不在意,可如果我说人头找到了,他一定会着急。”
沈万沙一边听,一边眼珠子转乱,“对对,这样就说的通了,凶手一定会跳出来!”
“不过也可能有意外,人头这种东西,被埋,被弄碎我都能认出来,但万一凶手一把火烧了,搓成灰,神仙也没辙了。”虽然有这种可能性,但卢栎觉得这种意外很小,古人很少火葬,焚尸极其少见,可能性很小。
果然赵杼与沈万沙同时摇头,斩钉截铁的同时说,“不可能!”
“希望……吧。”卢栎抱着茶杯喝茶。
不过没多久,卢栎开始催赵杼,“时间不早,你该走了。”
赵杼目光从未离开卢栎,眼神中隐约有些挣扎。
沈万沙好奇,“赵大哥要去哪里?”
“今日华津坊闹腾这么久,方才我又把凶手在这里的事说了。”卢栎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看着窗外无边夜色,声音微沉,“贪银案一方想利用凶手,肯定一直在关注凶手消息,凶手没有如他们所愿杀人,他们却不能不动手,今夜,是个很好的时机。”
“啊!他们会趁乱出手!”沈万沙挥着拳头,“这边闹起来,他们正好去杀于天易!”
所以赵杼才需要离开。
计划是一早订好的,赵杼再留恋,也得干活。
他起身理理衣襟,给卢栎续上杯凉茶,深深看了卢栎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万沙看着赵杼的背影发呆,不是还有一堆手下么?
卢栎见沈万沙趴在桌子上,“累了?累了就睡会儿,那边没那么快结束。”
“不要!”沈万沙立刻坐直了,目光闪闪,“我要见证奇迹!”
卢栎:……好吧。
……
卢栎走后,关着二十多人的房间气氛变的非常压抑。
之前闹的越凶的人,越心虚害怕,尽量缩小身体降低存在感,不让杀人犯盯上。渐渐的,由李贵带头,一堆人下意识挤到了一起,恐惧地背对着墙壁、四个角落分散站着的人,个个嘴里都轻声念着‘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墙壁、四角站着的人互相看看,有走到人群里的,有仍然站着不说话的。
赫连羽遵循卢栎给出的观察要点看到现在,基本上已经确定谁是凶手了,可仍然需要事实证据。
赫连羽开始表现的像受到惊吓似的,自言自语。他扮演的是个目下无尘,有些清高,却不失聪明的小贼,受到惊吓的表情必然是低调隐晦的,自言自语声音也肯定非常轻的,不特别留意看不出来。
“不过是偷了点东西就这么大阵仗……”
“衙门的人肯定在说谎……”
“他们一定不是为了抓什么断头案凶手……一定在故布迷局……”
“他们会把我揪出来……”
“他们不想抓我入狱……这么做其实是想杀我……怎么办怎么办……”
赫连羽咬着指甲纠结,眼神微慌,肤色苍白。
这个时刻房间里自言自语的不少,正中间那一堆抱成球的人都在边抖边自言片语,赫连羽这个表现一点都不突兀。
可是站在他正前方靠墙壁站着的人,却微微偏头,把耳朵和墙壁贴的更近。
赫连羽注意到了,表演的更加卖力。
待情绪一层层铺垫,升华,最后慌的不行时,他摸了摸左胸,低若不闻的声音突然惊喜起来,“还好差吏们没有搜身……”
他看了看左右,觉得没有人注意,小心从怀里掏出一颗蜡丸,双眼眯起满意轻笑,“只要用这个屏息片刻……嘿嘿……”
再次等待很久,直到有人快要憋不住时,赫连羽终于动了。
他指间夹着蜡丸,缓缓靠近房间中间,趁着没有人注意,深吸一口气,憋住,同时指节迅速轻捻,一阵刺鼻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赫连羽眼角余光注意到有人在他提醒之下也屏住了呼吸,唇角不着痕迹轻轻一勾。
房间里没有发出一声尖叫,所有人几乎立刻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扑通扑通’的倒地声音不绝。
赫连羽看了一圈睡在地上的人,嘿嘿真笑,“一群蠢货!”
之后他转过身子,取下头上发簪,扭了两扭,发簪‘咔’一声旋开,他从中取出两枚细长银针,轻手轻脚蹿到了门前。
趴在门上,耳朵支楞起来听了听,好像没听到什么声音,他满意的将门拉了拉。
不像现代,古代的门大都是并排两扇开合,如果里面闩上,外面推不开,如果在外面锁上,里面拉时可以拉开一条窄窄的缝。
锁头上缠绕的巨大铁链发出刺耳声响,寂静夜里特别明显。
赫连羽顿了顿,发现外面仍然没动静,便轻手轻脚继续。
之后,他用手中两支银针把锁头勾了过来,伸进锁孔里一搅两搅,锁扣‘咔嗒’一声,开了。
当然,这件事他做来非常容易,但为了表现紧张感,他做的并不快,勾锁头时锁头滑掉了三次,开锁时工具银针掉在门外,艰难的取回来,继续开锁。
如此三番两次,伴着随时有人会来的提心吊胆,气氛紧张异常。
当赫连羽最后把锁打开时,他一边兴奋给自己喝彩,眼角余光一边悄悄留意墙边躺着的人。见人眼皮微动,他放了心,解开锁链,跳了出去。
“嘿嘿爷可真厉害,药劲不是一般强嘛,连守卫都晕了!”
