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芝抿着嘴,壮着胆子道:“王爷……王爷早朝前有吩咐,让娘娘醒了之后只能留在月棠院内不许出院,等、等王爷回来才行。”
祝照见桃芝说这话时,眼中已有为难了,她便不多问为什么了,心中考虑的或许是明云见另有安排,又或者是朝中有何风声传出,出门于她不利?
在月棠院内待了半日,明云见早朝归来,祝照正在阁楼旁的凉亭内看书,听见府里人喊了王爷,面带微笑地将书页折起,放下后便朝明云见小跑过去。
她跑过去时,不自觉地朝明云见的后脑勺方向看了一眼,他玉冠整洁,头发盘起,并没有挂下小辫子,于是祝照抿了抿嘴,声音略甜道:“王爷。”
明云见脸上无笑,只是望着她,半晌之后才对一旁低头的淑好道:“将戒尺拿来。”
淑好:“……”
王府里有这个东西吗?
王爷说有,就一定有,她还是跑去问问古管家吧。
“是!”淑好应声,在祝照的视线中离开,祝照望着淑好离去的背影,又朝明云见那张绷着略微冷冽的脸看去,不禁缩了缩肩膀,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回她的声音,不如方才轻快了:“王爷……”
“祝长宁,你胆子可真大。”明云见伸出手指点了点她,又对着她的额头戳了一下,随后一甩袖袍朝凉亭方向过去。他与祝照擦身而过时,祝照心中有些慌,抿了抿嘴,心想这还是明云见头一次叫她全名。
祝照讷讷地转身,眼看明云见坐在她方才坐着的地方,一双眼直直地朝她看来,于是踩着小步,走到了他跟前。
祝照也不知自己是否有何处做错了,但见明云见这般严肃,她习惯小心着应对,故而即便明云见旁边有个座位也不敢去坐,只低着头摆出几分委屈的样子,偶尔拿眼看他。
“你昨日说是去做什么了?”明云见问她。
祝照回:“钱夫人邀请我去茶会。”
“好好的茶会,弄得满室酒味,乌烟瘴气,这是一个女子应赴的茶会吗?”明云见说这话时,手中银扇收拢,轻轻地敲在了石桌面上:“本王去时,一个个妇人醉得东倒西歪,连人都认不得了,你更是夸张,哪有个王妃的样子?”
祝照心中一紧,大约猜到会是与这有关,她昨日的确喝多了,也知道自己不该,但她与钱夫人碰面也是有原因的,到场知晓茶会与自己想的不同,祝照也有走的打算。只是一切……都没能受控,谁知道那喝起来与茶一般的酒,当真是能醉人的。
祝照垂着头,低声道:“我知错了。”
“你知自己哪儿错了?”明云见问。
祝照道:“钱夫人的茶会不正经,日后她再邀约,我都拒绝,还有……酒不是个好东西,日后就是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再不喝了。”
明云见对她这诚恳认错的态度还算受用,本来也就是装模作样吓吓她,这次是没发生什么事,不代表下回出去就是安全的。出府逛街闲玩无事,与官夫人碰面闲聊也无事,只是酒能失智,她又不会饮酒,伤身且危险,总归是叫人担心的。
今日吓一吓,祝照许了诺,明云见也就放心些。
淑好去找戒尺,问了古谦,王府的确没有戒尺这种东西,不过古谦倒是找到了个竹片条,与戒尺相差无多,他也不知淑好要这东西是做什么的,只是看着淑好苦了脸,没来得及问,小丫鬟便跑了。
淑好带着竹片条到了月棠院,见明云见坐在凉亭内,祝照站在一旁,双手摆在身前互相揉捏着,小嘴微嘟,一双眼还满是委屈,再看手中竹片条,分外不忍。
“王爷……”淑好走上前,将手里的东西递上道:“王府没有戒尺,只有这个。”
明云见自然知晓王府没有戒尺,但他也没想到淑好居然会找来这个,顿了顿。他起身朝淑好过去,将她手中的竹片条拿起,先是朝淑好的手心打了一下,疼得淑好嗷叫了声,眼眶立刻就红了。
“不懂事的丫头。”明云见低声道,随后又拿着竹片条面对祝照。
祝照自然听见了淑好方才的叫声,原先摆在身前摆弄的手突然就松开了,双臂垂在身侧,十指握紧成拳,全都藏在了广袖中。
她抬眸看着明云见,呼吸越来越重,待到明云见走到跟前了,祝照又分外懂事地将手掌摊开递出,侧过脸不敢看。
是她外出饮酒,是她在外人面前乱了形象,明云见打她训诫,也是应该的。
竹片条只是轻轻地落在了祝照的手心,还不如一把纸扇打下的疼,祝照睁开一只眼看去,只见明云见略微低下头倾身过来,他嘴唇微微勾起,眼中含着几分笑意。
祝照看了一眼还贴着手心的竹片条,又看向明云见,明云见这才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低声问道:“怕了?”
