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的话让小米不由得心里一个咯噔,这就是大舅,是何娘一个娘的大舅,咋的娘就跟他不一样了呀!难怪别人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兄弟姐妹也不一样啊!她瞅着大舅,不由得又是鼻子一阵的酸,两只眼也又是一阵的热。她噗通一声跪倒了大舅的面前,就为大舅的话让她心里觉得暖和!她瞅着大舅手里递过来的那一卷子钱,心里也在扑突扑突地跳,打娘撇下这个家走后到今儿,这个家的姊妹几个还真的没有见过这样一卷子的钱。可她没有伸手去接大舅递过来的那一卷子钱。
谷子和玉米见小米姐给大舅跪下了,也都跟着跪到了大舅的面前。
小米的大舅见小米没有伸手接自己递过去的钱,她们姊妹三个又给自己跪下了,一时间喉咙管子一硬,鼻子一酸,两个眼窝子一下子就热了起来。他把那一卷子大约摸还有三十来块的钱往眼前的这个土台子上一放,慌忙着把小米她们姊妹三个从拉起来,心疼地责怪着她们姊妹三个说:“傻闺女,你们这是做啥呀?大舅受你们几个的跪有愧啊!”说着,他噗通一声给小米她们姊妹三个跪下了,“这些年来,大舅没能伸手帮你们姊妹几个一把,是大舅对不住你们姊妹几个!大舅这就给你们几个赔不是了!”
小米她们三个见大舅给她们跪下,一下子就慌神儿了,忙七手八脚地拉着大舅要大舅站起来。
“大舅,你这是咋的了?你这样不是在打我们姊妹几个的脸面吗?”小米拉着大舅的一只胳膊往上拽,嘴里埋怨着大舅,“大舅,这些年你也没有回来过,也不知道家里有这么多的事儿呀!哪儿能怪得上你?再说了,这些年也过去了,我们姊妹几个不也都熬过来了吗?眼下大舅能回来看看我们姊妹几个,我们姊妹几个心里就够热乎的了。”
小米的大舅给小米她们三个拽起来坐到了那个木墩子上,他瞅着眼前的小米、谷子和玉米,嘴巴张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该跟眼前的这几个孩子说啥了。这几个孩子,这些年受了多少的苦和累啊,又受了多少的委屈!本该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就因为自己的妹妹太自私,丢下这几个孩子的生死也不顾了。如果妹妹不走这么一步,即使这几个孩子也会因为妹夫的死去而受累,但至少不会受这么多的委屈,最起码几个孩子回到家里之后有个依偎。妹妹这么一走,几个孩子外面没个照应,回来没个依偎,姊妹几个就这样互相拖拽着一天天长大成人了。这么多年来,如果自己能拉扯他们姊妹几个一把,或许他们就少受点儿委屈。
“小米,这些年你娘过来帮过你们姊妹几个吗?”小米的大舅瞅着眼前的几个孩子,他想证实一下他所听到的传言,不管怎么说,妹妹是这几个孩子的母亲,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牵挂着这几个孩子,也不可能不过来看一样这几个孩子,也可能是周围的人们绝得妹妹做得太过分了,心里就对妹妹没有什么好气儿,夸张着说妹妹这么多年狠心得连自己亲生骨肉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小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俺们几个没有娘!”玉米咬着牙发着火说。
小米的大舅彻底相信了周围老少爷们们的传闻,这些年来,妹妹真的不曾回来看上一样这几个孩子。他不敢去看玉米的眼里那股子能喷火一样的仇恨,一个母亲做到这样的份上,那也太没有一点儿人道了,这几个孩子是从妹妹身上掉下来的孩子啊,不是半路上捡来的,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即便这几个孩子是半路上捡来的,或者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妹妹也不应该这样做啊!
