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宽打听出了后,一瞬怔愣,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你们是说……文王、文王当真没了?”
“封易郡王与文王本就不和,早间得了圣旨,恐怕一刻也没有耽搁便执刑了。”金门军言罢,并不与慕容宽多说,便是这两句,也是瞧在慕容侯爷的面子上才肯透露的。
慕容宽牵着马匹回去店铺这一路都是浑浑噩噩的,他的脑子犹如被浆糊填满,一点儿头绪都理不出来。
周涟原先不是与明云见一同针对嵘亲王的吗?怎么嵘亲王一死,他们俩就反目成仇了?慕容宽还一度以为,周涟是明云见的人……
不过明云见死了,祝照日后怎么办?她是文王妃,便是要守活寡了,才只是个十几岁的丫头,如何能受这般大的委屈?
怕也就是这样无法承受的委屈,才叫她一时没想开晕了过去。
慕容宽回到了慕容家的药铺,朝门前看了一眼,没瞧见马车,于是又找来店铺伙计问了两句,这才知道小松当时拦着马车带祝照离开,压根儿就没听他的话,没从慕容家的药铺门前过,也没带上大夫,现下恐怕早就已经出城,往飞竹林的方向跑了。
慕容宽在药铺了喝了口茶解了渴,便让店铺里的人去府上传一声,告诉他爹他过几日恐怕要将祝照接回家中去住。
如今文王已经没了,徐家又是不靠谱的,经过嵘亲王谋反一事是死是活也不知,慕容宽不论如何也不能不管祝照的。祝照是他表妹,当初祝府出事之后,他没有将祝照留下便是因为祝府的事有蹊跷,他爹说过祝照留在京都恐怕会有危险,离开反而更好,所以慕容宽才同意祝照住在徐家。
徐家没钱没势,给不了祝照好的生活,慕容宽可以,他可以厚着脸皮让爷爷入宫与小皇帝劝说,给祝照一纸休书叫她重还自由,日后说不定还能再嫁一个。
虽说这些想法如今都不太实际,但慕容宽一定会给祝照好的生活,哪怕要他一辈子养着对方都行!
慕容宽与店铺里的人交代清楚后,便骑马离开了京都,往飞竹林的方向去。
林大夫医术高超,几日便能让祝照好转,剩下那些需要补药来补的,慕容宽都可满足。
只是慕容宽没想到,天将黑,他入飞竹林时,飞竹林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原先守在飞竹林内的暗夜军全都撤离,书房依旧是铺盖乱成一团,可林大夫与药箱都不见踪影,就连早间天未亮,骑马冲进林子里受了伤的涂楠都不见了。
慕容宽心下乱成一团,他瞧得出来这院子里似乎有人进来过,地上全都是凌乱的脚印,柱子与书桌都被人用刀剑砍过,不过冲进来的人恐怕迟了一步,屋子里已经没人了,所以地上没有一滴血迹,甚至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慕华公主、两个伙夫、甚至是挂在屋檐下的那串竹片风铃都不见了,院子里留下的,只有几盆花草,零散的书籍,和未来得及收拾的药物。
怎么回事?!
慕容宽在院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唯一的活物,就只有后院养着的三只鸡与一只鸭。
这些人都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他们走了之后,又是谁来了这里?他们走了能去哪儿?小松呢?小松将祝照带到哪儿去了?!
一系列的问题将慕容宽绕晕,他愣愣地站在院子里,望着飞竹林内的一排排翠竹,当真觉得今日发生的事让他都凌乱了。
正在慕容宽出神之际,忽而一根箭从他头顶飞过,差一寸碰到他的发冠,险些要了他的命。
慕容宽吓得差点儿坐在地上,回头瞧去,那根箭上钉着一张纸,正插在木屋顶上。慕容宽连忙爬起来去看,那箭钉得略高,慕容宽够不到,仅能瞧见上头的字迹,因天色较暗,他得踮起脚眯着眼瞧。
纸上书:多谢看顾,后会无期。
字迹漂亮,像是某个今日才宣判已死的人写的,慕容宽正打算将那张纸拿下来细瞧,手才伸到了一半,又是一根箭飞了过来,带着一点儿火星,一瞬将纸张点燃。
被点燃的除了纸张,还有柱子,随后,四面八方多处带着火油与火的箭朝这边飞了过来,不过是一瞬,小木屋大半便被烧着了。
慕容宽连忙后退,马匹见火受了惊,慕容宽牵着马便要往外跑,他以为是什么危险人物要来,等骑着马下山走了一半才发觉不对!
谢他看顾?他近日看顾的与飞竹林有关的,不就只有一个祝照?
后会无期……这是他日后再也见不到祝照的意思?!
慕容宽还想回去,马匹未掉头,他自己回头看了一眼,飞竹林那处已经烧得冒烟,一丝痕迹不留。
下山的路上有一张桌子拦路,上面放着个包裹,慕容宽挑开包裹看了一眼,瞧见包裹里金灿灿的金子,顿时觉得气恼无语。
烧他屋子,拐了他表妹,便就只给钱?!他慕容宽是缺钱的人吗?