竹片条被收走,又重新回到了淑好的手中。
淑好是王府丫鬟,即便跟在祝照身后,认祝照为主子,但也不敢忤逆明云见。她年龄不怎大,脑子也直,不懂得拐弯,哪怕知晓明云见与祝照感情恩爱,也猜不到明云见根本无意惩罚祝照。
若是今日换成桃芝,别说文王府里没有戒尺,就是有,这戒尺也是迟迟拿不出来的。
祝照摸了摸自己手心,还有些微痒,她小声问明云见:“今日王爷让我留在月棠院,便是要训我吗?”
“是。”明云见拉着她,将她按在了椅子上才道:“若不给你长个记性,你便不知事情轻重了。”
祝照笑着,将手心轻轻攥紧,又问他:“王爷训完了,这禁足能解吗?”
“准你出月棠院。”明云见说完,见祝照正高兴,又道:“但不许出文王府。”
“为何?”祝照低声道:“我、我近来还有些事。”
“怎么?训两句便算惩罚了?本王是舍不得打疼你,但不代表不能禁你的足,况且,你能有何事?”明云见问:“去找子秋玩儿?”
祝照一顿,摇了摇头,将昨日自己替钱夫人出主意的事儿说出后,她又道:“此事只是一半,尚有另一半还未完成,几日后我必然要出王府一趟,王爷若是在此时禁我的足,岂不是当真白白让户部侍郎占了美名。”
明云见原先也想不通,祝照与钱夫人不熟,为何要答应钱夫人的邀约,今日她自己提起,明云见才算是明白了些。
他没开口,只是双眸微垂,盯着凉亭外角落里的一株野草,心思深了些。
“王爷?”祝照见他许久未开口,于是以手在他眼前轻轻晃动。
明云见回神,再看向祝照时,她仍是那副并未将此事看重,却又认真的样子:“我就只出去一次,就这一次,这次出门后,我……我一个月也不出王府了,不、两个月,可好?”
明云见回想起某一日夜里,祝照与他过的话,那一夜祝照得知祝盛原先是在嵘亲王手下办事,祝晓曾为嵘亲王画过一副百人朝拜图,从那时起,她便有一些心思了。
不如以往那般故意逃避,故意装作不在意,当真相吹开些许薄雾,露出一角,便足以叫人提步寻去。
明云见猜,户部钱侍郎,恐怕就是当年画中人之一。
他道:“你若有自己想做的事,便去做,但长宁,凡事记得分析利弊,若遇任何麻烦,都可来找我。”
“我知道的。”祝照见明云见答应,顿时笑着道:“我就知晓王爷待我好。”
况且,她不会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她并没想真的涉足于朝堂上权势里的纷争,她手无缚鸡之力,又无举世无双之智,不过是多了点儿小心思,会耍一些小聪明。
“听桃芝说,昨日我与王爷对了一个时辰的诗词?”祝照已经瞧出明云见似乎心不在焉了,于是扯开话题,免得将气氛弄僵。
明云见朝她看去,自然也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禁感叹,她当真是会察言观色之人,知道什么时候卖乖,什么时候讨巧,面对自己时,也知晓什么时候装可怜无辜,什么时候撒娇。
“是啊,本王一生会的诗词都在昨日与你说完了,你还不肯睡,难哄得很。”明云见故意带着点儿责怪的口气,实则脸上轻松,还以银扇微微扇风。
第85章 施善
七月初五, 小暑未至, 这日是梁大夫的寿辰,贤亲王妃必要出府回去为亲爹祝寿。即便是祝寿, 贤亲王妃也不能在娘家留夜,梁府距离贤亲王府又有一段距离, 午饭用过之后, 贤亲王妃便要从梁府往回赶了。
祝照是与明云见一同用了午饭后才出府的, 拉上了桃芝一起, 走时还挺高兴,说回来之后给明云见带一串糖葫芦吃。