“大舅,这些年我们几个就一直把娘当成已经死了,咱也别再提她了。”小米没有怪罪玉米对大舅那样发着火说话,她苦笑着向大舅摇了摇头说。
小米的大舅沉默了一阵,妹妹是把这几个孩子的心给伤透了。
“大舅来了,我这去把豆子哥找回来。”虽然谷子这会儿认定了这就是姐姐曾提起过的大舅,但她咋的都觉得心里不热和,这么多年没有这个大舅,这个家不是一样熬过来了吗?她借故要出去找豆子,就转身走出了自家的那个破院子。
“姐,你腿上的药还没有糊完呢。”留在院子里的玉米可能是因为大舅和娘是亲人的缘故,对大舅也不是十分地热心,她瞅了一眼大舅,然后就提醒着小米嚷着说。
“小米,腿怎么了?”小米的大舅尽管也看出来谷子和玉米对自己不怎么亲热,他很清楚,这是因为这么多年自己没有对这几个孩子尽到做舅舅的责任,这不能怪谷子和玉米,只能怪自己。当他听玉米这样一嚷,心里还是一阵地紧,他瞅着小米问。
“摔得!”玉米扯起小米的手就要小米坐下,她要给小米往髁膝盖上糊药,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大舅的问话。
“玉米。”小米坐到了另一个木墩子上,看着玉米说,“你这样跟大舅说话就不对了,他是咱们的大舅,是咱们的长辈。”
“姐,娘还是咱的长辈呢!”玉米抬头看了一眼小米。
“娘是娘,大舅是大舅。”小米说。
“娘都指望不上,咱还能指望大舅?”玉米毕竟是个孩子,心里咋的想,嘴里就咋的说了出来。
“咋的说话呢!”小米听玉米这么当着大舅的面儿说话,立马就对玉米发起火来。
小米的火气让玉米觉得很委屈,自己说的不对吗?就连自己的亲娘都指望不上,别的还能去指望谁去?再说了,这些年了,谁也没有指望,这个家不是也慢慢熬出来了吗?
“小米,别怪她,她说的对,这些年来你们连自己的亲娘都指望不上,别人还能指望谁去?再说了,这么多年来我也没能给你们姊妹几个拉上一把手,你们几个不是一样慢慢都长大了吗?”小米的大舅知道,玉米这样说话有一定的理由,这也不能怪她口无遮拦,这些年来,在她的心里已经形成了一种概念,这个家不需要别人的帮衬,照样能过日子,虽然日子过得苦。忽然,他竟然觉得很佩服玉米这样的性格来,如果这些年他们姊妹几个在一个很完整的家庭里成长,苦和累他们就不会受得太多,委屈也一样不会受得太多,那么,玉米还会是这样很**的性子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从玉米的性子上来看,似乎他可以断定,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姊妹几个一定能凭着这样的性子把日子过得很好。
“大舅,你也别跟她一般见识,玉米还小,还是个孩子,说话没心。你要是怪罪,就怪罪我,怪我平时没有说教。”小米怕大舅觉得难堪,向大舅陪着笑说。
“傻闺女,我能跟她计较这个吗?再咋的,她是我外甥女儿。”小米的大舅很敞亮地向小米和玉米笑了笑,问,“腿咋的给摔着了?”
小米很难为情地笑了一下,说:“走路走得急了,给绊倒摔得。”
玉米抬眼瞅了一下大舅,拿起刚才谷子和药的那个碗碴子,要小米把裤腿挽起来,嘴里不咸不淡地把小米去二姑家找白糖的前前后后说给了大舅。
这几个孩子的日子真的是太苦了,家里竟然连半斤白糖也没有。小米的大舅心里又是一阵的堵得慌,妹妹啊,你咋的就忍心这样啊?“爱孩子,连母鸡都会做。”(高尔基语),难道你就真的狠心到连母鸡都不如了吗?