门外传来赫连羽骄傲自得的声音。
墙边躺着的人影轻手轻脚爬了起来,走到门边,悄悄探头往外边看。
赫连羽抱着胳膊站在院子中间,嘴里轻声嘀咕,“大门外肯定还有人守着,不能走,还是爬墙好了……”他围着墙根绕了一整圈,时不时耳朵贴到墙上听动静,大概是在选择路线。
不一会儿,他眼睛一亮,选好了位置,身子一轻,跳上了墙头,猫低身子警惕的四下看一眼,嘿嘿直笑,“小小衙役,还想关住爷?没门!”
说完再往下一跳,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门边人静静听着,没有听到小贼受挫落网的声音。
他眉毛压低冷笑一声,利落的从门后走出来,循着刚刚小贼选好的线路,爬上墙头,离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以为自己是那只聪明的黄雀,却不知,黄雀后面,还有紧紧盯着他的鹰。
最近京兆府很热闹,厨王赛花王赛药王会皆要举行,城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府尹加派了人马巡街,减少了早晚各一个时辰的宵禁,所以四更天,城门就开了。
这人从房间里逃出来,迳自往城门跑,到城门时,将将好四更天,守城士兵刚把门打开,他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守卫觉得十分可疑,刚要叫住,旁边与他一同当值的兄弟冲他杀鸡抹脖子使眼色,他狐疑回头一看,吓了一大跳。
好么,卫捕头带队,乌泱泱一堆人,至少不下于三十个!虽然离的有些远,但这一大早赶着出城的不多,这些人明显是冲着刚刚那人!
守卫认识卫捕头,知道他最近在办大案,什么也没问,靠边行礼放人。
卫捕头带着卢栎沈万沙并两队捕快,走过城门,远远坠在那人身后。
这个人心情好像非常急切,一直往前跑,一刻未停歇,直到近郊一处坟坡。
走到一个低矮坟包前,他站定,弯腰行了个礼,马上从周围找来一片结实的薄木板,在离墓碑前两尺的地方,挖了起来。
木板再薄,也不够锋利,挖坑还比不上锄头,好在这人力气很大,找的位置也很准,数十下后,坑深三寸,这人蹲下来,直接用手,连刨带扒,终于挖出了一颗几乎腐烂完毕,只剩森森白骨的头颅。
“哈哈哈——你骗我!我就知道你们找不到头颅,找不到!”
月已消失,星光暗淡,夜幕浓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得意大笑的声音传出很远。
突然,无数火把燃起,从四周包抄过来,将他围了个正着。
卫捕头,卢栎,沈万沙,赫连羽一人占一个方向,将他堵的插翅难飞。
他视线扫过人群,好像不懂为什么。
“毛三,果然是你!”卢栎眯眼,舌绽春雷。
沈万沙也叉腰大笑,“哈哈哈,打铁的!这下把你给逮住了,看你还能往哪跑!”
卫捕也一脸欣慰,深深松了口气。
赫连羽站在沈万沙与卢栎中间,一边心内满意果然猜对了,一边提防毛三有异样举动。赵杼不在,他要保护两个人,眼睛一点也不能错开。
火把将中间的男人照了个清楚。这人个子很矮,偏瘦,穿着短打,腰带松扎,袖子撸高,脸膛通红,身上都是汗,除了衣服不一样,与醉八仙初见到时几乎一模一样,正是毛三。
卫捕头上前一步,冷冷看着毛三,“你自己交待,还是要我用刑?”
毛三看到赫连羽,已经明白自己早已中了计,心内愤然,面上却不显,“这头颅只是我捡来的,好心埋在此处,不知道捕头让我交待什么,为何要对我用刑?”
“你还不知罪!”沈万沙跳出来,愤怒的拽着毛三,“你利用梅娘自身优势和习惯,跟着他一路辗转数地,杀人无数,如今物证都有了,还想抵赖不成!”
毛三静静看着卫捕头,未有言语。
沈万沙被忽视,非常不高兴,跑到卢栎面前,“小栎子你看他!”
卢栎拍了拍小伙伴的肩,看向毛三,“事到如今,你不认罪也没用。卫捕头已派人去你住处及打铁铺子,想来很快就能找到你的犯罪凶器,得到掌柜和伙计熟人的供言。官府同时还联系成都,兴元两地府衙,命捕快帮忙调查你行经之处,落脚点。你的日常生活,习惯,做了什么,我们全都能拿到。”
“至于你手里头颅么——”
离的近了,卢栎把毛三手里头骨看的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