只言片语的信件不给他留,连个落款也没有,还将一切扫得如此干净,能做出这般不要脸的事,连他慕容宽都被气得竟无语凝噎之人,除了明云见,还能有谁?
第124章 船上
风声如泣, 包裹着黑夜里的不安与孤单。
心头的焦虑和痛苦, 将人折磨得透不气来。
祝照仿若被困在一个迷宫牢笼之中,不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她望着四面八方涌来的人,与那一张张人脸, 统统化成这一生里经历的一切痛苦。她的家人, 她的亲人, 她在意的人和她爱的人, 没有一个留在她身边了……为什么大家都要离开?为什么她永远都要接受分离的煎熬。
祝照站在原地寸步难行,黑夜中骤然电闪雷鸣, 刺骨冰凉的雨水落下,将她从头到尾淋了个透湿,几乎要把她淋化。
她是个扫把星吗?
祝府没了, 她活着, 文王府没了,她还活着, 好似这一生与她关联密切的,都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这是她前世做了什么坏事,以至于今生必须要承受的惩罚吗?
祝照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噩梦了, 到了如今,她也不知身处之处是噩梦, 还是真实,或许她在听说明云见死了的那一瞬,也随着他一同死在了宫门前, 人在踏入阴曹地府之前,或许会再度经历自己的一生。
可为何,她所见的都是痛苦,她分明也有过快乐……
她的快乐……消失了。
祝照双手环抱着自己蹲在原地,不再抬头去看那些过往画面,她就像是将自己紧紧包裹的可怜虫,等待着一切烟消云散,反正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已经冷得感觉不到雨水淋在身上的冰凉,冷到浑身颤抖四肢僵硬,耳畔的雨声没有消失,不断淋在她身上的雨却突然停了下来。
祝照微微抬眸,看见站定在自己跟前的人,她瞧见了一双纤尘不染的靴子与白色衣摆,那人披着玄色披风,上绣龙纹,正撑着一把伞,弯腰朝她看来。
祝照看向对方的脸,方才将生死抛诸脑后的淡然一瞬崩塌,她望着头戴玉冠的男子,看见他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她的身上,那披风还有他的温度,包裹着祝照的每一寸皮肤,越是温暖,就越让她心酸。
“我们是在地府相见了吗?皇叔……”祝照颤抖着声音问出这句话后,站在面前的人浅笑对她伸出了手。
祝照看见对方伸过来的右手拇指上佩戴着一枚白玉扳指,她记得这枚扳指,这是明云见说送给她的,可惜被她丢还给对方了。
祝照一瞬泪崩,脸上湿漉漉的是雨水混合了泪水,她慢慢伸出自己的手,好似只要与对方相握,她就能永远和对方在一起了。
“长宁。”
祝照悬在半空的手微微一怔,眼前之人并未开口,她四下看去,周围一片漆黑,没有半分颜色。
“长宁。”
又是一声,祝照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这才恍惚想起来,明子秋说,明云见的白玉扳指已经在地牢里被静太后摔碎了。
她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原先一直挂在心口的长命金锁也不在,说明一切不是她混乱的幻想,那些事曾真实发生过,眼前人,是她心上人,却不是此时喊她的人。
“快醒来吧,长宁……”
噗通噗通,祝照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似乎也闻到了淡淡的药味,嗅觉与听觉和视觉产生了偏差,这叫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身处的并非现实世界,而是一场迟迟未醒的梦境。
“王妃本就因为金石药身体受损,后来长时间未进食,胃也不好了,前几日受了刺激险些伤了肺腑才导致昏迷到现在,若想要王妃醒,还得看王妃自己的意愿。”林大夫的声音响起。
祝照听见林大夫的声音才知道自己并未死,不过她浑身酸痛,眼睛也睁不开,似乎还得再慢慢醒来。
“是我的错,未料到回去给小皇帝报信之人会在半途遇见她,才将这消息传错。”
听见这声音,祝照浑身一颤,本欲睁开的眼也不动了,她心口砰砰跳得很快,这分明是明云见的声音,可明云见……不是已经被周涟处死了吗?她现如今究竟是死是活?
不过,明云见的话另有蹊跷,莫非……他根本就没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骗过明子豫?
既是要骗过明子豫,那为何要连着她一起骗?