“五妮儿现在怎么样了?”小米的大舅心疼得几乎要掉出渣子了,他不由得向那座已经和自己的记忆里不一样的屋里紧瞅着问。
“没事儿了。”小米见大舅着急了,笑了一下安慰大舅说,“药液熬出来给她喝下去了,另外还依着张老先生说的给她熬了小茴香水。这会儿在屋里也睡着了。”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小米的大舅这下觉得放心了些,他转头看着小米说,“你的腿还是去找医生看看吧。”
“大舅,我的腿也没有啥事儿,就破了点儿皮儿,糊上药有两天就好了。”小米说,“咱这庄户人家,破点儿皮儿淌点儿血是常有的事儿,有个一两天就好了,身子骨不金贵。”
小米的大舅听了小米的话,重新把放在土台子上的那一卷子的钱拿起来,塞到小米的手里,说:“傻闺女,这钱你就拿着,这个家里的姊妹几个需要钱,万一谁有个伤风头疼的,没钱请先生哪成啊!”
小米倒是没有往外推大舅塞到她手里的那一卷子钱,她心里很清楚,这个家真的很需要这些钱,姊妹几个中间有谁万一伤风头疼的需要钱请先生还不说,这地里就要种麦子了,别人家有钱买洋粪,地里的麦子长得黑黢黢地旺,这个家的地里,只指望着积攒的那点儿土粪,庄稼长出来总是不见有啥子精神。眼下有了这些钱,买上几袋洋粪,保准明年的麦子有个好收成。她瞅了大舅一阵,说:“大舅,这个家真的很需要这些钱。这些钱我先收着了,不过你得记个数,算是我们姊妹几个借你的。你挣公家里的钱也不容易,你记个数,我们姊妹几个一年还不上就两年,两年还不上就三年,早晚得把你这钱给还上了。”
“傻闺女!”小米的大舅很心酸,也觉得心里宽慰,小米知道替别人着想,知道不能白花别人的钱,从这些能看出,她的性子也很倔。
“大舅,平日里我就跟谷子、玉米和五妮儿她们三个说,钱要花用自己的力气挣的,那样花着心里踏实。这钱是你的,不是我们姊妹几个用力气挣来的,你记个数,我们几个才花着踏实宽心。”小米看着大舅说,“再说了,你们家里也指望着你挣的钱过日子,你顾了这边我们姊妹几个,就顾不了你们那个家。我们姊妹几个苦日子里熬惯了,罪也受惯了,我们姊妹几个倒没有啥太大的难为。”
“傻闺女呀,你咋的还跟大舅较这个真呢?不管咋说吧,就是我们家的日子过得揭不开锅了,最起码我有地方周转,你们几个上哪儿周转去呀?”小米的大舅心里越发觉得酸了,小米她们几个的日子太苦,人却太懂事儿了,“再说了,这点儿钱也不多,三十来块钱,平时我手紧一点儿,就能把这点儿钱紧出来了。在我跟前这点儿钱算不上钱,现在在你们几个手里,它能中上大用。”
“大舅,不管咋说,这钱是我们姊妹几个接你的。你要是不记个数,那你就还把它拿着吧。”小米又把手里的钱向大舅递了过去。
“你这闺女……咋的就这么倔呢!”小米的大舅接过小米手里的钱,说,“我数个数记下行了吧!”
正在小米的大舅一块两块地数着手里的钱数的时候,谷子和豆子两个人从院子外面回来了。他们两个进得院子,豆子喊了一声大舅,但语气很生硬。
小米的大舅抬头看着豆子,数钱的两只手定在了那儿。
“哥,你看,大舅非要把这些钱给咱们几个用,我觉得不合适,就让大舅先数个数记下来,等咱以后有了钱再还给大舅。”小米也听出来豆子哥的声音很冷硬,像三九天挂在房檐上的冰渣子一样让人觉得冷飕飕地凉。她马上喊了一声豆子,想用大舅给钱这事儿让豆子哥觉出大舅并不是心里没这个家,而是这么多年不知道这个家的变化。
“啥?”豆子两眼一瞪,几乎是在吼着说,“他们姓梁的就没有什么好人!姓梁的女人生下咱们几个就不管了,跟别的男人过生活去了,今儿姓梁的人见咱们几个日子想往滋润的地方过了,就过来来这一套,咱不稀罕他们姓梁的那点儿臭钱!”
小米的大舅给豆子这几句话吼得半天喘不过气来!