出了王府, 祝照便去了南西街,南西街上人不多,街道两边是商铺, 卖的都是些异国玩意儿。
有的是用鸟雀的羽毛做成的扇子、发饰、服饰, 也有的是珠宝堆砌而成的杯盏。祝照有一些异国而来的贵重东西,那些都是慕容宽送给她的, 看上去花哨,但并不怎实用,只有一把镶了玉绑了彩绳的剪刀祝照摆在了月棠院内, 偶尔剪花枝用。
一家商铺的门前摆着个木头架子,架子上打了好些钉子, 钉子上又挂了个十几张面具,金银铜木各种材质做的都有。
马面、兔面、狐面,还有一只圆滚滚的猪脸面具, 这一看便是让京中有钱的小孩儿买回去把玩的东西,祝照瞧着也喜欢。
她取了那猪脸面具正看,一不小心那面具落地直接滚上了路中间。祝照走到路中间弯腰去捡面具时,一辆马车远远拉扯缰绳,就停在了她的正面前。
驾车的车夫见祝照年轻,扬声便骂:“不要命了?没瞧见马车吗?你可知这是贤亲王府的座儿!”
祝照捡起面具还给商铺老板,朝马车里头看了一眼,正好与掀开车帘朝外看的贤亲王妃对上视线,她莞尔一笑,微微颔首行了个礼。
桃芝才将糖葫芦买来,便瞧见祝照跟前停了辆马车,一看是贤亲王府的,贤亲王妃还与祝照隔着马车窗说话呢,于是桃芝过去行礼,马车的车夫才知道自己方才冲撞了文王妃,连忙跪下求恕罪。
祝照道是没所谓,摆了摆手道:“我今日是走路出来的,现下也玩儿够了,贤亲王妃是要回王府吧?不知可否顺路带我一程?”
上个月太后寿辰,贤亲王因过受罚,连带着贤亲王妃在众人面前也有些站不住脚,只有祝照陪她说了几句话,贤亲王妃还记得此事,心里不免感慨。
贤亲王妃浅笑道:“自然可以,文王妃上马车吧。”
桃芝分外不解,但还是扶着祝照上了马车,又将手里的两串糖葫芦递给她,自己跟着贤亲王府的丫鬟一同在旁随着。
贤亲王妃看了祝照一眼,如今她与祝照算是一样了,往日文王府没权没势,如今贤亲王府也好不到哪儿去,今日贤亲王妃也是趁着她父亲梁大夫过寿,回家一趟让梁大夫再联系联系往日工部旧识,看看能否帮一帮贤亲王府。
只是上一任工部尚书已死,如今的工部尚书也不是贤亲王熟识之人,是从他处调任而来的,只在朝中有过几面之缘,此人耿直得很,对下对上,皆论规矩,根本不买贤亲王的账。
本来贤亲王只是在府中思过两个月,如若工部没出事,两个月后等他出府回到朝堂里,再重整旗鼓,还能与嵘亲王斗上一斗。如今可好,被关思过两月,朝中翻天变化,他断了许多消息,也失了工部,甚至因为赞亲王与户部之事,莫名牵连,叫小皇帝想起来他原先与工部交好,见到他便不悦。
贤亲王往日与赞亲王关系甚好,如今也因为这祭祀台修路一事失了兄弟情义了,赞亲王怪贤亲王的工部尚书临死害他,也怪工部未能在采石过程中调节农工情绪。贤亲王则怪赞亲王吝啬出奇,因为克扣之过而害得工部尚书被农工踩踏至死,也害得他平白失了工部这一主力。
若无工部,贤亲王府可谈势力,当真微乎其微了。
贤亲王妃也因为贤亲王近来心情不好,此时愁眉不展着,再看向坐在不远处的祝照,她手上握着两根糖葫芦,还有心情朝窗外看人来人往的风景。
“文王近来如何了?”贤亲王妃先开了话,祝照回头道了句:“王爷挺好的。”
“太后寿礼之事已经解决了?这么说……夜旗军的调遣权很快就又回到文王手中?”贤亲王妃问她。
祝照一怔,摇了摇头:“此事哪儿有那般容易,只不过文王府向来不被看重,故而也习惯了这般冷清日子。倒是姐姐,贤亲王这边被人陷害频频出事,姐姐在府上一定很为难吧?”