“林大夫妙手回春,一定有办法医好长宁,她从小身子骨就弱,经不起药物折腾,若是能食补自然最好不过。”明云见说完这话后,手背轻轻碰了一下祝照的脸颊。
祝照的脸很冰,但明云见的手是温热的,这更加让祝照清楚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王爷……”从门外进来的武奉开口,刚说完这两个字便自打嘴巴,改口道:“主子,再要一日船就能过瑸州了,过了瑸州地界,京都的人便再难寻来了。”
瑸州是大周的南方地段,瑸州之后还有两州与十几座城池,其中笙州靠海,还有十几座不大不小的岛屿也属于其境内。这处山高皇帝远,与外国经商,自己发财自己治理,虽说还是大周地界,每个州城的官员,却也是当地的‘土皇帝’。
祝照不明白的是,武奉在,林大夫也在,恐怕其余人都在,他们想要逃过明子豫的眼线,离开京都就要趁早。在明子豫还处理静太后旗下官员忙碌的时候,便将船只开离京都城,这一切若没提前做好准备是万不能成的。
这便说明……明云见一早就准备好了,他知道自己不会死,他知道祝照能读懂他的信,他知道祝照会入宫为他辩解,好帮他最后一个忙,便是替明子豫揪出隐藏最深的静太后,也用先帝圣旨洗刷他的冤屈。
大周的文王被冤死,不能说是明子豫赐死的,只能说调查期间不适应牢中生活,加上气候问题,染病而死。
但至少文王从未谋逆,他在大周的史书上即便没有过多建设,也不曾留下污点。
祝照藏在被子里的手越发收紧,更觉得可笑心痛,她在为明云见难过,在为他心忧,在为他冒死奔波,可她所做的一切皆在对方的计划当中。
越是如此想,祝照便越觉得自己不该醒来的,若是一直沉眠下去,睡死了,倒好过豁然明白了明云见的心思,也好过此刻揪心的难过与疼痛。
祝照不是不愿为他做这些,她为明云见死了都甘心,可她不愿受他欺瞒,成了从头到尾都被蒙骗的傻子。
任谁都比她知道得多,她成了最愚蠢,最可笑,还最敢往前冲的那个。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让阿燕将船驶得快一些,船上始终不利于长宁养病,早些到达笙州安顿才好。”明云见言罢,屋内便是一片沉默。
祝照轻轻撇过脸,心想若她没听见方才那番话该有多好,若她能少些别人说的聪明,稀里糊涂醒来,稀里糊涂见他还活着,高高兴兴随他一同远离京都多好。
明云见瞧见了祝照轻微的动作,心中一喜,低声唤道:“长宁……”
祝照知道自己不能永远装睡下去,只能随着明云见喊她的声音,慢慢睁开了眼,入眼见到明云见时,她心中略微一酸,眼神怔怔,居然看了许久。
明云见瘦了许多,仍是头戴玉冠,一身白衣,可却显出了几分憔悴。
不过他的眼中有惊喜,刹那便亮了起来,连忙叫住要出门的林大夫:“林大夫留步,我夫人醒了,你快来瞧瞧。”
林大夫闻言,连忙走过来,明云见的手探入被子里,想要握着祝照的手,却没想到被她躲开了。
“王妃,你可有何不适的地方?”林大夫见祝照痴愣愣地盯着明云见看,也不说话,有些担忧。
祝照抿嘴,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是王妃。”
言罢,她又是一顿,轻声道了句:“我也不认识你们。”
不想承认可笑的身份,不想认识欺骗自己的人,不想再谈自己愚蠢的过去,不想再留在这艘船上。
祝照不想再承受痛苦了,她这一辈子吃的苦已经够多了,若是有所爱便要尝其苦,那她宁可无所爱,宁可孤孤单单一个人,即便不被人爱,但至少也不被人伤。
林大夫听她这般说,眼睛都直了,他有些无措地看向身边站着的男子。明云见的脸色更难看了些,仿若还未消化祝照方才那句话的意思,他的双肩耷拉下来,眉头轻皱,眼睛里倒映着坐在床头憔悴的祝照,却半分不见得比祝照要好。
“这、这这这……这或许是心忧过度,淤塞了脑子……”林大夫也不知自己说的是什么胡话,但见明云见那一阵风便能吹成灰烬的模样,连忙找了借口道:“王爷还是先出去,我、我再给王妃瞧瞧,王妃面色好转许多,身体恐怕已无大碍,就就就是这突然不认识人的事儿……我、我再研究研究。”
明云见身体微微一晃,祝照连忙错开了眼神不去看他,双手紧紧地掐着自己的腿,逼迫自己不许露出任何情感来。
心里不断告诫自己,是他先骗你的,怪不得你如今骗他!
“好,我先出去。”明云见点了点头,走前又朝祝照看去一眼,离开房间时顺便将门关上,祝照便立刻听见了他的咳嗽声,于是回头朝门的方向看去,只见明云见微微勾着背的剪影,咳嗽声明显被他压抑了下去。
林大夫又问了祝照一些话,祝照回答他的很有限,除了知晓自己叫什么,是谁之外,如今船上的人是一个也不认得了,甚至不记得小松,就只记得徐家,与慕容家。
后来林大夫又说了些话,祝照怕说多错多,便不再开口,林大夫也不强求,把了脉之后便离开了房间。明云见没有立刻进来,不过祝照听见门外林大夫对他道:“王妃这病古怪,她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记忆这块……不过王爷放心,我一定能找出办法医治王妃。”
祝照还盯着房门,心口跳动得非常快,她想等船靠了岸,她便可以让明云见放她离开了,虽说这里距离京都十万八千里,她不可能再回去找慕容宽,但至少落得了个清静自由也是好的。
只是想起来要离开明云见,祝照的心还是很疼,她不可能立刻抛弃对明云见的感情,有的人爱已至骨髓,她这一生都难以忘记,不过爱,不代表不怨,不怪。
至于恨,祝照扪心自问,从未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