这句话戳中了贤亲王妃心中之痛,她只能扯了扯嘴角,尴尬一笑。
祝照挑眉,撇嘴道:“要我看,赞亲王对贤亲王可真能下狠手,往日还与贤亲王交好,我家王爷一直都说,贤亲王可是将赞亲王当同胞兄长对待呢,谁曾想一出事,赞亲王就如此落井下石。”
贤亲王妃朝她看了一眼,祝照啊呀一声:“姐姐还不知道吧?如今户部侍郎令其夫人率户部官员的夫人一同在石山放粮,每日大鱼大肉地贿赂农工,便是为了在农工中博得好名声,再将当初修路引起的工闹一事完全嫁祸给工部。”
贤亲王妃闻言,心中大骇:“此事当真?!”
“也不是稀奇事,她们放粮好些日了,姐姐只需派人稍一打听便知。”祝照道:“如今工部的确元气大伤,但也不能由他们这般泼脏水,当初工部尚书可正是因为户部发粮发饷的问题而被人害死,如今又是工部受屈。贤亲王两月未出王府,一出门便面临此事,真是为难了。”
贤亲王妃攥紧拳头,心想若祝照所言为真,那此番赞亲王所为,当真是全然不顾往日情分了。
祝照道:“当初我初入京都,与姐姐首次相见便是在周大夫的寿宴上,若非是姐姐主动与我谈话,看得起我,如今我还是个不成事的丫头,恐怕面对诸多王妃官夫人,都得局促,我对姐姐,始终有些感激。”
她浅浅一笑:“如今嵘亲王成势,赞亲王也不顾情面,你我两府若能共成,必是极好。”
贤亲王妃侧过头道:“我家王爷有意拉拢文王多日,只是文王一直未曾答应。”
“王爷的想法,我左右不了,但我与姐姐亲厚,岂不也一样?”祝照朝贤亲王坐近了些,低声道:“我这人受不得气,想必去年周大夫的寿宴上姐姐就看出来了。若我是姐姐,户部竟然如此作为,那我又何必给他们留脸,不如抢先一步,取得功劳。”
“此话怎讲?”贤亲王妃忙问。
祝照道:“据我所知,那些农工并不认识钱夫人为何人,只是知晓这几日有人放粮,但姐姐不同,你是亲王妃,到场工部之人必然认得。钱夫人放粮多日,姐姐过去抢些风头,让她为你做嫁衣,到时候陛下若知晓有人放粮之事,工部与农工必然不记得什么侍郎夫人,就记得贤亲王妃来过。”
祝照扑哧一笑:“姐姐在陛下跟前得了美名,也能为贤亲王竖立形象,说不定陛下一高兴,搁置几个月的修路监工之事便又重回贤亲王手中了呢。”
贤亲王妃一听,确实如此。
她与祝照相处不多,但也的确到现在还记得周大夫寿宴上,众人行酒令讥讽明云见,祝照壮胆反讽各位官员的模样。
祝照这主意出得不错,贤亲王妃自己心中还有一套思量,她若去,必然不会空手去,带着点儿东西慰问工部辛劳的官员,再给农工放粮,也不算她白占钱夫人的便宜。
毕竟……是户部不义在先。
将祝照送回了文王府,贤亲王妃回去便在筹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